破屋子里虽然一片漆黑,但李藏珍却还是可以凭着天上微弱的星光,看见屋子里停放着一口棺才。
荒郊、破屋子,再加上一口棺材,李藏珍已意味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芳舞走进屋子里,燃亮了一根蜡烛。
她那细柔的手按在棺盖上,然后轻轻向横一推。
棺木中露出了一张惨白色的脸。
李藏珍神情严肃,缓缓道:“是上官堡主。”
上官芳舞静静的站着,她的表情好像很平静,既没有悲哀,且没有激动。
但忽然间,她脸庞已流满了泪。
潜武已经死了。
全身上下只有一个伤口。这个伤口就在他的额上,他的额穿了一个洞。
连李藏珍都看不出,是什么利器在上官潜武的额上刺穿一个洞的。
他虽然没有问,但上官芳舞已在回答:“他是给铁筷子刺死的。”
“铁筷子?”李藏珍的脸色不由变了一变,道:“杀他的人,莫非就是贵堡的护法铁筷金梭曲无智?”
上官芳舞摇摇头,道:“杀他的人并不是曲无智,但杀他的武器却是曲无智永不离身的七星寒铁夺命筷。”
李藏珍心中一动:“七星寒铁夺命筷既是曲无智永不离身的武器,怎会……”
上官芳舞幽幽叹道:“曲无智已死,永不离身的铁筷也落在仇家的手中。”
李藏珍怔了半晌,道:“曲无智武功极高,能杀他的人岂非更可怕?”
上官芳舞道:“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无双堡武功最高强的,并不是我们两兄妹,而是护法长老铁筷金梭曲无智,但强中自有强中手,曲护法已于去年死在无双堡外。”
李藏珍道:“杀他的人是谁?”
上官芳舞道:“初时我们都不,知道,直到七星寒铁夺命筷再度出现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这是历红霞的杰作?”
“南国飞仙,六亲不认的仙宫魔姥历红霞?”
“不错。”
李藏珍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历红霞在东海飞仙宫隐匿多年,她怎会与曲无智有仇?”
上官芳舞叹道:“曲护法与历红霞虽然互不相识,但历红霞最宠爱的一个女弟子,却在三年前给曲护法废掉了武功。”
李藏珍道:“他怎会废掉历红霞弟子的武功?”
上官芳舞又是叹了口气,道:“这个女弟子从飞仙宫悄悄的溜了出来,不到半年,就已干了几宗大案,其中有一宗更滥杀无辜,结果给曲护法遇上,当然不肯放过她。”
李藏珍道:“曲护法没有杀她?”
“没有,”上官芳舞暗然道:“这正是曲护法毕生中最大的错事,他若把那妖女杀掉,历红霞绝不会知道,但他只是废了她的武功,这一念之仁,终于惹下杀身之祸。”
李藏珍叹道:“历红霞是江湖煞星,而且最是护短,曲无智废了她弟罕的武功,她自然不肯放过曲无智!”
上官芳舞轻轻把棺盖移回原位,李藏珍又问道:“上官堡主也是给历红霞杀死的?”
上官芳舞暗然点头。
她说:“我们在这半年来,曾替魔帝门做过不少事,但到头来还是要死在历红霞的手中。”
李藏珍目光一亮:“魔帝门?”
上官芳舞缓缓道:“魔帝门主就是天南魔帝西门乌云!”
李藏珍目中带着沉思的表情,良久才道:“历红霞莫非已和西门乌云联合在起?”
上官芳舞点了点头,说道:“魔帝门与飞仙宫结下盟约,誓言在一年之内,把罗浮五圣置诸死地。”
李藏珍皱了皱眉,道:“单是西门乌云,已经是令人大感头痛,再加飞仙宫魔姥历红霞,这两股巨大的势力溶汇在一起,唉,难怪上官堡主会死,也难怪你要服毒自尽。”
上官芳舞凄然一笑:“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若死了,岂非可以完全无忧无虑,也不必担心一切了。”
李藏珍忽然笑了笑。
上官芳舞却不再笑了。
因为李藏珍忽然在她的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上官芳舞吃了一惊,道:“你为什么打我?”
李藏珍耸耸肩,摇头道:“我没有打你。”
上官芳舞道:“不是你打我,难道是我自己打自己?”
李藏珍又摇头。
“也不是,打你的人是他。”他伸手一指,居然指着那副棺木。
上官芳舞一呆,还没有弄清楚李藏珍的意思。
李藏珍盯着她,慢慢的说:“他打你一记耳光,是因为你太没有勇气,他还骂你忘记了兄妹之情,宁愿自杀也不肯想办法去替他报仇。”
上官潜武已死,死人当然不会说话,更不会动手打人。
但上官芳舞却觉得刚才打他的人,真的是上官潜武,而不是李藏珍。
李藏珍分明是在“胡说八道”,但却收到了极大的效果。
上官芳舞美丽的眼睛突然起了生命的火焰。
她咬牙道:“不错,我不能逃避,我绝不能死,我要替大哥报仇。”
她的态度是坚决的,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光,她的心境已有了很大的变化。
因为她已有了勇气。
只要有勇气,就算敌人的势力更强大千百倍,最少她还可以跟他们一拚。
就算拚尽而败,力战身亡,也总比郁郁而终,饮鸩自尽好得多。
最少,她已曾尽力,何况她现在已有了一个新的朋友,新的帮手。
就在这一个暗淡的晚上,李藏珍成为了上官芳舞的朋友。
这也是上官芳舞与魔帝门决裂的第一个步骤!
荒郊沉寂。
上官芳舞和李藏珍两人在破屋子;是逗留了很久很久,他们没有太多的说话,却有太多相同的感受。
上官芳舞本是个很俏皮的少女!
李藏珍本是个风流的杀手。
但现在俏皮的少女已不再俏皮,风流杀手也投有半点风流倜傥气味。
他们都似已变成了另外两个人,完完全全的另外两个人。
即将黎明,大地却更黑暗。
在这幢破屋子的东方,忽然有六只阴冷的眼睛,在闪动着充满杀机的光芒,就像是有三条吃人的野豹,正在伺窥着猎物一样。
他们不是野豹,而是比野豹更凶暴,比野豹更令人防不胜防的女煞星。
她们都是飞仙宫的人,她们的师父就是仙宫魔姥历红霞。
历红霞固然是江湖中人闻名丧胆的雌老虎,而她这三个弟子的凶名,却是半点也不输亏于她们的师父。
历红霞近十年来绝少在江湖上走动,但这三个弟子却经常在江南一带招摇过市,无论是谁叫她们看不顺眼,立刻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们杀人根本没有什么顾忌,而且也不必具有任何理由。
她们初出道江湖的时候,年纪最大的只不过二十岁,但现在她们年纪最轻的已经过了三十岁了。
三十岁的女人本来绝不算老,但她们却认为自己已经很老了。
她们的心理越来越是奇怪,居然觉得天下间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
男人都是臭了。
臭男人当然该杀,她们恨不得把天下间所有的男人全部杀光。
但她们当然不可能这样子大干特干,于是,她们又把臭男人划分为好几级。
算来算去,臭男人之中,最可恶最该杀的,就是那些相貌英俊,而且又潇洒风流的美男子。
他们往往玩弄女性,继而弃如敝屐,简直是吃人不吐骨的大恶魔.这种自以为是香宝贝的臭男人,当然是更加该杀之又该杀。
她们居然把美男子视为人类中最鄙下、最无耻的垃圾,甚至觉得这些男人比强奸女人的采花大盗还更罪大恶极。
对于风流杀手李藏珍这个人,早已被她们列入“黑名单”之内,只要一有机会碰上,她们就决不会放过他。
李藏珍和上官芳舞在破屋子里逗留了整个晚上,原来是在屋后的一块空地上挖坑。
直到差不多黎明时分,他们才合力把上官潜武的棺木埋葬在地下。
他们的心境是极其沉重的。
上官潜武在江湖上总算是一代名侠,但他却惨亡在仙宫魔姥历红霞的手上,落得如此暗淡的收场。
他一直以为西门乌云可以给他庇护,却没料到历红霞根本就不怕西门乌云,虽然西门乌云存心维护着他,但结果还是不免死在历红霞的手上。
这就是历红霞的报复手段。
她最宠爱的女弟子武功被废,她非但要杀掉曲无智,而且还要对付上官潜武和上官芳舞。
西门乌云要借重飞仙宫的力量,与罗浮五圣决一死战,虽然历红霞杀了上官潜武,令到他大为不悦,但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想当作不知道一样。
黄土已掩埋着棺木,上官芳舞脸上的泪却已干透,蜡烛也已燃尽。
烛光忽然熄灭,大地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气氛。
李藏珍已沉默了许久,就在烛光熄灭的时候,他忽然用一种蚊子飞翔般细小的声音对上官芳舞说:“有人来了,她们就在你背后十八丈之外。”
上官芳舞目光闪动,轻轻的点点头。
原来她也已知道。
李藏珍又轻声说道:“她们都是女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她们就是历红霞的弟子。”
上官芳舞低声道:“飞仙三煞?”。
李藏珍点点头:“正是她们。
上官芳舞道:“据说她们很憎恨男人,尤其是像你这种男人。”
李藏珍苦笑一下,没有回答。
他自己这种男人,算是什么男人?
英俊的男人?
还是玩世不恭、花花公子般的男人?
也许真正的答案,就是既英俊、又风流,而且更是个玩世不恭、十足十的花花公子。
“这种人”就算与飞仙三煞素未谋面,也是她们要杀害的对象。
历红霞虽然没有杀男人这种嗜好,但对于门下三个弟子这种作风,也没有加以管制。
这真是男人的不幸。
六只充满杀机的眼睛,暴射着凌历的寒光,直盯在李藏珍的脸上。
李藏珍的目光也横扫在她们的脸上。
这三个女人刚才还是距离上官芳舞最少有十八丈,但在片刻之间,她们已逼近到李藏珍的面前不足三丈。
上官芳舞站立的方向也已改变。
她本来是和李藏珍相对而立的,但现在他们两人已并肩站在一起。
飞仙三煞冷冷的看着他们,其中一人冷笑着,道:“孤男寡女,亲热一点,本采未尝不对,但在上官堡主的灵前胡来,却未免是太过分了吧?”
她是飞仙三煞之首的仙蝎子姜冰冰,她的各字冷冰冰,性格更是阴沉毒辣,口舌从不饶人,一出口就是伤人的话。
李藏珍本来听惯闲言闲语,别人说他什么,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但他却替上官芳舞不值。
他冷冷的对姜冰冰道:“别人说姜蝎子口毒心毒,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姜冰冰的脸色微变:“你怎知道我姓姜的?”
李藏珍悠然道:“姜蝎子是飞仙三煞中最老最、丑的一个,我又不是瞎子,岂会看不出来?”
姜冰冰身子猛然一震,站在她左边的朱秀晶已怒叱道:“住口。”
朱秀晶外号仙蝶儿,是飞仙三煞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她向来脾气不佳,三煞中以她杀人最多,下手也最狠。
李藏珍淡淡一笑,目注朱秀晶道:“你姓朱,叫朱秀晶,对不对?”
朱秀晶道:“姑奶奶正是朱秀晶。”
李藏珍的目光又转望向第三人,道:“你当然就是仙魔女诸葛妙灵了。”
李藏珍没有说错,她是飞仙三煞中排行第二的诸葛妙灵。
诸葛妙灵冷冷一笑。
她接着道:“我们找你已整整花了一个月的工夫。”
李藏珍笑道:“只不过花了二三十天的时间就能找到区区,你们的运气实在不错。”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得千干净净,道:“但你们现在真正要对付的人,恐怕并不是我,而是上官小姐。”
姜冰冰冷笑道:“你没有猜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们既已杀了上官潜武,当然不会让上官芳舞再活下去。”
李藏珍道:“但她一定要活下去。”
朱秀晶嘿嘿一笑:“你们两人果然是姘上了,好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上官芳舞突然瞪着眼睛大声喝道:“你们可以骂我,也可以杀了我,但你们却绝对不能侮辱李公子!”
飞仙三煞同时大笑。
她们的笑声充满讥讽之意。
她们的笑声越来越响亮。
就在笑声最响亮的时候,李藏珍的剑已飞出剑鞘,上官芳舞的双手也已扬出十八点寒光,分别向飞仙三煞激射过去。
他俩虽然是第一次联手出击,但居然互相配合得很好。
李藏珍使出了最直接最快速的断魂剑法?倾尽全力向姜冰冰攻去。
姜冰冰是飞仙三煞之首,倘若一击便已把她解决,这一战他就可以稳操胜券。
剑飞起,李藏珍的身子也同时飞起。
剑灵活,他的人更灵活。
姜冰冰既要对付李藏珍的剑,又要避开上官芳舞打出来的暗器,形势本是相当恶劣。
但上官芳舞的暗器刚打出,十八点寒光忽然被一蓬黑色的帐幕一卷而没。
那是诸葛妙灵的天罗帐。
天罗帐不但是暗器的克星,同时也是一种很特别的武器。
上官芳舞的暗器未能奏效,朱秀晶的仙蝶散手已缠了上来。
上官芳舞虽然以一敌二,但却丝毫不见慌乱,刹那间踢出了七腿。
她这七腿踢的都是对方的要害,无论是谁挨上一腿,都会倒地不起。
她这七腿无疑很厉害,但在诸葛妙灵和朱秀晶的面前,竟然是毫无效用。
她们这一战结束得很快。
因为上官芳舞只是踢出了七腿,立即就被诸葛妙灵的天罗帐紧紧缠住,就像是一只被包扎着的粽子。
姜冰冰与李藏珍的一战也是结束得很快。
李藏珍的剑快得出奇,姜冰冰连接下五剑,但第六剑却再也无法闪避。
飒!
姜冰冰一向对男人辣手无情,但这一次她却碰到了克星。
李藏珍的剑穿过了她的咽喉。
姜冰冰只觉得一阵刺痛深入骨髓,然后就全身突然僵硬。
诸葛妙灵和朱秀晶的身子,也同时僵硬。
朱秀晶发出了雌豹般可怕的怒吼声,突然伸掌就向上官芳舞的头顶上拍去。
李藏珍倏地大喝,“你若敢动她一根毫发,我就把姜冰冰刺成肉浆。”
当他说出这两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感到很幼稚、很可笑。
姜冰冰已是个不折不扣的死人,就算把她剁成肉浆,也同样是一个死人而已,以朱秀晶凶残暴戾的性格,又怎会因此而放过上官芳舞?
世事玄妙,女人更玄妙。
朱秀晶虽然凶残暴戾,但对姜冰冰却是亲如骨肉。
虽然姜冰冰已经死在李藏珍的无情剑下,但是朱秀晶却仍然不愿意姜冰冰的尸体受到任何的伤害。
李藏珍原来以为自己恐吓很幼稚可笑,根本就不会令到盛怒中的朱秀晶住手,但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朱秀晶昕了李藏珍的话不但立刻住手,而且同时大声道:“李藏珍你别胡来,我不杀上官芳舞就是。”
李藏珍暗暗一怔,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趁机道:“姜冰冰是我杀的,你们要报仇尽管找我,何必去动她的主意?”
诸葛妙灵冷冷一笑,她已看出了李藏珍的心意,于是道:“你要我们放了她,我可不上你这个当。”
李藏珍道:“难道你们不想替姜冰冰报仇?”
诸葛妙灵眸子闪烁不定,半晌才道:“你的剑法很不错。”
李藏珍微微一怔,继而勉强笑道:“平平而已。”
朱秀晶怒道:“你能杀得了大师姊,岂能说自己的剑法平平而已,那岂不是说大师姊的武功更加平平之又平平?”
她一向最尊敬大师姊,虽然姜冰冰已经死了,但仍然要替她挣回一点面子。
李藏珍终于点点头淡笑道:“你的话也很有道理,事实上风流杀手李藏珍毕竟是武林一绝,我的剑法就算是杀手之王司马血都不能不佩服。”
其实司马血从来都没有说过佩服他的剑法。
司马血最佩服他的地方,是他对付女孩子的手段。
但李藏珍剑法高明绝顶,倒也是铁一般的事实,就算有人听见,也不会认为他是在自吹自擂。
李藏珍这一番话,是被朱秀晶逼着说出来的,朱秀晶听了当然很受用。
但诸葛妙灵却不为所动。
幸好她也是和朱秀晶的思想很接近,她也不愿意看见姜冰冰的尸体受到摧残。
上官芳舞虽然是她们本来要对付的目标,但现在反而不能下手。
双方仍在对峙着。
本来,李藏珍是没有条件跟对方谈判的,因为就以双方的人质看来,他拥有的只不过是一个死人,如此“人质”,根本就不足以威胁对方。
但飞仙三煞确是与众不同,李藏珍看准了这一点,唯有“死人质”当作是活人质看待,向对方提出了交换人质的办法。
朱秀晶在犹豫着,似是举棋不定。
假如只有她一个人,李藏珍最少有七分把握可以用姜冰冰的尸体换回上官芳舞的性命。
但现在除了朱秀晶之外,还有诸葛妙灵。
诸葛妙灵并不愚蠢,她当然看出,如此交换,实在是大大的吃亏。
假如她有把握对付李藏珍,她也许会答应下来,当人质互相交换之后,她再行出手把李藏珍和上官芳舞两人置诸死地。
但她刚才看见李藏珍的剑法,连大师姊姜冰冰也在数招之内死在他的剑下,由此足以证明,李藏珍的武功实在是在自己之上。
心念一转,突然对李藏珍道:“你若是个生意人,一定会赚大钱。”
李藏珍摇摇头。
“我不懂生意经。”
诸葛妙灵冷冷一笑,道:“你说自己不懂生意经,但你的算盘却打得很精。”
李藏珍道:“以一换一,难道还不公平?”
他一面说,一面连自己都觉得这两句话实在是太岂有此理,太蛮不讲理。
诸葛妙灵嘿嘿一笑:“难得你能说出这种话,而且脸不红气不喘,我们的大师姊已给你一剑杀掉,却来个以一换一,还说公平得很。”
李藏珍虽然聪明过人,但这时候他实在已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对方,只好说道:“令师姊之死,在下感到很抱歉,但人死不能复生……”
“如说这些废话!”朱秀晶突然插口道:“你要我们放了上官芳舞,容易得很,只要你立刻自刎,我们就释放了她。”
李藏珍一呆,继而说道:“你的算盘简直比和尚撞大钟还更响八百倍,我若死了,你们岂会放过上官小姐?难道要我去阎王那里告你们一状吗?”
上官芳舞突然道:“李公子不必理会我是死是活,但千万不能放过……”
她只是说到这里,诸葛妙灵已伸指点了她的哑穴,不再让她说下去。
李藏珍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他又怎能不顾上官芳舞的死活?
诸葛妙灵冷冷的看着李藏珍,忽然道:“你只不过是个自命风流、视女人为玩物的臭男人,岂肯为女人而牺牲性命?”
李藏珍又是无活可说。
本来他也不是完全无话可说的,但他知道这些话说了等如没有说,那又何必废话连篇?
诸葛妙灵想了想,忽然沉声道:“你担心一旦自刎身亡之后,我们仍然不肯释放上官芳舞,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可以略为让步。”
李藏珍微微一怔,道:“你们如何略为让步?”
诸葛妙灵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道:“你把右臂砍下来,我们就放了她!”
这同样是难题。
对于一个剑不离身的剑客来说,这简直是和杀了他没有什么分别。
诸葛妙灵相信李藏珍绝不会为一个女人而牺牲自己的右臂。
那是绝不可能的。
李藏珍只不过是个自命风流的臭男人,这种男人只知道享受,只是存心在女人的身上满足自己的欲望,又怎会把自己的右臂砍掉?
诸葛妙灵用蔑视的目光冷冷的瞧着他。
又道:“你若肯砍掉一条右臂,我可以保证她能安然无恙被释放,你若不愿意,大可以把大师姊的尸体剁成肉浆,但上官芳舞也将会遭遇到相同的命运。”
朱秀晶点点头,只听她含泪大声道:“我们一定会这样做的,大师姊英魂不远,她也不会怪罪我们。”
这时候,东方又渐渐的露出了鱼肚白色。
天快亮了。
旭日终于缓缓从地面上升起。
彩云满天。
李藏珍突然挥剑。
血飞溅,如泉水般在他的右臂的创口上射出。
他竟然真的把自己的右臂砍了下来。
刹那间,每个人的脸色都起了很大的变化。
虽然阳光满天,虽然黎明已降临到人间,但他们四人的脸色都变得一片苍白。
朱秀晶的脸本是胀红的,但刹那间连她的脸都发白了。
她也和诸葛妙灵一样,是绝对不相信李藏珍会把自己的右臂砍下来的。
但事实已摆在眼前,李藏珍为了上官芳舞,竟然不惜牺牲一条右臂,那实在是令人大感意料之外。
李藏珍虽然也是脸色惨白得可怕,但却居然比三个女人还更镇定得多。
他以左手握剑,吸了口气。
接着道:“两位是历宫主的高徒,想必不会食言吧?”
诸葛妙灵望着朱秀晶。
朱秀晶也望着她。
她们两人你望我,我望你的,彼此都拿不定主意。
李藏珍的伤口仍然血如泉涌。
上官芳舞更是花容失色,几乎晕过去。
她并不是那种胆小如鼠的女人。
但她的心情实在是太激动。
她以前曾利用过李藏珍,而且还一度曾想把他杀掉。
但到最后,这个空有薄幸之名的风流杀手,竟然甘原为了自己而断去右臂,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只听得诸葛妙灵对朱秀晶道:“这臭男人有点疯。”
朱秀晶奇道:“他发的是那一门子的疯?”
诸葛妙灵冷冷一笑,道:“当然是发女人疯,否则他又岂会把自己的手臂砍了下来。”
朱秀晶道:“但我们刚才说过……”
“别说了!”诸葛妙灵冷冷一笑,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狡猾和残酷之意:“这是二师姊以智取胜,想不到风流杀手李藏珍竟然是一号大呆瓜,此时不把他们两人除掉,尚待何时?”
朱秀晶连连摇头道:“那不好!那不好!”
诸葛妙灵冷冷道:“怎会不好?这是干载一时的良机,错过了,师父一定把我们责骂,难道大师姊的血海深仇你竟然不想报了?”
朱秀晶一呆。
“但……”
“还有什么考虑的?”诸葛妙灵哼了一声,伸掌就要向上官芳舞的地灵盖上拍去。
朱秀晶楞住,眼睁睁看着诸葛妙灵的右掌,用力地向上官芳舞头上重重击去。
李藏珍脸如白纸,怒声叫道:“贱妇,你……”
诸葛妙灵充耳不闻,掌上的劲势更是陡添几分。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一道寒光凌空飞起,接着血光暴观,诸葛妙灵那一只正要杀人的右掌,竟然被齐腕削断。
寒光一闪而后,落在地上,赫然是一把弯形的钢刀。
诸葛妙灵和朱秀晶脸色齐变。
两人不禁同时脱口惊叫了出两个字:“师父……”
虽然阳光渐渐灿烂,但大地上却隐隐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
一条极瘦而颀长的人影,就在雾中出现。
那是一个灰发红袍,手持木杖的老妇人。
老妇人的脸上满是皱纹。
皱纹很深,每一条都像是用刀子用力刻划上去的。
这本是一张很平凡的脸;无论在哪一处地方,都会出现这种历尽沧桑的脸。
她年轻的生活一定很吃苦,看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个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人。
但事实上,她却是东海飞仙宫的主人,也是江湖中人闻名变色的仙宫魔姥历红霞。
武林中人给予历红霞的评语是:“南国飞仙,六亲不认。”
但实际上,这是并不十分正确的。
最少,她对于门下弟子,一向都非常爱护。
她的爱护是绝对偏袒的,就算门下弟子先去侵犯别人,她也绝不会怪责自己的弟子,反而要帮着去对付别人。
谁也想不到,在上官芳舞危在旦夕的时候,历红霞竟然会突然出现,而且一刀就把诸葛妙灵的手砍断。
诸葛妙灵浑身都在发抖。
她发抖是因为太恐惧、太痛楚。
历红霞冷森的声音忽然响起,道:“跪下!”
诸葛妙灵与朱秀晶同时跪下。
历红霞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很柔和,慢慢的说道:“秀晶,你起来。”
朱秀晶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站直了身子。
历红霞刀锋般的目光刮在诸葛妙灵的脸上,冷冷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为师的脸简直给你丢尽。”
诸葛妙灵跪在地上,连气都不敢吭出一声。
历红霞忽然走到李藏珍的面前不足一丈,冷冷的道:“小李,算你有种,老身的徒儿没出息,咱们是以一手换一手,谁也没有吃亏。”
李藏珍傻了,历红霞一向护短,但今次的表现自然是令人大为惊诧。
过了片刻,他才说道:“谢谢历老前辈。”
历红霞冷笑着,道:“你不必谢我,老身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却也看不惯出而反而,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现在大可以和上官小姐远走高飞,以后再也莫要让我看见你们。”
李藏珍看着她,忽然苦笑道:“我也希望以后不会遇上您老前辈,可惜我知道将来我们一定还会再碰头的。”
历红霞提醒他:“你已断了右臂。”
李藏珍大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我只不过是断了一条手臂而已。”
历红霞拇指一竖,道:“不愧是个男子汉?”
她忽然转身,冷冷道:“可惜你已不管用了,没有了右手的剑客,又与死人何异,等到你练成左手剑法的时候,就算你没有老,老身也许已不在人世……”
她又在笑。
但她笑声已不是那么冰冷,而是带点酸楚的味道。
李藏珍心中一动。
他忽然发觉,历红霞并不如江湖中人传说那般残酷,比起她的弟子,倒还正派得多。
飞仙三煞之中,脾气最暴躁的,是朱秀晶,她的长相也最为凶恶。
但到现在,李藏珍和上官芳舞都发觉,她是飞仙三煞中最有人情味的一个。
人,岂不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么?
原本微不足道的玉南城,忽然变成了一个很热闹的地方。
除了符员外的家中人来人往之外,师傅客栈也是“突告爆满”。
师傅客栈是玉南城比较像样的客栈,但这间客栈的老板却没有半点“师傅”的气派。
他叫言用武,年轻的时候火气奇猛,无论跟什么人三言两语谈不拢,立刻就会用武力解决。
初时,这种办法很好。
他练过武功,而且功夫不弱,所以每战必胜。
拳头够硬,嗓子够响亮,用这种办法来解决纷争,当然是“上上之策。”
但到了三十一岁那一年,他的火气忽然的下降。
不是“下降”,而是简直完全“熄灭”了。
他的火气不是自动熄灭“,而是给别人”打熄“的。
他在三十岁至三十一岁这两年,总共用过八次武力去解决问题。
但这两年来他很倒霉,居然八战八败,最后一战几乎连性命都保不住。
幸好,言家祖宗有灵,他还可以活下去。
但他现在只有一只右眼,鼻子已被人打歪,右颊上留下了五道疤痕,一张脸变成了不伦不类,像个吃错了药的怪物。
自此之后,就算有人在他的脸上吐痰,就算有人用猪尿淋他一身,他都不会动手。
他已变成了另一种人,一种完全没有火气的人。
虽然言用武就是这间客栈的老板,但客人们很少有人能看得出他就是老板。
他什么都不像,只像个杂役小厮。
师傅客栈今天已全部客满了,连言用武的房子也腾了出来,让给一个老和尚居住。
客栈中住满各种类型的武林人,他们的身上都悬佩着武器,虽然有的很粗鲁,满口污言秽语,但却也有一些很斯文,连吃饭的姿势也是规规矩矩的,恐防在大庭广众之间有所失仪。
客栈早已满座,但仍然有不少武林人骑着马,驾驶着马车、骡车,甚至是牛车来到这个城镇。
热闹极了。
这是什么大日子?玉南城将会发生一些什么大事?
这时候,李藏珍已和上官芳舞在符宅之中。
上官芳舞为他裹扎伤口,终日陪伴着他,伺候着他。
因为李藏珍曾经晕厥。
他伤势非轻,而且流血甚多,若不是历红霞突然出现,诸葛妙灵根本不必动手,单是流血不止就可以要了李藏珍的性命。
李藏珍醒过来的时候,发觉上官芳舞的手,正握着他唯一的手。
他的右手已断了,她只能握着他的左手。
她的手握得很紧。
但她的身子却在发抖。
李藏珍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害怕么?”
上官芳舞点点头,颤声道:“我的确很害怕。”
李藏珍笑了笑:“你怕什么?”
上官芳舞凝视着他,幽幽叹道:“是我害了你。”
李藏珍咳嗽一声道:“别说这种丧气的话,我最讨厌看见女孩子这种态度,那实在是太没趣了。”
上官芳舞一笑。
她的笑容很勉强,很涩苦,而且还带着几分抱歉的意味。
李藏珍的左手忽然在动。
他的指骨勒勒作响,他的脸上充满着自信的笑容。
“你看,我的左手是不是很灵活?”
上官芳舞勉强的点了点头。
李藏珍悠然一笑,道:“假如我告诉你,我的左手剑法,比右手使出来的剑法更快、更厉害,你是否会相信?”
上官芳舞毫不犹豫地就点了点头。
她说:“只要是你的话,我每一个字都相信。”
李藏珍扬了眉,道:“你也许不明白我以往的事。”
上官芳舞埋首在他的胸膛上,细声道:“别人都说你很风流。”
李藏珍道:“你可知道一个风流的男人是怎样的么?”
上官芳舞摇了摇头,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李藏珍接着道:“风流的男人最靠不住,尤其是他们对女孩子讲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上官芳舞眨了眨眼睛。
“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藏珍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你现在还是不是相信我?”
上官芳舞道:“你呢?你也是否相信我的话?别忘记我常常骗人,而且还骗过你。”
李藏珍道:“你骗过我多少次?”
上官芳舞伸出了两根手指。
李藏珍笑道:“第一次是你骗我出手去杀了铁琴郎,还有第二次呢?”
上官芳舞故用神秘地,道:“你猜猜看。”
李藏珍也故作神秘之状:“你也不妨猜一猜,我能否猜中?”
上官芳舞忽然笑了。
她竟笑得很愉快,道:“我猜你一定猜不着,因为你并不如外表那么聪明。”
李藏珍摇摇头,道:“这一次你说错了?”
“哦!”
“我并不是不如外表那么聪明,而是并不如外表那么愚钝。”李藏珍微笑着说:“你以为我猜不中的事,我偏偏已经猜中了。”
他的语气很肯定,似乎有十足把握。
上官芳舞眼珠子一转,道:“我不相信,你说出来听听,我第二次骗你的是什么事?”
李藏珍悠悠一笑,道:“昨天晚上在画舫上的酒,根本就没有毒。”
上官芳舞楞住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藏珍微笑道:“上官堡主被杀,你虽然很悲哀,但还不致愚蠢到要自尽寻短见的地步。”
上官芳舞吸了口气。
李藏珍又说下去:“何况无双堡根本就绝对禁止用毒,你要自杀还可以有很多种法子,何必偏偏要用什么太保绝命粉?你这样做,只不过是想我出手,帮助你一臂之力去对付魔帝门和飞仙宫的高手。”
上官芳舞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原来你……早已知道,你又何必偏偏往陷阱里跳?”
李藏珍还未开口,上官芳舞的手已缩了回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毒蛇噬了一口:“你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你以为自己已很有资格来同情我?可怜我?你以为我是一个甘心被人用怜悯目光看待的可怜虫吗?你做梦,你在做梦!”
她声音越来越大,身子却不断的向后急退。
李藏珍的脸色也很苍白,他甚至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
上官芳舞突然拧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
李藏珍呆住。
他没有追出去。
他忽然觉得胸膛有一种片片碎裂的感觉。
虽然他想追出去,但却竟然提不起勇气。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已伤害了她?
他又想,自己配不配和她在一起呢?
他想了又想,甚至胡思乱想。
他的眼皮渐渐变得很重,他的视线已变得一片朦胧。
但他却睡不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的头脑忽然清醒起来了。
他右臂断处的伤口,在发痛,就像是给烈火不停的在烧烤。
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手,他只是担心上官芳舞。
在这个世间上,究竟还有多少人要杀她?
别的不说,就以飞仙宫的人来说,就已对她是绝大的威胁。
想到这里,李藏珍忘记了身上的痛楚,刚才已失得干干净净的勇气,又再涌上胸膛。
他要保护她!
倘若她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终身抱怨的憾事。
上官芳舞像一枝箭般冲出去,她的轻功就算不是顶尖儿的脚色,但最少也足以让大部分的武林人瞠乎其后。她翻越过后园的高墙,连方向都没有分清楚就狂奔出去。
劲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也吹乱了她的心。
她往自己的脸上轻轻一抹。脸上竟然滴着晶莹的泪珠。
她痛恨李藏珍。
她忍受不了李藏珍刚才对自己的那番话。更忍受不了他那种怜悯的目光。
她几乎发誓永远不再见这个人。但她还没有发誓,就已看见了一个令她大吃一惊的人。她看见的人竟然是上官潜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