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弧眩 黄袍铁掌
2023-01-29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笑天叟”李凌风的“双头月牙铲”正以他独步江湖的“昆仑”心法“大雷闪”做连续的凌厉扑击,头尾的月牙弯刃因为急速的飞旋穿刺,而形成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弧光环影,激风排气,响起隐隐的雷鸣之声,力道惊人,雷霆万钧,果真有着雷动电闪的声势!
  同时,“刀匠”田一英的钢刀、“钓命竿子”莫恒的银竿,以及“大天星”祝尚正的“如意八角锤”,也狂风骤雨般凑合卷扫,集四名白道高手之力,其惊鬼泣神之威,确然不同凡响!
  燕铁衣腾掠穿闪的身形竟在这一刹那猛而停顿,长短双剑分成反方向上下交挥而起,于是,猝然间寒芒篷射绕飞,参差密集的光束有若流电怒矢般往四面八方喷洒,当那临身的各种兵器受到芒刃的撞击在晃荡弹扬的顷刻,燕铁衣已身与剑合,仿佛一道经天的长虹,迸溅着冷焰异彩,发出那种惊人的裂帛之声,矫卷舒展!
  也是惯于使剑的孟季平,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然而,他多年用剑,却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到这样传说中的奇技神艺——剑术里业已登峰造极的功力展示:“身剑合一!”
  陡然里,他张口结舌,僵在当地,窒迫到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笑天叟”李凌风更是识货,见状之下,暴腾六丈:“躲!”
  光华炫目夺神的长虹,宛若游龙飞翔于穹宇之间,化天地为一粟,它以快得难以言喻的速度盘旋绕回,空气波荡中其声尖锐若泣,“大天星”祝尚正首当其冲,“如意八角锤”“仓当当”飞上了半空,人也干号着滚地而出,“钓命竿子”莫恒的丈长银竿,“察”“察”连响,断为数截,他打着旋转朝外摔,每一旋转,洒出鲜血如雨!
  而“刀匠”田一英更是简单,一只仅存的右耳,也在冷电一闪下弹离了原来依附的位置,痛得这位使刀的好手一下子弯下腰来!
  四人中,唯一没有受到伤害的只有一个——李凌风!
  “双飞比翼”方良汉,李小娇真正动似鹰隼,两个人半声不响,却配合得无懈可击——他们双双掠空,反手间,十二只沉重粗长的“燕尾梭”已尖啸着猛射那道滚桶也似的银龙!
  这是他们夫妇高人一等的精明处,他们知道这种“身剑合一”的剑术在施为时的凌厉与霸道——剑刃与剑刃的连页,锋口及锋口的接合,力的透彻,光的浑厚,气的强劲,皆是严密到几乎无可招架的,所以,他们不直接攻截或缠阻,他们只用恁般沉重的暗器作突破与迟滞!
  长虹倏然舒卷,十二只“燕尾棱”好像穿过一股透明的光束,但是,在穿过之前犹是力道雄浑,形态完整的十二只“燕尾棱”,却在穿过之后,奇幻地变成了一蓬碎铁钢屑,粉粉洒落!
  方艮汉沉喝一声,再次凌空翻滚,又是双手连挥,六只“燕尾梭”宛如六抹蓝电,暴射飞掠!
  扑向地面,李小娇仰身贴地,双手向上,同样亦是六梭激扬!
  翔舞中的光柱突然扩展,声如龙吟里仿佛水银洒地,又似月辉笼罩,带着如此寒凛削锐的气势卷括四周,在一片骇叫嗥号声里,满地的人影滚爬跌撞,方良汉的白袍化做蝴蝶翩翩,人朝斜仆,而李小娇的簪发玉钗也挑起成粉,落了个青丝蓬散!
  “身剑合一”之下,其威力所至,大到劈山断鼎,横扫千军,小至穿孔挑眼,无微不及,燕铁衣出手施展,已是留情得大多了!霎时间——“笑天叟”李凌风惊魂甫定,急往回抢,花白的胡子迎风箕张,他狂叫道:“避其锋面,迂回环绕——”
  话虽是这样说,他自己却似横了心,锋刃纵横交织,豁死堵向那道腾飞穿射的银虹光柱!
  于是,光柱突然偏飞,芒泄气收,燕铁衣卓立不动,长短双剑斜指向下,他冷冷的,也有些微微喘息地冲着扑近的李凌风道:“前辈,得些好意便回头。”
  扑来的李凌风反应好快,月牙铲猛往上抡,前冲的姿势就地回转,顿时定住不动!
  是的,为什么不呢?“得些好意便回头”,李凌风明白燕铁衣的暗示——方才,他对李凌风业已表现出宽宏的气度了,四个敌手当中,唯独没有割切李凌风的人肉!
  一百多人奔逃突脱的场面,也是相当够瞧的,不管正主儿,助拳者,小角色,全都混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了,惊呼狂喊声是那样经过极端的恐惧透过丹田,以至听起来不免心魄悸动,令局外人搞不清楚这是在躲避妖魔鬼怪呢,抑是洪水猛兽?
  便在这混乱动荡的一刹那,由横街两边的屋角、檐下、窗口、暗巷之中,猝然飞蝗密集群蜂也似喷出来一阵阵的寒星芒雨,以如此密集的形势射向燕铁衣!
  “笑天叟”李凌风窒噎半声,浮起歉疚的神色于瞬息,他的月牙铲横带,人已斜扑数丈之外!
  微微有些意外的燕铁衣,双剑立闪若电炽焰舞,光芒飞绕交穿,连串的丁当声响骤若冰雹弹洒——那竟是一只只径寸,又尖又细的淬毒吹箭!
  接在这几阵吹箭之后,几乎不似出自人口的一种野性的恐怖吼声便响彻四方,二十多条高大魁梧的人影纷纷自隐蔽处疾若奔马般冲了过来!
  天爷,这可是从哪里来的一群蛮族野人?
  燕铁衣匆忙的一瞥里,也不禁有些怔忡——那全是些像煞狗熊,或是黑猩猩的巨号身材,个个头发蓬竖如刺,更与满脸的胡须虬结着,大冷的天气,竟都穿着形形色色的兽皮翻毛背心——无袖无领的那一种背心,似裙似裤的兽皮齐膝短裆,个个袒胸露腿,显示着他们浓重黝黑的汗毛与粗壮结实得生铁般的四肢,他们所执的武器是各式的战斧、板刀、长矛以及锥盾,而且,都是打造得特别巨大沉重的!
  这些全不足引起燕铁衣的不安,最令他注目的,是他们每个人额头上的刺青——一种宛如桑叶般的刺青;于是,他知道了,这是那些“纹额”。剽悍的,勇猛的,粗野得已和文明脱了节的“纹额”!
  多少,燕铁衣有点失望,也免不了气恼,他原以为这番激战业已到了尾声,或者已接近收场的辰光——但他忘了这些纹额——而“纹额”已杀了出来,看样子,这可能又是另一番苦斗的开始!
  燕铁衣方才使用“身剑合一”的剑术,耗费了太多的真力与精气,时间也稍长了些,他本来应该多保留一部分内劲的,他却采取了速战速决的方式,这个法子对是用对了,而且也收到预期的效果,问题是,他的估计有了差错,他没有把这些“纹额”算进去!
  现在,那些野人正似一群疯虎般扑了过来!
  燕铁衣已经觉得疲倦,但怒火却更为炽烈了,他紫色的披风暴抡成圆,人往前闪,两柄犀利的战斧掠过他的头顶,他的短剑已在那两头黑猩猩粗大的大腿根处做了三次穿透!
  一只长矛“削”声飞刺,燕铁衣反剑斩落,半空里,几团黑影横滚过来,连人带家伙一齐撞到!
  燕铁衣身形猝蹲,双剑光芒倏忽弹射,凌空撞扑的几团黑影却竟那样矫健的分跃四周,背后,又是五六柄大板刀劈至!
  长剑划过一道半弧,溅现着星芒莹点,便生生将五六柄板刀震歪磕斜,而“照日短剑”吞吐若电,其中三名“纹额”紧抱肚皮闷嚎着仰跌出去!
  一双粗厚如革的大脚便在这时由上面猛踩燕铁衣头顶!
  “太阿剑”的冷焰“丝”声映起一抹反光,直指那双大脚,大脚暴张,如此粗长沉浑的一根铁棍居中砸至燕铁衣天灵!
  此人的反应好快!
  燕铁衣抖腕振剑,“太阿”倏颤如波,十九条流光再次卷射!
  于是,那人怪叫一声,一个筋斗翻开——燕铁衣看到一张狰狞如鬼的面孔上垂吊于左颔下的一枚拳大褐色肉瘤!
  是了,“大棍”马瘤子,这群“纹额”的首颌!
  身形倏然前掠,燕铁衣闪过中间的数度拦截,双剑有若闪电灿击,连连曳刺马瘤子!
  兽嗥般猛回急旋,马瘤子出棍如风,抡起叠至山重岳般的棍影,劈头盖脸反击过来。
  冷冷一哼,燕铁衣双剑分扬,青白色的光芒仿佛来自九天的诅咒,有影无形快得无可比拟的穿过棍影交叠之中,逼得马瘤子蹦跳得似个大毛猴!
  斜刺里,又是两只长矛石火般一同刺来!
  燕铁衣长剑暴挥百次,凝成一面光网于刹那间,卷罩马瘤子,短剑猝弹横飞,两只长矛激指向地,两名执矛的“纹额”也窒吼着像喝醉了酒一样歪歪斜斜地颓倒——都是洞喉一剑!
  在光与刃凝织成的那面网下,马瘤子滚地狂翻——其快其疾竟更甚于武技之中的“十八滚跌”;雪地上但见泥雪飞溅,“扑”“扑”声里一道又一道的剑痕便追魂般排列于马瘤子滚过的地方!
  蓦然,马瘤子铁棍拄地,往外翻滚的身形,竟一个倒仰反弹过来,横棍拦腰一击势若雷电!
  这一手,不但快,不但狠,更且诡异无匹,完全与力道的惯性相违背,燕铁衣不及躲避,“太阿”侧竖,只好硬挡硬迎。
  “锵”声撞击下,火星迸射,燕铁衣虎口顿裂,人也踉跄两步——两步的过程中,短剑七十七次暴挥流射!
  马瘤子拼命扑滚,肩胁处六股血箭齐喷,痛得他厉啸尖号,几能撕破人的耳膜!
  燕铁衣尚未站稳脚步,大约在八丈多远的一家屋顶上,一朵黄云——不,简直似一抹黄色的曳光,于眨眼间业已临头。
  同时临头的,还有一团团似已笼括天地的金弧环影!
  燕铁衣甫始发现这突兀的变异,尚在他没有来得及做任何思考判断之前,已经遭受到凌厉凶猛得难以比拟的攻击!
  这样雄浑又这样强烈的压力,燕铁衣能够体会到是出自一个何等人物之手——那必是一个艺业修为已达化境的强者,一个甚至超过了李凌风、田一英、莫恒或祝尚正任何人以上的强者!
  时间的迫急,不容燕铁衣多想,本能的藉势伏窜,却在伏窜的一刹那又倏而弹跃,在连串的空心筋斗里,双剑有似陨星的曳尾横空,更像烟火的焰花蓬飞,与那滚荡纵横的团团金弧织舞成了一片!
  青白色和金黄色,圆弧和蛇电,便映幻成一幅奇异又璀璨的光之图案,它们在闪动、在波颤、在跳跃、在变化,在交回穿杂,金属的交击已不是零落的单音,而是那样紧密的一串!
  两条人影猝然分往两个方向掠开,燕铁衣沾地之际,身形微微摇晃,脸色泛赤,额角鼻端也见了汗珠,他喘息着,紫缎面的披风裂开一道口子,口子的周围,更阴湿了一片。
  站在距离他十步之外的,是一个身材瘦长,容貌阴鸷冷酷的五旬人物,这人一身黄袍,头扎黄巾,黄袍腰际束着一条金光闪闪的环带,黄巾齐额也是一条较细较小的金灿环带;他的双手上,分执着两面斗大如盆,周沿锋利若刃的铜钹!
  这个人,燕铁衣没有见过,但是,他一看就知道对方是谁;有关此人的传说,可是太多太多,也太玄太玄了,这人是闻名天下的“金环门”第一高手,相传曾独闯少林寺,折服少林上下两院方丈,挫败一十二名“达摩殿”护法;在南边他于九个门派的武技磋商里棋高一着,在北地,也歼杀过十七拨黑道强梁的首颌,闻说他力能擒龙伏虎,威凌万夫,连当今御林军的总教头都是他的弟子!
  他——“黄袍铁宰”穆邦!
  令燕铁衣不了解的,却是凭穆邦这种声威盖世的显赫人物,怎么会突然来到这个小地方?又为了什么原因与自己为敌?在他记忆里,似是和对方从未有过任何过节。
  穆邦在缓缓地转身,于是,人们可以看见他的左耳后凝结看一条蜿蜒的血痕,显然,燕铁衣肩后的一记,亦不是毫无代价的!
  一个激动的,惊喜逾恒的声音便在这时带看沙哑孱弱的颤腔响起:“姐夫……姐夫……感谢上天,你总算赶来了……”
  那个呼叫的人,呃,竟是胸胁等处翻裂着六道伤口的“大天星”祝尚正。
  不知从什么地方,章宝亭窜了出来,这条“云里苍龙”巾散发乱,衣袍上沾满泥泞,连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他模样虽然狼狈,这一刻的表情却透着异常的惊喜与振奋——活像正受欺负的孩子见了家里的大人一般,趋前数步,他朝着穆邦毕恭毕敬地长揖下去:“穆大侠,巴望阁下到来施援除奸,真个眼也望穿,天可怜见,阁下业已适时而至,要是再晚来一步,只怕强徒若斯,俱皆受难蒙害了。”
  挣扎着爬行向前,祝尚正浑身鲜血淋漓地嘶叫:“姐夫,我们都裁了,这心狠手辣的黑道头子,绿林奸枭,真正是赶尽杀绝啊,你说什么也得替我们出这一口怨气……”
  “黄袍铁宰”穆邦微微昂脸,声音也和他的形态一样冷峻森酷:“你们这里人数不少,其中亦不乏佼佼之辈,我倒没有料及,竟会落到这么一种情景!”
  章宝亭十分尴尬地苦笑着:“委实惭愧,委实惭愧,但尚请穆大侠包涵谅解,此人是个极为难缠的厉害角色,他乃是北地绿林的盟主,‘青龙社’的魁首燕铁衣,……我们已经尽了全力,可是……唉,穆大侠也已看到这等场面了。”
  祝尚正痛苦地呻吟着道:“姓燕的其凶狠霸道之处乃是我生平所仅见,他那一身修为之精湛卓绝,亦为我首次所遭遇……姐夫我们实在不是对手,除了你,单挑独斗,只怕谁也别想赢他。”
  这时,“铁中玉”孟季平也闪了出来,向穆邦躬身为礼:“前辈,我们驱奸除恶,一心以维护律治,保全善良为己任,不想这燕铁衣却仗势相欺,横加阻挠,挟其超凡之武艺,施其血腥手段,再三胁迫,屡行残暴,我们技不如人,虽豁命抗衡亦难以为敌,前辈,行忠义,锄淫邪,原为白道中人之本分,而遭此荼毒凌辱,又何甘屈忍退缩?”
  微微点头,穆邦沉声道:“这些我都知道,尚正已事先告诉我了。”
  “大小金刀”耿清、胡长顺两个,亦已分别搀扶着他们的师父及师叔,自暗处蹒跚出来——‘刀匠’田一英满头满脸的血,用一条黑布带齐额包住两耳俱失的部位,‘钓命竿子’莫恒斜着面颊一条伤口,从右眼下横过鼻端至达左颔,翻卷的赤肉犹在颤动,宛如一条凸浮脸上的大蚯蚓,此外,左臂割开了半尺,连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指也被削掉了。田一英和莫恒过来与穆邦朝面,田一英首先抖着声道:“穆兄,血债如山,全凭穆兄做主了。”
  莫恒也咬牙切齿地道:“姓燕的不止是在迫害我们,酷虐我们,穆大侠,他更是在向所有属于侠义门的同道挑战,他存心扩展绿林的邪恶势力,却拿这个借口作为打击我辈的掩饰,把白道诸人的脸面践踏于脚底之下……”
  穆邦阴冷地道:“二位等着看吧,有我穆邦活着的一天,姓燕的便休想称心如意!”
  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过来巴结穆邦的人,只有李陵风与他的女婿方良汉、女儿李小娇三个,连马瘤子都在廖刚与赵发魁等人的陪同下,齐齐向穆邦施了大礼。
  原已散逃的那些惊弓之鸟,如今又纷纷绕了回来,他们团聚在四周,一个个又恢复了挺胸突肚的神气,仿佛穆邦一到,情势就会全部扭转了。
  干咳一声,章宝亭赔着笑脸道:“眼前的光景,穆大侠是明白人,一定心里有数,不知该要如何做个了局?但凭阁下发号施令,我们誓死跟同进退。”
  穆邦没有回答,一双如鹰的隼利眼睛,毫不瞬眨地盯着燕铁衣,这位“黄袍铁宰”,果然有其不比寻常的定力与威仪!
  燕铁衣一面暗里调息运气,也一边夷然不惧地凝视着穆邦,大风大浪见多了,生死阴阳的界线也就只是那么一抹,他看得很平淡,在他而言,这人间世上,已少有能够引起他惊惶疑虑的事物。
  面对着面,穆邦竟微笑了,第一次微笑了,露出那一口森森的白牙:“已经有许多许多年,燕铁衣,我没有遇上似你这样强悍的对手,不错,你的确名不虚传,称得上是个人物!”
  燕铁衣平静地道:“你谬奖了。”
  穆邦忽然摇头道:“可惜的是,燕铁衣,你这身上好的本事未能用在正道上,而越是有本事的人,一旦沦入歧途,其为非作歹之列尤胜于那干泛泛之辈,这对你,对整个武林来说,岂非皆乃一大损失?”
  那样安详地一笑,燕铁衣道:“穆邦,你的善意我极为心领,只是我还不明白我何时何地把我的本事用在歪路上去了?而我容身的环境我倒未曾发觉竟是条‘歧途’——有关是非正邪之分,未知你遵循的准则在哪里?”
  穆邦严厉地道:“我出身侠义门户,平素端正行止,砥砺节砺,为天下行公义,替苍生谋福泽,锄恶扶弱,除暴安良,堂堂皇皇行道江湖,明明白白伸断曲直,如我这般,才是正当守份的立身传名之道。”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的恩师当年在授艺解惑的时候,记得亦未教我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同样的,他老人家亦谆谆告诫处世守身之道,令我端正行止,砥砺节砺,为天下行公义,替苍生谋福泽,锄恶扶弱,除暴安良,堂皇行道,明断曲直,扪心自省,这多年来,似也差强人意,尚没有违背师命之处,穆邦,因此你出身‘侠义门户’,想我这门户也不能说是偷鸡摸狗之流吧?”
  穆邦大声道:“但你却是黑道中的一员……”
  燕铁衣冷冷地道:“穆邦,黑白两道,只是浮面上口词的分野,白道之中不乏奸邪恶毒之辈,黑道之内,亦多行侠仗义之属,黑白出身的意义,乃指其所属的环境性质,谋生的方式途径而已,并不是黑道皆乃下品,白道唯独尊高;‘侠义’之名,自要以事实行为来表现,更非单凭自称自夸便可欺瞒天下,从而注定!”
  双目中光芒闪烁如火,穆邦阴酷地道:“你竟敢强词狡辩,顶撞于我?”
  燕铁衣悠然自若地道:“穆邦,不要把自己的身价抬得太高,见识看得太深;你是个鼎鼎大名的强者,但我亦非摇旗呐喊的龙套,在你的天地里,你高高在上,我的世界中,我亦唯我独尊,只要你敢,我便没有不敢的,不错,你行正立稳,我江湖半生,也未曾干过不能见人之事,如若你自认出身白道,便待高我一头,那么,我不得不提醒你,这只是你个人的幼稚优越感罢了,我毫无这样的感觉。”
  穆邦突然又笑了,好狠厉地笑:“燕铁衣,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当面如此对我说话,我不知这是出于你的勇气,抑或你的愚蠢!”
  燕铁衣无所谓地耸肩道:“我想你会知道出于我的什么,穆邦,我要告诉你一点,纵然在你如今的地位同名声下也还不尽明了的事,尊严和威仪固然要维持,但对是非曲直的判断亦不可受了情感的蒙蔽而失去原则,傲气与信心都须具备,却也要分别用在什么环境与对象之上,混淆了这些,便是混淆了立场,若然,也就隔着自取其辱不远了!”
  穆邦端详着燕铁衣,叹喟地道:“你真有胆量,燕铁衣,我杀过似你这类的黑道匪人无算,但以气势来说,不可置疑你乃他们当中最粗豪的一个。”
  燕铁衣笑笑,道:“穆邦,你这毛病将是你的致命伤,骄狂自大,又分不清轻重高低!”
  勒额的金环带与眼睛中火炽的光芒互映,穆邦的形容便显得恁般肃杀同残忍了,他徐徐地道:“我会来称量一下你的轻重,比一比你的高低,燕铁衣,我会的。”
  燕铁衣不作希望地问:“纵然你伸手管这件事是个错误,你也要坚持到底?”
  穆邦重重地道:“这不会有错!”
  燕铁衣道:“如果错了?”
  穆邦如削的眉毛竖起,暴烈地道:“如果错了,至少对你的恶感不会错,只这一端已足够我插身其中!”
  旁边早就想要挑拨情绪,扩大事实的章宝亭,立即补上来道:“穆大侠,我们说得没有错吧?姓燕的之蛮横嚣张,霸道狠辣,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在阁下面前,他犹如此跋扈,不可一世,光冲着我们,他那种狂态,就更不用细说了。”
  “白财官”赵发魁也不甘寂寞地道:“可不是?穆大侠,他这种大包大目无余子的气焰,还把你穆大侠或我们任何一人置于眼中么?是可忍孰不可忍呀!”
  注视着赵发魁,燕铁衣似笑非笑地道:“赵二爷,只这么一宵,你就忘记昨天跳楼而遁的事了?不要紧,下一次,我会找个叫你跳不下去的地方——那将比两层楼高得多!”
  暗里打了个哆嗦,赵发魁色厉内荏吆喝:“姓燕的,你当我含糊你?在穆大侠面前,我看你还有什么威风可施!”
  燕铁衣淡淡地道:“别以为你很安全——就算你站在穆邦身边——赵发魁,要记得我的剑是非常快的,有时候,它会快得令人来不及求饶!”
  脸色泛青,赵发魁感到后颈窝的汗毛也竖立起来,他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几步,嗓门发颤地道:“大胆狂徒,今天便叫你知道,天下之大,还有令你所需忌惮之人!”
  燕铁衣笑了:“‘狐假虎威’,赵发魁,这句话用在你的身上,没有再切实的了。”
  咆哮一声,章宝亭恶狠狠地叫:“你不用卖狂,燕铁衣,明年今日,你的那干喽啰爪牙便要因为祭你都无从可祭而号啕大哭了!”
  燕铁衣不愠不怒地道:“明年今日,会有被祭之人,章宝亭,只是还不敢说是你我当中的哪些人!”
  “刀匠”田一英怨毒地瞪着燕铁衣,声似呕血:“我的这双耳朵,燕铁衣,必要你以性命来抵,我便拼了一死,也不会容你全身而退!”
  燕铁衣冷硬地道:“我接着,田一英,你也将会知道,我们彼此之间,到底谁的骨头硬,气魄大!”
  “钓命竿子”莫恒眦目嘶喊:“姓燕的,我们会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燕铁衣峭锐地道:“莫恒,你如此夸口,恐怕你那两只削落的手指却在呼冤叫屈呢!”
  “咯噔”地一挫牙,莫恒气得全身抽搐:“你……你这天打雷劈的野种……你敢取笑我?”
  不屑地撇撇唇角,燕铁衣道:“江湖末流,武林之丑,你还以为成得了什么气候?”
  尖嚎一声,莫恒扭曲着面孔:“我宰了你。”
  “嗤”声笑了,燕铁衣道:“莫恒,如果我不能在十招之内取你项上人头,我便自刎于此——只要你有种独斗!”
  伸手一抓自己情绪激动的师弟,田一英悲愤膺胸地道:“且慢,我们看穆兄的打算。”
  穆邦阴鸷地道:“不要让他逃掉,我答应你们,你们所遭受的一切伤害与折磨,我都会要他偿还——一丝不少的偿还!”
  章宝亭大声道:“穆大侠和这种暴戾凶残,无法无天的枭匪奸徒,也用不着讲究什么武林规矩,正可并肩而上,倾力歼杀。”
  “白财官”赵发魁又趁机烧了把野火:“不错,穆大侠,为了替苍生除害,保地方安宁,正风纪,维纲常,只有权宜将事尽早绝之于公义的惩罚之下!”
  “大天星”祝尚正也嘶哑的附和:“姐夫,势已至此,也就说不得了,否则一旦有失,后患无穷姑且不论,此地的百姓民众只怕亦免不了惨遭报复。”
  穆邦毫无表情地道:“也罢,便如各位所请!”
  于是,燕铁衣不觉笑了起来:“‘侠义门’,‘白道’,列位英雄好汉,磊落君子,亦不过只是一群打滥仗,吃烂食,以众凌寡的青皮无赖而已,不见高明。”
  穆邦冷漠地道:“对你这类人来说,礼遇乃是一种荒谬可笑的举止,你不配!”
  燕铁衣闲闲地道:“好借口,好托词,不必如此文过饰非,你们也放干脆点,就一起上吧!”
  穆邦双钹分举,深沉地道:“散开,圈住。”
  章宝亭跟着喊:“穆大侠有话啦!散开,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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