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神鬼之威

2023-02-03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翌日。
　　这是清晨，太阳尚未自地平线爬起，空气中有着新鲜的寒意，瓦面屋角，有一层细白的霜结着，除了早起操作的人们，这镇上，尚是一片寂静。
　　但是，已有人赶路了呢？好早啊，十匹高大昂扬的骏马，已经神气无比地驮着它们的主人地离了镇尾。
　　不错，这正是邪神与江青等人。
　　在马背上，夏蕙那美丽的面靥迎着朝阳的第一声光辉，闪映着绚烂而迷人的气韵，娇艳极了，她深深呼吸着，脸儿红嫩得有如一个熟透了的苹果，香喷喷的，使人不禁有亲上去的念头。
　　江青痴痴地望着夏蕙，随着马背上的起伏颠簸，却毫不瞬目。
　　夏蕙被他瞧得有些羞涩，不由微嗔道：“呆子，你老是直勾勾地看人家干什么嘛？”
　　江青一笑道：“娘子，你真美，我想亲……”
　　夏蕙啐了一声，别过脸去，道：“人家不来了，大清早就说这些话，也不害臊……”
　　前行的邪神忽然回头叫道：“青儿，你上来一下，为父有话问你。”
　　江青向夏蕙嘟嘟嘴唇，做了个“吻”的表示，策马向前。
　　待他与邪神靠近了，邪神咳了一声，道：“儿子，你别这么猴猴的和蕙丫头缠，日子长着哩……”
　　江青傻笑了一声，却有些尴尬，邪神又道：“你昨夜说怒江派出了岔子，为父想想，这也是他们的报应，凡不重公理，违背良心之辈，都该遭报，怒江派对吾儿不善，该落这个下场。”
　　江青有些不忍地张口欲言，邪神一摆手，道：“为父知道你要说什么，吾等先过去看看，再做定夺，反正这怒江派与金衣帮，任何一方也非吾等之友，为父对他们也没有好印象。”
　　长离一枭一面眺望着两旁迅速倒退的景色，一边悠闲道：“前辈此言，在下深具同感，假如金衣帮不太跋扈，吾等干脆来个隔山观虎斗，落得自在。”
　　他说到这里，路后忽然响起一片急剧如雷的蹄音来，这片蹄声是来得如此突兀与猛烈，宛如暴雨倏落，又像是人皮鼓上敲击的木槌，令人十分惊悸，隐隐感到一片不安的杀伐之气！
　　各人急忙回首瞧去，只见来路上尘烟滚滚，在朝阳之下，约有六十余骑并排纵横地飞奔而来，每个人的身上，俱是清一色的金色衣衫，映着红光，散射出一片闪闪刺眼的金芒来。
　　大旋风白孤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金衣帮！”
　　天星麻姑钱素撇撇嘴，不悦地道：“很神气嘛，恁地目中无人！”
　　邪神淡淡一笑，道：“这条官道不算宽，咱们到路旁稍让，叫他们先过。”
　　长离一枭赞佩地看了邪神一眼，率先纵骑路旁，天星麻姑却略一迟疑，十分不情愿地道：“老爷子，咱们凭什么让路嘛？他们为何不慢点骑？”
　　江青连忙瞪了钱素一眼，而这时，那一群铁骑已风驰电掣地奔到，蹄声杂乱，长嘶如啸，穿着闪耀金衣的骑士们个个神情悍勇，体魄魁梧，每个人都不屑的向江青等人抛下一个轻蔑的斜睨，然后，又狂风暴雨般地急驰而去。
　　尘灰弥漫得有些呛人，江青等人的马行速度十分缓慢，天星麻姑钱素一面拂着烟沙，边嘀咕埋怨道：“老爷子脾气怎么忽然变好了？这些王八蛋也任他们如此张狂地赶过我们去？真是想不透……”
　　邪神忽然呵呵一笑，道：“钱姑娘，你可真是火辣子习性，不过，假如老夫要与那些穿着金衣裳的东西算账，却实在怕污了手哩，你不以为然么？”
　　天星麻姑望着邪神那充满了智慧与坚毅的双眸，那双眸中透着一股出奇强烈的慑人光芒，是如此威厉，如此炯亮，又如此深沉，似一条万年老龙的眼睛，在这令人不敢逼视的目光里，更有一股隐约的，如寒刀般的冷酷意味！
　　于是，天星麻姑愧疚而畏缩地低下头去，邪神轻雅地道：“天地之间，有股浩荡而恢弘的气魄，这气魄笼罩一切，包含一切，更可以镇压控制万物于无形之中，老夫有这股气魄，现在，我儿也具有这股气魄，然而，这是不易得来的，它需要太多的血腥，青儿，你说是么？”
　　江青眨眨眼，微微苦笑道：“爹，青儿为这件事感到苦恼，为什么我们不能使人们像寻常一样的对待自己，而老是在知道我们的名号后不是恨就是畏？”
　　邪神玩弄了一下手中的缰绳，以深邃得一如海底的回声般道：“我儿，这就是名，世上很多人都想得到它，你现在大约知道，当你确实得到之后，便明白它不如你想像中那么美好……”
　　忽然，邪神话声停歇的时候——
　　一片擂鼓般的蹄声，又惊天动地地响起，在红艳的阳光照耀之下，又是一片金芒闪闪，这一次，大约有近百铁骑。
　　长离一枭为邪神适才所言而感触良深，他正在思维着，后路急切迫近的骑群却给了他一个尖锐的刺激。
　　大旋风白孤吐了一口唾沫，低吼道：“又来了？他妈的都去奔丧不成？”
　　长离一枭又将坐骑驶向路边，却古怪地一笑道：“前辈，这一次，恐怕让不过去了，路太窄；假如他们不放缓速度的话……”
　　白孤接着道：“我们就只好下田了……”
　　已经有六十多年，邪神的双手没沾染上一丝血腥了，他自己明白往昔自己的杀孽太重，在这些悠长的岁月里，他将自己如火山般炙烈而容易翻腾的杀性埋入心扉深处，不去想它，不去近它，因为邪神知道自己的习性，他明白自己只要开了戒，只要闻着血腥气，那一股原始的，流循在血液中的残酷意念就会被唤醒，就会冷漠而疯狂地重演往年曾使多少人不忍目睹的悲剧。
　　江青深深知道自己义父的心理，他更明白邪神是在如何克制自己，这时，江青淡淡一笑道：“咱们就下田吧，放过他们……”
　　长离一枭吸了口气，他尽量使自己心中对那些金衣骑士们的狂横容忍，于是，他略策坐骑，有些颠簸不稳地跃下较大路低上一尺的麦田中。
　　随着各人都向田里避去，但是，就在江青、夏蕙、邪神等三人尚未及让开之前，那近百的金衣骑士们的先锋已到了眼前，排头就是六匹骏马，战铠鲜明，蹄扬如飞，几乎像冲锋一样向邪神等撞来！
　　来骑是一股狂劲奔来，势子十分猛烈，而江青等人却是在马身侧偏的静止状态下，如吃来骑一碰，人虽不会受伤，但马匹被撞翻倒则是必然的结果！何况来路上更有如潮水般汹涌奔至的铁蹄呢？
　　穿着金衣的骑士们，当头一人是个满面虬须的中年大汉，他头上却扎着一块五色斑斓的网巾，眉宇之间，悍气毕露！
　　于是——
　　那并排的六匹高大骏马迅速接近了，眼前已是不及躲让——假如他们还不收势的话，江青振吭大呼道：“金衣帮的朋友，请收缰！”
　　一片嘲弄的哄笑蓦然响起，虬须大汉厉吼道：“阻路者死！”
　　“死”字有如一根紧绷的钢丝，铮然中断，尖锐地刺进邪神耳中，他那历尽沧桑的面孔倏而一颤，双瞳猛然一亮，冷煞已极地暴叱：“鱼眼！”
　　长离一枭反应是多快，抖手之间，一片深厚无匹的混元真气已呼轰卷出，绝斧客陆海身犹未转，长臂伸缩，银链短斧也似活蛇般自胁下倏然穿出，直取来骑头颅！
　　飞闪二雷身形蓦地跃起，“鲨梭”“鳍鳔”暴飞如雨，与大旋风白孤、天星麻姑钱素的“铁蒺藜”“柳叶刀”同时向敌骑罩去。
　　然而这些凌厉的攻击，却都慢了一步，当先的六骑骏马，与后面十二匹铁骑，与那十八名马上的金衫骑士，却在这些凌厉的攻击到达之前宛如被一只硕大无朋的魔手猛力扫拍了一记，又似踏在数千斤的火药之上，轰隆一震之下，全然活生生的被震飞空中，人仰马嘶，鲜血迸溅，庞大的马身与金光闪闪的人影在杂乱的摔跌、撞击，情况惨烈至极！
　　而就在这人马被震翻的同时，后面收势不住，汹涌而来的铁骑已被一股宛如海底神龙般蜿蜒呼啸而出，绞合成红白二色的浑圆气柱一连卷翻了十六乘骏马，马上骑士，与他们的坐骑，皆被那威力无匹的气体扫撞得四散飞跌，血肉横飞，惨吼悲号，乱成一片！
　　于是，紧接着，混元真气纵横，银光寒芒纷落如雨，一声声的号叫闷嗥，掺杂在马匹的悲嘶中，猩红的血液流洒遍地，有如一摊摊艳丽而凄怖的图案，真是一副血淋淋的地狱写照啊！
　　就在这刹那之间，就在这不及思维的瞬息里，金色的光辉黯淡了，跋扈的气焰熄灭了，不可一世的威风倾颓了，这是多么强烈的两个极踹啊！又是多么尖锐的比照啊！只不过在福与祸的边缘上移动了一步而已……
　　近百的金衣骑士，在这令人震骇欲绝的一瞬间已死伤了近半，这短暂的瞬间，却似绵长的永恒，多残酷，多凄厉，眼前的情景，深刻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版上，在睡梦中，在回忆里，将永远难以磨灭，永远会在这惨痛的景象里有着惊悸的震撼，有着恐怖锥心的幻影……
　　邪神仍然冷漠地坐在马上，黑色长袍随风飘拂，看去有如一尊带着寒峻意味的，法力无边的魔神雕像，他周身隐隐地散发着一股深扣人心的摄魂夺魄气息，面孔平板得宛如一块岩石，然而，那双眸子啊，却在深邃的凝视幻映着那阿鼻鬼蜮的色彩！
　　江青静静地立在邪神身旁，面庞有些红晕，嘴角勾成一道带着恻隐怜惜的弧线，他平静地望着遍地惨不忍睹的伤者，那一个个已经死去的尸骸，都是双目暴突地瞪视着天空，但是，那怒瞪的眼睛却灰暗得没有一丝光泽，没有一点生气，是如此寂寞，如此木讷，有如一双双死鱼的眼睛！
　　不错，死鱼的眼睛，这就是邪神在动手之前那一刹那，暴怒喝出的“鱼眼”两字真正的含意。
　　适才，邪神是以他自己极少展露，已有百年功候的“阿难神掌”，配合自己一口先天至精至纯的真气震倒了金衣帮十八匹人马，而他这“阿难神掌”虽则只有一式一招，其威力之浩荡恢弘，却是惊天动地，无可比拟的！
　　至于那股凌厉至极，红白二色的浑圆气柱，乃是江青施出的“离火玄冰真气”，在他二次下山行道以来，尚不曾施展过几次，这“离火玄冰真气”之威辣猛烈，几已不比邪神的阿难神掌稍有逊让……
　　比起邪神与江青二人，长离一枭的混元气就逊了一筹，但是，长离一枭这时却已不感到如何，因为他已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为自己难以做到的事而争强好胜，应该在目前的现实中把握进展。
　　这时——
　　红面韦陀战千羽异常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悄然道：“真不得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人’的武功所能造成的劫数，太惨了，太惨了……”
　　大旋风白孤艰辛地吞了一口唾液，喃喃地道：“真是邪神，真是邪者，真是一枭，真是惊心动魄……”
　　长离一枭在心中叹息一声，忖道：“唉，素闻邪神功力盖世无匹，惊天动地，他的武功，虽可在江青老弟身上看出梗概，然而今日他亲自出手，一击之下，竟能将十八匹马，十八个人完全震飞空中寻丈之远，更且无一活口，姑莫论这十八个人俱是怀有一身不弱的武功，单单将这人马的总重量合起来，只怕也在数千斤以上，邪神却以双掌之力一举而毙之，这武功，这造诣，又是何等夺天地之造化啊……”
　　金衣帮残余的数十名骑士，早已一个个呆如木鸡，震骇得神智俱迷，没有一个人讲话，更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他们已经吓傻了，这恐怖的现场，介乎鬼神之间的武功，是如何悲惨与血淋淋的啊……
　　痛苦得撕肝裂肠的呻吟声断续响起，低沉得令人掉泪的哀呼回荡空中，肢体颤抖着，热血流淌着，太可怕了，这杀伐后的余生。
　　天星麻姑面青唇白地紧扶着几乎已在马上坐不住的夏蕙，与绝斧客陆海及飞闪二雷交换着惊叹逾恒的目光。
　　假如，在一场历久而大规模的厮杀中，有眼前的一个场面，那并不是一件如何惊人之事，但是，如果只是在一个短暂得仅有刹那的时间里便形成了现下的情景，却是一件尖锐而凄怖的结局了，同样的场面，却因时间的分别而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是的，金衣帮这些嚣张的骑士们如何会不心胆俱裂呢？在这令人几乎不及思维的瞬息里，他们日常所崇敬备至的黑狮堂新任堂主“黑髯铜钹”方梧，以及黑狮堂属下一十二名香主都同时毙命，而且，又是死得如此难以置信啊！
　　沉默了半晌。
　　江青低低地道：“爹，残余之人，就放他们去吧……”
　　邪神冷凄凄地一笑，道：“斩草，不除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