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张乌黑的骨牌刚砌成八座,一双毛茸茸的大手便抓着两锭金元宝押注在天门之上。
这两锭金元宝,每一锭都是十两,二十两金子押下去,使围在整张赌桌的大小赌徒都为之哄动起来。
这里是姑苏城内的一间小赌场,不要说是二十两金子,就算是一注牌押上二十两白银,已可算是很了不起的豪赌。
这时候,推庄的是个脸色青青,身材高瘦的汉子,他是这小赌坊的常客,也是姑苏城青豹帮的头子。
在姑苏,人人都知道城内有三帮六派,又有天字第一号打架会。
这“一会三帮六派”,在江湖上虽然毫无名气可言,但却把姑苏城弄得乌烟瘴气。
原来这都是当地痞棍无赖的组合,
他们经常为了芝麻绿豆般的事情便大打出手,有时候还弄出命案,甚至伤及无辜。
在三帮六派之中,声势最浩大的正是青豹帮。
这青豹帮的帮主姓胡名根,由于嗜赌牌九,所以浑号就叫“牌九根”。
这一天,胡根的手风不弱,两口庄直杀下来,最少已杀进了五六十两银子。
但现在,却有一个陌生的大汉,忽然在天门之上押了二十两金子的赌注。
这二十两金子若兑成白银,便是足足一千六百两!
胡根的脸由青变白了,两眼却直瞧着这两锭金子。
押注的大汉却连眼皮也没抬动一下,只是悠闲地摸了摸鼻子。
众赌徒在哄动一番之后,渐渐沉静下来,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胡言乱语。
他们也许不怕得罪这大汉,但却不敢招惹胡根使他生气。
骰子早已在胡根的手里,但他却迟迟没有撒下去。
那大汉也不催促,只是静心地等待着。
过了良久良久,胡根才吆喝了一声:“有杀有赔,押注越大越好!”
骰子接着撒出,是十点。
骨牌很快就分好,那大汉押了重注,居然毫不在乎地,随随便便就把两张骨牌翻了开来。
围在桌旁的赌徒又是一阵哄然,有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啊呀,长衫撞板凳,蹩十啦!”
见大汉抓着这副牌,胡根的脸立刻有了血色.他立刻翻开了手里的两张竹牌。
他的牌也不算好,那是一张四六,一张天牌,只有两点。
但两点对蹩十,已够吃有余!
那大汉输了二十两金子,竞然还要再赌,众赌徒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人人心里均想:“他这一注会不会赌得更凶?”
谁知道那大汉这一注押下去的不再是金元宝,而只是一块碎银子。
“一两?”胡根怔住,忍不住问:“老兄,你这一注就只赌这个?”
那大汉冷冷道:“不可以吗?”
胡根干笑一声,道:“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但想翻本却很难了。”
那大汉道:“输了就是输了,为什么一定非要翻本不可?”
胡根嘿嘿一笑:“说得有理。”心中寻思:“这冤大头原来就只有二十两金子赌本。”眼见桌上赌注不大,便漫不经心地把骰子撒了出去。
这一手牌大家都不错,那大汉拿了人牌斧头,凑成了九点,但庄家却是地牌弯八,抓住了一副地杠。
地杠吃人牌九,那大汉又输了。
胡根连赢两把,那大汉叹了口气,望着他说:“你好运气,我倒楣,不赌了。”
胡根干笑着,心想:“这冤大头就只有这二十两金子另加一两白银,一下子输干了,自然非走不可。”
但就在这时候,却听见一个人大声说:“这位大哥,你从外地而来,当然非输不可。”
那大汉一怔,回头望望,原来说话的是个只有十四五岁,眼睛大大的少年。
“小兄弟,你怎么跑进赌场里来啦?”那大汉瞧着这少年,再看看胡根,只见他那张青青的脸孔变得阵红阵白,好像想动手揍那少年的样子。
那少年却一点也不害怕,居然还向胡根装了一个鬼脸。
胡根的脸色更难看,看样子马上就要发作了,那大汉却拱了拱手,陪笑不迭地说道:“兄台休怪,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胡根忿然地啐了一口,心里骂道:“你这个冤大头才他妈的不懂事!”
但他这句话却忍耐着,没有当着众人面前骂了出来。
那大汉也不再理会他,只是拖着那孩子的手离开了赌坊。
那孩子却忽然向他抱拳说道:“在下姓方,叫方宝楼,请问尊驾贵姓?”
那大汉呵呵一笑:“我姓万,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万载愁。”
“原来是万大哥,失敬!失敬!”方宝楼道:“听万大哥的口音,似乎是来自山西?”
万载愁奇道:“你年纪小小,怎么听得出来!”
方宝楼说道:“我有个朋友,也是山西人氏,他说的口音也和万大哥一般无异,所以才如此猜测,不知道是否小弟弄错了。”
万载愁摇摇头,笑道:“你没有弄错,我的确是山西人氏。”说着,又重新打量着这眼睛大大,看起来十分机灵的孩子。
方宝楼忽然哈哈一笑:“万大哥心里是不是认为小弟有点那个?”
万载愁怔了一怔,道:“什么这个那个?”
方宝楼道:“有点那个的意思,就是认为小弟年纪虽小,却是老气横秋,狂妄骄傲。”
万载愁哈哈一笑,道:“你只猜对了一半。”
方宝楼说道:“是前一半?还是后一半?”
万载愁道:“是老气横秋,但却还不能算是骄傲狂妄。”
方宝楼道:“那很好,这证明万大哥心里并不讨厌小弟。”
万载愁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会惹人讨厌?”
方宝楼摇摇头,道:“你这两句话,却全错了。”
万载愁笑道:“怎么错法?有哪一点错了?”
方宝楼道:“不是错了一点,而是错了三点。”
万载愁一怔,道:“我才说了两句话,怎么会错了三点来?”
方宝楼道:“你且听着,第一点:我并不聪明,是个众所周知的笨蛋。第二点:我已十五岁了,早就可以做别人的乘龙快婿,你叫我一声老弟还可以,若说我还是个孩子,那就是对小弟大大的不敬重,而最后一点,也是错得最离谱的一点,因为小弟在姑苏城内,是个著名的捣蛋大王,许多人看见小弟都讨厌得不得了,比方说牌九根,他刚才就恨不得在赌坊里把小弟的脑袋拧脱下来当作便壶使用。”
万载愁听得津津有味,道:“原来推庄那人叫牌九根,这名字不错。”
方宝楼冷笑一声,道:“他换骰子的手法更不错,若不是这样,你又怎会抓了一副蹩十?”
万载愁怔了怔,奇道:“怎么你也知道他在赌桌上作弊?”
他满脸奇怪的样子,但方宝楼却比他更诧异:“原来你早已看穿他的把戏?”
万载愁笑了笑,道:“十赌九骗,当他把骰子抓住久久不撒出去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要伺机换上自己带来的灌铅骰子。”
方宝楼“啊”的一声,笑道:“原来万大哥也是个大行家,难怪你输了二十两金子之后,就不作翻本的打算。”
万载愁却叹了口气,道:“你错啦,我身上就只有二十两金子和碎银一两,既然都输光了,又怎么能再在赌桌上磨菇下去!”
方宝楼面上露出了忿忿不平之色,他忽然抓住了万载愁的手,大声道:“咱们走。”
万载愁一怔:“走往哪里?”
方宝楼道:“找那骗子贷帐,我要他连本带利双手奉还!”
万载愁挥了挥手,笑道:“算啦,财到光棍手,有去无回头,方兄弟,你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方宝楼皱了皱眉,怫然不悦地说:“原来你没把我当作朋友!”
万载愁忙道:“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二十两金子对我来说,还不是一笔太大的数目,既然输了,就当作喝酒吃肉使掉便是。”
方宝楼道:“但这是你现在所有的财产,总不成变成了叫化子,一路乞食乞回山西去。”
万载愁道:“我暂时不打算回山西,等到明天早上,我大可以找亲戚商量商量,相信总可以借得一千几百两银子。”
方宝楼摇摇头,说道:“向人借贷,总是千难万难,还是向牌九根讨回金子的好。”
万载愁脸色一沉,道:“方兄弟,你这么说,莫不是瞧不起万某人吗?”
方宝楼道:“小弟可并没有这样想,只不过你做了别人的羊牯,小弟心里自然就难免大大的不舒服。”
万载愁面色稍缓,道:“与其做个害人的豺狼,倒不如身为羊牯,虽然吃亏一点.但却心安理得,问心无愧。”
方宝楼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但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他妈的,这呆子看来威风凛凛,原来却是羊牯中的羊牯。”
万载看看天色,只见明月早已高高悬在头上,便说:“方兄弟,时候已不早啦,你回家休息好了。”
方宝楼摇摇头,道:“这么早,如何睡得着觉?”
万载愁道:“还说很早?你不怕爹娘挂念吗?”
方宝楼道:“我不要见爹娘,你若要见他们两位老人家,就自己一头撞死在路边好了。”
万载愁一呆,道:“方兄弟何出此言?莫非……莫非……”
“莫非你是个白痴,现在还弄不清楚我的话?”方宝楼冷冷一笑,道:“老实告诉你,我爹是个恶棍,我妈是个淫媒,在我六岁那一年,他们都给另外两个更恶的恶棍和更无耻的淫媒打死了,有人说这是同行如敌国,又是什么弱肉强食,万老兄,你现在听懂了没有?”
万载愁倒抽了一口凉气,面上不禁大起怜惜之意,连忙叠声道:“对不住,对不住!真是很对不住!”
方宝楼“嗯”的一声:“你有什么对不住我了?他妈的少说废话,咱们哥儿俩都肚子饿了,一起上万花楼喝两杯酒,吃几斤肉才是正经。”
万载愁道:“如此好极!但……”
“但个屁!”方宝楼卷起衣袖,一拍腰间大声说:“今天你输干了,自然由小弟做东道,你若敢推搪,小弟就天天骂你祖宗十八代,把你骂得变成手硬脚硬的倒路尸……”
万载愁见他越说越凶,连忙点头不迭地说道:“我不推搪,一千一万个不推搪,今天我做了羊牯,实在是有权白吃白喝的。”
方宝楼哈哈大笑,立刻拉着他的手直向大街北面飞奔,又说:“说得好,咱们现在就去喝个他妈的痛痛快快。”
× × ×
万花楼楼高三层,顶楼有修饰最华丽的厅房。
方宝楼似乎是这里的熟客,万花楼上上下下每一个伙计都对他十分客气,招呼得甚是殷勤。
万载愁忍不住问:“方兄弟,你经常到这里吃喝吗?”
方宝楼道:“也不算太多,一个月大概只有十七八次。
万载愁一怔:“这岂不是要花很多银子?”
方宝楼皱了皱眉道:“钱财如粪土,正是又臭又俗,提起了就大大倒胃,来!来!小弟先敬万大哥一杯,也敬万花楼一杯!”
说着,“骨嘟骨嘟”地连续喝干了两杯酒。
万载愁也干了一杯,道:“你敬我一杯,我是很感谢的,但不知道方兄弟何以又要敬万花楼一杯酒?”
方宝楼笑道:“这万花楼的名字用得极好,所以值得一敬。”
万载愁奇道:“这名字如何好法?”
方宝楼道:“这太简单了,万大哥姓万,小弟的名字里又有一个楼字,而咱们今晚又在这里花天酒地,加起来不就是万、花、楼吗?所以,这名字实在大有先见之明,早就知道咱们会在这里痛痛快快的喝酒吃肉!”
万载愁呵呵一笑,说:“方兄弟妙人妙语,我也敬你一杯!”
方宝楼却摇摇头,道:“你不要再敬酒了,因为小弟的酒量,已是到此为止,只要再喝一杯,那就非醉不可。”
万载愁怔了怔,但见他年纪细小,知道他说的不是谎话,便道:“既然这样.咱们以茶当酒,也是一样。”
方宝楼道:“对!如此小弟再敬万大哥一杯!”
于是,两人不再喝酒,只是不断的喝茶。
不久,方宝楼点的几道小菜也已经端了上来,两人同时运箸如飞,吃得甚是痛快。
等到两人都填饱肚子后,方宝楼便问:“万大哥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万载愁苦笑一声,答道:“可说是无所事事。”
方宝楼眉头一皱,道:“原来万大哥是个天涯飘泊,流落异乡的伤心人,唉,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既来之则安之,你就把姑苏当作是自己的家乡好了。”
万载愁道:“愚兄不错是天涯飘泊,流落异乡,但‘伤心’二字,却似乎还用不上。”
方宝楼道:“就算不是伤心,最少也是失意,再不然就是给人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才会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地到处浪迹天涯。”
万载愁一怔,道:“方兄弟怎会如此猜想?”
方宝楼叹了口气,道:“小弟虽然年岁不大,但在道上混了这十年八年,什么人什么事情都见得多了,不然又怎会老气横秋起来?”
万载愁哈哈一笑:“好一个老气横秋的方老弟,哈哈……”
说到这里,方宝楼忽然脸色一寒,向厅子珠帘外喝道:“外面来了什么人?”
帘外一人语声平淡地回答:“是个牌九庄家!”
方宝楼一拍桌子,怒道:“牌九根,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撒野到万花楼上来了!”
他还没有冲出去,珠帘已被一只青青白白的手拔开,只见厅外密麻麻的挤满了人,但走进厅子里的却只有胡根一个。
万载愁向他抱了抱拳,微笑道:“这位朋友,可不是想把三十二张骨牌带到这里,和我再赌一番罢?”
胡根也向他抱拳,道:“这里不是赌博的地方,再说,胡某今天也赌够了。”
万栽愁道:“不错,这里只宜喝酒吃菜,胡朋友若赏脸,就请坐下来一起举杯用筷。”
胡根摇摇头.道:“这里的酒不好,我不会喝。”
万载愁道:“你这话可不对了,刚才我喝了两杯,觉得这里的酒比任何地方都不输亏。”
胡根冷冷一笑,道:“这里的蒙汗药更是药力霸道,只要喝一口就最少昏迷三昼夜。”
万载愁笑着道:“胡朋友,你真会说笑……”
胡根哼的一声,道:“这里是天字第一号打架会的地方,你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越多一分危险,所以……”
“所以你满嘴都是屁!”方宝楼一拍桌子,怒道:“牌九根,万大哥是咱们打架会贵宾,你敢动他一根汗毛,老子要青豹帮上上下下全都变成死豹子!”
胡根也是面露怒容,突然下令:“把这小子宰了!”
珠帘外立刻有七八个青衣汉子涌了过来,每人的手里都亮出了明幌幌的钢刀。
方宝楼也从靴筒边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又把万载愁推到一旁,大声说:“万大哥不用怕,有小弟在这里,谁也伤不了你!”
他嗓门响亮,单听声音的确胆色过人,他叫万载愁不要害怕,但是自己的一张小脸却苍白得很厉害。
那几个青衣汉子看见方宝楼手里也有兵刃,不禁齐声狂笑,其中一个比方宝楼还要矮上两三寸的矮子,为人相当阴险,突然在狂笑之际一扇疾劈方宝楼面门。
方宝楼急急闪开,这矮子反手一扇,又向他腰间削了过去。
其余青衣汉子见矮子动了手,也就乐得清闲,纷纷站开退向一旁,以隔江观火的心情瞧着两人拼命。
那矮子虽然长得比方宝楼还矮,但是却手脚粗壮,膂力甚大,他连砍七八刀,只见刀刀虎虎生风,连桌上的碗盏碟子,也给他劈碎了不少。
方宝楼虽然也练过武功,但是看来绝不是这矮子的对手,若再打下去,总有一扇会把他砍倒下来。
万载愁皱着浓眉,正待劝阻,忽然一道寒尖斜里飞来,不偏不倚正插在那矮子的右腕上。
那矮子怪叫一声,钢刀“当”声坠地,定睛一看,原来腕上插着的是一柄十分小巧的飞刀。
帘外又来了一群人。
为首一人,大概二十出头,穿着一件翠绿长衫,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服色考究,相貌也是俊美之极。
“叶老板来也!”方宝楼一见这俊美少年,不由心花怒放,大声道:“叶总舵主,牌九根吃了豹胆熊心,居然敢跑到这里来撒野,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那万载愁不禁怔了怔,心里想:“这少年虽然只比方老弟大了几岁,但却既是叶老板,又是什么叶总舵主,倒是不可小觑。”
胡根看见了这位俊美少年,不禁脸色发白,说道:“叶山川,你不是去了广西吗?”
俊美少年淡淡一笑,道:“本来是想去的,但后来回心一想,觉得广西虽然好玩,但没有小方陪伴着,总是不够味儿,所以就转折回来,准备带他一起去游玩游玩。”
方宝楼叫道:“这真是太好了,也总算叶总舵主来得及时,否则天字第一号打架会从今之后,就会少了方总护法这一号人物啦!”
叶山川瞪了他一眼,骂道:“我才出去三天,你就闯出了大祸,偏偏功夫又练得不伦不类,这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方宝楼一伸舌头,笑道:“总舵主的教训,方总护法一定会好好记住,大不了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多练半个时辰功夫,那也就差不多了。”
叶山川哼一声:“什么多练半个时辰,就算真的依言照办,每天也只是练功大半个时辰而已,凭你这副身手,亏你还好意思自称方总护法!”
说到这里,目光一转盯在胡根的脸上:“胡帮主,我知道三帮六派,现在都已归并在你青豹帮门下,这真是值得恭喜的大事。”
胡根道:“这不算什么,大家都是城内城外的兄弟,那又何必分什么彼此?”
叶山川点点头,道:“你这句话很不错,未知敝会是否也要归并在青豹帮的门下,那才算是功德圆满?”
胡根脸色一变,但最后还是按捺住,说:“贵会有贵会的会务,胡某可兼管不来。”
叶山川淡淡道:“你若有自知之明,那当然最好,但你怎么又会站在这里胡说八道,说万花楼的酒混有蒙汗药?”
胡根吸了口气,居然说:“你就当我刚才发神经好了。”他连这句话也说得出口,已不啻是向叶山川投降。
叶山川“啊”的一声:“原来青豹帮的帮主是个神经汉,这真是奇怪极了,其余两帮六派的头子怎会归并在你们神经青豹帮的门下?”
胡根勃然大怒:“姓叶的,你再咄咄逼人,可不要怪咱们三帮六派一起翻脸无情!”
叶山川冷冷一笑,说道:“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在姑苏,连三岁小孩子也知道万花楼就是打架会的总舵,你如今带足了人手直闯进来,差点连本会的方总护法也给矮子一扇割掉了脑袋,怎么一说起来,反而是咱们咄咄逼人了?这岂不是恶人先告状,一扇宰了西洋传教士才来讲耶稣吗?”
胡根说他不过,只好翻脸拍桌厉声道:“是恶人先告状又怎样?总之,今晚本帮主有事情要跟这位万先生商量商量!我现在马上就要接他离开这里,你们打架会若是要阻拦,那就只好先打一场大架再说吧!”
方宝楼怒道:“不行!”
胡根冷笑道:“哼!万先生又不是你的老婆,他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几时轮得着你来大呼小叫啊?”
方宝楼骂道:“他妈的,你把万大哥当做羊牯,想宰了一次又一次,有方总护法在此,当然不能让你胡来!”
胡根脸色一变,忽然把两锭金元宝往桌上一拍,道:“谁说我把他当作羊牯?这两锭金子我现在双手奉还便是!”
方宝楼立刻把金子取回,然后用力塞在万载愁的手里,说道:“江棍倒呕金元宝,这种怪事千载难逢,正是不要白不要,总之,以后再也不要跟这王八蛋赌钱便是!”
万载愁淡笑道:“你不是说钱财如粪上,又臭又俗吗?”
方宝楼道:“刚才咱们哥儿俩正在喝酒吟诗,正是他她……不,正是附庸风雅,优哉悠哉的时候,自然不可提及此等铜臭东西,但如今这些粗汉子杀上门来,正是煮鹤焚琴,刽鸡杀鸭,什么雅兴都给冲散了。”
胡根“呸”的一声,大声骂道:“别臭美啦,你这个小杂种除了打油诗和淫秽不堪的王八诗之外,还怎么能够风雅起来呢?”
方宝楼嘿嘿一笑,道:“你真是他妈的井底之蛙,你说方总护法不会放屁那还可以,说到吟诗作赋,怕就仅仅差青莲居士一等而已!”
胡根道:“什么青莲居士?”
方宝楼道:“青莲居士就是诗仙李白呀!”
胡根忍不住笑出了眼泪:“李白若有半分像你,他就不是诗仙,而要改称为屁仙了。”
“放你妈的狗屁!”方宝楼还待再骂,叶山川已然喝道:“小方,你这条舌头越来越肮脏了,再不收拾收拾,就要拿出来洗一洗。”
方宝楼吃了一惊:“怎么洗法?”
叶山川道:“当然是割下来用石灰水用力洗刷!”
方宝楼吓得连脸都白了:“不洗不洗,这么一洗可乖乖的猫猫不得了。”
胡根嘿嘿一笑,忽然盯着万载愁:“这里臭气薰天,俗不可耐,咱们且到外面走走。”
方宝楼急急叫道:“万大哥千万千万不要上当。”
万载愁却苦笑了一下:“方兄弟,我知道你和叶总舵主都对我很好,但是万某其实也只是光棍一条,又有什么上当不上当的?既然这位胡朋友如此盛意拳拳,我也只好跟随青豹帮的弟兄们走一遭了。”
方宝楼还待阻拦,万载愁却已跟着胡根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
叶山川也没有什么表示,一直等到万载愁和胡根远走之后,才对方宝楼说:“你的万大哥不是普通人,他的本领比你最少高明十倍。”
方宝楼咕喃着说:“他当然不是普通人,他是个羊牯中的羊牯。”
叶山川冷冷一笑,道:“你少自作聪明,凭你和牌九根这两块材料.谁也吃不掉他。”
方宝楼道:“我是真心把他当朋友看待,可没有半点存心不良。”
叶山川道:“这也是你唯一可取之处,凭你这副德性,我早就把你踢出打架会门外。”
方宝楼望着他,忽道:“人人都说咱们天字第一号打架会这个名堂又粗俗又古怪,这名字跟总舵主实在不大相衬。”
叶山川道:“咱们只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小组合,来来去去只是跟一般地痞恶棍,大小流氓互争长短,打架会这个名堂又有什么不对?”
方宝楼耸了耸肩,笑道:“这方面的学问,我自问远远不如总舵主,但如今三帮六派已合并在一块儿,咱们打架会恐怕很难独善其身。”
叶山川摇摇头,道:“三帮六派全是乌合之众,胡根也不见得是个怎样厉害的脚色,他们绝不可能把咱们打架会挤出姑苏城外。”
方宝楼道:“总舵主有这份自信,那当然是很好的,但牌九根当着你的面前押走万大哥,这件事传扬出去,只怕对总舵主的声望会有点影响。”
叶山川冷冷道:“单凭胡根,他还不敢在这里胡作非为,这一次他押走万先生,背后必然有人指使。”
方宝楼点点头,道:“对!一定有人指点摆布,但那会是什么人?这人为什么非要见万大哥不可呢?”
叶山川道:“你要明白这两点,首先就得知道万先生的真正来历!”
方宝楼道:“万大哥是山西人,如今正在到处流浪。”
叶山川道:“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方宝楼道:“他是个羊牯,明知有人在骰子里作弊骗他的金子,他也装作没有瞧见。”
叶山川道:“这就不是羊牯了,羊牯是不会那么精明的。”
方宝楼道:“就算不是羊牯,总不会是老虎。”
叶山川冷冷一笑,道:“他的确不是老虎,因为就算是老虎也比不上他。”
方宝楼一怔:“你认识他?”
叶山川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但却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方宝楼奇道:“总舵主怎会知道万大哥的来历?”
叶山川道:“我若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配做万花楼的老板,更不配做打架会的总舵主了。”
方宝楼灵光一闪,道:“你就是为了万大哥,所以才折回姑苏的?”
叶山川道:“这一次你猜对了,因为我本来就是想到广西找寻这个人。”
方宝楼道:“你又不认识万大哥,为什么要找他?”
叶山川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从山西来到这里?”
方宝楼问道:“是不是给债主追讨欠债?”
叶山川道:“那也差不多了,但却比追讨欠债还更可怕。”
方宝楼道:“万大哥欠别人什么?”
叶山川道:“一条命。”
方宝楼吃了一惊:“他杀了人,所以有人要杀他填命?”
叶山川道:“事情并不是这样。”
方宝楼道:“你不是说他欠了别人的一条命吗?”
叶山川道:“他不错曾经杀过人,而且所杀的都是很厉害,绝不容易被人杀害的武林高手,但现在向他追讨命债的,却不是这些人的亲属和朋友,而是另外一个更可怕的人。”
方宝楼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越听越糊涂了。”
叶山川微微一笑,道:“也许是我说得太复杂了,倘若简单一点说,整件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他很用心地说,方宝楼也很用心地听。
夜已更深了,万花楼也到了打烊的时候……
× × ×
在一条黑暗的胡同里,忽然来了一群人和两盏灯。
“万先生,你自己进去罢。”这是胡根的声音。
万载愁一直都跟在胡根背后。
胡根把一盏灯笼递给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放下了一块千斤大石。
万载愁把灯笼接过,神情沉重得就像接住了千斤重担。
这条胡同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但这时候却仿佛弥漫着一种阴森诡异的气氛。
万载愁沉重地叹息一声,终于提着这盏灯笼,大步进入胡同之内。
他走了大概五十步,就停了下来。
胡同里有人,那是一个白衫飘飘,胡子也皑白如雪的老者。
“小万,你还认得老夫吗?”白衣老者的声音很是平静,可却又有着一种玄奇的力童,好像随时都可以把别人的耳膜震破。
万载愁恭恭敬敬地回答:“属下只跟老爷子隔别了三个月,又怎会认不出你老人家的容貌和声音呢?”
白衣老者道:“老夫还以为你真的可以把天灭里的一切完全忘掉!”
万载愁说道:“属下的确很想完全忘掉,但这恐怕需要一个很长久很长久的时间。”
白衣老者问道:“你已决定要脱离天灭?”
万载愁道:“是的。”
白衣老者道:“但你还欠一条命。”
万载愁道:“属下已为组织杀足十人,早已两不相欠。”
白衣老者道:“你记错了,你只杀了九个。”
万载愁道:“不!属下记得很清楚,属下第一个为组织杀的人是西园公子穆十三,然后是快刀谭百胜、樵隐卓一纯、瘦弥陀了空、多事先生萧瑾、金冠羽士何玄真、武林狂牛莫啸豪、千里明驼徐烈、神珠客于重阳,而最后一个就是石观音施素素……”
白衣老者摇摇头,说:“施素素不是你杀的,你只是把她一掌震断了半边经脉,是老夫三日后找到了她再补八十八掌才功德圆满的!”
万载愁道:“就算你老人家不补这八十八掌,她已活不过半个月。”
“那可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难道老爷子认为她还可以再活到一百八十岁?”
“说不定她忽然遇上了当今天下第一号神医时九公,她就可能真的有救。”
万载愁连连摇头:“就算真的遇上了时九公,时九公也不会救她。”
白衣老者冷笑着回答道:“世事难料,干咱们这一行的,正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载愁道:“即使时九公真的要救她,施素素也是死多活少,半边经脉都震断了,谁都不可能再活下去!”
白衣老者摇摇头,道:“还是那一句老话,干咱们这一行的,不怕一万,怕万一。”
万载愁道:“这简直是强辞夺理!”
白衣老者道:“就算是强辞夺理,也是道理。”
万载愁怔住了,这是他自有生以来所听见最荒谬的一句话。
“老爷子,属下已决定不再杀人!”万载愁停顿了一会,又补充着说:“最少,我决不会再为天灭而杀任何人!”
白衣老者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你并不是真的要放下屠刀,只是不再为天灭效力而已?”
万载愁道:“属下已杀够十人,咱们之间早已两不相欠!”
“你只杀了九个!”白衣老者老者道:“施素素是死在老夫掌下的!”
万载愁脸色突变:“你说九个就九个,总之,属下再不会杀第十个!”
白衣老者阴森森地一笑:“不,你一定会再为天灭效力的。”
万载愁冷冷道:“你可以杀了属下,但永远也不可能再逼属下出手杀人。”
白衣老者沉默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你现在可以走了。”
万载愁听见这一句话.立刻掉头就走。
胡同外再也没有任何人,他大步而来,也踏着大步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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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阳光满天。
万载愁在一家看来霉气十足的客栈里,要了一间腥腥臭臭的房子,一直睡到晌午时分才在木床上爬了起来。
他匆匆抹了-个脸,又用半瓶竹叶青漱了口,就往大街上走。
他在一个卖面的摊子旁边坐了下来,向卖面的老头儿说道:“先来一碗牛肉面!”
“两碗,一辣一不辣!”他背后立刻有人向老头儿更正。
万载愁不必转身,便知道是方宝楼来了。
“方老弟,怎么这般凑巧?”
“万大哥,这不是凑巧。”方宝楼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笑嘻嘻地说。
“难道你一直都吊着我吗?”
“不要说吊吊声那么准听,咱们既然是朋友,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万载愁微微一笑,道:“你瞧我现在像个有难之人吗?”
方宝楼笑道:“你现在怎么会有难?而且还口福不浅呢!”
万载愁一怔:“什么口福不浅?你是不是说这档摊子的牛肉面?”
方宝楼点点头,笑道:“在姑苏,卖面摊子最少有二三十个,但牛肉最香,面条最爽的就是这一个档子。”
万载愁“噢”的一声,道:“如此说来,真是幸运之至。”
“牛肉面来了!”卖面的老头儿把面端上,亲切地笑着说:“这一碗是辣的,那一碗是没有加辣的,小方哥儿向来怕吃辣牛肉,就算你不加以吩咐,老儿也知道怎么煮了。”
万载愁瞧了瞧方宝楼,笑道:“这位老丈跟你倒很相熟。”
方宝楼哈哈一笑:“何止相熟,简直是大有渊源!”
“这倒要请教请教。”
“他是我干爹。”
“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方宝楼笑道:“你不信,大可以问我干爹。”
万载愁向卖面老人望了一眼,老人笑了笑:“小方哥儿最爱说笑。”
方宝楼打了一个哈哈,笑道:“这怎会是说笑?想老子每逢输得两袖清风,一脸是屁的时候,便连要买个包子吃吃也苦叹身无分文,幸好你老人家与众不同,老子就算白吃十天八天牛肉面、呛虾米粉和大花脸杂锦菜,你老人家都是十足招待,万二分的高兴,哈哈,正是患难见真情,老子就算天天叫你三百句干爹,也是心甘情愿,越叫越起劲的!”
万载愁笑道:“你倒一点不吃亏,他是干爹,你是老子,一算之下只能扯平,那就变成一对兄弟了。”
卖面老头儿说道:“四海之同皆兄弟也,小方哥儿人材出众,将来是必成大器的。”
就在这时候,有人叫喊了一声:“喂,给我弄一碗面来,越大碗越好。”
卖面老头儿匆匆迎了过去,正待问一声是不是要牛肉做配料,忽然又有人说:“这老汉熬的汤水不够味儿,非要加点材料不可。”
卖面老头儿怔了怔,只见摊子旁边来了两个汉子,一穿黑衣,一穿紫袍,而这时候,那紫袍汉子正用勺子不断搅动着锅子里热腾腾的汤水。
卖面老头儿怫然不悦,但却也不敢随便得罪顾客,只是说:“汤水材料已不少啦,单是猪骨已有七八斤。”
那紫袍汉子摇头不迭,说,七八斤骨头怎么够?最少还要加上一颗脑袋。”
卖面老头儿大惊道:“这种玩笑开不得。”
紫袍汉子脸色一沉,喝道:“谁跟你开玩笑?他妈的,给我砍了!”
他一喝之下,黑衣汉子居然真的拿住了一柄鬼头大刀,不由分说地便向卖面老头儿的脖子砍了下去。
这下子真的不是开玩笑了,黑衣汉子这一刀又快又准,只听见“卟通”一声,卖面老头儿的脑袋立刻应声跌下,还滚进那盛满热汤的锅子里。
锅里的汤水立刻一片血红,但由于那些汤水极其滚热,从脑袋里冒出来的鲜血几乎马上就给煮熟了。
卖面老头儿虽然丢了脑袋,但在霎时间他的四肢仍能活动,他的身子甚至摇摇荡荡地走过了对面大街,才在一个卖菜妇人的面前仆跌下来。
那卖菜妇人发出了一阵尖锐恐怖的叫声,连两篮蔬菜也不要了,只是大哭大叫地没命奔逃。
方宝楼的脸色已给吓得煞白,虽然他是打架会的什么“总护法”,但像这样残酷恐怖的血案,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但他向来喜欢以英雄好汉自居,自己的“干爹”给人砍掉了脑袋,这种事他是万万不能袖手旁观的,尤其是万载愁就在身边,他更不能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远远避了开去。
“来者何人?竟然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砍掉老子干爹的脑瓜子?”他在惊怒之下,声音虽然还很响亮,但却有点颤抖起来。
那黑衣汉子桀桀一笑,大声道:“什么老子小子?你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龟儿子?”
方宝楼一挺胸膛,大声道:“老子是打架会的方总护法!”
“方总护法?”紫袍汉子轰然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武林盟主哩!”
方宝楼怒道:“只要假以时日,老子若要做武林盟主又有何难?”
黑衣汉子怪笑一声,道:“你可知道武林盟主是干什么的?”
方宝楼道:“自然是伸张正义,在武林中主持公道!”
黑衣汉子道:“公道是什么东西?吃得吃不得?若我要找三百斤公道,又该往哪里找?”
方宝楼怒气陡生,说:“常言有道:‘公道自在人心。’尔等穷凶极恶之辈,竟然向一个手无寸铁的白发老翁骤施毒手,简直是他妈的禽兽不如!”
黑衣汉子“嘎嘎”地一笑,望着紫袍汉子说道:“这小子乳臭未干,胎发犹存,但居然胆敢向咱们如此无礼,嘿嘿!嘿嘿!”
紫袍汉子忽然把锅里卖面老头儿的首级捞了起来,狞笑道:“死老鬼,你有一个这样的干儿子,便是死也死得眼闭了。”
但那卖面老头儿实在死得绝不眼闭,只见他两目圆睁,满脸都是惊愕和愤怒的神色。
方宝楼大怒,从靴子里抽出了锋利的匕首,便向这紫袍汉子扑了过去。
但他才扑前两步,背后便有一只粗大的手把他拉了回来。
方宝楼不必回头去看,便已知道是万载愁把自己拉住了,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冲前要跟这两个恶人拼命,嘴里又大声叫道:“万大哥休阻小弟,我知道打架拼命这种事情你绝不在行,但放心,我决不会让这两个狗崽子伤了你一根毫发!”
他说得壮烈凛然,有些在街上看热闹的人都为之暗暗喝采。
由于逞凶的两名汉子实在太可怕了,所以就算有胆瞧热闹的人也是站得远远的,不敢太过接近凶案发生的地点,至于公然轰声喝采赞誉方宝楼,更是万万不可,否则惹怒了凶徒,给他们一刀挥斩过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万载愁看见方宝楼这副不怕死的模样,脸上也是露出了赞许之色,但他知道这孩子年纪细小,武功也平庸之极,虽然胆色过人,却绝不是眼前这两个恶客的对手,所以始终还是紧紧拉住方宝楼不放。
方宝楼见他拉着自己,面色陡地一沉,回头喝道:“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万载愁叹了口气,道:“这一场架,你是不能打的。”
方宝楼怒道:“老子是天字第一号打架会的总护法,身经大小战阵不计其数,这一场架为什么打不得?”
万载愁干咳一声,道:“打架只是拳来脚往,扭作一团的玩意,大不了鼻肿脸乌或者是打断骨骼,但这两位老兄,一动手就砍掉你干爹的脑袋瓜子,显然是失心疯子,常言道:君子不吃眼前亏,既然遇上了疯子,也就只好退避三舍,下次再算了。”
方宝楼哼一声:“什么叫退避三舍?老子小弟可不懂。”
万载愁听见他忽然自称“老子小弟”,不禁为之一怔,过了半晌才道:“这是一句成语,意思是避让一点,不要跟别人争执。”
方宝楼道:“退避这两个字,老子小弟是懂得的,但‘三舍’两字又是什么意思?”
万载愁道:“行军打仗,以三十里为舍,三舍就是九十里。”
方宝楼两眼一瞪,说道:“你要老子小弟退避九十里吗?不!就算是九里也不行!”
万载愁道:“这只是个比喻而已,你现在马上向后跑九十丈也就差不多了。”
方宝楼道:“一步也不退!这场架又不是要你来打,你若怕我保护不周,那么你自己退避三十舍,从速滚你的蛋远远去也好了!”
那两个恶客同时轰声大笑,骂道:“对!滚你奶奶的蛋,滚得越远越好!”
万载愁的脸色很不好看,忽然拱了拱手,道:“两位在光天化日之下滥杀老弱无辜,这份胆色在下十分佩服,请问两位高姓大名?”
黑衣汉子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姓铁,叫铁一扇。”
紫袍汉子道:“老子是蒲达!”
万载愁眉头一皱,道:“两位的名字,在下可从来没有听过。”
方宝楼道:“这等无名小卒,老子也从来未曾听人提起过。”
万载愁道:“但瞧两位的身手,在江湖上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铁一扇冷冷道:“万欠一,你知道就好了。”
万载愁脸色一变,方宝楼却是为之一呆,道:“什么万欠一?”
蒲达道:“他姓万,又欠了别人一条性命,所以大可以叫他万欠一。”
方宝楼嘿嘿一笑:“老子只听过欠一找九,可没听过什么千欠一万欠的,真是他妈的不伦不类之至。”
万载愁吸了口气,眼看着蒲达的脸说:“原来两位是冲着我而来的,那么尽管向万某身上招呼好了,何故却挥刀去砍一个跟在下毫不相干的老头儿?”说到最后一句,目光森冷地转望向铁一扇。
铁一扇狞笑一声,道:“这老头儿本来是跟你毫不相干的,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居然卖了一碗面给你吃,这就大大的有罪了。”
方宝楼怒道:“放屁!老子的干爹不卖面,难道你叫他去卖笑?”
万载愁脸色一沉,接道:“两位跟在下素昧生平,这算是什么意思?”
铁一扇道:“听说你不再杀人了,所以想证实一下这消息是不是真确。”
万载愁还没有答话,方宝楼又已一连串粗话骂了出来:“放你妈三百八十八个婊子屁,万大哥是个他妈的正人君子,他连打架也不会,又怎么会杀人?说句好听的,这人是个羊牯——”
万载愁听到这里,不禁眉头一皱,那些站在远处瞧热闹的人也是为之怔住,纷纷忖道:“说句好听的已是羊牯,不好听的称呼又是什么?”
但方宝楼却没有再说,他忽然改变了话题,捋起衣袖继续骂道:“废话少噜嗦,你们两个狗崽子一块儿上好了!”他虽然比两个恶客矮了一个头,但却声势汹汹,大有稳操胜券的样子。
可是,谁也对他没有信心。
其实,便是他自己也在心中发毛,“干爹”无辜被杀,这个仇有机会当然非报不可,但是他知道,凭自己的玩艺儿,怎么说也一定打不过这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伙,说不定“喀唰”一声,自己这颗小脑袋立刻就要变成煮汤的材料。
但他又为什么有胆在这两个凶暴的恶客面前装腔作势?
说穿了真是一文不值,原来他从叶山川那里,知道这位万大哥是个本领极厉害的武林高手,所以决定狐假虎威,装作毫不怕死似的跟蒲达和铁一扇纠缠到底。
这条小狐狸可真狡猾,他知道自己背后这条老虎虽然厉害,但请将不如激将,与其恳求相助,不如索性说他是个羊牯,还说要保护他的安全云云。
但无论如何,方宝楼已撩起了火头,万载愁就算想置身事外也不行了。
可是,归根结底,蒲达和铁一扇本来就是冲着万载愁而来的,但这两人一出手就杀了卖面老头儿,这种凶暴无理的手段也实在令人愤慨之极。
这时候方宝楼已骑上虎背,只好硬撑到底,心里却盼望万载愁快点出手,早早把这两个瘟神送上阴司大路。
但万载愁却没有出手,只是把方宝楼拉住:“方兄弟,恶人自有恶人磨,咱们也用不着多费唇舌,走!”
听见这个“走”字,方宝楼不禁心中大感失望,他瞪着万载愁的脸,忽然大声道:“你怕死就退避九百里,九千里好了,今日老子就算杀得裂胸剖腹,也要跟这两个浑球来一役盘肠大战!”
他越说越是“慷慨激昂”,盼望这一番话能够激励起万载愁的战意,出手对付蒲达和铁一扇。
但是万载愁还是没有半点动手之意,他只是向蒲、铁两人拱了拱手,道:“今日一会,甚不愉快,只盼咱们后会无期,如今就此别遇也罢。”说完,抱起方宝楼转身便走。
他这一抱手法奇快,方宝楼只觉得忽然腰间一麻,就算想挣扎也使不出半点力道,接着自己已在万载愁怀里,但听得劲风擦耳而过,两人都有如腾云驾雾似的瞬即离开了姑苏城外。
× × ×
出了城外之后,万载愁仍然抱着方宝楼疾驰飞奔,一直过了半个时辰后,他才在一座小山丘之下停了下来。
方宝楼这才吸了口气,道:“万大哥果然是武林高人,这下子只怕咱们真的已退避到九十里外去了。”
万载愁苦笑了一声,在方宝楼腰间拍了几下,便把他放落下来。
方宝楼给他拍了几下,这才恢复了气力,心想:“这必然是点穴功夫,咱们天字第一号打架会里,除了叶总舵主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懂这一套了。”
万载愁见他沉吟不语,便道:“方兄弟,你是不是认为愚兄是个胆小鬼?”
方宝楼摇头,说道:“知道你其实并不是个胆小鬼,但羊牯之名,看来却是半点不假了。”
万载愁叹道:“不错,羊牯是注定要给人欺负的。”
方宝楼道:“但小弟知道,你的本领绝不会比那两个狗崽子差,只要你肯动手,他们的狗头同样会变成煮汤的材料。”
万载愁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两人虽然凶暴恶毒,但愚兄要击败他们,着实不是什么难事。”
方宝楼道:“实不相瞒,小弟刚才是想激你出手对付那两个恶人的,若你不在场,小弟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万载愁微微一笑:“纵然如此,你的胆子也算是很大很大了,因为愚兄若比你更早一步溜之大吉,你这颗小脑袋就会大大的不稳。”
方宝楼笑道:“这个小弟可不担心,小弟知道大哥是个义气深重的大丈夫,绝不会把小弟丢下不顾。”
万载愁道:“你才认识我一两天,怎知道我一定有义气?”
方宝楼道:“老子小弟阅人多矣,深明羊牯与义气之道。”
万载愁不禁大奇,道:“羊牯和义气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两者之间又有什么相干?”
方宝楼道:马牛是风马牛,但羊牯和义气却是大有关连,古往今来,凡是羊牯必有义气,而有义气的人也十之八九是羊牯,如不信,请看屈原、伍子胥、诸葛亮、岳飞等等这些英雄豪杰,他们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义薄云天的忠义之士?但到头来屈原投江自尽,伍子胥死于吴王之手,诸葛亮一世精明,临老却要扶助不成材的阿斗六出祁山,结果还是师老无功含恨而殁,岳飞大破金兀术,虽然英雄盖世,但是只消十二道金牌,再加上莫须有之罪就得呜呼去也。嘿嘿!忠臣义士,义士忠臣,其实算来算去,还是只有羊牯才能胜任得来的!”
这番似是而非的论调,万载愁心中自是不以为然,但他并不擅长雄辩,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加以反驳,只为叹一口气道:“他们若是羊牯,那么愚兄可不敢以卷牯自居了。”
“这一点倒是不必自谦客气。”方宝楼道:“英雄有大中小之别,羊牯也有高低之分,屈原、伍子胥、诸葛亮、岳飞这些羊牯,在历史上大大有名,那是巳成定局,但除了这些成名羊牯之外,天下间还有许许多多名气略次,甚至是默默无闻的无名羊牯,这些羊牯虽然名气远逊,但是羊牯之气却是一般无异,甚至还会有些羊牯中的羊牯混在其间,所以,万大哥是用不着不好意思的。”
万载愁咳嗽两声,苦笑道:“愚兄大概就是那些羊牯中的羊牯了?”
方宝楼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呀!总而言之,小弟早就看出你是羊牯,既是羊牯就必有义气,既有义气就绝不会见死不救,尤其是小弟有难,你这个愚兄是无论怎样也会挺身而出,为小弟消灾解准的。”
万栽愁拿他没办法,只好说:“咱们现在已退避三舍了,料想那两个恶人再也不会追上来,方兄弟你有什么打算?”
方玉楼哈哈一笑,道:“老子小弟现在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你怎办我便怎办。”
万栽愁一怔:“你说什么?”
方宝楼道:“小弟已在姑苏城里惹下弥天大祸,这两个恶人只要一看见我这颗小脑袋瓜子,必然一刀唏里呼噜的砍将下去,那可乖乖的猫猫不好玩。”
万载愁道:“但你还有打架会做靠山呀。”
方宝楼道:“不提打架会犹可,一提之下,老子小弟更加不能回去,我死不要紧,若是连累了会中弟兄,那可变成天大的罪人了。”
万载愁苦笑一下,道:“这么说,咱们可算同是天涯沦落人,愚兄回不得山西,你也回不得姑苏,大家一起做个流浪汉好了。”
方宝楼说道:“做流浪汉也没有什么不好,正是四海为家,广结人缘,相信不出三几年,咱们从东至西,由南至北都会留下足迹,这未尝不是他妈的一件赏心乐事。”
万载愁叹了口气,道:“流浪生涯,可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写意,就像是大原野上孤独的豺狼,虽然看来是那么的逍遥自在,但是却要忍受着比死亡还更难受的寂寞……”
方宝楼道:“一只豺狼也许是太孤独了,但咱们却是一双。”
万载愁摇摇头,道:“但这是靠不住的。”
方宝楼一怔:“为什么?”
万载愁道:“江湖上波诡云谲,处处艰险难行,咱们目前可以靠在一起,但说不定到了明天又会各散东西,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谁能知道明天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方宝楼脸色一变,道:“原来你打算明天就跟老子分道扬镳!”
万载愁忙道:“不!愚兄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方宝楼冷冷一笑,道:“老子知道自己本领低微,迟早总会成为你的负累,既然你不想老子跟着,老子立刻折回姑苏城内便是!”
万载愁连连摇头不迭,道:“方兄弟,你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谁说这是误会?”方宝楼冷冷一笑,但旋即又扮了一个古怪的鬼脸,咯咯怪笑着说:“万大哥,你以为我真的这么小气吗?你若会弃我而不顾,也就不是羊牯中的羊牯啦!”
万载愁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正待一整脸色斥责两句,忽见山丘之上突然出现了九个人。
× × ×
这九个人都是衣白如雪,而站在最正中央一个,更是连须发都已全白。
方宝楼脸色一变,忖道:“这九个白衣王八邪门得紧,瞧他们的眼色,对方大哥似乎是不怀好意了。”
再想下去,又暗暗骂道:“他妈的,这时候对万大哥不怀好意,也就等于对老子有不轨的企图了,呸!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连番遇上这些瘟神?”
他心里越骂越凶,幸好嘴里忍得住,但却也已忍耐得十分辛苦。
方宝楼满肚子骂人的话骂不出口,只好盯着万载愁,也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万大哥的脸色已变成一片铁青。
这白发老者正是昨晚在胡同里会晤万载愁之人,他微笑着向万载愁走了过来,道:“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万载愁摇摇头,道:“不好。”
白衣老者道:“今晚呢?”
万载愁道:“只要遇上了老爷子,我就算想好好睡一觉也不行了。”
白衣老者“哦”一声,缓缓道:“原来老夫在你心目中,是一个这样讨厌的人,嗯,怎么你今天不再向老夫自称‘属下’了?”
万载愁道:“我已想得很透彻,既然我再也不会为你们做任何事,这‘属下’两字,当然也应该免了。”
白衣老者仰天狂笑,道:“好胆量!好胆量!老夫早就看出,你是个野性难驯的家伙,但却想不到,除了野性难驯之外,你更是一个忘恩负义,过桥抽板的无耻之徒!”
万载愁的脸色刷的变得一片雪白,神情显得十分愤怒:“万某纵然并非正人君子,却也绝不如你所说那么鄙下!”
白衣老者哼的一声,道:“两年前,你怎样恳求‘天灭之神’,难道如今你已经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万载愁道:“我没有忘记!”
白衣老者道:“他老人家为你救了一个美人儿,结果损耗了二十年内力,这份恩德,你报酬了没有?”
万载愁道:“当然已完全报酬了!
白衣老者道:“你怎样报酬法?”
万载愁道:“他救一命,我为他杀十人!”
白衣老者道:“老夫还以为你早已完全忘记了这个承诺!”
万载愁道:“我已杀足十人,最后一个是施素素!”
白衣老者摇头道:“昨晚老夫已说得很清楚,施素素不能算是死在你的手上,所以你还欠天灭一命!”
万载愁怒道:“翁千雪,你不要欺人太甚!”
那白衣老者翁千雪淡淡道:“老夫何曾逼你来着?哈哈!哈哈!”他忽然大笑两声,身后八个白衣人已迅速地围了上来,八把长剑也同时霍声破鞘而出。
万载愁一手搂着方宝楼,喝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翁千雪目中闪动着冷酷的光芒,道:“天神巳下令,要你无论如何速返总坛接受第十次任务,如若不从,咱们就会杀掉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方宝楼脸色已苍白得很可怕,但闻言却还是忍不住大声骂道:“老不死,原来我干爹就是你们这伙狗崽子害死的!”
翁千雪面色一沉,冷冷地盯着方宝楼:“方总护法,你若把天字一号打架会这种流氓组织当作是少林寺和武当派,那可是自视过高了,而即使是这两大门派的掌教,在老夫面前也从来不敢如此无礼!”
方宝楼“呸”一声,道:“少林高僧和武当道长都是出家人,他们当然是先礼后吟经,等到吟饱阿弥陀佛、无量寿佛之后,才会动手打架,但是本总护法可没有这一套,正是要打便打,要骂便骂,怕你的就不是他妈的英雄好汉!”
翁千雪嘿嘿一笑,但眉宇间却也不禁露出了一丝赞赏之色:“好胆量!好胆量!你们一大一小都是一样的好胆量!”
方宝楼其实心中已在发毛,但他知道讨饶于事无补,也就只好硬撑到底,嘴里继续骂道:“死老乌龟,你手下有八个死王八蛋,个个都是天生的阉杀奴才,只懂摇头摆尾乞怜讨食的杂种小狗,跟我万大哥相比,简直连屁都不如!”
那八个白衣人给他这么一骂,人人都是面色骤变,翁千雪白眉一皱,终于喝道:“把这小泼皮的舌头拔了出来再说!”
八个白衣人早已想出手,此刻命令一至,人人都抢先发剑,剑剑不离攻向万载愁必救之处。
这八人虽在盛怒之中,但头脑还十分清醒,他们都知道,要擒制方宝楼,是轻而易举之事,可却首先要把万载愁逼开,那才可以下手。
方宝楼看见八剑齐发,有如千重剑网从天而降,不禁为之面如土色,心想:“这副牌就算不是蹩十,最多也只有一个点儿,想不通赔只怕很难了。”
他心里大叫糟糕,平时狠泼刁钻的打架手段此刻半点也施展不出来,唯有希望万载愁能大发神威,以一杀八,把八个白衣人统统击败。
这时候,万载愁已把他挟在胁下,只腾出一只右手对付敌人。
方宝楼睹状,忽然一股血气从心里直涌,大声道:“万大哥快放下老子小弟,你若因老子小弟死在这里,老子做鬼也要骂你八百声羊牯!”
万载愁哈哈一笑,道:“咱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他们要拔你的舌头,愚兄又岂可袖手旁观?”
方宝楼脸中血气更热,道:“就让这些臭王八拔掉我的舌头好了,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骂你是羊牯啦!”
万载愁摇摇头,说:“不!愚兄是贱骨头,你越是骂我羊牯,愚兄就越是高兴。”他一面说,一面以单掌迎战八个白衣人的攻势。
方宝楼心中暗暗惊叹,忖道:“果然是大羊牯!而这羊牯也果然有一身好武功!”
万载愁以一敌八,只见那八个白衣人都把手中长剑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方宝楼虽然在万载愁胁下,也觉得面上被这八阵剑风刮得隐隐生疼,好几次眼看小命难保,都给万载愁闪避开去,但这数场虚惊,也已把方宝楼吓得目瞪口呆,差点没撒出尿来。
只听得万载愁向那八个白衣人道:“你们以多欺少,本已不算是英雄好汉,若是再败在万某手下,那更是面上无光,最好就是化干戈为玉帛,大家不要再打了!”
他是真的不想再打下去,但那八个白衣人却越打越狠,而八人剑上招式变化也是层出不穷。
方宝楼暗叫一声:“再耗下去,我哥儿俩终究还是要输个清光,这是光棍遇恶棍,大家棍来棍往,到最后还是恶棍们的大棍厉害得多!”
对于眼前战况,方宝楼是越看越悲观,到后来,他觉得剑光耀眼逼人,便索性闭上眼睛,又自寻思:“万大哥叫这八个狗奴才不要再打,他们全不理会,真是岂有此理,可惜老子命中注定大器晚成,如今就算想助羊牯之王一臂之力也是不能,反而变成了他的累赘,可惜叶总舵主不在,否则战局一定可以他妈的大大改观……”想到这里,忽然听见一阵利刃裂帛之声,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羊牯之王果然中剑也!”
他一惊之下,急忙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人右肩上血流如注,面色惨白地坐在地上。
但这人却不是万载愁,而是其中一个白衣人。
这白衣人已没有剑,他的剑不知如何居然已落在万载愁的右手里。
方宝楼看见万载愁抱着自己,居然还能夺走敌人的长剑,又把敌人一剑刺伤,不禁大为兴奋,喝采道:“精采!好一招‘以子之剑,攻子之肩’!万大哥不必客气,再客气的就是灰孙子!”
万载愁干咳一声,道:“什么以子之剑,攻子之肩,真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就在这两三句说话间,手中长剑又刺伤了两个白衣人。
方宝楼大是兴奋,拍掌笑道:“这两剑很好,龙头凤尾再加上纵横十六底中阔,这口庄连遇两关统杀无赔!”转瞬之间.又有三个白衣人腕上中剑,脸色苍白地倒退开去。
“住手!”翁千雪眉头大皱,突然喝止。
方宝楼哈哈大笑道:“杀得好,这老……老人家终于打退堂鼓啦!”
他本来想说“老乌龟”,但想起“见好收篷”这句话,也就不再说得太难听。
但翁千雪还是狠狠的瞪了方宝楼一眼。
万载愁也在他额上击了一记爆栗,道:“小方哥儿年纪还轻,说话不知轻重,翁令主休要见怪。”
方宝楼给击了一记爆栗,心中并不生气,只是暗暗忖道:“这个老乌龟原来是什么令主,哼,瞧他这副德性,手执的总不会是金批令箭,多半是一撮鸡毛鸭羽而已。”
只听得翁千雪不断连声冷笑,显见心中着实愤怒之极:“姓万的,你很好,居然敢伤了老夫的白衣八卫,但这还不够,你最少还得先把老夫杀了,才可以远扬而去!”
但见他衣袖一摆,手中陡地亮出一面蛇形般的铁牌来。
万载愁面色一变,连忙说道:“在下只是为势所逼,可不是存心要跟你老人家作对!”
翁千雪怒道:“你早已不把天神放在眼内,更遑论是老夫了,快把那黄毛小子放了,你我就在这里放手一搏。
万载愁目光一扫,向那些白衣人瞧了一眼,翁千雪又道:“你不必担心,老夫保证他们绝不会伤害这黄毛小子,而且,只要你能赢得过老夫,老夫就再也不理会这一件事!”
万栽愁动容道:“此话当真?”
翁千雪沉声道:“老夫是何等样人?岂会言而无信?”
方宝楼站在地上,见那些白衣人纷纷向自己怒目而视,心里不禁有点害怕,但他却还是要允英雄,挺胸膛又向那些白衣人道:“你们听见翁令主的话没有?谁敢违背他老人家的命令,那么就会连累翁令主,害得他变成一个言而无信,卑鄙下流无赖贱格的混帐老乌龟!”“老乌龟”三个字他已忍耐了很久,这时候转弯抹角,还是要骂了出来才觉得痛快。
翁千雪听得为之呕气,心中骂道:“这小子满嘴胡言乱语,待老夫打败了姓万的之后,才再把你抽筋剥皮,一泄心头之忿!”
这时候,万载愁也不再等待,立时唰唰唰唰唰连发出五剑,每一剑都是指向翁千雪要害。
翁千雪“嘿”的一声,蛇形铁牌左右急拨,把万载愁这五剑尽拨开,这五下挡拨之势力道恰到好处,而且在出手之际,全身上下绝无半点破绽,万载愁不禁为之脸色一变,立时就长剑斜砍而下,斩向翁千雪左腰。
这一斩气势雄浑,劲力内蕴,翁千雪叫了一声:“好剑法!”身形却立时有如鬼魅般轻轻飘了开去。
万载愁五剑不中,再斩一招仍然徒劳无功,眼见情势有点不对,立刻弯腰蹬足,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但他这个筋头才一翻出,在半空之中已有千百道乌光迎头罩了下来。
万载愁知道翁千雪是使用暗器的一流高手,也知道他迟早会使出暗器绝技来对付自己,由于早有防备,虽然人在半空之中,但仍然能够及时舞动长剑,把这撮暗器悉数击落开去。
但这一来,翁千雪已抢占了先机。
他手中那蛇形铁牌虽然长仅尺许,但蛇首尖端却是锐利无比,就像是一柄尖刃,倘若给它刺中要害,也是绝对足以致命的。
翁千雪以暗器阻慢了万载愁的身形,继而蓄锐反击,一时之间,只见蛇形铁牌气势大盛,在短短霎眼之间,已向万载愁攻出了二十八招。
这二十八招着着围住万载愁身上的要害疾刺,每一着都是快如闪电,势若奔雷,但到了最后数招,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响个不绝,万载愁手里的长剑竟然一片片断掉下来。
方宝楼瞧着地下片片断截下来的断剑,心中不禁大为吃惊,他不知道翁千雪用什么方法使万载愁的剑折断,但却知道这必然是极上乘的功夫,只是万载愁手中长剑只剩下了剑柄,可说是剑不成剑,连一只猫儿也剌不死了。
翁千雪的脸色也甚是得意,忽然大声道:“你马上跟老夫回总坛,这黄毛小子就让他回姑苏继续做他的小痞棍好了。”
万载愁把剑柄抛掉,冷然道:“在下还没有败!”
翁千雪嘿嘿一笑:“你连剑都保不住,还有什么本领可以抗拒老夫?”
万载愁道:“你震断的剑,并不是在下的剑。”
翁千雪冷冷道:“你的剑呢?”
万载愁道:“在下的剑早已束诸高阁,因为它已染上了太多血腥。”
翁千雪道:“你还年轻,怎可以弃剑不用?你有这样好的身手,只要再继续练下去,将来一定可以成为绝世无双的大剑客!”
万载愁道:“在下早已壮志消沉,若再磨练下去,结果只有死得更早!”
两人虽然不断交谈,但却仍然在激战之中,万载愁赤手空拳,虽在下风而犹未落败。
翁千雪到了这时候也不再接话,手里蛇形铁牌的攻势却更急猛了。
方宝楼越看越是心惊,他现在最担心的可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万载愁会给翁千雪的蛇形铁牌刺穿几个大窟窿。
只见两人越打越快,到了后来,方宝楼甚至看不清楚两人的身形和面貌,只觉得眼前一片眼花缭乱。
蓦地,方宝楼听见了一声沉实得可怕的砰然之声,接着,他就看见一个人有如断线风筝似的向后面倒飘了开去。
方宝楼定睛一看,忽然拍手高声欢呼:“万大哥好功夫,至尊宝猴王,所有兔崽子和狗崽子统统有杀无赔!”
也难怪他这样高兴,因为跄踉地倒飞出去的人是翁千雪。
翁千雪败了,他胸口间莫名其妙地中了一掌,这一掌力道沉实,当他被震得倒飞开去之后,就已经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万载愁面上木无表情,只是抱了抱拳,说了一声:“得罪!”
方宝楼也依样葫芦,向翁千雪抱拳笑道:“得罪!得罪!得——”
但第三句“得罪”只说出一个字,突觉脑后哑穴一麻,后面那个“罪”字便再也说不出口。
方宝楼猛然一惊,急迅地回头看去,然后就忽然呆住。
他呆住最少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给人点了哑穴之后接着又给人点了玄机、神堂、檀中三大要穴。
但即使他没有给人点了这些重要的穴道,他也非要呆住半天不可。
因为当他回头一望的时候,就看见了一张美丽到不得了的脸庞。
那是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站起来只比他略矮一点点的锦衣少女。
这锦衣少女虽然年纪甚轻,但已长得婷婷玉立,容色绝丽之极,这时候方宝楼和她距离甚是接近,但闻得阵阵沁人肺腑的香气,从她的身上直扑鼻孔而来,就是这么瞧一瞧,闻一闻,方宝楼已差点快要昏倒过去。
虽然他一见这少女,便动不得,说不得,但他还是觉得浑身舒泰之极,心想:“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仙女?老子在姑苏城内,大大小小不大不小的美女都见得多了,但她们加起来还不及这小仙女的一根指头那么好看,啊呀,方总护法啊方总护法,这次你非死不可啦。”
想到这里,又不禁反问自己:“这小仙女多半只是点了自己的穴道,没打算要谋害老子的意思,既然这样,方总护法又怎会死?……不!就算她不杀我,这次,方总护法还是死多活少了,像这样的大美人小仙女,今天不幸教老子遇上了,就不能不害相思病了。别人害了相思小病,也会茶饭不思,晚上睡不着觉,今番老子害的必然是相思大病,这场病一生出来,恐怕连心肝肠肺也会一起想穿想烂丫,呜呼!不想方宝楼一生英雄,到头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倒不如让她快快伸手掐死了我,反而落得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的美满收场……”
“呸!这种收场又有什么美满了?若说是最美满的收场,当然是一雷天下响,轰出一炮有情人终成眷属来!对了,自古情场如战场,今日老子有缘给她点了穴道,正是机不可失,好好歹歹,总要排除万难,让这漂亮的小仙女做我总护法的好妻子!”
虽然他给锦衣少女点了穴道,但一双眼珠仍然能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那少女见他一直贼兮兮地瞧着自己,不禁为之面上变色,终于忍不住一个耳括子便打了过去。
“你为什么要打人?”万载愁立时怒喝。
锦衣少女冷笑道:“我爱打他便打他,你管得着吗?”
她打方宝楼,万载愁大是愤怒,但方宝楼却反而沾沾自喜:“打者爱也,她的手又软又滑,打来虽然响亮却不甚疼,就算再多打几下也不妨事。”
锦衣少女打了方宝楼一记耳括子后,又用一把长约尺许,金光湛然的短剑抵在他的咽喉之上。
万载愁脸色骤变,道:“你是谁?为什么用剑抵着他的脖子?”
锦衣少欠冷冷一笑道:“这是大神的命令。”
万载愁又问道:“大神又有什么命令?”
锦衣少女冷冷道:“这小子油嘴滑舌,杀之不枉!”
万载愁面色一沉,道:“世间上比他更油嘴滑舌的人不知凡几,大神能杀得干干净净吗?再说就算小方哥儿是天下间最油嘴滑舌的人,也没有理由就此把他杀掉。”
锦衣少女道:“别人怎样油嘴滑舌,天神一概不管.但是这小子唆摆你脱离天灭,那就该死得很了。”
万载愁怒道:“万某要脱离天灭,在早早之前已有此决定,而方兄弟跟我认识,前后却只不过一两天之间的事情,你若要把方兄弟拖进这浑水里,那简直是强辞夺理,不通之极!”
锦衣少女冷冷道:“通与不通,我可理会不了这许多,总之,你若不肯回总坛会见天神,这小子固然百死不足以蔽其辜,连你也同样难逃天神的惩罚。”
万载愁道:“天神在总坛等我?”
锦衣少女点点头,道:“不错。”
万载愁忽然哈哈一笑,道:“你撒谎可撒得不够高明了,天神若在总坛,那么最少跟此地相差千里,又怎可能知道万某人认识了这位方兄弟?”
锦衣少女冷冷道:“天神总坛,绝不是一定固定在什么地方,只要是大神所到之处,处处都可以成为天灭总坛!”
万载愁的脸色不禁又变了:“你是说,天神已到了姑苏?”
锦衣少女道:“天神在什么地方,我不能对你说,但这两天以来,你的言行举动,天神都很清楚的。”
万载愁道:“那么,烦请姑娘告知天神一声,就说万某已决定离开天灭,做一个平凡淡泊,与世无争的江湖浪人。”
锦衣少女道:“你这种话,请恕我无法代为传达,你现在就只能够选择去,或者是不去参见天神。”
万载愁道:“不去又如何?”
锦衣少女脸色一寒,锋利的短剑微微用力,立刻在方宝楼的脖子上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了下来。
方宝楼暗叫一声“苦也”,忖道:“乖乖的猫猫不得了,这一剑只要再割深几分,我这个小仙女老公就要变成阎王女婿啦。”
锦衣少女一剑划了下来,方宝楼固然暗叫苦,万载愁也是脸色大变,急忙喝止道:“有话慢慢商量,你休要伤了方兄弟!”
方宝楼心中骂道:“真是从羊牯蛋壳里爆出来的天下第一号大羊牯,老子如今已给老婆一剑割得血淋淋了,还说什么‘休要伤了方兄弟’!”
锦衣少女听见万载愁的语气软弱下来,不禁大是得意,笑道:“要我不杀他,除非跟我走。”
万载愁犹豫了好一会,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一仗算是我输了,我跟你回去见天神便是。”
锦衣少女面上发出了喜悦的光芒,道:“大丈夫言出必践,你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算数!算数!万某说过的话怎么不算数?”万载愁叹道:“但是你最少先得把方兄弟恢复自由,我绝不能让他为了我而受到无辜的伤害。”
锦衣少女道:“这个容易。”说着,伸手拍活了方宝楼所有被点制住的穴道。
方宝楼甫恢复了自由,便伸手抹向脖子,这一抹之下,手掌立时染得一片血红。
锦衣少女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别怕成那副样子,流这么一点点血,是绝对死不了的。”
方宝楼却嘻嘻一笑,道:“我怎会死?又怎么舍得死?我若死了,就不能再看得见你这位小仙女啦。”
锦衣少女撇了撇嘴唇,说道:“我并不姓小,名字也不叫仙女,你不要认错了人。”
方宝楼道:“你当然并不是姓小,芳名也不会叫仙女,但这小仙女三个字,却可以当作你的外号的。”
锦衣少女哼的一声,瞪着他说:“你这张嘴巴,果然是没正没经,我叫叶芷雅,可不是什么小仙女!”
“叶芷雅,这名字好极了,就和我方宝楼这个名字一般动听。”
“方宝楼这名字有什么好?我一听见就烦死了。”叶芷雅没好气地说。
方宝楼嘻嘻一笑,道:“叶姐姐说不好听就不好听,但若跟一个老头儿的名字相比下来,方宝楼这个大宝号就好听得多了。”
叶芷雅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个老头儿?”
方宝楼道:“翁千雪是也。”
这时候,翁千雪早已走了。
方宝楼早已知道,但叶芷雅却直到现在才发觉,是以不禁说了一声:“翁老爷子呢?”
方宝楼呵呵一笑,道:“这老乌……这老人家输得天乌地黑,所以归心似箭回家吃蛋去了。”他堆砌一番,两句话之中便包含着“老、乌、归(龟)、蛋。”这四个字。
叶芷雅听见他说了“老乌”两个字才转口,听得出他又在骂翁千雪是老乌龟蛋,忍不住“嗤”一声便笑了出来,但接着随即又板起了脸孔,装做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她那一下笑声虽然短暂,但却笑得灿烂如花,艳若桃李,方宝楼不禁又瞧得痴了。
万载愁却是个老实人,闻言为之大奇,忍不住问:“翁老爷子为什么输了便要吃蛋?”
方宝楼微微一笑,道:“他给你一掌打伤,这下子自然非要多吃几枚鸭蛋鹅蛋鸡蛋补补身子不可了。”
叶芷雅冷冷一笑:“吃鸭蛋鹅蛋都不管用,最好是吃了你。”
方宝楼道:“人肉又腥又酸,而且补不了身子。”
叶芷雅道:“你哪里是个人了?你只是一枚要不得的坏龟蛋!”
方宝楼笑道:“既然是坏了的龟蛋,那就一定不好吃,而且也补不了身子。”
叶芷雅哼的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原来却是条笨虫,居然承认自己是个要不得的坏龟蛋。”
方宝楼嘻嘻一笑,说道:“叶姐姐怎样说我,我都不会介意,是笨虫也好,坏龟蛋也好,我有份的,你将来也一定是有份。”
叶芷雅寒起了脸.道:“什么你有份我有份的?你是你,我是我,你是虫是龟蛋,跟我可没有半点相干。”
方宝楼见她生气,忙道:“没相干!没相干!现在没相干!”
叶芷雅道:“不但现在没相干,将来直到永远也没相干!”
方宝楼连连点头,含糊地道:“你说得对,我完全同意,谁敢不同意我说的就是坏龟蛋的一份子。”他最后一句话又是大有问题,但他含糊其辞,而且又说得很快,叶芷雅虽然冰雪聪明,却也没察觉到这话里出了什么毛病。
方宝楼心中不禁大为得意:“老子若是坏龟蛋,你将来就是货真价实不折不扣的坏龟蛋夫人,那当然是公一份,婆也一份,大家都是不好吃的坏龟蛋。”
叶芷雅见他虽然沉静下来,但一双眼睛还是不断盯着自己,不禁心中有气,便说:“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快走!”
“走?走往哪里去?”方宝楼急忙牵着万载愁的手臂,说:“咱们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无论万大哥到哪里,我也一定跟着。”
叶芷雅冷冷一笑:“他若去见阎王,你是不是也跟着?”
方宝楼应声道:“既是同生共死,就不管他去见阎王也好,海底龙王也好.又或者是玉皇大帝也好,我都一定奉陪到底,若有半点皱眉缩鼻搔耳朵,方宝楼便是个没种的懦夫!”
叶芷雅冷哼道:“好会吹大气,就只怕真正遇上刀山油锅的时候,你就会原形毕露,吓得脸青唇白!”
方宝楼打个哈哈,笑道:“你说得很有趣,我不生气,真的一点也不生气!”
叶芷雅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无赖的少年,知道再说下去的话,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好瞧着万载愁,看他怎么对付方宝楼。
其实,万载愁遇上了方宝楼,也是为之一筹莫展,叶芷雅瞧着他,他也就只好苦笑一声:“既然方兄弟坚决要跟着,咱们就一块儿去朝见天神好了。”
方宝楼心中一阵惊怕,又是一阵欢喜,但表面上却装做慷慨凛然的样子,朗声说道:“如此妙极,这才算是兄弟同心,共同进退!”
叶芷雅瞪他一眼,真想在他的脸上打上七八拳,但这念头毕竟也是一闪即逝,因为这个小无赖虽然可恶,但却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而且,他看来似乎还真的很有点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