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萧瑟的山风吹过,湖边的芦苇簌簌响动——
缅刀若灵蛇矫卷,若扬起山风的精魅,森凛的寒光骤然凝形于一刹,盈盈的血痕便腾飞向迷蒙的水雾中,看上去,刀的跳跃不止是物体的表相,更似某种不可思议的幻术显示,诡异极了。
波纹有细碎的轻响,好像成串的珠宝在柔和的搓撞,而软轫的缅刀直竖如剑,平整的刀头插连着密密实实的十二条活鱼,鱼儿也是由小而大的并排于镝锋,鱼儿也是活蹦乱跳的仍旧生鲜,此外,任霜白全身上下,亦了无丁点水迹。
阙离愁呆了一阵,好半晌,才喃喃的道:
“你赢了,真没想到,你居然赢了……”
任霜白竖举缅刀。平静的道:
“这是侥幸,前辈。”
摇摇头,阙离愁笑得苦涩:
“天下没有这等的侥幸,年轻人,别看就此水底挑鱼的一招,内中已包涵有眼力、听觉、身法、运劲、出式,及用刀的各般综合修为,任何一项的造诣不够,都将落得功果不全甚或出丑当场,老汉我练刀五十年,自问稍有所成,才敢拿这个法子与你相较,本以为胜券在握,岂知却仍输了—筹……”
任霜白眨眨眼,道:
“前辈,这对你很重要吗?”
阙离愁打了个哈哈:
“不是很重要,可是,老实说,心里总有点窝囊。”
任霜白道:
“胜败兵家常事,这是前辈方才的教诲,怎么临到前辈自己头上,却又想不开了?”
拍拍自家前额,阙离愁忙道:
“想得开,想得开,怎会想不开?老汉我既无独尊于世的虚妄,亦无称霸武林的狂悖,输了一阵又算得什么?呵呵,至少我不像屈寂那样死心眼,断一根裤腰带便恨上一十六年!”
任霜白笑笑,道:
“可惜,在下今晚不能奉陪前辈饮上几盅了。”
阙离愁恳恳切切的道:
“其实无妨,年轻人,输是我输了,你何不权当它是庆功酒?”
任霜白微微欠身,道:
“在下哪敢如此放肆?承前辈抬举,往后总有前来拜谒的时候,叨扰的机会还多,但要前辈不嫌,山色湖光,尽可奉侍前辈徜徉……”
阙离愁连声道:
“随时欢迎,年轻人,随时欢迎,我那茅舍,就在湖东过去两里多路的—片竹林子里,若是茅屋找不着我,人便八成呆在这边,你可别说了不算哪!”
任霜白道:
“在下一定会来请安,前辈。”
抬头望望天色,阙离愁带几分遗憾之态:
“也罢,我不久留你了,年轻人,我这就把裤腰带割断了交给你!”
仟霜白道:
“为什么还要交给在下?”
阙离愁诧异的道:
“你不须要带回去拿给姓屈的做证物么?”
任霜白正容道:
“在下的话,就是明证。”
阙离愁道:
“那屈寂,会这么相信你?”
用力颔首,任霜白道:
“他对任何事物皆怀有猜疑之心,唯独对我的承诺决无虑忌——前辈,因为多年以来?我都以事实经过了他的考验。”
阙离愁道:
“好,只要他信得过你就好。”
任霜白抛鱼收刀,朝着阙离愁深深一揖:
“前辈珍重,在下就此告辞了。”
阙离愁赶忙道:
“别急别急,年轻人,你难道下亲眼看着我割断裤腰带?”
任霜白笑道:
“前辈的承诺,何须置疑?”
阙离愁不禁长吁一声:
“唉,咱们爷俩,怎的不早结识?却偏偏叫那屈寂拔去头筹?他便传了你‘劫形四术’又有什么大不了?老汉的‘冥天刀法’亦差不到那里去,好歹,你还落—双眼睛,也省得跟着姓屈的受苦受累……”
任霜白再道珍重,转身堪堪行出几步,阙离愁又在急声吆喝:
“喂、喂?年轻人,年轻人,咱们折腾了这一阵,你总得留下个名姓好称呼呀,直到如今,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
回身,他清晰的吐出“任霜白”三个字。在山风的拂荡里,那瘦躯的背影就向沉霭中飘去,端留下阙离愁怔怔的独立湖滨,像是失落了什么……
“大龙山”下的那座镇甸,名唤“三连埠”,是片典型的荒僻小镇,南北两条上街,沿着街面疏疏落落的开设着几家店铺,错杂交布的一干民房也大多简陋灰黯,低矮陈旧,透着几分残败寒怆的意味。
秋阳悬挂半空,有气无力的洒映着那片温热,偶经北风吹刮,尘沙起处,温热就仿若随风而去,任是日晕当头,也照旧冻得人打哆嗦。
任霜白骑着他的瘦马,踽踽行入镇街,由于他的打扮、外貌都恁般平凡——甚至说得上落拓,所以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老实说,他的这付形态,与这“三连埠”的市容倒颇相衬。
人在鞍上略一端详,他已策骑转进南向的土街,来到街尾一幢木屋之前,他抛镫下马,毫不犹豫的拾阶拍门,像是早已熟悉了这个所在。
南向的这条街道靠尾,仅得此一幢二楼房屋,再要过去,便是蔓草荒烟的郊野了。
两扇木板门怕有年岁了,轻拍几下,就呻吟似的晃动起来,任霜白赶紧收手,生恐稍一用劲便把门框都拆啦。
屋里的回应倒是挺快,一个犹带着童稚腔调的女音由内连声传出:
“是谁呀?”
任霜白漫声道:
“我姓任,请问这里可是姓屈?”
门儿“呀”然启开,来应门的是个梳着两条乌黑辫子的女孩,女孩穿一袭桃红夹袄裤,约摸十岁上下的年纪,眉目清秀,肤色略显黝黑,却不失是个灵巧可爱的小妞。
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在任霜白溢满风尘的脸庞上打转,女孩子毫不畏生的仰起头问:
“这位大叔,我们是姓屈,你在找谁?”
任霜白目光空洞的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子,声调十分柔和:
“小姑娘,你娘在么?”
女孩子并无机虑的道:
“在,我娘正在楼上绣那幅李家三姐出阁要用的缎面;这位大叔,你要找我娘了?”
任霜白微笑道;
“不错,我要找她,小姑娘,尚烦知会一声。”
女孩子也甜甜一笑:
“大叔请进屋里坐,大叔既是姓任?”
任霜白颔首道:
“好记性,我是姓任。”
边往里让,女孩子边道:
“任大叔,敢情你也是来托我娘绣女红的?”
踏入屋里,任霜白虽看不明确其间的布置,但直觉反应到一股贫家小户的潦落气息,那种冷寂与粗简的况味,乃是他所深深熟悉的。
在一张竹椅上坐下,他沉声道:
“我不是来请你娘做活,小姑娘,我另有事情找她。”
女孩子“嗳”了一声,正待往楼上走,任霜白又唤住她:
“小姑娘,你的名字,可是叫屈慰慈?”
愣了愣,女孩子的大眼珠直视任霜白,有些迷惘的道:
“任大叔,我从来不认识你,你也不像是我们镇上的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任霜白淡淡的道:
“因为此中牵扯着一段渊源,一段你还不能了解的过往,等一会儿,或许你就明白了;人间世上,因果纠缠,往往是相当复杂的……”
十岁左右的屈慰慈,似乎尚听不大懂任霜白的话,她方在怔怔的当口,楼梯上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个面貌与屈慰慈酷肖的中年妇女已走了下来,这位中年妇女衣裙素旧,不沾脂粉,肌肤却然光润白哲,和女娃子正好相反。
屈慰慈回头叫了一声:
“娘,有位姓任的大叔说有事找娘哩。”
任霜白起身,面向对方:
“请问,大婶便是屈慰慈的令堂?”
妇人站在梯口,狐疑的打量着任霜白,她大约甚少听到这样的措词,稍窘之余,神色微显警惕:
“慰慈是我的女儿,这位叔叔,你找我有什么事?”
任霜白从容的道:
“大婶娘家闺名可是姓赵?”
妇人迟疑的点了点头:
“是姓赵……”
任霜白紧接着道:
“赵玉莲?”
睁大一双眼睛,妇人惊异中夹杂着不安: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娘家名姓?”
仟霜白答非所问:
“大婶在十二年前,嫁给了屈寂?”
那赵玉莲突然脸色惨白,身子大大摇晃了几下,连腔调都变了:
“屈寂在哪里?你知道屈寂在哪里?自从我怀了小慈,他就不告而别,音迅全无,把这个家全抛了,我母女俩叫明有夫有父,却活像—门孤寡,你快告诉我,他人在何处?我要带着孩子去找那没良心的……”
任霜白语气已见生硬:
“大婶?不必去找了。”
赵玉莲怔窒须臾,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搐起来:
“不必去找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莫非你是说,那没良心的已经,已经……”
明白对方所指为何,仟霜白摇头道:
“他还活在人间,活得虽不怎么痛快,好歹仍然活着。”
长长舒了一口气,赵玉莲拿手抚住胸间,呐呐自语:
“可吓死我了……”
任霜白道:
“你,还挂念着他?”
赵玉莲笑得好凄苦:
“这位大叔?你这话就透着奇怪了,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样深?我和屈寂,乃是明媒正娶的结发夫妇,我还替他生养了一个女儿,不管他为了什么忽然弃我母女于不顾,夫妻的情份和事实总是不变的;十多年来,我靠自己一双手维持这个家,拉扯他的女儿,我不想他回报我的辛苦,也不想他对我的寂寞挂虑、日忧夜愁,稍有补偿,我但求他能回来,早早把这个残缺的家弥合,亦好叫女儿有个爹……”
任霜白望一眼站在旁边的小小身影,放低了声调:
“当年,屈寂之所以离家出走的原因,大婶你真不知道?”
赵玉莲形色伤感:
“男是天,女是地,他为一家之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要干什么,我哪敢多问一句?大叔,你也晓得,他又是个江湖中人,脾气火爆得很,逢上不如意事,便经常三五天阴着张脸孔不开口,略微触犯了他,就大发雷霆,把屋瓦都能掀了……那年他突然离家不归,我也不是没有寻思过因由,可怎么寻思也想不透其中道理,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清楚他为的是哪桩……”
又坐回竹椅上,任霜白的眉宇问浮现着一层阴霾,他沉沉的道:
“大婶,你那当家的心性与众不同,他的想法,不是这么简单……”
赵玉莲急切的道:
“我不管这没良心的怎么想,我要去找他,我要当面问他,为什么抛弃我母女俩十余年不问不闻?为什么要把一个好好的家搞得这般支离破碎?我要问他,我哪里对不起他、那哪有亏一个做老婆的本份?大叔,十多年,十多年了啊,你不知道,我娘俩的日子过得有多辛酸……”
任霜白怔怔的坐着,好久不出一声。
赵玉莲凑近几步,幽戚的道:
“大叔,求你行行好,带我娘俩去找他,我可以没有丈夫,孩子却不能没有爹啊!”
抿抿嘴唇,任霜白说活有些吃力:
“我看,不必多此一举,大婶,你当家的残废有年喽。”
脸上五官骤而扭曲,赵五莲倒抽着气:
“他,他残废了?怎么会变残废的?人还能不能动弹?须不须要服侍?”
仟霜白缓缓的道:
“大婶?你既知道他身为江湖中人,当该明白江湖道上的凶险酷厉,风云莫测,水里火里,追魂夺命乃是常事;你当家的弄到今天这步田地,亦无非属于道上恩怨,名利之争,你无须了解太多,他能活到现在,已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赵玉莲惶惶然道:
“请你告诉我,他身子哪儿不妥?要不要人照护?”
任霜白道:
“他是下半身瘫痪,不过?由于尚有武功在,靠双手的帮助,仍可勉强移动,日常生活,亦可自行料理,没人侍候,—样能够活下去。”
赵玉莲又央求着:
“不管他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他仍是我的丈夫,是小慈的亲爹,我不嫌他,大叔,我要去接他回来,好生服侍他下半辈子……”
不自觉的叹息一声,任霜白道:
“难为你们然记挂着这份夫妻之情,有恁般深长的爱心……大婶,只怕屈寂的观念有异,和你的看法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赵玉莲形色间一片茫然?她呐呐的道: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干咳—声,任霜白尽量把措词放得婉转:
“他不会见你们母女的?大婶,因为他心态异常,或者说,经常会兴起—种妄想,他刚惯自用,自以为是,加上疑心病重,往往就越陷越深,难以自拔,某些可能荒谬的事,在他的妄想揣测下,就认定是铁的事实了……”
赵玉莲仍然满头雾水的道:
“大叔,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些,和我们全家团聚又有什么关系?屈寂再叫古怪,再怎么胡猜瞎想,也不能不认老婆、下认女儿啊!”
咽了口唾沫,任霜白搓着手道:
“唉,我实在不愿把事情揭得太明白,大婶,看光景,你似乎受了冤枉,可是屈寂硬要把这口黑锅朝你身上扣,又叫我怎么适从!”
赵玉莲已多少听出任霜白的隐喻暗示,她神色一凛,挺起腰脊:
“大叔,是不是屈寂对我有什么误解,有什么不满?你明说了吧,我若做错了事,我承担,可我没有做的,也不能含血喷人,硬拿顶帽子给我戴!”
任霜白犹豫了—会,才轻声道:
“小孩子不方便听吧?”
赵玉莲强持平静,却免不了那样的艰涩:
“不要紧,大叔,我在孩子面前?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话,你照直说就是。”
任霜白坐直身子,形容凝重:
“大婶,你还记不记得,屈寂是什么时候不告而别的?”
赵玉莲对那个日子记忆得十分深刻,她毫不思忖的道:
“记得?就在我怀了小慈两个门的当口,我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我直到那—天才确定有了身孕,才敢把这个喜讯告诉他。”
任霜白道: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大婶,你认为这是个喜讯,但对屈寂而言?却不啻晴天霹雷,如遭雷殛,当成了无可忍受的羞辱!”
赵玉莲呼吸急促起来:
“我们是夫妻,我怀了他的种,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算是‘羞辱’?”
用力搓揉着面颊,任霜白也觉得措词不易:
“原是这么回事,不过,据屈寂说,当年他因为酗酒太甚,加以情绪欠佳,对房事问题,已经有心无力,他说,在你怀有令嫒之前,已有半年之久不曾与你相好……”
原来苍白的脸庞猛孤丁胀得一片赤红,赵玉莲全身颤抖,声如裂帛:
“他,他是这么说的?”
任霜白无奈的道:
“大婶,这等涉人隐私与名节的话,除开当事者,怎好瞎编?”
赵玉莲的泪水夺眶而出,频频捶胸顿足,泣不成声:
“老天无眼啊,我这十多年的活寡是白守了,十多年的辛苦也叫白吃了……人家有老婆不规矩的,汉子还多方遮拦,就是怕家丑外扬,有辱门风,那没良心的倒好,愣拿一顶绿头巾往脑瓜上戴,犹无证无由的冤枉他老婆,起些莫须有疑窦,他不止是羞辱自己,更连两家人的名声都抹黑了……”
屈慰慈在一旁也跟着哭将起来,一面扯动母亲衣角,边抽噎着叫:
“娘,你莫哭啊,娘……”
任霜白只有先加劝慰:
“大婶,冷静点,这不是激动的时候,且沉住气,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炼,只要确信无愧于心,无损于行,终归要还你—个清白。”
抹去颊间的眼泪,泪水却又淌落下来,赵玉莲吸着气咽泣:
“想起来我好恨……大叔,我虽说是个寻常妇道,却也懂得什么叫三从四德,什么叫三贞九烈,明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的道理;打从我跟了那屈寂,除了辛辛苦苦,把整个心力放在这个家上,就没朝歪处沾上丁点儿,姓屈的脾气坏、性情暴,动粗动手是家常便饭,又没有个正经营生,日子好一阵、歹一阵的这么过,我都不曾发过一句怨言,我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把如此丧天害理、杀人不见血的一个冤屈丢在我身上……”
任霜白低声道: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婶,犯不上气恨。”
赵玉莲仍在哽咽:
“这杀千刀的,亏他怎么想得出这个名目来糟塌我……”
任霜白道;
“莫不成,大婶,他就不曾亲口问过你?”
赵玉莲咬着牙道:
“他要是亲口问我,倒也好了,他从来就没有提过一个字,不声不响就丢下我走了,如果今日你不来,我直到死的那天,仍是个含冤莫白的糊涂鬼……”
任霜白默然片刻,沉声问:
“大婶,你的确清白无瑕,屈慰慈也的确是屈寂的嫡亲骨肉?”
赵玉莲斩钉截铁的道:
“一点不错;这死鬼忘了有天晚上他喝醉了酒,摸到我床上纠缠我的事了,那晚上还是满月初十六或十七吧,小慈就是那次怀的……”
任霜白道:
“孩子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点点头,赵玉莲若有所思的道:
“是了,当我告诉他怀了身孕,要他替孩子先起个名字的时候,他起初支支吾吾?不大情愿,后来才颇不耐烦的随口说山叫‘慰慈’好了,我问他这个名字是给男孩取的还是给女孩取的?他当时脸—沉,凶巴巴的冲着我吼:男女都—样用,反正亲了孩子娘便成!大叔,现下回思,这没良心的可不早就在疑神疑鬼了?”
任霜白叹了口气:
“这段期间,他回来过,知道你生的是个女娃,也知道你一直住在原地没搬。”
赵玉莲睁大泪痕犹湿的双眼,嘶嘶的道:
“你说,在他离家的这段日子里,他曾经回来过?”
任霜山道:
“否则,他怎么如此肯定的要我来这里找你?”
又一咬牙,赵玉莲恨声道:
“狠哪,他可真狠得下这条心,分离多少年月,赶到下门口,还不曾与我母女照上一面……”
任霜白苦笑道:
“话分两头讲,对你母女而言,和屈寂不朝面的好,然则对我来说,那时你们若照上面,说下定已见事情分晓,我便不致于跑这一道,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况了!”
咀嚼着任霜白言语中的含意,赵玉莲惊疑不定的问:
“大叔,这杀千刀的自己不来,偏偏使唤你来见我母女,可有什么用意?”
任霜山感喟的道:
“你真想不到?大婶?”
赵玉莲心里有所触应,口舌便不觉僵硬了:
“只怕……只怕他居心不善吧?”
任霜白直言道:
“简单明确的说吧,大婶,他不要—个他认为失贞的妻子及一个不属于屈姓骨血的后代,他要我来的目的,是将你母女一并除掉!”
惊骇过度的赵玉莲,禁不住用手捂住自己嘴巴,这样,她才不致嚎叫出声,而泪水又已不受控制的汩汩流淌,她的躯体在不住抽搐,强行抑压的哽咽声合着急剧的喘息?传入人耳,几能锥心断肠:
屈慰慈抱着母亲腰际,哀哀泣唤:
“娘?娘……”
任霜白从椅子上起上,背负双手,紧拧着一双眉头,来回在屋单蹀踱,看得出他的烦躁、他的苦恼,他那难以决断的闲扰,惧是如何伤神忧魄!
屋里的气势极其僵凝,且隐溢着肃煞的阴森,只任霜白的步履声轻轻响动,渗合着赵玉莲窒噎般的呼吸,连屈慰慈的哭泣声都噤住了。
良久,赵玉莲拭干泪痕,一扬脸,是一种豁出去的形色:
“大叔,我不知道你和我当家的是什么交情,但你既然能答应他来办这桩事,渊源必定不浅,你用不着难为,就照,他的嘱咐下手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饶过我的女儿,大叔,无论孩子是我替谁生的,孩子本身并没有罪,她来到这个人间世,原奉便没有选择的余地啊……”
任霜白摆摆手:
“不要说了,大婶,你又何尝有罪?有罪的是那个素性多疑猜忌,走火入魔的老家伙!”
赵玉莲怔呵呵的瞪着任霜白,一时倒不知怎么接词——这不像个受命行刑的杀手口吻呀。站定脚步,任霜白又道:
“离开此地,你母女俩可有去处?”
赵玉莲忐忑的道:
“你的意思,呃,大叔,是要放过我娘俩?”
任霜白道:
“正是。”
赵玉莲犹有恁般的妇人之仁,她哑着声道:
“这样一来,大叔,岂不是连累了你?”
干笑几声,任霜白道:
“这是我个人的事,你就不必为我操心了,我怎么去做,自有担当,倒是你母女二人,—定得离开‘三连埠’,躲得越远越好,否则,今天屈寂可以找我来杀人,难保他明天不会再寻别人!”
赵玉莲想了想,道:
“离此六十里路,我还有门远房亲戚能以投靠,另外,只有回娘家去……”
任霜白摇头道:
“你娘家决不可回,这是一条找死的路;大婶,至于你那门远房亲戚,屈寂知不知道有这层关系?”
赵玉莲抹着眼角道:
“我告诉过他,亲戚也来走动过……”
任霜白道:
“如此,亦不用去投靠了,姓屈的迟早也会找到那里。”
赵玉莲悲愤的道:
“他真会一点不念夫妻骨血之情,这样赶尽杀绝?”
任霜白低喟道:
“大婶,你那当家的,在江湖上有个称号,叫做“九心绝屠”,九心者,心眼多、心思活,同样亦就善疑多忌了?所谓‘绝屠’,四个字即可解释——便乃你方才所言的‘赶尽杀绝’,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你和他虽则夫妻—场,恐怕没有我的了解来得深,他那等阴毒法,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脸色如同白蜡,赵玉莲嘴唇哆嗦着:
“我们走?走得远远的就是,再也不回这里来……”
任霜白伸手入怀,摸出一张银票,递到赵玉莲面前:
“这是张二百两银子的庄票,可以十足兑换现银,大婶,你请收下,算是聊壮行色吧。”
后退一步?赵玉莲忙道:
“不,大叔,我不能收你的钱,为了我母女俩,你已付出太多!”
顾不得避嫌,任霜白一把将银票塞入赵玉莲手里,边再三叮咛:
“赶快离开,越远越好。”
赵玉莲握住银票,含泪拉过身侧的女儿,母女俩朝着任霜自双双跪下,做母亲的哽咽不能出声,小女儿却也懂事的只在默默啜泣,娘儿俩已同时一个响头叩落。
等她们仰脸望去,于瞳仁间蒙胧的水雾中,却哪里还有任霜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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