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环武馆”座落在城西的斜大街尾“祥瑞胡同”里,四合院的平房,房屋虽然老旧,但里外却一片干净整洁,尤其占地广阔,看上去仍有那么一股固执的威严与倔强的气派,就如同武馆门楣正中悬挂的那方牌匾,字迹模糊了,原漆斑剥了,却硬是高居不下,睥聣着来往的人头,傲迎着时光的消磨……
原来十分清静的“祥瑞胡同”,这时可不大清静,不清静并非热闹,只是气氛不好,气氛不对的道理在于紧张;胡同前后,散散落落的站着些劲装彪形大汉,这些汉子一个个腰粗膀阔,神色冷峻,像是和谁有仇一样盯视着每一个进出胡同的人,于是,紧张中便带着萧杀了。
“九环武馆”门前,凭空多出十数匹健马,也有几名汉子守在门口,站在马旁,光景倒似把这个武馆封锁了一般。
武馆的大厅里,馆主“九环神枪”蔡心悟正和他的两名大弟子殷殷招待着一批令他颇为头痛,却又不能得罪的贵宾——
“金甲白髯”胡非烈,以及随同胡非烈前来帮场的若干江湖大豪,武林贤达。
敬过一巡茶之后,容貌清癯,蓄着三绺长须的蔡心悟,朝着对面上首坐着的金甲白髯胡非烈微微欠身道:“烈翁,兄弟说来惭愧,接奉烈翁诏帖,已有五日,接帖之初,自忖力薄势单,生恐误了烈翁大事,因而迟疑不敢向那戴玄云下手,仅派门下弟子暗中监视,以便烈翁及诸位先达抵达之时,合同围袭,一举歼杀此獠,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戴玄云不知自何处听到风声,竟然连夜逃逸而去,兄弟愚鲁无能,未及截堵,尚请烈翁宽宥……”
大马金刀坐于上位的“金甲白髯”胡非烈,是个头顶光秃,仅剩一圈灰斑毛发的魁梧老人,别看他顶上无毛,颔下一把白髯却是又浓又密,方正的脸形色泽略青,衬着他一袭黑衫,越发有一种凛厉森严的气势,感觉上,令人十分难以亲近。
这时,他放下茶盅,表情生硬的道:“心悟兄客气了,我对心悟兄虽是仰慕已久,却无缘识荆,此次幸得‘金枪会’陈老兄引介,才有拜识之机,心悟兄与我渊源不深,来往更疏,承蒙不弃,慨接‘侠义帖’,赐力相助一臂,这等豪情壮行,实在令人感佩——”
蔡心悟一笑道:“烈翁言重,这乃是兄弟份内之事,仗义锄恶,原为我辈白道中人的天职。”
胡非烈沉声道:“心悟兄,那戴玄云逃往何处,兄台这里可有消息?”
蔡心悟坦然道:“依兄弟门下查探的结果,据说是逃往距离此地不远的‘十里混沼’附近……”
脸上形色不动,胡非烈道:“那戴玄云,禀性凶残强悍,是个顽冥不化的匹夫,照我看,他离开本城,大约不是意图逃生,恐怕是有心择地抗拒,与我等决一死战!否则,天高地远,他那里不好躲藏,为何偏偏选了距此甚近的那片沼泽?”
蔡心悟手捋长须,缓缓点头:“不瞒烈翁,兄弟我也是这个想法,然则戴玄云只是倔傲不驯,好胜争强而已,凭他那点力量,欲待同烈翁及诸君顽抗,岂有幸理?”
坐在胡非烈身边的,便是来自热河,威名极隆的“生死扁担”修长生,他的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发顶系着青色的飘带,穿一袭青色剪裁合身的绸衣,加上手执大号香褶扇,竟是一派斯文。
此际不见他那根要命的扁担,只见他舒展端整的五官,和和气气的接道:“蔡馆主,十里混沼那个地方,不知馆主是否熟悉?若不熟悉,能不能帮我们找个向导?”
蔡心悟暗中戒惕,却呵呵笑道:“这有何难?我门下弟子乔澹就在‘十里混沼’不远处的‘乔家集’生长,对那片沼泽可是熟之又熟,自小便玩着沼泽的泥巴长大,我派他去为各位引路就是!”
修长生尔雅的拱拱手道:“多谢蔡馆主周全。”
不管蔡心悟客套两句,胡非烈又跟着道:“心悟兄,戴玄云那厮,听说不单是一个人,他身边还另有帮手?”
蔡心悟谨慎的道:“兄弟所得的消息,好像他还领着几个小混混随侍左右,我看不过是空马扬尘,虚张声势,凭那干人,能发挥什么作用?”
修长生含蓄的笑了笑,神态安祥的道:“蔡馆主怕是小看他们了,戴玄云身边的那几个人,都各有所长,独擅一门,
其中叫鲁魁的一个,体魄奇伟,双臂有千斤之力,外家功夫极为扎实,几有万夫莫当之勇,是以号称‘猛先锋’;
另一个人呼‘鬼爪’的甘为善,猴形猴状,说话大嗓门,使一只栓连蛟皮索的精钢五爪,远扣飞鸟,近取狡免,兜起人头来自更不在话下;还有一位曹大宝,是个红面胖子,别看他外貌臃肿,动作之快,却如奔雷惊电,两把‘贴肘倒弯刀’凌厉诡异,变化无穷,在他刀下玩完命的江湖朋友已经上百,所以他又有‘短命刀’之号;
第四个方不去,禀赋特异,水性惊人,不论陆上河底,都有超强的闭气之能,据说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内不须呼吸,此人如果潜游沼泽,发袭引优,却是一大隐忧,上面四个,都与戴玄云是八拜之交,有过命的情份;
再有一位马小七,外号叫‘马精刀’,是他们的好友,此人擅长奇巧淫技,惯制机关陷阱,手法尤为刁钻阴毒,蔡馆主,这几个凶神恶煞配合在戴玄云左右,正是如虎添翼,越增气焰,若说他们是虚张声势,不起作用,可就过于轻忽了……”
没有料到对方竟有这么周齐的调查,如此详尽的情报,蔡心悟惊觉来人之行事手段,关系运用等实在不简单,他自己是坐地的大老,要想把事情查得这么仔细完善怕都不容易,而人家来自外地,连屁股尚未坐热,即已提出这份资料,他先前对人家的估量,显然是太天真了!
望着蔡心悟愕然的反应,修长生又淡淡的道:“蔡馆主,这只是我们委托几位朋友提供的一点消息,或者不尽确实,但却相差无多,戴玄云那边,大概也就是这么个阵势了。”
蔡心悟强笑道:“佩服佩服,诸君远道方至,席未暇暖,敌情敌事竟已了若指掌,如洞观火,正是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反观兄弟我老匮昏庸,益觉惭愧……”
修长生目光闪动,似笑非笑的道:“尊驾也太自谦了,我们不敢过劳馆主,方才做了如此小小安排,馆主大力惠助,盛情仍然可感,但有不足之处,尚请馆主再加支援。”
蔡心悟当然听得出修长生话中隐约的不满,他保持镇定,一派从容的道:“应该应该,兄弟能之所及,无不尽力,各位有什么须要兄弟效劳之处,务请不吝吩咐,兄弟一准做棉薄之献——”
胡非烈望向靠在门边坐着的一位瘦削中年人,语气中透着交情不凡:“敬德,在心悟兄这里,你看还有什么事须要再请托的?”
一叫名字,便不认识的也会连想到那位中年人即是长安“尚义门”的掌门人“白凤刀”
公孙敬德;这位大掌门狭长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仅是摇了摇头,模样带着几分兴味索然的道:“我看没有什么事了,大哥,只要蔡馆主随时与我们保持连系就行。”
蔡心悟颔首道:“公孙掌门释怀,兄弟自令派遣门下弟子常侍各位驻马之处,听候差唤。”
胡非烈道:“大概蔡馆主知道我们一伙人是住在城郊的‘翠竹园’?”
蔡心悟道:“兄弟猜臆各位可能会住在那里,不止因为‘翠竹园’地方宽敞,环境清幽,兄弟也知道‘翠竹园’的主人韩卫在未曾退隐江湖之前,与公孙掌门情谊甚笃,在韩兄的关照下,是要比借住他处方便得多。”
坐在公孙敬德略后的另一位仁兄忽然没来由的吃吃笑将起来——这人生了一张大圆脸,但却是一张奇丑无比的大圆脸,脸上疤痕纵横,甚至一只左眼也被一道伤疤居中划过,把他的眼脸都扯紧了,现在他这一笑,越发显得一眼大一眼小,形状颇为惊人。
“我看我们的蔡馆主可是一点也不老迈晕庸,反倒精明得厉害;想那‘翠竹园’的韩卫,早年未曾封刀之前,只在长安一带厮混,曾和我公孙师兄交往的事外人大多不甚了了,然而蔡馆主却查询得一清二楚,这等挖根究底的本领,足证蔡馆主手法不凡,别有通天之途,我们对蔡馆主免不了还要多有仰仗!”
蔡心悟明知对方言词之中,弦外有音,表面上只好装做不懂,一再谦虚:“仇兄谬誉了,兄弟在地头上总有几个朋友,大伙外面跑跑,消息便来得又杂又快,道上风传多,‘翠竹园’的韩兄当年名气亦不小,他的出身来历及种种过往渊源,被人知悉也就不算什么稀奇了,兄弟人坐家中,耳根未闲,却委实没有其他牵扯……”
那疤面人,不是别个,正是公孙敬德的师弟,“不死三郎”仇滨,这个姓仇的虽说是公孙敬德的师弟,在“尚义门”中的权威,在黑白道上的名气,犹要强过他师兄三分,此无他,仇滨的猛悍栗野令人畏忌,乃是个如假包换的拼命三郎!
仇滨睁大那只右眼,含意莫测的盯了蔡心悟半响,嗓调有些古怪的道:“一旦到了节骨眼上,还请蔡馆主多少看在‘金枪会’老陈的份上,帮衬帮衬我们才是!”
蔡心悟忙道:“仇兄言重,此乃理所当然之事。”
于是,胡非烈与他的一干人起身告辞,蔡心悟率领徒众送到大门,眼见这批傲客上马扬蹄,在前呼后拥下从容而去,却是再连一句多话都不曾说。
站在蔡心悟身后的,是他两名最钟爱的入室弟子廖昌与秦重,两个人岁数都不大,算是年轻的一辈,然而,此时两人的面色,竟有着不符合他们年岁的沉郁及忧戚,那种无言的忌虑,业已明显的凝形在脸容上了。
蔡心悟没有回头,即已感受到两个徒弟传来的滞重气息,他低叹一声,转身道:“进去吧,记得把门关好,将来武馆的大门能否再开,端看这一遭的运气如何了……”
那廖昌正想开口说什么,蔡心悟已摆了摆手,独自行去,而脚步挪移之间,宛似拖拽着不可期的未来,看上去就有那么艰辛……。
“十里混沼”并不是连衡着方圆十里,它也并非是一片整体的沼泽;大约有四五里地的范畴吧,全被或大或小的泥潭占布着,较大的沼泽有几十丈广阔的,亦有三两尺宽窄的泥窝子,而且沼凹有深有浅,泽浆有浓有稀;深浓的泥洼是搅合的混泥,呈现出黑褐暗淡的颜色,稀浅的沼地则只是幌漾着的绿色污水,但不管这些潭窝是种什么样的卖像,却绝对引不起人们亲近它的兴趣,这片混沼,实塌实不是万物之灵适宜居留的所在。
在那一眼望去,灰惨惨的雾氲迷蒙中,有些半死不活的枯树伸展着奇形怪状的光秃枝杈,彷佛恶鬼舞爪,而黄黏斑赤的藤蔓四处衍生,有若遍布沼地的蜿蜒蟒蛇——这里便真有蟒蛇,亦不足怪。
最叫人难以忍受的,是那股稠得化不开的腥臭郁气,吸进一口,胸膈间少不了作闷,然而这股恶臭却无处不在,无处不有,人闻久了,几乎随时都有窒息的可能。
靠着混沼的稍此边,倒有一块隆起的高地,这儿土质较为干燥坚硬,稀罕的是还长着一圈好似围墙般的杂木树,这圈杂木树固然也是恹无生气,却还生有疏落的叶片,叶片没有翠绿光泽,默默垂俯的是抹抹苍黄,但好歹比它们的同类来得茂密。
两座人字形的羊皮帐蓬便搭建在这圈树木的中间,帐蓬的入口处还挂着纱幔,此刻,帐蓬里没有人,人都在帐蓬外面,正围坐成个半圆。
戴玄云一腿盘起,一腿直伸,眼睛仔细看着手上一张字条,他看得非常用心,然后,把纸条寒进嘴里,像吃糖一样的咀嚼着,又“呸”的吐到远处。
围坐四周的曹大宝、马小七、方不去、甘为善、鲁魁等五个人,全是满脸期盼的神情盯视着戴玄云,他闲闲的把伸直的那条腿也盘收起来,光景倒像要老僧入定了。甘为善一下子憋不住,嗓门就拉开了:“我说,那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消息哪能?老戴,真叫急惊风遇七慢郎中,你这么洒洒达达的,可把人呕死啦!”
戴玄云形色自若的:“什么消息?在这等关口上蔡老爷子冒险派人送信,还会有什么消息?豆腐渣脑筋不是?你当蔡老爷子要请我们去吃饭?”
甘为善毛燥的道:“少逗,我当然明白蔡老爷子不是请我们吃饭,但到底是什么事,你何妨直说了?也免得我们放在心里别得难受!”
戴玄云随手捏了一团软泥抛向空中,眼睛望着远近飘浮的雾气:“蔡老爷子说,胡非烈那一伙人业已到达咱们地头了,而且来势汹汹,大有讨不回公道誓不还的决心,他老人家叫我们千万谨慎从事,自求多辐……”
鲁魁重重一哼,暴烈的道:“他们有决心宰杀,莫非我们就没有毅力顶抗?操他的亲娘,谁都是肉做骨撑的,不妨豁起来看,那一边死绝了那一边算完!”
甘为善忙道:“你且慢发火,鲁大个,这却不是冲动之事,我们要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他有他的千方妙策,我们有我们的不变之规,定下心来,才好按步就班的收拾这些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东西!”
轻咳一声,方不去冷静的问:“都来了些什么角色?老戴,和我们预先探悉的那批人物是否相符?”
戴玄云笑得相当痛苦:“不但一个不漏,更有额外多加的帮手;方不去,这一遭乐子可大了,你不能不去,我也不能不去,大伙谁都不能不去,非去卯起来不可啦!”
方不去古井不波的道:“看来胡非烈这趟出马,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打算而来,他搬出这么大的阵仗,目地显见是想赶尽杀绝,不让我们有苟存的机会;老戴,拼了也罢,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将人逼到这田地,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鲁魁大声回应:“一夫拼命,万夫莫敌,我就不相信他们全活腻味了,个个抢着卖肉比狠!”
用手上一把锋利的短刀在轻削着一根竹签,马小七笑吟吟的道:“又不是已经面对面的叫阵开仗了,都在自家兄弟跟前,却是卖的那门子慷慨激昂?留着精神力气交锋不好么?无聊!”
戴玄云端整面容,神态十分严肃的道:“马小七说得对,大家先静一静,有怨有恨等着朝姓胡的那群人发泄,眼下犯不着鸡飞狗跳,自己给自己找难过!”
说到这里,他目光四巡,又沉稳的道:“我们分组已经分妥,各人的特定任务亦已交待峻事,且再三演练过了,但这只是我们单方面的安排,人家怎么个布局出棋我们还不清楚,待到上阵接刃的当口,大伙切记要相互支援,彼此呼应,灵活运转既定的策略,别他娘死背成规,不知变通,对方人多,折损两个无所谓,我们就这几块料,去掉一个少一个,所以拼是要拼,希望各位务必爱惜性命,能活着还是活着好!”
马小七忍不住笑了:“这尚用你提醒?当然是能活着还是活着好,人生固然无趣,却总比冷冰冰的埋在土窝里有趣!”
甘为善喃喃的道:“得要有法子活下去才行……”
马小七耸耸肩:“猴叫天,老古人有一句话,早就告诉我们如何在处于危境之际奋力图存的法子——置之死地而后生;多记记,多体会一下,得,你活下去喽!”
眼珠子一翻,甘为善悻悻的道:“去你娘的,还有兴致逗哩。”
鲁魁若有所思的问道:“老戴,蔡老爷子有没有说明对方打谱什么时候展开行动?”
戴玄云道:“随时都有可能行动,蔡老爷子叫我们留神戒备,刻刻都不可放松,他还没让姓胡的一伙起疑,已派遣他门下弟子乔澹引导姓胡的一伙人进入沼泽搜寻我们,但在进入沼泽后,会想法以某种信号先行警告——”
甘为善急切的道:“可知道是什么信号?”
吁了口气,戴玄云道:“现在还不确知,在那等情况下,要发出这个信号必须要随机应变,顺手自然,才不引起对方怀疑,如何做到两全其美,达成目地,只有看乔澹个人的机敏了!”
方不去抬头看了看天色,而顶上的天空也只是一片翳窒的灰茫;他轻声道:“老戴,敌人要来,多半是白昼,选择夜暗的可能性不太大,这里的地形特质,相当不利于夜战,我想胡非烈他们必会考虑到这一层上。”
甘为善抢着发唠骚:“娘的,‘十里混沼’那里算得上是个人间世?堪堪就是个活地狱的写照,白天是沼气蒙蒙,晚上是蒙蒙沼气?昼夜全是一个鸟样,没啥分别,而整日叫这股子又臭又腥的味道薰染着,人都发馊啦!”
方不去笑道:“你慢吐怨言,猴叫天,用不多久,就会有人巴巴赶来陪你一齐发馊。”
“拍”的一声,甘为善扫手拍死一只停在大腿上的花斑蚊子,他一边圈指弹出,边唉声叹气,“我恁情早做了断,也不愿在这鬼地方多待片时,算一算,已经窝了五天有剩,天可怜见,这五天竟若五年长啊……”
马小七嘻皮笑脸的道:“此地自是比不上‘烟水阁’,‘桃红院’,没有花不溜丢的大姑娘侍候左右,猴叫天,也不过只是几日功夫,你好歹忍熬着,一朝渡过却难,你想要怎么煞痒全随你,我马小七请客!”
眼珠子一亮,甘为善道:“当真?”
马小七一本正经的道:“这还有假话?哥儿们都听在耳朵里了,有那愿意奉陪的,我也一概包到底!”
不知不觉的,甘为善见有了魂飞情驰的幻想,不可抑止的憧憬着那芙蓉帐里的温馨,鸳鸯枕上的绮丽,那红浪翻颤,玉体横陈——他裂开嘴巴,无声的傻笑着,光景倒像已经置身在桃花源了。
戴玄云脸色一沉,重重的道:“我把你两个好有一比——叫花子唱山歌,真他娘的穷快活,眼前面临生死关头,若不赶紧打点精神准备豁抗,休说那风流梦做不成,吊死鬼倒有现卖的一双,想要煞痒,刀口子玩过了才有那个指望!”
鲁魁也幸灾乐祸的调侃着:“若是玩不过,我说猴叫天,就等下辈子吧!”
狠狠瞪了鲁魁一眼,甘为善恼火的道:“老子不像你,中看不中用!”
哈哈大笑着,鲁魁安安泰泰的道:“你试过了么,我的儿?”
一巴掌又在面颊上拍死一只蚊虫,甘为善有些心浮气燥的咕哝:“剜肉刮骨的折腾也就是那一阵子,这等要死不活的等待却不知还有多久?人不怕折腾,就他娘怕气闷……”
马小七放下手中削修的竹签子,又拿起另一只竹签端详着,倒是一付随遇而安的模样:“稍安毋燥,猴叫天,学学我,学学方不去,当然,更得学学我们戴老大,你瞧瞧,我们是多么沉得住气?这才是个能撑大局的架势,说你是猴叫天,可别真个猴头猴像,猴急得离了谱哪!”
甘为善没有吭声,独个儿站起身来往羊皮帐蓬里钻,其实,帐蓬内除了一股闷热,何尝会有什么新天地?钻进去,亦不过是另一场枯燥罢了。
戴玄云摇摇头,心中也在犯愁——这种暴风雨前的沉寂,最是给人精神上的压力,令情绪难以稳定,他自己亦是同样的烦,但是他的不安与忧虑,却只能强行掩饰,不宜像伙伴这般随意宜泄表露,否则,影响个人尊严事小,动摇了军心士气,可就大大不妙。
方不去又在观望天色,而现在是白昼不会错,然则是白昼的什么时辰,就谁也不敢断言了,那远近上下的一片灰沉笼罩,除了黯淡的天光之外,早已分不清时间的刻划,在这里,光阴似是停顿了。
抓了一把黏湿的泥土在手心间搓揉,鲁魁的面孔上隐浮着一层幽绿:“老戴,眼前的这种经历,你曾经体验过没有?”
戴玄云闷闷的道:“我又不是发疯,若无事实须要,去找这种短命的体验做什?”
鲁魁轻吁一声:“说得是,我也不愿再有第二次相同的尝试,这等日月不分,白黑混淆的滋味,简直就不是人受的……”
当然不是人受的,要不是为了挣生存,求活命,龟孙王八蛋才会出这个点子,才会咬着牙根在此地硬挺——戴玄云一言不发,干脆也学甘为善,一头钻进了另一座帐蓬里。是的,帐蓬里亦不过是另一场枯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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