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娘伸手拉住小癞子的手,道:“任何一个人皆可由小看大,你虽是个孤儿,但从你的行事看来,当知你是个守信诺的孩子,未来必也是个诚实不欺的君子。”她伸手抚摸着小癞子那张从未洗擦过的小面孔,又道:“小癞子,你可知道佟老爹在此住了几年?”
小癞子眨着大眼望向屋顶,半晌才道:“有好几年了吧!”
戚九娘一笑,道:“你看我背的孩子多大了?”
小癞子看了一眼正在舐吃糖葫芦的小孩,摇头道:“我不知道。”
戚九娘道:“他四岁了,也就是说佟老爹离开我们的时候,这孩子还未出生,所以佟老爹一直以为只有我母子二人呢。”
小癞子似懂非懂地想了好一阵子,缓缓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得好好想一想。”
戚九娘脸上一寒,刹时又缓和下来,因为她看到婆婆在瞪她,当然也是暗示,暗示她这时候绝不可冲动。
草屋内一时间有些僵持,小癞子伸手搔着头皮,半晌也不说话,显然他在心中有着矛盾。
这时老太婆走到小癞子身边,道:“小癞子,你确实是个好孩子,眼前先不必提佟大年托你的什么东西,且跟我们回太湖去,那地方可比这儿好玩多了。当然有许多东西你也没有吃过,去了你就知道的。”
小癞子迷惘地道:“太湖,太湖在哪儿,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老太婆道:“太湖在南方,距离此地两千多里呢!”
小癞子惊奇地道:“我的乖乖这么远呀!有没有开封好玩,开封有铁塔十三层,我常往上爬呢!还有那龙庭、潘杨二湖、禹王台,再说开封城好吃的也不少呢!”
呵呵一声笑,老太婆道:“那是你没见过更好的,所以你就以为开封已经是很好的,如果称跟我们到了太湖之滨的姑苏一看,你就会相信我老太婆没骗你。”
小癞子满面期盼中,突然摇摇头,道:“我还是不能去。”
老大婆道:“为什么?”
小癞子道:“我没有银子,到了那里你们不管我怎么办?”
轻抚着小癞子的背,老太婆道:“这你放心!跟我们去,这一辈子你也不用发愁,不相信你去了就知道。”
小癞子一喜,道:“好,我跟你们去。”
这时小癞子心中也在盘算,去玩玩有什么关系?过些时再回来,还是可以把佟老爹托付的东西交还那对母子的。
这时戚九娘面露佩服之色地望着婆婆,心中着实高兴。
因为只要小癞子跟着回太湖,佟大年托付他的东西也必然会带在身上的,等于已得到了“飞龙令”内的东西。
门外,月明星稀。
门外也只有虫儿唧唧。
门里面,老太婆已站起身来,对小癞子道:“你收拾一下,明日也别卖糖葫芦了,关起门来跟我们上路吧。”
“连夜走?”
老太婆道:“不用你走路,跟我合骑一匹马。”
小癞子从未骑过马,心中立刻有着新鲜与刺激的感受,道:“好吧!我跟你们去那太湖玩玩。”
小癞子没有什幺可收拾的,他熄去炉上炭火,关灯,关门,就只把个插了十几串糖葫芦的那竹棍扛在肩上。
老太婆与戚九娘对望一眼。
那是莫名其妙的互瞪,因为谁也猜不透小癞子为何只扛着—根插着糖葫芦的棍子,而未再取拿其他的东西,他甚至连向别处多看一眼也没有就跟着走出来。
戚九娘在她婆婆身后低声道:“这个小癞痢原来是个鬼灵精,难道姓佟的东西藏在别处?”
老太婆道:“别急,我老婆子活了六十整,连个小孩也闯不过,岂非白活了。”
这时小癞子扛着那根插着山里红糖葫芦竹棍走来,老太婆呵呵一笑,道:“小癞子呀!我们带你去太湖,你怎么扛着这玩意儿,敢情要在姑苏城卖糖葫芦不成?”
小癞子道:“带上也设关系嘛!”
老太婆道:“难道你不带上旁的东西,比方说——重要的东西啦!”
小癞子摇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值银子的东西,余下的二两多银子,我全搁在裤腰带了。”
老太婆望望戚九娘,只听戚九娘道:“带他走,至少我们还有希望吧!”
戚九娘说得不错,只要把小癞子带去,飞龙令中的东西早晚是她们黑龙帮的。
老太婆伸手叫道:“来,小癞子,你上马吧。”
只见小癞子右臂上伸,左手握着那根竹棍,右腿一弹,他人已被老太婆托在身后马背上。
于是蹄声又再响起来。
马蹄声这次是缓缓地,缓缓地驰出柳树村。
这时候那位保正方老实,正与他老婆儿子媳妇拥挤在门边眯起一眼往外面看,方老实低声道:“这两个女人,怎的把小癞子带走了?她们带走这小子干啥?”
马蹄声似乎才出了村头,东南方突然有了喝叱声,于是方老实家的门才开了一半,立刻又紧紧的关上。
喝叱的声音听来并不远,总在东南村头上。
有喝叱也就会有金铁撞击声,柳树村的人们立刻连屋子里的灯光也急急熄去,刹时连风吹草动声也能清晰地听得到。
小癞子刚双腿分岔的骑在老太婆背后,只见他左肩扛着那根插着山里红糖葫芦的竹棍,右手刚搂抱好老太婆的腰,老太婆已拍马往村子东南方驰去,缓缓地驰去。
戚九娘就跟在老太婆身后,她背上的那个小娃儿尚自啃着那串山里红呢。
两骑已快速驰出柳树林子,斜刺里突然一条黑影急闪,犹似夜鸟投林般,自老太婆的右方扑过,快得令马上的老太婆也措手不及,已见小癞子“哎呀”一声跌落在地上,小癞子扛在左肩上的糖葫芦也随之被抛在树林中。
这时月光下柳树林中正站了个人,从身材上看显然是个大男人,他一袭长衫,前摆掖在腰带上,腰布带前面还插下一根尺长旱烟袋,烟丝袋是缎子缝制,月光下还发着闪光,头上戴的是瓜皮小帽,两撇八字胡子特别粗,月光下看来十分惹眼。
小癞子正吃惊的跌在柳树一旁直哆嗦,早听得马上的老太婆沉声道:“哪条线上的,朋友,亮亮招牌吧!”
沉声哈哈一笑,那人道:“‘江岸一阵风’周全就是小老儿。”
马上老太婆似是一凛,望望威九娘,这才一抱拳,道:“原来是周大侠。”边向戚九娘道:“周大侠算得是你长辈,你上前见礼。”
戚九娘正要下马,“江岸一阵风”周全伸手阻住,道:“免了,免了,我这里破坏你们黑龙帮的大事,你哪里就算见礼,只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还是免了礼数得好。”
老太婆嘿嘿一笑,道:“不错,你是撞破我黑龙帮大事,不过我老婆子十分不明白的在想,你不在江岸逍遥自在,却远来中原,难道你也动了对那东西的觊觎之心?”
“江岸一阵风”周全呵呵捋髯一笑,道:“传说那‘八步一刀’,天下绝学,谁听了也会心动,而我周全是人,更是个颇具欲望的人,怎能不心动的。”
戚九娘一声冷笑,道:“周老爷子倒是十分坦白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耸肩一声哈哈,道:“坦白也得看人,对于贤婆媳二人言,周某还用不到扯谎瞒骗的。”
周全的话,显然是未把戚九娘婆媳二人看在眼里,当然,老大婆心中也十分了然。
冷冷一哼,老太婆道:“我不明白的是你周大侠怎么也会找来此地的。”
哈哈一笑,“江岸一阵风”周全道:“说给你听自不要紧,我在镇江焦山飞龙寨作客,正遇上霍大光他们携飞龙令而归,当时我也是大吃一惊,那于长泰喜不自胜地接过飞龙令,只见他左旋右启,好不容易打开飞龙令,却见里面是空的,不由得大怒,当场还痛骂霍大光等一顿,命他们再飞马前来,哈哈……我就是跟着他们来的。”
老太婆冷然道:“那你一定看到那霍大光烧屋子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不错。”
戚九娘怒道:“你为何见死不救?”
“江岸一阵风”哂道:“我为什么要救?再说有你媳妇在,我更不用出手了。”
老太婆咬咬牙,道:“一个即将被烧死的小孩子,而你又是负有一身绝世轻功的人,却眼看着这小孩子葬身火窟,姓周的,你也未免忒狠心了吧。”
“呸!”“江岸一阵风”冷笑道:“别尽派别人的不是,说穿了如果你们不是为了那东西,别说是烧死个小叫化子,就算烧死十个八个,你这‘太湖毒蛇’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吧。”一顿之后,又是一声冷哼,“江岸一阵风”周全又接道:“再说我早已盯上你婆媳二人,一切自是由你们下手,我又何必往火窟冒险的?”
老太婆怒道:“如果我们不出手呢?”
“江岸一阵风”周全笑笑,道:“你绝对会出手的,否则你们远从两千里外赶来岂非白走一道。”
老太婆更怒,缓缓地翻身下马,道:“姓周的,你在江岸做买卖,我们太湖讨生活,两下里河水井水两不犯,如今可好,敢情为了这件小事,你宁愿同我们太湖黑龙帮为敌?”
戚九娘也道:“周爷,你为何不在我离开此地那几天掳去这小癞子的?”
“江岸一阵风”周全见老太婆已向自己面前走来,立刻全身戒备,边呵呵一笑,道:“江南武林中盛传‘八步一刀’已久,周某人却从未见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我周全岂肯轻易错过,只是我知道这小家伙十分固执,定要那母女二人前来他才把东西交出,也因此只好等你们了。”
老太婆相当清楚这“江岸一阵风”周全一向在江面上独来独往,是个正邪难分的人物,说得好听些,他是个侠辈人物,这时遇上,正不知如何加以处置。
心念纷杂中,老太婆已站在周全对面一丈处,道:“既然你周大侠一直盯着我婆媳二人,当知我们也未得到那玩意儿,带他回太湖,全出于一片怜悯之心罢了。”
嘿嘿一声笑,“江岸一阵风”周全道:“如果贤婆媳二人救出这小子以后,不加多问的立刻上路,也许姓周的不插手,千不该万不该的这小子说出你们不是少了一人就是多了一个,他不能把东西交给你们,显然他知道,而且佟大年真的已把那东西交给他了,所以我才不能轻易的放二位上路,要去,那得把这小子留下来,否则……”
老太婆大怒道:“人是我们救出来的,你姓周的却在等着坐享现成的,真正是岂有此理。”
戚九娘跃身落在马下,她背上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睡着了,连手上拿的那根糖葫芦也不知去向。
一左一右,婆媳二人已把“江岸一阵风”周全围在中央,老太婆不知何时,手上已多了一把寒芒闪闪的尖刀,那戚九娘也是一把锋利钢剑。
“江岸一阵风”周全剽悍地一挺胸,笑道:“二位可要手底下见真章吗?”边冷冷对戚九娘道:“戚九娘,你背上背了个小娃儿,我劝你最好先把孩子放下来,免得我周全一失手,不定一烟锅敲烂他的小脑袋瓜子呢!”
老太婆早叫道:“九娘你且退下,婆婆自信还能应付得了。”
戚九娘咬牙,道:“你敢对我的孩子下手,姓周的,上天入地我也要宰了你。”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一朝动上家伙,什么样的命全不由己,各凭自己造化的杀出个结果来,当然得各动心机,各出绝学,全力施为,以求最后胜利,哪管他过去的瓜葛,未来的命运,眼前才是最要紧。”
于是,三个人就在这柳树林边黄土地上开始移动身形,月光下谁也没有先动招。
但月光下的小癞子却听得十分清楚,他在想,还好,自己没有把那根棍子交给这老大婆,原来她们也是来骗他的,差一点就上了当。
心念间,忙四下里找他的那根棍,那上面还插了十几串山里红糖葫芦呢。
小癞子找竹棍要紧,哪管得再去偷看他们双方对杀对砍的,只是他找了半天还未曾找到,不由得急急爬在地上摸,直往落马地方摸去——
“找这玩意儿是吧?”
小癞子吃了一惊,爬在地上抬头看,是个白髯老者,站在他面前,灰长衫在月光下看不清楚,但这老者却在冲着他笑,那是一些也不假。
“你……”
“嘘!”老者以手按口,示意小癞子别出声。
小癞子眨着大眼直点头。
那灰衣老者这才弯腰对小癞子道:“要活命就快跟我走。”
小癞子又点点头,伸手拾起竹棍,往肩上一扛,回头向远处望去,月光下三条人影正杀得难分难解呢。
老者伸手搀住小癞子,道:“快走!”
树林中,小癞子但觉两耳呼呼生风,刹时间已走出了大片柳树林。
举头望望天空,又看看远处,小癞子道:“大爷,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老者大踏步行云流水般往前赶,边笑道:“到我那条小船上去。”
柳树林以东,一连三道堤坝,黄河的水在这儿转了个弯又向东北流,于是附近形成了个河湾,不少木船就停在这儿或靠岸或锚泊。
灰衣老者的小木船就是停在一棵近岸的老柳树下面,老树根有一半露在水面,小木船就系在树根上。
老者把小癞子拎到小船上,先伸手怀中取出个烧饼递给小癞子,笑道:“填填肚皮,完了去舱里睡觉去。”
小癞子接过烧饼,道:“你不睡?”
灰衣老人道:“别管我,对于你这个烫手山芋,我老人家要好生动动脑筋了。”
小癞子哪会懂得这些,边吃着烧饼,低头惶恐地道:“老大爷,你可千万别替我操心,等天一亮,那些人全走了以后,我就回去的。”
灰衣老人突然低头问道:“听口音,那些人说的话全是南蛮子口音,告诉我他们找你为什么?前不久我知道有个姓佟的死了,如今又找上你,为什么?”
小癞子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些人找我干什么,不过这些人过去我一个也不认识。”
灰衣老者道:“难道你没听他们说是哪里来的?”
小癞子一口烧饼噎在喉管,他打了个噎,才道:“好像一方是从焦山来的,另一方是太湖吧。”
灰衣老者白眉一紧,道:“太湖?那地方听传说尽出水寇啊!”
小癞子道:“这些人好厉害,翻脸就动刀,差一点没有把我小癞子烧死。”
灰衣老者对小癞子道:“吃完烧饼你就睡吧,我去暗中听听去,也许就知道他们是哪条道上的。”
腾身落在岸上,灰衣老者面带诧异地跃身已进入夜暗中。
天上的月儿高高地挂在天上,细看,月儿在笑。
月儿的笑无声似有声,声音宛似在人们心中。
这时候的柳树林中,老太婆与戚九娘二人合力施为,刀与剑相互辉映,婆媳二人配合得恁般绝妙,只把个“江岸一阵风”周全杀得守多攻少,喘气有声。
老太婆愈杀愈勇,一把尖刀尽在周全面前半尺之地连闪,那戚九娘更是一副泼辣样,一把利剑撩起满天刃芒,冷焰猝闪不断中,几次没有刺中周全的面孔。
“江岸一阵风”周全以轻功享誉江南,手中一只旱烟袋,具有敲穴碎骨威力,现在却被戚九娘婆媳二人围在这柳树林中砍杀,竟然是一筹莫展,若不是自己轻功了得,只怕早已败在戚九娘婆媳二人刀剑之下了。
如今“江岸一阵风”周全边舞动旱烟袋抵挡,边暗中思忖,想不到太湖黑龙帮的这两个婆娘忒也厉害,这样的对杀下去,早晚吃亏的是自己。
心念及此,立刻沉声冷喝一声,手中一紧烟袋杆,展开自己压箱底绝学“十八敲”。
这“十八敲”乃是专攻人身穴道招式,而且是招中有套,套中含式,快连绝伦,变化多端。
老太婆使开尖刀,初时并未觉出有什么压力,但又是十招已过,她才发觉周全的招式含奇,奇中有诡,不由得高声对戚九娘道:“九娘,门户守紧,留意这老小子有鬼,今晚非得留下他的人不可。”
戚九娘语音寒寒地道:“垂死挣扎,困兽之斗,婆婆,你我二人再加把钢,使点劲,这老小子就死定了。”她的语声快,但没有手中的剑快,迎着明月,她剑气如虹,洒下的尽是森森剑芒相连,夜风中,“嗖”声不绝于耳,端的令人心寒。
“江岸一阵风”周全的“十八敲”尚未使展完,已觉出四周压力又增,不由得厉喝一声道:“你这两个婆娘真厉害,老子不打了。”
突见这周全拔地而起,半空中他已把旱烟袋插回腰上,双手攀住柳树横枝一弹又起,人已在五丈外。
戚九娘急叫:“追!”
老太婆拧腰上树,已不见周全影子,她握刀落下树来,冷冷道:“姓周的一心要逃,放眼天下大概没几个人可以追上他的,算啦,让他去吧!”
收起长剑,戚九娘道:“小癞子呢?”
老太婆也吃惊地沉声向林中叫:“小癞子,小癞子,你在哪儿啊?”
戚九娘也低声叫:“小癞子,快出来呀,我们要走了!”
声音虽低沉,但听的十分远,只是月夜的树林中,哪里有小癞子的人影。
老太婆见找不到小癞子,狠声对戚九娘道:“煮熟的鸭子还会飞?”
戚九娘道:“婆婆,现在当如之何?”
老太婆骂道:“都是这姓周的半路搅和,且先找地方歇着,小癞子一定还在这附近,明日再说吧!”
于是又闻蹄声“得得”,消失在夜暗中。
而夜暗中,还有两个老者在对话。
柳树林的另一端。
那地方也是往黄河岸去的小道旁。
说话的人是“江岸一阵风”周全。
“黑龙帮的这两个婆娘真厉害,厉害的大出我预料,原以为我一人就能打发她二人的,哪想到几乎来个马失前蹄,娘的……”他一顿又道:“祈老怪,你到哪儿去了?怎么看着我吃鳖呀。”
一声“呵呵”笑,月影下的那人抚髯笑道:“在我老怪的心中,那可是笃定得很,因为我知道你打不过就会跑,一旦你脚底板抹油,那两个女人是绝难追得上你的,是吧?”
细看这灰衣老者,赫然就是把小癞子拉回小船上的那个灰衣老人。
“江岸一阵风”周全耸肩一笑,道:“祈无水,得手了?”
“江河老怪”祈无水白髯抖动,白眉一挑,道:“贤弟可是说的那个该杀的鬼灵精小癞子?”
周全收住笑容,道:“当然是他,人呢?”
轻松一笑,祈无水道:“我把他藏起来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仰天一阵嘿嘿得意地笑道:“那小子已落入我们手中,他又知道姓佟的东西藏在何处,你我略施小计,那东西必然到手,哈哈……”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人是捉到了,而且也藏在一处秘密所在,只是眼前尚不宜对这小了直逼东西下落,得慢慢诱使他才行。”
“江岸一阵风”周全不以为然地道:“只为了那话儿,如今江南武林正闹翻了天,谁不是千方百计的在动脑筋,有道是夜长梦多,不如速战速决,事不宜迟,走,看我的手段,不信我们对付不了一个小小十二三岁孩子。”
“江河老怪”祈无水忙摇手道:“慢来,慢来,你别看他是个十二三岁孩子,又是一头的癞痢,但他生得嘴小鼻直,双目黑白分明,额头奇大,相书上言,这种相貌之人,天生一副拗脾气,说得好听些,是择善固执,有时且固执得可恨又可爱,以我看,还是你暂时避一避,由我慢慢诱导吧!”
“江岸一阵风”周全双眉一紧,沉声道:“祈老怪,你莫非生了独吞之意?”
“江河老怪”祈无水摇头道:“你的疑心,令我心中不快,要知你我联手入中原,为的是什么?现在事尚未成,就彼此产生惑疑,周贤弟呀,你也太令我祈无水失望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淡然一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老怪至少也该告诉我那小子如今藏在何处,周全保证不让那小子看到,如何?”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为了你我双方利益,我当然有告诉你的必要,但你一定要明白,由于你曾经在柳树林中把小癞子从马上拖下地,所以你绝对不能再出现。”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你放心,你我仍是一明一暗,你在明处套,我在暗中保护,只待套出东西来,把那小癞子往黄河一抛,我二人大摇大摆回江南。”
一招手,祈无水道:“跟我来。”
周全一喜,立刻随着祈无水往黄河岸走去。
就在距离黄河岸不远的一座小土坡前,“江河老怪”祈无水指着一大片河湾,对周全道:“看到了吗?那儿近柳树下拴了一条小船,我把那个小癞子藏在小船舱内,如今大概他已吃了我给他的烧饼睡着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轻点着头,道:“老怪呀,真有你的,谁会想得到你把那小癞子藏在小船上。”
祈无水道:“现在,你总该放心了吧!”
周全道:“我本来对你祈老怪就很放心的,否则也不会同你合伙入中原了。”边遥望着河湾小船,又道:“我去了,就看你的手段了,哈……”
“江岸一阵风”周全的身形一掠而去,令祈无水一皱眉,心中琢磨,周全人称“江岸一阵风”,眼前看来,当真是“来时一阵风,去时影无踪”。
缓缓的走向小船,“江河老怪”祈无水满面僵硬,一时间想不出如何摆脱周全。
祈无水跃身小船上,缓缓走向矮舱,三尺高的舱门才推开一半,不由得惊呆了,舱中哪有小癞子的踪影。
他一惊之下,长身而起,人已落在岸上。
岸上的月光依旧。
河岸的凉风倒是更凉了。
灰蒙蒙的大地上,连“江岸一阵风”周全也不见影踪,而使得“江河老怪”祈无水既惊且怒,立刻在附近展开搜寻……
原来小癞子望着老者腾身而去的身法,心中一怔,这老人家会飞嘛。
于是他想起树林中的人来,怎会那么巧,半夜里这老人会往柳树林中去?
小癞子思忖间,低头才见自己刚买的一双布鞋,不知何时竟掉了一只,想想也许是掉在柳树林中吧。
他不假思索的拾起竹棍下船往柳树林中走去。
灰暗中,他尚未摸近柳树林,突然发现远处林边有两人影走来,小癞子忙闪身躲在一棵老柳树后面。
也真凑巧,那两条人影竟然在这棵大树前不远处停下来,于是二人对话,小癞子可听的清楚,不由得惊呆了,在他的小心灵中想,这些人原来都是要找他的,连这么个白胡子老头也在哄骗他,当真是人心隔肚皮,嘴说两张皮,可恨自己竟未碰上一个好人。
直等到两个老者并肩走向黄河岸,小癞子忙扛起竹棍闪闪躲躲的走向开封城,这时已是五更天了。
一只布鞋掖在腰上,小癞子走到城门口,正碰到东城门打开来,守城的军士见小癞子的竹棍上只插了十几串糖葫芦,笑骂道:“癞痢头,今儿货色少,反而来得早。”
小癞子一声苦笑,不敢多事停留,急急进城而去。
开封城的东北城内,那地方人烟少,好大一片矮树林,由矮树林往西不远处就是潘杨湖与龙庭。
东北城内虽说人烟少,但远处看有一黑色琉璃塔拔地而起,塔共十三层,高近二十丈,雄伟壮观,气势磅礴,登高塔望金城,城外更可见烟尘滚滚,黄沙飞腾,沙丘荒野与天接壤。
据说铁塔建于北宋庆历元年,全部琉璃砖,每块都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日夜烧炼才出窖,经久耐用如铁砖,故名铁塔。
铁塔附近有佑国寺,当然,这寺比起马道街前面的相国寺就小的太多了。
虽然如此,每日过午,开封城中闲人,皆喜欢来此溜达,而铁塔附近的小贩也应运而生。
每日,小癞子也会扛着他那根佟老爹托付给他的竹棍,来到这铁塔下卖糖葫芦。
现在,小癞子又来到了铁塔下面,太早了,佑国寺的门尚未开,连游人也没有看到。
于是,他朝铁塔那扇厚重木门走进去,顺着石阶往上面登,一连上了七八层,他才靠着一扇窗口坐下来,上面插着糖葫芦的竹棍斜靠一旁,小癞子这才伸了个懒腰而又满面倦容的闭起眼睛来。
小癞子睡得可真香甜,恁谁如果被折腾一夜,这时候也会倒头就睡,不过小癞子绝未想到,就因为他这么一走,而使得黄河岸边的“江河老怪”祈无水,几乎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难以向“江岸一阵风”作交待。
四更天就坐在小船上等,因为“江河老怪”祈无水在附近找了四五遍以后,没见小癞子人影,十分泄气的回到小船上。
东方在冒鱼肚,公鸡叫声听不出是来自哪个方向,但有条人影却往小船这边接近,无声无息地接近,坐在小船上的祈无水却早已看见他了,因为他就是在等这个人,而这个人当然是“江岸一阵风”周全。
招招手,“江河老怪”祈无水无奈地道:“上船来吧。”
河岸上,“江岸一阵风”周全道:“得手了?”边说着,人已似幽灵般落在小船上,他边还笑着举起两手又道:“我就知道你会成功,所以我往城中弄了些酱兔子肉,一壶二锅头,来,我先敬你祈兄。”
没等周全坐下来,祈无水先夺过酒壶,一连灌下几口,这才叹了口气,道:“周兄,有句话你可千万要相信我呀!”
“江岸一阵风”周全一怔,听出祈无水话中有因,当即笑容僵在脸上,道:“你要我相信你什么话?”
祈无水道:“夜里你先走了,我回到小船上来,却发现那小杂种已不在船上了。”
笑容变成愤怒,“江岸一阵风”周全戟指祈无水,道:“祈老头,如果易地而处,你会不会相信?”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然则这全是事实呀!”
好一阵刺耳冷笑,周全咬着牙,道:“你拿我姓周的当三岁孩子哄呀?”
祈无水无奈地道:“你应该看出我不是在说谎吧!”
又是冷笑一声,周全道:“一个说谎的人,表情上自也有所配合,本不足为奇,正所谓唱做俱佳,方能骗得人死脱。”
祈无水道:“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江岸一阵风”周全沉声道:“但我却懂得你的话,你那骗死人不偿命的话。”他一咬牙,又道:“你等我离去以后,立刻上得船来,抓出那个癞痢头,只须稍使手段,取得口供以后,抖手将那小子抛入黄河,等我再来,却推了个干净的说那小子逃掉了,姓祈的,你也太过如意了吧!”
“江河老怪”祈无水脸色一变,道:“这里小船不大,你何妨仔细的搜?祈某身上衣不多,你更可以查,又何必瞎猜胡诌的乱说一通?”
“江岸一阵风”周全怒道:“如果是几句重要关键的话呢?你已听进耳中,记在心里,叫我如何去搜去找?”
祈无水道:“如果你真的难以接受我的所言,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有以后拿事实来证明了。”
周全怒喝一声,道:“老子现在就要证明。”伸手一把向祈无水抓去。
小船上祈无水横肩一让,右手自左向右划过来,单掌竖立,去切周全抓来手腕,口中厉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周全伸出的手一缩又抓,同时奋力踢出一脚,口中却极为冷淡地道:“周某突然觉得你姓祈的言语正无味,两目却可憎,只有手底下各凭实力的见见真章了。”
就在他一连五抓未中,踢出七脚落空时,猛的一个就地旋身,旱烟袋已捏在手中。
晨光已现,霞光万道洒下来,周全手中的乌亮旱烟袋卷起一阵低啸气漩,快不可言的向祈老怪肩井穴上点去。
“江河老怪”祈无水挺身后仰,才刚躲过一烟袋杆,不料周全却旋脚踢来,这时他全身无力施出,难逃过周全一脚踢,“叭”的一声,祈无水被踢个正着。
“江河老怪”祈无水咬牙未哼出声来,但后退的脚却一脚踏空,“扑通”一声落在河里。
黄河的水湍急,这里虽是个河湾,但水擦船边依然发出哗啦啦水声。
“江岸一阵风”周全一脚把祈老怪踢落河中,心中不由大悔,虽说黄河水急,到处漩涡流沙,但要想把祈老怪淹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现在祈老怪却借自己的一脚遁去,往后再到何处去找这老怪物?
站在船边发怔,“江岸一阵风”周全还自后悔不迭呢,突然水声传来,小船稍晃,早见“江河老怪”祈无水满身水滴不断的落在船尾。
隔着矮舱,周全惊怒交加,道:“原来河水未把你这老怪冲去啊!”
冷冷—笑,祈无水道:“就算那滚滚河心,浪高三丈,又岂奈我何!”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你正该水遁而逃,何故又登上舟来?”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重回小船在证明一件事情。”
周全道:“你要证明何事?”
抖着一身水渍,祈无水道:“证明我是清白的,要知我若得到那话儿,自是也能借你一脚之踢而遁去,又何必重来小船?”
“江岸一阵风”周全一愣,觉得祈无水的话有道理。
早又听得祈无水道:“周兄不要忘了,你我携手合作,自应推心置腹,方能成其大事,眼前除了推心置腹,互信互谅之外,怎可事未成而起疑的,所以我又回来了。”
缓缓收起旱烟袋,“江岸一阵风”周全坐在船面上,道:“来吧,刚才是我冲动,且坐下来边吃边商议。”
祈无水脱去灰长衣,施力拧去上面水,抖晾在舱顶上,这才在周全对面坐下来,道:“周兄,我一直在想,那个小杂种他会跑到哪里呢?”
撕下一只酱兔子腿递给祈无水,周全缓缓道:“从柳树村到开封城,那小子只要未被戚九娘她们遇上,我二人就有希望找到他。”
祈无水道:“开封城这么大,要找个小孩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全道:“且吃饱喝足了,好生睡一觉,过午我二人进城去,那小子不是扛了一棍子糖葫芦吗?”
祈无水点头笑道:“对,且进城找那卖糖葫芦的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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