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巡视过店面的修复工程,钱来发背着双手,正想回到后面精舍里去喝—口茶,才来到园口,后头焦二顺已经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斜睨了焦二顺一眼,钱来发站住脚步,似笑非笑的道:“什么事叫你这样慌法?莫不成你那当副总镖头的老弟又吃人抢了?”
焦二顺堆起满脸谄笑,哈腰垂手:“不,不,来发爷,人哪有这么倒霉的?干保镖的行当,若是一天到晚净遭劫掠,这碗饭还吃得下去么?缘是另有要事,前来禀报,另外,也顺便看看铺子修得怎么样了。”
就在园中的一尊石鼓上坐下,钱来发的屁股尚未落实,焦二顺已快手快脚的抢过来先拿衣袖将石鼓表面使劲擦了两擦,等钱来发坐稳,他又—阵风似的从精舍奔了个来回,双手执杯恭恭敬敬的奉在钱来发眼前;那只钱来发惯用的白玉杯里,茶香四溢,热气腾腾,敢情还滚烫滚烫的呢。
“嗯”了一声,钱来发用鼻子在杯沿深深嗅过,才嘬唇吹拂开茶水上浮散着的叶梗,不徐不缓的啜饮一口,同时满足的出一声长气。
焦二顺站在一边,笑嘻嘻的道:“来发爷,店里的修缮情形,进展相当的快,依我看,至多再要个三天至五日,就可以重新开张做买卖了……”
钱来发颔首道:“褚兆英找来的一干工匠都还不错,干起活来不但仔细,手脚也挺利落,差不离吧,再过三几天,应该能恢复正常啦。”
又喝了口茶,他瞧着焦二顺道:“先时你说还有要紧的事情告诉我,是什么要紧的事来着?”
凑近半步,焦二顺压低嗓门道:“回来发爷的话,消息乃来自我的一个酒友,是否可靠,尚请来发爷斟酌;我这个酒友最近得到了‘红河套’柴家府的一些风声——”
钱来发立时坐直了身子,十分注意的道:“是什么风声?”
咽了口唾沫,焦二顺道:“我的这个酒友,姓丁,浑号丁三麻子,他有一个叩头兄弟曾在‘红河套’柴家府干过厨房下手,最近几天才辞差回来,这个家伙无意间向丁三麻子提到上次你老人家仗义捣翻柴家府的事,他说在那次事件之后,柴家府上上下下,无不气愤填膺,咬牙切齿,认为是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更发誓赌咒,一定要讨回公道,决不与你老人家善甘罢休……”
钱来发笑笑道:“这不算是什么秘闻,柴家人的反应必然如此,要是没有这种反应,那才叫奇怪,我说焦二顺,我早就心里有底了。”
焦二顺忙道:“来发爷,事情不止这么简单,丁三麻子那个叩头兄弟还说,只因柴家府经过这次折腾,又要整理火场,又得处置伤亡,善后工作便有一番周章,所以才不曾立即展开报复,如今这些零碎业已料理妥当,很快就会找上门来触你老人家霉头——”
钱来发道:“所谓很快,有多快法?可有个日子?”
焦二顺摇头道:“这个他就不清楚了,到底,那小子只是个听差打杂的小角儿。”
嘴唇轻轻摩娑着白玉杯的杯口,钱来发忽然有些懊恼的道:“他娘,屋漏偏逢加夜雨,柴家府的人什么时候不好凑热闹,却偏偏挑拣了这么个辰光?‘返璞堂’和我的一档公案尚未了结,他们又横一腿插将进来,这不是,呃,落井下石么?”
焦二顺陪笑:“对你老人家而言,叫腹背受敌——”
钱来发眼睛瞪起,恶狠狠的道:“焦二顺,看你的模样,似乎还挺高兴?”
焦二顺急忙收敛笑颜,诚惶诚恐的道:“小的便老天给胆,也不敢有这种念头,来发爷,小的别无他意,仅是把你老人家的话稍微修饰—下……”
哼了哼,钱来发道:“混帐,我说出口的话,还要你来修饰,你他娘以为你是什么人?”
焦二顺苦着脸道:“要打要骂,但凭你老人家,我焦二顺若有—句怨言,就不算人生父母养的,可是来发爷,眼前这不成问题,问题在于你老人家该如何准备应变才是啊!”
钱来发悻悻的道:“还他娘有脸给我扯哩,纰漏全是你捅出来的,现在可好,烂摊子又由我来收,眼瞅着人家就找上门啦!”
焦二顺哈着腰,细声细气的道:“都是我不好,替你老人家增添了这么些麻烦,不过,麻烦既已发生,你老人家就必须面对现实,早做防范,来发爷,你老是我们的半爿天,可不能有—了半点的失闪哪……”
“呸”了一声,钱来发啼笑皆非的道:“娘的,那焦二顺,你就只是一张嘴巧!”
焦二顺双手互握,十分忧心的道:“来发爷,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我就一直心里犯愁,反复寻思,这却怎生是好?想那‘红河套’柴家府一窝子人,个个凶神恶煞,手段毒辣,只要找上门来,后果便不堪没想……来发爷,你老总要先将主意拿定,也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摸着下巴,钱来发淡淡的道:“你倒是说说看,柴家人设若找上门来,后果会是怎么个不堪设想法?”
焦二顺呐呐的道:“至少,呃,来发爷,你老这爿宝店,怕就不是修修补补恢复得起来了,你老人家大概不会忘记,我们是如何对付柴家府的……”
钱来发叹了一口气:“楚姑娘当时也未免太过火了,把柴家府烧了个满堂红,人家若要如法泡制,亦实在不算意外,最麻烦的是,这种事又防不胜防,无论四面八方,但见—头起火,形势便难以控制……”
焦二顺急切的道:“来发爷,总会有事先预防的法子,你老得多花点心思,合计合计。”
钱来发啜了口茶,茶已经半冷;他双眉微皱,缓缓的道:“实在没有什么周全的方法,焦二顺,如硬要说拿出法子,也只有一桩——”
焦二顾紧接着问:“哪一桩?”
抹了把脸,钱来发道:“先把那要放火的人堵住,在他未及放火之前便加以击杀!”
猛一拍手,焦二顺喝彩道:“好,好极了,这真是个既简单、又明快的法子,来发爷,还是你老有见地,想得出这一着高招,我们就这么办!”
钱来发冷冷的道:“你说得倒是容易,就这么办?我问你,却是如何去办?”
愣了愣,焦二顺讪讪的道:“不是照你老人家方才说的那样去办么?早早设下埋伏,先把柴家的府的人堵住,在他们未及动手之前便加以击杀……”
钱来发道:“症结在于你知不知道柴家府的人什么时候来,从哪条路上来?我们总不能成天到晚孤魂野鬼一样在附近地面上游荡不停吧?”
焦二顺尴尬的笑着道:“来发爷说得是,不过,这个问题好解决,我这就去找路子打听……”
摆摆手,钱来发道:“焦二顺,你给歇着吧,上一次,你在‘返璞堂’受的教训还不够?也是你前去挖墙角、探风声,结果却把自己陷进坑里,害了我费了多少周折才救你出来,算了,我不找这等的麻烦,赚的不若赔的多!”
焦二顺面皮发烫,干笑着道:“那次是意外,来发爷,可说十年碰不上一遭闰腊月,平素里,我办起事来一向中规中矩,在包打听这一行里,比得上我的尚不多见哩……”
钱来发摇头道:“不行,我可不想重蹈覆辙,叫你去冒那种风险,他娘万一又出了漏子,不但你受罪,我也跟着遭折腾,尤其‘红河套’柴家府那边,你根本没有关系,缺少路子,贸然行事,失手的比算太大——”
焦二顺忙道:“我有路子,来发爷,丁三麻子那个拜把兄弟不就是现成的一条路子?”
冷嗤一声,钱来发道:“那家伙只配在柴家府摘菜洗碗,扫地抹桌,一个小小的厨房下手,莫非还参予得军国大计?何况他早已辞差,更连边也沾不着啦,我说焦二顺,你免了吧!”
焦二顺怔忡的道:“但是,来发爷,总得设法事先探一探,摸一摸人家的底蕴虚实呀,难不成就呆坐在这里,昏天黑地的等他们来打来烧?”
钱来发懊恼的道:“你没看见,我就正在为这个问题伤脑筋?”
眼珠子一转,焦二顺忽然面露喜色,神态间平添了三分兴奋:“来发爷,我想起来了,所谓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眼前明摆着一号比臭皮匠强过多多的女诸葛,正可请了她来,二头六面会拢,向她求教求教——”
钱来发红光油亮的胖脸上浮起一抹笑意,笑意中隐含春情,嗓调便鲜活了:“嗯,嗯,说得也是,说得也是,不过,却无须请了她来,焦二顺,咱们就移樽就教吧,楚姑娘这会儿在山庄里,约模也等得心焦了……”
焦二顺不解的问:“等得心焦?来发爷,却不知楚姑娘等谁等得这般急切法?”
打了个哈哈,钱来发随即面孔一板,威严十分的斥喝:“你问这么多干啥?她等谁我又如何知晓?真是岂有此理!”
焦二顺有些摸不着头脑,迷迷惑惑的道:“不是你老刚才说的么?说楚姑娘这会儿在山庄里,等人等得一一”
喝断了焦二顺的话,钱来发大马金刀的道:“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在猜测,焦二顺,猜测仅乃个人思想的延伸,它是不肯定的,并没有任何绝对的意义,你懂不懂?”
懂不懂?焦二顺当然是不懂,楚雪凤向钱来发诉屈传情的那一段,他不在场,又未曾听说,此中奥秘,全在当事者男女双方肚里,却叫他如何去懂?
秋阳的光辉自窗外泻入,—片璀灿的映罩在楚雪凤身上,她—袭白衣,静坐窗前,周身上下便似闪泛起炫目的芒彩,亮丽得令人不能正眼相视。
听完焦二顺的叙述,楚雪凤转向钱来发,语气中自有那—股馨柔:“大佬,你的看法呢?”
耸耸肥厚的双肩,钱来发道:“你,一向点子多,心思活,所以我和焦二顺特地赶回来问问你的意思,总归是不能叫柴家府的人烧了我们的窝,但是,待如何在他们下手之前加以拦阻,这却要好生定个计谋……”
楚雪凤静静的道:“大佬,假设柴家府的人真要反扑过来,他们的目的,恐怕就不止是烧窝而已,杀人放火,经常都是连在一起的……”
点点头,钱来发道:“这个不足为奇,楚姑娘,为了焦二顺的事,咱们已先做给人家看了!”
站立着的焦二顺难免有些窘迫,正不知如何措词是好,楚雪凤已经轻声道:“打‘红河套’方向来我们这里,知不知道一共有多少条通路?”
钱来发屈指计算,口中说道:“粗略一数,已有他娘的八九十来条,但帐犹不能照这么算,如果他们不从‘红河套’的方向来,便四通八达,防不胜防了!”
楚雪凤道:“那么,守株待兔的这一计,就不能适用,还得另图他谋。”
焦二顺接口道:“楚姑娘,这另图他谋,却是何谋?”
微微一笑,楚雪凤道:“让我想想。”
钱来发横了焦二顺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他娘急什么?慢工出细活,你总得拿时间给楚姑娘寻思寻思呀!”
焦二顺赶紧道:“是,是,事缓则圆,事缓则圆,楚姑娘慢慢想,慢慢想……”
以手支颊,楚雪凤眉宇轻蹙,双目下垂,浓密又微翘的眼睫在微微扇动,仿如帘幕卷合,巧雅有致;钱来发怔忡的望着楚雪凤,一时间,竟有些出神忘形的迷惘,这情景,看在焦二顺的招子里,心中自然有底,而直到现在,他才算多少懂了一点。
过了好半晌,楚雪凤始将支颚的左手放下,声调平稳却坚定的道:“首先,我们要决定一个原则,这个原则就是采取主动,换句话说;我们不能枯守于此,只等着挨打,我们要先去邀击对方!”
钱来发定了定神,先串连起楚雪凤的言语,方始笑吟吟的道:“这还用说?我早就是这么个打算了,关键出在到哪里去邀击对方,又是怎么个邀击法?姑娘,你可得多用用脑筋。”
似乎已经有了计较,楚雪凤形色安详,不慌不忙的道:“你刚才说,从‘红河套’方向通来我们这个地方,至少有十多条道路。假如对方不从‘红河套’那边来,就更没有谱了。”
钱来发道:“—点不错。事实正乃如此。”
楚雪凤缓缓的道:“那么,‘红河套’本地到外面的道路,尤其顺着‘柴家府’的方位向这边来的通路又有几条?”
钱来发正在合计,焦二顺已先开门道:“不多不多,楚姑娘,让我算算,嗯、通往岗脊子上一条,往南绕过青纱帐一条,大概近道就只有这两条,其他的通路都反了方向,可远绕着去啦……”
“嗯”了—声,楚雪凤道:“这么一说,‘红河套’附近的地形地势及进出道路,要比我们这儿单纯得多。”
钱来发忙问:“你在打什么主意?”
楚雪凤笑道:“你向来聪明,莫非还想不到?”
摸着下巴,钱来发有些发怔的道:“呃,你该不是打算转回‘红河套’去就地拦截他们吧?”
楚雪凤道:“不错,我正是这个心意!”
吸了口气,钱来发摇头道:“想起上次那遭拚杀,真似一场噩梦,但尚另有法子,我委实不愿再去那个鬼地方!”
楚雪凤道:“恐怕没有更好的预防方法了,大佬,这个法子虽不算很理想,却要比坐等挨打来得高明,你也该知道,人活在世,总免不了去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为了生存,也就没那么多挑拣了……”
钱来发嘿嘿笑道:“你用不着给我讲这些道理,待要如何争生求存,我比你更清楚——”
楚雪凤道:“这不结了?大佬,主要还得面对现实,可由不了你喜欢不喜欢这个现实。”
钱来发考量着道:“便如你之计,另外尚有困难,你想过没有,我们的人手不够?”
焦二顺立刻毛遂自荐,自告奋勇:“来发爷,小的我可以顶—个……”
哼了哼,钱来发道:“就凭你那几手庄稼把式?没得帮忙不上反倒给我凭添累赘,那焦二顺,这是拚命的事,你请早一旁风凉去吧。”
焦二顺不免有些十分委屈道:“来发爷,论本领,小的我当然不能跟你比,也不能跟楚姑娘比,可是跑腿策应,摇旗。内喊,顺便动个小手小脚什么的,我却自忖办得到,多一个人手,好歹亦算多一份力量……”
钱来发道:“好,即便把你列入,我们一共亦只得男女三员,凭我们三个人,待去对付蓄势而来,精英尽出的‘柴家府’上下,你们合计合计,够么?”
搔搔头皮,焦二顺道:“似乎仍不大够。”
楚雪凤忽道:“大佬,难道你就找不着帮手?”
钱来发正色道:“坦白说,以我的人面及关系,当然能以找到帮手,但若非实在必要,还是避免牵扯人家为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环境,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负累,找人帮场拚战,事关生死,无论输赢,总有伤亡发生,那种事后长远的歉疚,便不是出阵之际—时的意气风发堪可弥补的了!”
楚雪凤道:“说的是不错,大佬,然而眼前的情势,你不认为已到‘实在必要’的程度?”
钱来发凝重的道:“这可得仔细想想。”
楚雪凤道:“江湖上讲究的就是慷慨赴难,福祸同当,为朋友甚至可以两肋插刀,大佬,你助人无数,替朋友插刀也不知插了多少次,莫不成在你个人遭受困窘之时,便找不出一个能够为你分担忧患的人?”
钱来发笑了笑,道:“你不必拿这一套来激我,找帮手,不难,问题是找怎样的帮手才合宜?那有家累的、子嗣薄的、洗手归隐的等等全要撇开,就算万一出事,至少内心的遗憾也轻点……”
楚雪凤摊摊手道:“大佬,你的人际关系及结交层面我可不熟,要找哪些人合适,我帮不上忙,还得靠你自己去斟酌挑选,不过有句话我得提醒你——对付‘红河套’来敌,先指望我们三个人,是绝对不够的!”
焦二顺接口道:“所以现在的情况,已经达到‘实在必要’搬兵支援的地步了……”
钱来发横了焦二顺一眼,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房里来回踱步,看他皱额蹙眉的模样,这档子事,好像还颇费周章呢。
静默了一会,楚雪凤才似笑非笑的道:“真有这么为难吗,大佬?”
钱来发又坐了回来,神态深沉的道:“寻思了这—阵子,叫我想起两个人来,这两上人的条件比较适合,都是单身汉,没有家累,也没有负担,对别人,对他们自己,活着只是一种义务,并无特定的目标,当然更谈不上什么远景了,其中一个还染了酒毒,成天醉生梦死,决不给生命的意义作任何诠释,总之,是一对马浪荡,找他们来帮一把,心理上的承荷要轻些。”
楚雪凤道:“减轻心理上的承荷是一件事,他们有没有能力胜任所托又是一件事,大佬,这两位朋友,武功与胆识尚堪重用吗?”
嘿嘿一笑,钱来发道:“休看他两个东西一天到晚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孤魂野鬼似的飘来晃去,手底下可千真万确扎实得紧,只那个酒瘾大的多看着点,就绝对误不了事,说起来,他们在干正办的辰光,头脑相当灵活哩!”
楚雪凤道:“像这种游手好闲,浪荡成性的人物,大多不甘寂寞,居无定处,最是难寻,大佬,你有把握找到他们前来效命?”
钱来发道:“当然有把握拎他们前来,否则这个主意岂不是白搭了?”
楚雪凤仔细的道:“这两位朋友住在哪儿?地方可不能太远,要不—去—回,耗日费时,怕又帮手还未请来,一场好戏已经落幕啦……”
搓搓手,钱来发笑道:“地方近着,但却分在两处,不过相距亦不太远,等我写张便条,焦二顺拿去跑—趟,三个人就包管成一路回来了。”
焦二顺忙道:“成,来发爷,我的两条腿最勤快,找人也在行,且等你老写好条子,我立时上路,你老眨眨眼的光景,人已替你带回来喽。”
钱来发笑骂道:“听你这泼皮说的,玄得离了他娘的谱啦,又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一个斤斗便十万八千里,就有这等快法?”
楚雪凤打岔道:“少在那里穷开心了,大佬,你那两个朋友,总该有个名姓吧?”
钱来发道:“这还用说?但凡是人,岂有无名无姓的?那两个东西,有洒癖的—个叫鲁元标,另—个叫卢毓秀,卢毓秀不太爱喝酒,却对酒下面那个字挺有兴趣,是个标准的‘探花郎’……”
叹了一口气,楚雪凤道:“不是酒鬼,就属色郎,大佬,你怎么专结交这类狐朋狗友?”
赶忙低嘘了一声,钱来发目光四转,仿佛这两位仁兄就隐在左近不远似的;他向楚雪凤使劲摇摇头,一本正经的道:“我的姑奶奶,你说话之前,可得先用脑筋想妥了再出口,别忘了我们还要麻烦人家来帮衬哩,人家出力卖命,半点好处不曾沾上,倒不明不白的先落了个‘狐朋狗友’的骂名,若是你,你受得了么?”
楚雪凤瞪着眼道:“我不好酒不好色,凭什么骂我?”
摆摆手,钱来发道:“好,好,我不和你抬杠,不过,姑奶奶,有些事理,可得给你言明,江湖之中,尽多浪荡汉子,或者狂放不拘、或者行为失检、甚至连为什么要活下去都懵然不明,但这些人里,却也有至情至性、重然诺、讲义气的热血男儿,他们高歌当哭,把酒纾忧,说开来,也只是看穿看透了这个人间百态而已,其实他们心地善良、格节孤高,乃是正直的一群,因此,若要以外在的举止来断定他们的内涵,就未免失之偏颇幼稚了……”
楚雪凤这次却没生气,只浅浅的一笑道:“你是在说,我就犯了这种偏颇幼稚的毛病?”
钱来发打着哈哈道:“我并没有指你,我仅仅在阐述个人的一些观感、一点人生经验而已……”
楚雪凤“嗯”了一声,道:“那鲁元标、卢毓秀两个,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请他们大驾光临?”
钱来发道:“自是越快越好,我这就去写两张便条,着焦二顺跑—趟。”
说着活,他起身来到房中那张红木桌前,打开抽屉,抽
※※缺一段※※
钱来发眼珠子一翻,道:“你少噜嗦,将条子拿去,他们一见,自然尽知我意,修书行文,贵在简明扼要,能把所思所欲沟通即可,又不是考状元,还用得着那么些长篇大论?”
楚雪凤笑着走过来,拈起桌上两张便笺,先斜睇着钱来发道:“让我看看我们钱大佬的生花妙笔,写的是哪一种‘简明扼要’?”
便笺上,仅得两个字:“来,发”,要不是中间加一点,倒像是钱来发在书写自己的名字;楚雪凤亦不由皱起双眉:“大佬,这是什么意思?来,发,看上去有点像在画押……”
钱来发忙道:“画押?姑奶奶,你完全豁了边啦,这哪里是画押?来,就是叫他们赶紧到这里来,发,乃是我的落款署名,简单明了,鲁元标与卢毓秀两个一看便知,又何须噜里八嗦写上一大堆?”
把手中便笺交给焦二顺,楚雪凤忍不住笑道:“这种沟通伎俩,我还得多多学学才能习惯,大佬,往后你要时加点拨着哪。”
钱来发摸着下巴,笑吟吟的道:“小鼻子小眼的玩意,还用得着我来点拨?凭你的聪明才智,只须稍稍费点心思,便必然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啦。”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焦二顺道:“从此地往东去,约模不到二十里路,有个叫做‘沙老庄’的地方,庄头上沙家祠堂内进的耳房里,住着的那号人物就是鲁元标,万一他不在祠堂里,便去对面的‘胜记老铺’找他,包管找得着——”
焦二顺细心的问:“来发爷,那‘胜记老铺’是卖啥的?”
钱来发哼了一声:“卖熟食兼卖老酒,鲁元标去的所在,你以为还是卖啥的?”
接着,他又道:“隔着‘沙老庄’再往东去十多里,就是‘三刀集’,集口有家‘巧黛楼’,问问‘巧黛楼’中的含芳姑娘,十有九成谅知道卢毓秀的行踪了……”
焦二顺当然明白钱来发口中的“巧黛楼”是什么所在,楚雪凤虽则也在江湖打滚,草莽出入,到底是一介女流,对这些风月场合还疏离的很,听到这儿,不由插嘴问道:“大佬,你说的‘巧黛楼’,是个什么地方?那卢毓秀和含芳姑娘又有什么关系?莫非他在‘巧黛楼’里长期包租得有房间?”
钱来发笑眯眯的道:“差不多算是长期包租房间了,含芳姑娘跟卢毓秀是老相好,老卢没事就窝在那娘们的香巢里打呼噜,‘巧黛楼’是个什么地方,你现在大概明白了吧?”
俏脸上微现酡红,楚雪凤不由哼了一声:“真是个风流鬼!”
焦二顺赶紧唱了个喏。脚底抹油溜了出去,钱来发望着焦二顺的背影邪邪的笑了起来,他知道,这小子下意识里,又何尝不想早早赶到“三刀集”,亲身去瞻仰瞻仰那“巧黛楼’的一番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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