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云絮已渐渐散去,雨终于停了,天空也比较明亮起来,在柳树庄头的老刁酒铺子开了店门,刚才那阵豪雨逼得他们关上了门,此刻店掌柜的才命老二开了店门,三个被雨淋湿的客人已上门。
铁布衣急声道:“店家烫壶酒,二斤半肉,一盘包子……”
店小二连声应着,急忙张罗去了,度小月弹了弹身上的雨水,在店中一角坐了下来,云盖天立刻叫道:“小二再弄碗姜汤……”
他们也不过是刚刚落坐,店门口已进来一个少女,她撑着一把伞,扶着一个雍容不俗的老夫人走了进来。
店小二急忙奔出来,招呼道:“胡老夫人,你怎么来了?”
胡老夫人突然掷出一碇银子,道:“今日你们刁家老铺的酒菜我全包了,从现在起不准再有客人上门,立刻关店……”
店小二忙道:“有老夫人一句话,我照办……”
他真的马上又将店门关上,并将“今日休息”的牌子挂了起来,度小月望着这老夫人的举止纳闷,那少女已走上前来,道:“请问哪位是度公子?”
度小月尚未答话。
铁布衣已深有戒意的道:“小姑娘,你找度公子有什么事?”
那少女微微一笑。
道:“是我家夫人要见度公子。”
度小月朝那老夫人微微一笑,道:“请问……”
那老夫人略略施礼。
道:“老身姓胡,犬子胡桐……”
铁布衣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胡堡主的老太太,门主,这位就是天狼堡堡主胡桐的母亲,咱们跟胡桐扯不上边呀……”
度小月拱手道:“老夫人请坐……”
胡夫人坐下,长长叹了口气,道:“老身此来有件事要向度门主讨个人情……”
度小月一怔。
道:“在下和天鹰堡堡主胡桐并无来往,虽然他是绝地十三堡中的一环,但,除了他们大当家的与在下略有过节外,胡堡主与我……”
胡夫人目中含泪。
道:“度门主可是来见令尊?”
度小月心中剧烈的一震,道:“老夫人何以知道此事?”
那老夫人深长的叹了口气,目中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幽怨,望着度小月,良久没有开口,殊不知她心中感慨良多,眼见老度的儿子这般英俊健朗,心里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情感。
她叹息一声道:“告诉我,度门主,令堂可好……”
度小月真的吓一跳。
道:“你……认识家母……”
胡夫人面上有种伤感。
苦涩的道:“不,我跟令尊倒是认识……”
度小月霍地站了起来。
急声道:“老夫人,请快告诉在下,家父目前何在?”
胡夫人略略有点激动,道:“令尊原在我飞狼堡,几天前却被一个姓洪的接去了,为了这事,桐儿还跟着一块去……”
度小月神情一变。
道:“洪天霸,他被洪天霸骗走了……”
云盖天急忙道:“度兄,不要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
度小月怎会不着急,他盼望多年的父亲,突然有了消息,怎会不焦急万分,如今,他的父亲落在洪天霸手中,在他来说无异是晴天霹雳,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洪天霸会如何对付自己的父亲……
胡夫人很有把握的道:“有桐儿在,令尊决不会有危险,不过,令尊这几年终日喝酒度日,身子骨只怕熬受不住……”
度小月一惊。
道:“我爹常年酗酒……”
那店小二此刻突然插起话来,道:“老夫人是说醉虾呀,呔,那个人除了酒什么都不爱,整天在这里买酒,如果不是老夫人替他还酒钱,他呀,不知要欠下多少……”
胡夫人狠狠的瞪了店小二一眼,吓得小二急忙将话咽了回去,他自己暗暗在骂自己,多个什么嘴。
度小月听了心中一阵难过,自己日夜企盼的父亲,竟会成为一个酒鬼,如果娘知道了真不知道要如何的伤心了,听店小二的说法,爹好像常在这里买酒,而拖欠的酒钱,竟是胡夫人垫付的……
他无法掩住内心的悲痛。
伤感的道:“老夫人,谢谢你照顾我爹……”
胡夫人苦涩的道:“别记挂在身上,那是应该的,谁叫我们……”
话到嘴边,倏地停住,她心里一阵绞痛,真想痛哭一场,自己和醉虾的这段情感,她能和一个晚辈说么?如果她溜了嘴,度小月又何能接受这个事实?在孩子的心目中,父亲永远是完美的,她可不愿把这段事说出来,让度小月心里有股阴影——
度小月似有所觉的道:“老夫人怎么不说下去了……”
胡夫人急忙笑了笑。
道:“老身此来,只求门主一件事……”
她那种笑比哭还难受,所有的委屈和不幸,全由她一个人来承受,在孩子面前,她必须显的坚强,将所有的哀伤埋进心底……
度小月正色道:“老夫人,别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都答应,只要我能办到……”
胡夫人感激的道:“那就先谢谢度门主啦……”
铁布衣拿起店小二送来的酒,喝了一口,道:“老太太说吧,我们门主会答应的……”
胡夫人看了铁布衣一眼,道:“老身这辈子只有胡桐这么个儿子,他虽然在十三堡中略有份量,但却很少参与十三堡的事情,这次度门主与十三堡相抗,望门主能念在老身份上,不要太为难桐儿,因为你们……你们……”
度小月见胡夫人欲言又止,知她必有难言之隐,他并不想了解太多,双肩一轩,大声道:“老夫人请放心,度小月虽是—介武夫,但绝不是个嗜杀成性之人,令郎与在下无怨无仇,只不过是三二小人所惑,在下定不与令郎为难,站在真理与道义的立场,那些邪恶之人必将付出应有的代价,除非……”
他不想再说下去,胡夫人却已热泪盈眶,对方的言语中,已有了相当的保证,她除了感激,已不知该再说什么,只有含泪望着度小月,仔细打量这孩子,毕竟他和桐儿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胡夫人连声的道:“谢谢,谢谢。”
在那连串的谢声中,她真想抱住这孩子,让双方的距离再接近一点,可是她不能,在那道无形的隔墙中,她觉得她无法冲过去,因为双方这是第一次的接触……
突然——
老刁酒铺子的大门被重重的推开了,那是文老三,他的目光瞬快的在铺子里一瞄,他看见度小月正含笑的向他点头,他老实不客气的走了过去,胡夫人却惊悸的望了文老三一眼,站起身来,低声道:“老身走了。”
她没机会再说话,因为她知道文老三是什么人,在丫鬟小翠的扶持下,她那苍老的身形逐渐消逝……
度小月略略拱手道:“文兄,久违了。”
文老三嘿嘿地道:“彼此,彼此。”
度小月目光锐利的盯着文老三,道:“红磨坊一别,文兄又在哪里发财呀!”
文老三干笑两声道:“度兄,在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度小月淡淡一笑道:“我已料到几分……”
文老三嘿嘿地道:“度兄,恕小弟直言,你与铁、云二兄,仅凭三人之力,就往柳树庄闯,这份勇气和胆识,的确令人佩服,不过,度兄,你可知道,胡子率领绝地十三堡的兄弟,已布好了网,只等你上钩……”
度小月面上杀机一涌,道:“他们掳了我父亲,就要我听任他们的摆布,文兄,我虽三人,但,吾道不孤,必有天助,胡子和洪天霸所要偿付的将十倍于我……”
文老三深沉的道:“度兄可否听我—言……”
度小月刚毅的道:“善言领受,恶言难苟……”
文老三长吸口气道:“解散大洪门,退出江湖,以保令尊性命……”
度小月哈哈大笑道:“你是胡子的说客……”
文老三正色道:“你不会不顾忌令尊的命,他现在胡子手里。”
度小月朗声道:“任他是刀山油锅,度某人也要闯一闯……”
文老三竖起大拇指,道:“好气度,好魄力,度兄执意如此,请跟在下往董家大院一行,那里会有许多朋友想见你。”
度小月丝毫不犹疑的道:“咱们走。”
他只觉一股焰火在心底里燃烧,那缕思念父亲的思绪一直在他脑中萦绕,他恨不得立刻冲进董家大院,看看父亲这几年的样子,看看那豺狼如何对待他们父子……
董家大院是柳树庄一栋没落的庭院,那里自董探花惨死院中后,已是废墟一片,那里,有人经常听到哭声,所以有董家鬼院之称,无人敢在那里停留……
今日,董家大院已刻意安排下,已有了灯火,自院前至院后,全是绝地十三堡的高手,密密麻麻的重重困住了,裴少环铩羽而归后已重新布置了天鹰堡的弟子,他绝不再容度小月飞出去,因为天鹰堡的风姨和何浩全是首批栽在度小月手中的人……
天狼堡胡桐也派了人手,他负责大厅的事宜,周围全是天狼堡的人,落英堡楚军负责一切的支援,他将所有的兄弟全埋伏在各通路上,那是防止度小月有突围的念头时,他将很快的封住所有的退路。
果然是一层天罗地网,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在他们的预料下做了布置,他们不但要度小月的命,而是要他死无葬身之地……绝地十三堡集合了三大堡的力量,在胡子的指挥下,已联成一道剑墙,一道巨栅……
进了董家大院,度小月对眼前的阵势几乎是不屑一顾,虽然他臂上略略受了点伤,那并不影响他旺盛的战力和意志,他只觉势血沸腾,渴望早点见着父亲。他要自这群邪魔中救回自己的父亲,他用自己的血换回老父的性命……
进了大厅,首先映入眼帘中的是那个灰头土脸的洪天霸,他已不如往日那么神气,在绝地十三堡的眼里,只不过是个过气的江湖客,已没有当年的身份了……
洪天霸目中如火样的瞪着度小月,他大洪门主的位置就是被眼前的度小月夺去的,他恨,他恨这个年青人,他恨,他恨洪展云调教了一个这样高明的徒弟,他更恨洪展将大洪门传给了度小月……
干涩的一笑,洪天霸冷酷的道:“姓度的,老夫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度小月望了望铁布衣,道:“那个老狗在跟谁说话?”
铁布衣哈哈两声道:“那只是条疯狗,不要理他……”
洪天霸几乎气的要吐血,他当年也是一方的霸主,人前,前拥后簇,人后,恭敬如命,如今,别人只当他是条疯狗,心中那股味真是又苦又辣,他怒声道:“妈的,度小月……”
文老三不悦的道:“洪兄,这可不是泼妇骂街,吵吵闹闹,大伙都是有身份的人,至少,要等胡子来了……”
洪天霸面上有点挂不住。
狠声道:“好,姓度的,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狠到什么程度,咱们这笔帐慢慢算,你等着瞧吧。”
度小月瞄了文老三一眼,道:“贵主人如果尽派这种货色在这里喳呼,文兄,胡子身边也未免太没有俊杰了,在这种场面上,他似乎有损胡子的面子。”
文老三瞪了洪天霸一眼,道:“度兄请坐,胡子很快就过来。”
洪天霸有如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只觉脸火辣辣地,他终于按下了那股气,悻悻地站在那里,目光中却放射着寒怵而愤怒之色……
突然——
有人高声喊道:“总瓢把子到——”
在天鹰堡堡主裴少环、落英堡主楚军、天狼堡主胡桐的跟随下,胡子还是那么潇洒的过来了,他脸上挂着一层微微的笑意,跟度小月略略的点了点头……
铁布衣在度小月的耳边,已将随在胡子身后的三大堡主略略作了介绍,度小月特别瞄了胡桐一眼,哪知他这一眼,和胡桐扫过来的目光一接,不禁一怔,他忽然发现胡桐的神态和长像,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这点倒令度小月料想不到,不觉的多看了胡桐几眼。
胡子干涩的笑了笑,道:“度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是二度见面,可是总在不甚欢愉的情形下……”
度小月淡淡地道:“那只能说咱们是生不逢辰……”
胡子点头道:“好,咱们是寒天舐冰——冷暖自知,既然大伙朝了面,就不必绕圈子说话,今日请度兄来,在下是想与度兄能坦诚的谈谈……”
度小月的目光一寒,道:“用家父的生命做为谈判的手段,胡子,这方式有失厚道,似乎不该发生在你的身上……”
胡子脸上一热。
讪讪地道:“度兄,江湖争雄,本来就是尔虞我诈,略施手段,只不过是运用方式罢了,令尊是很合作的,除了爱喝点酒之外,他不多言不多语,的确是个好人……”
度小月心弦一颤,道:“可否请他出来—见……”
胡子嘿嘿地道:“当然,令尊很快就会出来……”
洪天霸闻言急声道:“胡子,不能让他老子出来,万一……”
胡子喝声道:“你还怕他跑了不成,咱们绝地十三堡的兄弟,如果连个醉鬼都看不住,真可以切腹自杀了。”
洪天霸连声道:“是,是。”
度小月听了却一阵难过,在别人嘴里;将自己父亲说成醉鬼,那字眼多令人刺耳,他愤愤地道:“胡子,说话要自重……”
胡子很有风度的拱手道:“对不起,我道歉……”
他在黑道上能领袖各堡迄今,的确是有着不同的气度和修养,该硬的时候能硬起来,该软的也能软,虽然那只不过是三个字,在他说来也不容易……
他面上一凝。
胡子沉声道:“把人带上来。”
喏地一声,只见四个精壮强健的汉子抬着一顶大黑软榻,自厅后抬了进来,一个满面醉意的老叟躺在那软榻上,犹酒醉未醒的倒在上面呼呼而睡,他似乎睡意甚浓,别人抬着他,他连知道都不知道。
度小月忽然紧张起来,他日夜思念的父亲,终于见着了,但却在这样的场面上碰头,他心里突觉一股酸意涌进心头,他心中最敬重的父亲,居然是个嗜酒如命的醉鬼,那念慕的心坎里浮掠着些许的失望……
他略略激动的叫道:“爹……”
那个老人根本没有听见,犹自呼呼地睡着……
文老三嘿嘿地道:“度兄,令尊是位乐天知命的人,每日除了喝点酒外,啥事也不过问,所以在天狼堡里博得醉虾之名……”
度小月长吸口气,让那股子浮动的心绪略略平静下来,那双目幽然深沉的望着远方,缓缓地道:“胡子,我要你立刻放人……”
胡子嘿嘿地道:“度兄,先冷静点,令尊睡在那里虽然很舒服,但在他下面,却有十把锋刀利刃正对着他每一个部位,他只要一离开软榻,那些无情的刀刃便会被机簧射出来,不论他怎么躲都会被刺死……”
度小月一呆。
怒道:“你们居然用这种方式对付一个昏睡不醒的老人!胡子,你的手段好狠,也好厉害,怪不得你会请四个奴才,抬着你的客人呢……”
胡子一阵森冷的大笑道:“我劝你别动救人的念头,那样会先送了令尊的命。”
洪天霸得意的大笑道:“好,胡子果然不愧是咱们的霸主,居然想出了这个点子,度小月有通天之能,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将他爹从上面救起来……”
度小月的心凉了半截,这么狠毒的设计也只有胡子想的出来,他愤愤地哼了一声,道:“胡子,在江湖上属你最恶……”
胡子面上突然一冷,道:“度小月,你爱骂就骂吧,我相信你骂不了多久,你就会骂不出来了,现在很简单,你只要答应我们几个条件,我就放了令尊……”
度小月双目赤红,森冷的杀机已涌上脸面,一只手紧紧的握着那柄血剑,铁布衣从没见过度小月似今天这般愤怒和激动,急忙拍拍他,低声道:“门主,别激动,咱们不会一败涂地……”
度小月点点头。
冷冰的道:“说吧,什么条件?”
胡子面上没有一点表情的道:“我要你在江湖上除名……”
度小月咽了一下口水,道:“那简单,我退出江湖就是……”
铁布衣一惊,道:“门主,你……”
度小月黯然一笑,面色坚决的道:“布衣,我还有选择么?家父握在他们手中,他们可以让他生,也可以让他死,你说,为人子女的能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别人手中么?布衣,你说,我还有别的路可走么?那是我爹呀……”
他目光又落在那个醉卧的老人身上,他真是天生命好,醉睡中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为了他要牺牲大好的江湖生涯了……
胡桐闻言心中一动,面上也是有着激动之色,毕竟他知道度小月是他同胞兄弟,毕竟他知道了眼前的醉虾与他有牢不可分的血缘关系……
铁布衣哑然的叹了口气,道:“门主,你自己做决定吧。”
度小月苦涩的一笑道:“只有任他们需索了。”
胡子脸上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愉之情,此刻他才觉得自己真正的胜利了,虽然这个胜利并不很光荣,但,在未损及分毫的情形下,这种决胜的方式,已够令人欣慰了。
他哈哈大笑道:“度小月,你终于答应了。”
度小月没好气的道:“在你的威胁下能不答应么?”
洪天霸此刻跨出一步,道:“还有,你必须将大洪门的掌令交还给我……”
度小月冷冷地道:“我已退出江湖,再也不过问江湖中事,大洪门谁都可以当门主,只要他有本事……”
洪天霸嘿嘿地道:“只要有你一句话,大洪门非我莫属……”
摇摇头。
铁布衣冷冷地道:“如果给你当门主,我首先率兄弟退出,洪天霸这辈子你别梦想了,连你最亲信的白羽都背叛你了。”
洪天霸当着这许多高手面前,被铁布衣奚落一顿,脸色陡然变的铁青,他气的几乎语结,吼道:“姓铁的,你……”
铁布衣不屑的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
度小月深吸口气,道:“胡子,现在你可以放我爹了吧?”
那知胡子一摇头,道:“还不能……”
度小月心弦一震。
怒道:“食言而肥,胡子,你真该死……”
胡子冷沉的瞧着度小月。
冷酷的道:“度小月,在那老村子里,你杀了天鹰堡不少的老弟兄,其中何浩是裴堡主的女婿,他眼看着你杀了何浩,杀了他的兄弟,这笔血债,必须由你偿还……”
度小月愤怒的一声长笑。
高声道:“我度小月杀人无数,已记不得杀过哪些人,裴堡主要报仇,尽管记在我的头上……”
裴少环在那里早已憋不住气了,只是碍于胡子是这里的总瓢把子,他很有分寸的始终不发一言,此刻,他目中燃着怒火,满面杀机的道:“血债血还,我要这崽子的脑袋……”
守在四处的天鹰堡兄弟全随着他们的堡主起哄,俱同声高呼道:“血债血还,血债血还……”
落英堡堡主楚军跨前一步,大声道:“总瓢把子,绝地十三堡的兄弟死在姓度的手里可说是不计其数,如果再让姓度的就此别过,往后只怕不会那么简单,再说,他灭煞星堡,毁咱们的赌场,这些可都是新仇旧恨……”
胡子嗯了一声道:“虽然度小月欠下咱们数不清的债,但是,他已应允退出江湖,那些旧帐可以不提,不过,咱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他,他必须提出自己的保证……”
落英堡主楚军颔首道:“不错,咱们必须有个永久妥善的保证……”
度小月不耐的道:“难道你们还要我立下字据……”
胡子闻言大笑道:“那有个屁用,度小月,我们所要的保证很简单,你只要斩断一手一脚,我们立刻放人……”
云盖天听完之后,首先忍耐不住,他几乎要跳起来,用手指着胡子,大声叱道:“放你妈的屁,这哪是人能说的话,胡子呀,我本来还把你当个人,如今你只不过是头披着人皮的狼,你要断度小月的手足,来,来,来,你们先砍了我,否则,你们别想动他一指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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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三冷冷地道:“云盖天,现在不是你发熊的时候,咱们大当家的所处理的事情,绝不容有人来插手……”
云盖天吼道:“这种处理事情的态度,简直狗屎……”
度小月很了解自己的处境,他知道父亲的命运全捏在自己手里,他自己的事自己承担,决不能连累这两个好兄弟,他一扯云盖天,正色道:“云兄,别冲动,我会处理这事。”
云盖天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当他目光落在度小月那种诚挚而近乎恳求的神色上后,他不禁暗暗叹了口气,默默地退了回去。
胡子却不屑的凝视着云盖天,嘴角上漾起一丝令人寒惧的笑意,谁也不知此刻他心中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度小月咬咬牙道:“胡子,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出来。”
胡子想了想,道:“够了,这已经足够了。”
度小月突然朝前站了出去,道:“好,我答应你。”
胡桐眉头一皱,一脸惊疑不定的样子。
胡子大笑道:“好,度小月就是度小月,为了父亲,愿接受任何条件,仅这份豪情和勇气,就令人佩服……”
度小月冷森的道:“你是要右手还是左手?”
他真干脆,双手同时往外伸去,那种慷慨就义的神情和勇气真令人感动,铁布衣目中渗出了泪水,他望着度小月,近乎哀求的道:“且慢,门主。”
度小月朗朗大笑道:“早也是砍,晚也是砍,不如痛快的让他们砍吧。”
铁布衣含着眼泪,道:“门主,我担心他们不讲信用……”
度小月一怔道:“这话怎么讲?”
铁布衣一抹目中泪水,道:“他们如果砍了门主一手一脚后,犹无法满足那残酷卑劣的心怀,请问门主,你已是残臂断肢,又如何和这群豺狼周旋,那时候,他们不但不放老太爷,只怕大伙都要死在这里,此刻此时如果门主竭力一拼,至少咱们还能捞个本,门主,你要慎思呀……”
一番话,说的度小月混身冷汗,铁布衣说的不错呀,如果胡子是个食言背信之人,他出尔反尔的改变了主意,那自己断手残足,又能奈他如何……
度小月瞪着胡子,道:“胡子,你听见没有……”
胡子冷冷地道:“听见了。”
度小月恨声道:“既然听到了,你又有何交待……”
胡子很有把握的道:“度小月,不管铁布衣怎么说,你已没有选择,而必须做适当的冒险,因为你没有机会了。”
度小月冷冷地道:“如果我不顾任何事,舍命一拼,那结果会怎样?”
胡子想了想道:“那会很惨,我承认又会死很多兄弟,不过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做,因为令尊将是第一个死的人……”
度小月语结了,他拿父亲的命来要挟他,他那无限的壮志的豪情,顿时全数幻灭了,他叹了口气道:“罢了,既要杀我,又有谁能救我……”
他伸出右臂,任他们砍吧,他知道胡子一定要砍他的右手,因为右手是剑者的灵魂,失了右手,他再也无法用剑了,再也不能争强斗胜了。
胡子嘿嘿地道:“谁来动手?”
洪天霸得意的道:“由我来。”
胡桐却上前一步,道:“瓢把子,这件事由我来执行。”
胡子摇摇头,道:“胡桐,还是由老洪来吧,他有一肚子的怨气,总要让他发泄发泄,不然,他会埋怨我偏心呢……”
胡桐眉头一皱,默默的退了下去,但,他的手却已握住了剑柄,握的很紧,仿佛相当紧一样,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特别紧张,只知道他与平常不太一样。
铁布衣哭道:“门主,我们一块死……”
云盖天扯出了剑,大叫道:“谁敢动手,我就先杀谁!”
两个忠胆义肝的血性汉子,都暗中做了决定,他们已不计生死的要拼命了,他们已决定要先砍杀那个动手的人,不论是谁!
度小月沉声道:“云兄,不要这样!”
云盖天目中淌泪道:“为什么?度兄,为什么?”
度小月长叹道:“你们不能陷我于不义,我愿这样做,是要救我的父亲,我的爹,假如,你们干开了,而难保我爹的命,云兄,老铁,你们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
说的真切,说的实话,云盖天傻了,他气的将手中之剑往地上一扔,泣骂道:“妈的,我恨不能自己撞死……”
洪天霸已拔出了刀,那是一柄巨大的虎头刀,沉甸甸的闪亮锋利,只要那柄刀砍在身上,任是铁铮铮的汉子,也会劈成两半……
他举起了刀,叱厉的道:“姓度的,咱们可扯平了。”
他的大刀在空中一颤,对着度小月的手劈砍下,那刀速度好快,好犀利,又好劲头一—
铁布衣捂着脸,叫道:“门主……”
度小月那条石臂在这——刀下,眼看就断了。
蓦地——
一道寒光有若电光石火般的射了过来,射在那柄大刀的刃上,叮地一声,洪天霸的刀已弹向一边,咚地一声,一柄匕首落在地上,而大刀就差那么一点,从度小月的手臂前滑落,差之毫厘的滑砍着……。
只听一个冷冷幽幽的声音,道:“孩子,你真不孝……”
那是醉虾的声音,在这节骨眼上,他突然醒了,那股醉态已一扫而光,他从软榻上坐了起来,仿佛不知软榻下的刀刃会危及他的生命……
洪天霸已吼道:“妈的,是哪个龟儿子……”
度小月霍然跳起来,道:“爹,爹……”
醉虾用种责备的口吻,道:“孩子,咱们度家的子孙岂能任人宰割,你可知道发肤受之父母,损伤自己的发肤是不孝,是违天命……”
度小月激动的道:“爹,孩儿,孩儿……”
醉虾沉声道:“你真以为爹是个醉鬼,刚才那一幕爹早听进耳中,爹要看看你的冷静功夫,哪想到你不但对我失去了信心,还做出这种愚孝的事情,真令我伤心……”
度小月高兴的挥了下泪,道:“爹,孩儿错了。”
醉虾大笑道:“你何止错了,而是错的离谱。”
落英堡堡主楚军讶异的道:“瓢把子,这是怎么回事?”
胡子的脸色变了,他低估了醉虾,他以为醉虾不过是个普通的醉鬼,哪里想到他还有一身精锐的功夫,凭刚才那手飞刀,他知道这个老人有着很深的功夫。
他怒声道:“文老三,你过来。”
文老三满面骇异的道:“什么事?”
胡子怒叱一声,厉道:“那软榻的机关呢?你不是找那个吴巧匠特别设计的么?怎么老醉鬼坐起来了,刀刃都不射出去……”
文老三畏缩的道:“我也不明白,应该不会这样……”
醉虾哼了一声道:“你找姓文的吼个什么劲,凭吴巧匠那点玩意又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我不过是略施手脚,那些刀刃全毁在我的屁股下……”
洪天霸恨的大叫道:“妈的,你这老鬼……”
他真恨透了醉虾,眼看度小月那只手就要砍下来了,谁知道这老鬼把事情全破坏了,他几乎要被这醉鬼气绝,在言辞上也就口不择言的骂了出来。
他挥刀往醉虾的身前扑去,一刀削下。
度小月身子一移,道:“老洪,你敢——”
哪知醉虾一声大笑,道:“孩子,别急,看看爹的功夫有没有丢下。”
他突然间霍的一抖手,根本不让洪天霸有近身的机会,一晃寒光已白手里射了出去,砰地一声,已将洪天霸那巨大的身形击倒在地上。
洪天霸的大腿上,已插进一柄雪亮的匕首,他痛的大叫一声,手中大刀已掉在地上,满脸惊骇的望着那醉虾,愣愣地道:“你……”
醉虾手中又多了一柄匕首,他一边玩弄着手中的匕首,—边朝胡子咧嘴一笑,道:“我要感激你……”
胡子面若寒霜,道:“感激我什么?”
醉虾一扬手中匕首,道:“感激你给我醉虾准备了这么多的刀子,我只要在这榻子下一伸手,就有一柄小刀子,扔出去就能杀人,你说,我是不是要感激你……”
胡子气的几乎要吐出血来,他是阴沟里翻船,终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气的混身一抖,吼道:“醉鬼,你真地装熊,连我这个老江湖都被你瞒过了,虽然你们父子又有一搏的机会,但,我告诉你,我加上三大堡的人,依旧能宰了你们……”
摇摇头,醉虾肯定的道:“你又错了。”
胡子一怔,愤愤地道:“我又哪里错了?”
醉虾满脸鄙夷的道:“你错的离谱了,虽然你是绝地十三堡的巨擘,可惜你对自己的人却没弄清楚,眼下你的人就不一定会帮助你……”
胡子一震,沉声道:“谁?有谁不听我的指挥?”
楚军首先开口骂道:“妈的,这老鬼在离间我们……”
裴少环也怒叱道:“先宰了他,他满嘴胡说八道,我们三堡都是瓢把子的心腹之友,决不会和瓢把子唱反调……”
胡桐这时突然站了出来,道:“天狼堡的兄弟,自今日起退出绝地十三堡之盟……”
胡子一愣,讶异的道:“胡桐,你疯了?平常我待你最好,把你当成知心的好友,在这当口,我最需要人手的时候,你却背弃了我,胡桐,你要思量清楚……”
胡桐这突然的举动,当真震惊了场中所有的人,连度小月都诧异万分,他面上展露着笑意,道:“好呀,胡堡主,果然是条汉子。”
谁知胡桐这时面色一冷,道:“你别得意,我之脱离十三堡并不是帮助你,而是帮我的父亲……”
度小月一愣道:“你的父亲……”
胡桐长吸口气,道:“瓢把子要置家父于死地,我这个做儿子的自不能与杀父之人为伍,所以我退出了……”
胡子不信的道:“胡堡主,你把我弄糊涂了,我根本不知老太爷是谁,又如何杀他?这其中定有误会……”
醉虾哼哼地道:“没有误会,他的爹就是我……”
此语一出惊异的不只是四周的人,更有度小月,他只觉人在梦中,这突如其来的事实,令他难以置信,阔别二十多年的父亲,在外已另娶妻生子,怪不得始终不愿意回家呢!他心中—痛,满腹的辛酸涌了上来,他为母亲不平,为娘叫屈,突然,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是个负心的人,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他颤声的道:“爹,你……”
醉虾羞愧的道:“我知道你不会谅解我,爹不怪你,只怪爹一生中就做错了这件糊涂事,永远对不起你娘……”
度小月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胡子震骇的道:“胡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他是老太爷,我不会对付他,也不会有这个误会……”
胡桐冷冷地道:“已经晚了,咱们已情断义绝……”
落英堡楚军怒骂道:“妈的,胡桐,你这个专扯后腿的孬种,别以为你退出了,咱们就会一败涂地,凭我们二堡,嘿嘿,一样能宰了你们这群猪。”
胡桐冷冷地道:“老楚,你发不了威,也硬不了嘴,今日你的兄弟全在我的掌握之中,眼下天狼堡的兄弟已将这里重重包围,谁也跑不出去。”
裴少环吼道:“瓢把子,咱们干……”
突然——
半空中响起一声呼哨,只听远处有人叫道:“启禀度门主,白羽率领门下兄弟已守住董家大院北边,恭候差遣。”
另一个声音也自远处传到,道:“属下施梦玲率大洪门兄弟守在南边……”
胡桐大声道:“我天狼堡负责东边,已全在掌握中……”
度小月突然大笑起来,他没想到大洪门的兄弟全赶来了,他看了铁布衣一眼,道:“布衣,你干的好!”
铁布衣淡淡地道:“门主在出门的时候我已交待了他们,随时要支援我们,沿途我都留下了记号,所以他们很快赶来了,尚请门主恕属下擅自做主之罪……”
度小月朗朗地道:“何罪之有?南、北二边全是咱们的兄弟,这两边就由我们负责吧,所有大洪门的兄弟听我指挥,今日我要他们每个人都付出代价……”
楚军惶乱的道:“瓢把子,我们……”
胡子惨声道:“咱们只有力拼而已,已没有选择,速通知所有兄弟,大伙准备突围……”
度小月的剑缓缓拔了出来,道:“胡子,你没机会了。”
胡子嘿嘿地道:“那可未必……”
随着语声,他手中已多了一枝长剑,只见他一抖剑刃,对着空中吼道:“兄弟,杀……”
他那个“杀”字一出口,裴少环和楚军已联合在—起,各持长剑挡在他们的总瓢把子的身前,而各堡的兄弟都向四外冲去。
只见杀声四起,落英堡和飞鹰堡的兄弟在天狼堡胡桐的倒戈下,早已士气不振,有心再战,各自拔腿四奔,各自都想脱离现场……
北边先传来喝声道:“出来一个杀一个……”
那是大洪门兄弟的喝声,他们早已守在那里,落英堡和飞鹰堡的兄弟才闯出十几个,已被大洪门的高手砍倒了几个,顿时血染红了各处,董家大院在一片惨叫声中……
东南两方更是剧烈,施梦玲所领导的兄弟勇猛威烈,连着杀了二十几人,只将那些逃亡之人,杀的胆颤心寒,俱扔下了武器,各自投降了。
胡子望着那边的情形,道:“度小月,你别逼人太甚……”
他自认是剑道的高手,但,几次出剑都被度小月逼了回来,此刻他才了解度小月的血剑十二式是何等的厉害。
度小月杀气盈盈的道:“胡子,你投降吧。”
胡子厉声道:“你作梦——”
他正要运剑之时,忽然瞥见文老三悄悄的向他走来,心念一动,道:“老三,你给我挡一阵。”
文老三面色深沉的道:“好。”
他此刻距离胡子只有半步之远,只差身子没有贴在一起,文老三的刀忽然一转,陡然向胡子的背后砍去,这一着太意外了,胡子全神贯注在度小月身上,哪里会想到自己人会突然出刀,呀地一声惨叫中,他已被文老三活活的劈了一刀——
他颤声道:“你……”
文老三又是一刀砍来,道:“胡子,你想不到吧,我跟随了你这许多年就是要等这个机会,你也许不知道我是谁,告诉你,我是文探花的儿子,你那个结义兄弟的少爷……”
胡子呆呆地道:“文哥的儿子……”
文老三嘿嘿地道:“不错,我受尽屈辱的跟随你,就是要杀你……”
胡子恨声道:“好,我成全你。”
他这时已知道死到临头子,愤怒的击出长剑,文老三掠身疾退,饶是他退的快,一条手臂还是被卸了下来,他惨声的在地上一嚷,扬声道:“我终于报仇了……”
胡子一个踉跄,人已半跪在地上,那致命的一刀太厉害了,他全身如散了一样,任背上的血流下来。
洪天霸一拐一歪的跑了上去,道:“胡子,你怎么样——”
胡子惨声的道:“天霸,扶我一把……”
洪天霸早已乱了分寸,急忙上前去扶他,虽然他自己伤的也不轻,他知道如果胡子倒下去,今日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他实在不敢想像……
突然,胡子的剑刺了出去,戳在洪天霸的身上,这真令人骇异,胡子会杀洪天霸简直匪所思议……
洪天霸喝地一声道:“你——胡子……”
胡子大声吼叫着。
道:“如果不是你老洪,我不会有今天,你这害人精,我要你先我而死……”
他像是疯狂了一样,那枝剑在他手中不停的飞舞,剑剑落在洪天霸的身上,可怜洪天霸早已身子斜倒,躺在血泊中,断气多时了。
裴少环和楚军混身是血,各自伤的不轻,此刻突然拔了长剑,向胡子靠去,楚军喝声道:“投降吧……”
胡子厉笑一声道:“没出息……”
裴少环高声道:“难道你要我们通通死在这里……”
胡子剧烈的喘了几口气,望着度小月,喉间已有些抖颤,沙哑的道:“老度,咱们是很好的对手,可惜不能再斗一场了,但愿来生,我还要找你,我一定要击败你……”
度小月淡淡地道:“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
胡子双目一闪,突然扬起了剑,大声喝道:“我没败,我是被姓文的偷袭……”
他倔强的吼着,然后一回手,那柄剑刺在自己的胸口,瞪着一双绝望而悲怆的眼,缓缓倒下去……
度小月长长一叹道:“传令下去,大洪门兄弟退……”
铁布衣点点头道:“兄弟们先回总坛;门主,我们先告退……”
度小月望着地上那些死伤的人,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过,他缓缓的走到醉虾的身前,低声道:“爹……”
醉虾眯着眼。
苦涩的道:“孩子,爹对不起你……”
度小月黯然的道:“爹,别说了,这都是命,我只希望爹能回去看看娘,她老人家太可怜了……”
醉虾没有说话,但脸上已浮现出一种痛苦之色。
突然,有人说道:“好,我们一块去看我那大姐……”
那是胡夫人,她在胡桐的伴随下缓缓行来,度小月心里一阵激动,欲言又止,而醉虾却抓起了度小月和胡桐的手,大声道:“咱们度家永远是最强的……”
那语声高昂的传出老远,度小月和胡桐互相的望着,他们在凝视中,兄弟俩的心已永远结合在一起……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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