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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血凝痛泪
2019-08-19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君惟明含着那种令人气结的轻蔑微笑,平淡地道:“‘血手铲’贺云峰?这个名号虽然我十分陌生,但你既然身为‘大飞帮’紫旗堂堂主,想也不会太松散平凡。”
  顿了顿,他又道:“我在行家规,责叛逆,你贺大堂主竟敢横插一腿,挺身拦阻,更在那里挑拨唆使、明言离间,我想,你一定有所倚恃,嗯?贺大堂主,我正等待着你与你的那般狐群狗党来显示威风!”
  贺云峰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他狠狠地叱叫道:“别人不知道你君惟明吃几碗饭含糊你,我‘大飞帮’却不理这个碴,姓君的,你有什么本事不妨全抖出来,看看姓贺的是不是在乎?”
  君惟明吃吃一笑,道:“好狂的口气,贺云峰,只是你找错人了?”
  一边,金薇笑道:“不,这样一来,他就会失望了,是么?贺大堂主!”
  脸红筋涨,贺云峰切齿大叫:“休在那里徒逞口舌之利,君惟明,本座豁了这条命,也要掂掂你这所谓‘魔尊’的分量!”
  君惟明再度吃吃笑了,但是,他这一次的笑声里,却已渗溶了无可掩隐的狠毒及暴烈!
  那阵令人毛发悚然的笑声尚在空气中飘荡,君惟明的两条手臂已在黑暗里蓦地抛扬,各自形成一个半弧,而半弧会合,那旁边虎视眈眈的三名灰衫人,已骤然鬼哭狼嚎,分向三个不同的方向重重摔出!
  与君惟明对面的“血手铲”贺云峰,仅仅只见敌人的掌形猝现,他手下三名最为得力的臂助便已倒地;那种快法,简直达到不可思议的玄妙地步了。而这时,贺云峰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担心他的三名手下了,因为,君惟明的“双刃掌”挥展的同时,他的“银铰链”亦已笔直点戳向贺云峰的眉心!
  做梦也估不到人家的身手竟已迅速到这步田地,看似一个动作中却实在蕴孕着几个动作,更能在明明是一次的出手里却早就分成了数次角度!这种功力的展示,与其说是视觉的蒙受眩惑,还不如直截了当的承认人家已将至高的武术糅合进了超越“速率”境域之外的极端了!
  大叫一声,贺云峰灰衫暴扬,肥大的身躯旋转,他的“短命铲”也就一口气反拒十九次!铲刃的寒芒流射,锐风破空,但是,却丝毫阻止不住君惟明的进袭。他飘游如鬼,电闪似的掠敌中,“银铰链”纠缠回绕,有如一大蓬突然迸散的光雨冷焰般凌厉罩下!
  那一条一条的、一丝一丝的、一溜一溜的森冷光雨;就像一群群水底的游鱼般滑腻,全在眨眼突穿泄过贺云峰舞起的铲势,宛如恶魔的诅咒,一下子皆朝贸云蜂的身躯附来!
  冷汗骤浸重衣,贺云峰大惊之下几乎连心脏全拳曲成一围了,他骇叫如泣,“短命铲”疯狂挥展,人却反朝右侧倾力跃去。
  君惟明冷凄凄地笑着,快得不可言喻的暴闪而出。嗯,就刚好堵在敌人冲跃的去路上,“银铰链”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丝!”
  银芒有如电火似的猝闪,贺云蜂的“短命铲”尚未及扳回,他已在一声惨嗥里被君惟明的“银铰链”缠住脖子,又猛烈地摔出十步之远!
  四周,顿时是一片死寂,每个人全象痴了一样僵立原地,他们的思维似是一下子凝结了,意识也仿佛猛地麻木了,个个都圆瞪着一双牛眼,茫茫然地投注在地下贺云蜂那断了气的死尸上,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承认眼前的事实,“大飞帮”的“紫旗堂”堂主,功力强悍精湛的“血手铲”贺云峰,竟会这般稀松平常的便送了性命?就连五招以上都顶不到便横了尸!这,这算是一场什么样的争斗呢?
  君惟明淡淡一笑,语声威狠又高昂地叫道:“‘大飞帮’的狗腿子们,我限你们在我数到‘三’之前通通滚开。否则,你们这位贺堂主就是榜样!”
  君惟明紧接着便开始数一:“一!”
  散落在周围的那些“大飞帮”党羽心全寒透了,而当他们正在战栗,正在惊怔之中,君惟明的第一个数绝不留情地迸出了口!于是,就在他们的意念尚未恢复,内心仍在迷惶忐忑时,君惟明嘴唇微张,冷酷地又叱出一个数:“二!”
  一声鬼号响起,立即有无数声惊叫与怪嗥响应,刹那间,只见人影晃动,步履急迫,所有还能动弹得了的“大飞帮”残部,全已纷纷拿腿奔命,仓皇逃出林外。
  金薇吁了口气,豁上来,好奇而又有趣地道:“君公子,怎么你今天忽然大发慈悲,会把这批‘大飞帮’的余孽全数放走?”
  君惟明淡漠地道:“你的看法是这样么?”
  金薇诧异地道:“事实上是你宽恕他们了呀……”
  君惟明抿唇不答,金薇纳闷地正想再问,林子那边,已突然有一片惨怖凄厉尖号哀叫声谣遥传来,还隐隐夹杂着愤怒的叱骂与弓弦的脆响!
  金薇呆了呆,道:“这是什么?”
  君惟明笑了笑,道:“这是什么你听不出来?金薇,这是人们在受到巨大痛苦时的惨叫与生命绝望前的呻吟。”
  金薇急切地道:“这我晓得,但为什么会有这些?”
  目光澄澈而幽冷,君惟明沉沉地道:“有一批往日旧属执着强弩被迫替他们卖命伺守,而这批人一见到我便马上反投过来,因此,我令他们转移射向,面对林前,只要有人逃闯,便一律射杀不误,如今,想他们正是这样的了。”
  金薇倒吸了一口冷气,惊悚地道:“老天,原来你不是真心释放他们,而是驱使他们前往鬼门关……”
  君惟明平静地道:“对敌人宽恕,即是等于对自己残酷。何况,这些豺狼爪牙也根本不值得怜悯!”
  金薇摇摇头道:“君公子,你已把那个‘狠’字用绝了!”
  君惟明无动于衷地道:“我喜欢说真话、不虚伪的人。金薇,你具备有这种美德,不过,你还不够了解我,等你也被人陷入绝境,几死还生之后,你就会明白我所以这样做的原因了……”
  金薇讷讷地道:“但愿我能明白……”
  君惟明转过身来,面对自然匍匐在地下的“三眼煞”潘春叱道:“挺起身子来,潘春!”
  痉挛了一下,跪在那里的潘春满脸涕泪,抖索着挺直上身,他绝望又恐惧地悲叫:“公子!”
  君惟明凝视着这个令自己痛心的叛逆者,低沉地道:“潘春,我们在一起相处已有十余年了,我待你有如兄弟,如同手足,我们共患难,偕安乐,齐尝甘苦,并度艰危,我们的情感真挚而融洽,彼此相处有如一家人……”
  君惟明仰起头来,沉默了片刻后,又道:“但是,你告诉我,我有哪些地方对不起你,得罪了你?竟使你恨我恨到这种地步?要与外人共谋篡夺我的基业?强占我的妻妹,更欲残害我的生命?潘春,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跪在那里的潘春,终于受不住内心的惭疚与羞愧,更承担不起那至极的畏惧与惊恐,再次激动得痛哭起来,涕泅滂沱,好不凄惨!
  君惟明叹了口气,柔和地道:“不要哭,潘春,记得我时常告诉你们的话?宁肯头落地,也不掉一滴男儿泪,你真做不到我要你们做的?就好像你也做不到一个忠烈之士一样……我实在为你难过,潘春!”
  潘春哽咽着,凄苦地哀叫:“公子……我……我知错了……我忏悔了……”
  君惟明平静地道:“难道你就自甘认命了么?潘春,你不想奋力挣扎,与我一搏?”
  潘春以头撞地,涕泪纵横,哭叫道:“我不敢……公子,我宁可死,也不敢当面顶撞你老……”
  君惟明沉重地道:“那么,潘春,你可知道——或者你还记得‘铁卫府’处置叛逆者的规律?”
  潘春全身急剧地震颤了一下,惶悚地咽泣道:“我……我晓得……”
  君惟明轻轻喟了一声,道:“念在你仍有一抹天良,仍有一分悔过的情分上,我不对你用那种大刑惩处,潘春,你自己了结吧!”
  潘春以头碰地,噎着声,道:“多谢公子恩典。”
  徐缓的,君惟明转过身,不再看潘春,这位凄怆绝望的叛逆者仰首向天,满面泪痕,他抖索着,连额心那颗铜钱大小的青痣亦变成苍白暗淡的了。好一阵子之后,他伸出手,把抛置一边的“蛇头链”扯了过来,双手紧握住那枚尖端呈菱形的锐利钢锥,在那枚钢锥的青冷光芒闪泛下,潘春蓦然大吼一声,奋力将钢锥插向自己的腹部。只听得那么“扑哧”一声,整枚三寸长短的尖锐钢锥已经完全透进他的腹内,仅留着一条蛇尾似的链身在外面了!
  没有哀嚎,没有呻吟,潘春双手捂在腹部,一张瘦削的面孔已陡然间歪曲得变了形,他额头的青筋暴浮,汗下如雨,唇角急速的痉挛,一双眼凸瞪得几乎连眼眶子也挣裂了!
  一边,连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金薇,也忍不住有些恻然酸楚了,她形容凄暗地叹息着,幽幽地道:“君公子,潘春已经遵你吩咐做了。”
  君惟明目光悲悯地投注在潘春那挺跪着的躯体上。他形色柔和多了,也和气多了,他沉缓地道:“潘春,你应该明白,我无法不这样做!”
  潘春抽搐着,尽力挤出一抹惨烈的微笑在他那张灰败铁字的面孔上,但是,这摸微笑却全不像是一抹微笑,它浮现在那里,凝和着血,隐含着泪,渗揉着悲切,看上去,比号啕大哭犹令人酸鼻……
  呛哑的,断续的,潘春提着一口气道:“公子……我……知错了……而……而我……不是今天……才后悔……我早已受……受不住……良心的……谴责……我……我不该……背叛……兄弟伙……但……但我……无法……拔出……泥……沼……他……他们……逼我……太紧……而……而我有……错处……在他们手……中……我一直……直想挣扎……想反抗……可是……我却没……有勇气……”
  君惟明深沉地道:“潘春,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下去!”
  潘春身子大大的一晃,面色更见晦涩惨淡,双目的光晕也在逐渐扩散,他拼命支撑着,在满嘴的血泡里,又痛苦地道:“公……子……请……转告……我们……九煞……岳大哥……说……说……我不配……做他……兄……弟……说我……对不起……大伙……”
  君惟明微微有些动容了,感到一阵莫名的惨楚与哀伤在心头涌荡。但是不待他再说什么,潘春已经蓦然一抖,整个身体歪倒下去!
  金薇迅速上前查视,她摇摇头道:“他死了?”
  沉默着,君惟明的表情阴森森的,好一阵,他才忧郁地道:“是的,他死了。”
  金薇轻轻走到跟前,悄细地道:“你难过了。”
  君惟明苦涩地笑了笑,道:“你以为我高兴?”
  金薇低下头去,黯然道:“不,我从不这样以为……现在,我多少也了解了你一点,君公子,你的心肠比你的行为仁慈得多……”
  停了停,她又低低地道:“只是,你的克制力却太坚强……”
  吁了口气,君惟明振作精神地道:“罢了,金薇,你去点点伤亡。”
  金薇点点头,转身自去,君惟明缓缓走到潘春的死尸旁,默默凝注哀悼。是的,君惟明或者是残酷的、狠毒的,但也要分开对象是谁,而不管他昔日兄弟们背叛了他,血手将伸之前,那种感触总是伤痛又凄楚的……
  片刻后——
  金薇悄然回来,她轻轻地道:“君公子……”
  君惟明惊然醒悟,强颜笑道:“金薇。”
  金薇关怀地看着君惟明,道:“君公子,你脸色不大好,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君惟明摇摇头,问道:“伤亡如何?”
  金薇忙道:“二十个人战死了十一名,没有重伤的,其他九人仅只挂了点小彩。”
  君惟明移步走动,道:“相当惨重了。”
  金薇正想说什么,林子外面已突然传来一阵沸腾的欢呼呐喊,声音充满了振奋与激昂,紧接着便是疯狂的笑嚷声和叫闹声,就在君惟明双眉皱结的一瞬,一条身高马大的巨汉已匆匆冲入林中!散列在旁的九名“铁卫府”壮士,一见有人窜入,立即纷纷斥吼,上前拦截。
  但是,那人却马上双臂高举,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一个个全瞎了眼么?连老子也认不得了?”
  九名白袍破碎、血迹斑斑的大汉闻声之下,立即便知道来者是谁了,他们急忙收住家伙,吭也不敢多吭地退到一旁。
  “血镯煞”洪大贤一个箭步抢到君惟明身前,急毛窜火地道:“公子,你老无恙吧?”
  君惟明笑道:“当然!”
  洪大贤又朝金薇咧嘴一笑,道:“看样子金姑娘也好生生的,就像是累了点!”
  金薇嫣然一笑道:“有劳洪壮士挂怀了。”
  呵呵笑着,洪大贤龇开那满嘴的黄板大牙道:“好说好说,我这人哪,就他舅子最是面恶心善,友爱同济……”
  君惟明哼了一声,道:“不要废话,大贤,你从外面侧门进来的么?”
  洪大贤赶紧一整面容,答道:“回公子话,这偌大的一座留春园,却只有后面一道便门,那扇便门竟还是生铁铸成的,我奉公子令谕将人分成两拨顺着围墙搜,一直搜到那扇便门处才会合。本来,我们都埋伏在门外等候对方的漏网之鱼出来,但是等了老半天却连一条鬼影也没见着。而里头又有他舅子的杀喊震天,鸡毛子喊叫不绝。我一想,不对。不要我们全呆鹅似的愣守在那里,公子及一干兄弟反在里面拼得洒血挥汗。所以么,我就马上下令破门冲进来,好家伙,费了好大功夫才破了那扇铁门,待到我们一冲进来,哈,竟首先发觉了六七十个往日的老弟兄,一个个全执着强弩,如临大敌般围守在林子外头,在他们前面,便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大飞帮’的狗腿。大伙一见,自是高兴得又跳又叫,乱成一团,我呢,就赶快问清了公子所在,马上找来,却又险些儿吃那几个瞎眼混账当头劈上一刀!”
  君惟明微皱双眉道:“啰啰嗦唆了一大堆,只是说你与我分开之后直到如今都没有碰上敌人,嗯?”
  洪大贤连连点头,讪讪地笑道:“是的,就是这样……”
  君惟明淡淡地道:“下令收兵吧!”
  洪大贤答应一声,转身举步。但他刚才走出一步,又忽然停下,回过头,道:“公子,呢,我还差点忘了问你老一句最重要的事,潘春那小子可逮着了?‘大飞帮’可有什么高手在这助阵?”
  君惟明指了指歪倒地下的潘春尸体,静静地道:“你自己看。”
  顺着君惟明的手指方向看去,洪大贤一双牛眼倏然大睁,两颊的肌肉一阵抽搐中,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他……潘春……公子,他死了?”
  君惟明微微颔首,道:“是的。”
  洪大贤全身抖了抖,如此粗豪剽悍的汉子也不由嗓子发了沙,他用力抽抽鼻子,眼眶里滚动着泪光:“公子,他可是自裁的?”
  君惟明长叹一声,道:“不错。”
  洪大贤咬咬牙,喃喃地道:“死了好,死了好……这样死还算有骨气,我实在不敢想像押他回去承受大刑的时候,会是一付什么样的惨状……”
  君惟明抿抿唇,道:“大贤,对你们‘九煞’来说,这样做于我极其痛苦。”
  洪大贤蓦地一震,用手背擦了眼角泪水,哽着声道:“公子,你老千万别挂着这条心,你老如此做是没有一点错的。对潘春,我们全晓得公子你已经太恩典他了,任是哪一个背叛‘铁卫府’的人,有谁能落得他这么个整尸下场的?不仅我们哥几个全感激公子的慈悲,就算潘春,他有一丝天良的话,也该明白公子对他的仁尽义至了……”
  君惟明脸色沉郁,他低徐地道:“你们能明白这些,我也就多少能够宽慰了……”
  洪大贤肃穆地道:“公子放心,你老任是做什么,大伙儿也全跟着。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闯,谁要嘀咕一句,就他娘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君惟明勉强笑了笑,道:“下令收兵,在留春园大门口集合!”
  洪大贤问道:“那些原在此地的老弟兄,是不是也一起带着走?”
  君惟明道:“当然,但记着要多备马匹——可在这里弄取,另外,四周的残余还得收拾一下,大贤,须即时办好!”
  答应着,洪大贤马上离开处理去了,君惟明招呼了金薇一声,两个人快步朝前面大门口先行赶去。
  “留春园”的大门石阶上。
  君惟明神色冷漠而生硬地凝注着远处那一片惨厉的景色,在鳞栉的房脊那边,漫天的烈焰正在闪映腾炽,血红的火光将幽暗的夜空照成赤红色,有如用一笔笔的朱赤异彩,涂染在漆黑的画廊上,显得那般狰狞,那般狂野,又那般鲜丽——隐约的嚎叫声,哭泣声,杀喊声,又梦魇一样的从远处传来,其声悲悸,荡人魂魄!
  整个“铜城”宛似全已笼罩在一片血雾中……
  金薇站在君惟明的下一级石阶上,她怔怔地看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惨象,她咬咬下唇,回头道:“君公子,你的手下们正在大开杀戒了,看情形,他们是全横了心,要把这块地面全踩平呢……”
  君惟明冷冷地道:“报复的手段离不开残酷,金薇,这并不足奇!”
  一泓秋水似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金薇低声道:“你舍得焚毁原由你自己创立的一些基业?”
  君惟明古怪地笑了,道:“金薇!一切邪恶的、龌龊的、污秽的东西全须连根铲除,就连我的亲人也不例外,又何况区区几幢房舍、数处基业?”
  怔了怔,金薇感慨地道:“说真的,君公子,你的确拿得起,也放得下……”
  君惟明淡淡地道:“只要环境逼迫你养成这种习惯,金薇,时间长了,你也会做到和我一样,能取能舍。”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才开始学习,果断与冷酷这两样东西是极其困难哪,不过,天下没有学不成的事,问题在你是否一定要学,有没有恒心要学,如这两桩齐备,金薇,就算叫你吃死人肉过活你也会甘之若饴了。”
  一下子捂住嘴,金薇眉宇轻蹙地道:“好了,求你别说得这么呕心,我都要吐了……”
  君惟明吃吃一笑,道:“人世间,比这令人还要作呕的事情多得多,假设你忍不住,那么,你这一辈子就只好尽用在作呕上面去了……”
  金薇甩甩头,苦着脸蛋道:“君公子,我们谈些别的,好不?”
  君惟明笑道:“反正眼前也只是等待洪大贤他们出来,而我也需要使精神调剂一下,你说吧,谈什么?”
  金薇犹豫片刻,道:“谈今后,下一步的行动。”
  君惟明深沉地道:“下一步,大约刀尖就直指‘长安’‘铁卫府’了。”
  金薇道:“仍是像今天这样大举攻杀吗?”
  君惟明摇摇头,道:“不适宜。”
  金薇注视着君惟明,道:“那么,采用哪一种方法呢?”
  君惟明搓搓手,道:“选高手猝袭罢了。”
  接着,又道:“不过,现在还不能完全决定,尚需看情势的变化如何,金薇,你别忘了,如今我们正有一个最好的内应——曹敦力!”
  金薇有趣地笑了,道:“是的,这位‘大飞帮’‘五雷堂’的堂主,现在还不知道正在如何的担惊受怕,焦头烂额呢。”
  君惟明平静地道:“我常想,‘死’这玩意真是一件最大的本钱,只要你能操纵它,几乎与任何人竞争赌斗都可以无往不利。但是,它虽然是无形无影的,却可怕得使每个有生命的物体都对它战栗而惊悚,金薇,你认为对么?”
  嘟了嘟小嘴,金薇恨恨地道:“哼,我哪还敢说不对?我自己是亲身尝试过这一种味道,而赐给我这幸运的,大公子,就是你哪……”
  君惟明润润唇,笑道:“实在抱歉。”
  金薇幽幽地道:“言不由衷,其实,你那一次的杰作,可真叫我受够了,有生以来,还没有尝过那种滋味……”
  君惟明靠近了一点,道:“可是,你也应该想想,在我给你尝试之前,你也早就给我享受过了,而这其中更有不同的,是我仅限于给你尝一下为止,并没有真正夺取你性命的意思。可是,金薇,你就完全不同了,你是真想叫我由鬼门关上去做做客,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人只有一条命?到那阴曹地府也只能去一次,而去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在远处火光的映幻下,金薇那张美艳俏美的脸庞越见酡红赧彤了,她以恳求的目光投注君惟明,低柔又委屈地道:“君公子,我求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一提起来我就又差又愧,恨不得找条石缝钻进去……”
  君惟明豁然大笑,道:“傻丫头,是你先引出话题的呀……”
  金薇羞涩又畏怯地道:“那么,我们就把这个话题结束,好吗?”
  君惟明笑道:“随你。”
  这时,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在“血镯煞”洪大贤为首之下,近百名大汉已一阵风似的跟随在他身后涌出了大门。
  君惟明目注那十余名把守在石阶四周的白袍手下,高声道:“你们十个人过去将所有坐骑给牵过来!”
  君惟明侧过脸,又向洪大贤道:“大贤,一切全弄妥了?”
  洪大贤踏近两步,躬身道:“全妥了。”
  左右一看,君惟明沉声道:“‘留春园’里还有多少马匹?”
  洪大贤忙道:“找了老半天,只找了他舅子的三十几匹马来,可是另外却有一个小小的收获!”
  君惟明“哦”了一声,道:“说。”
  洪大贤小声道:“就在我们搜寻马匹的时候,可巧在马厩后头的草堆里,抓出两个‘大飞帮’的信差来,经我严刑逼问,他们供出了所知的消息,公子在‘麟游’城那一阵大砍大杀,已经宰寒了他们的心,‘麟游’那边的兔崽子们派出加急快马奔告‘长安’求援,此外,童刚手下恰好有几个硬把子经过‘麟游’,问明之后也马上赶了过去,这几个硬把子,呃,竟就是‘四盟剑’潘照才他们几个!”
  咽了口唾液,洪大贤又道:“那两个信差,即是受命连夜赶到这里向潘春及一个‘大飞帮’姓贺的什么堂主告警来的,他们似乎已经怀疑到是公子重现了……”
  君惟明平静地道:“就算他们不明白,今夜之后,他们也会知道的。大贤,那两个信差呢?”
  洪大贤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道:“呃,我问完了话,就把那一双混蛋砍了!”
  君惟明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此际,一阵马嘶人叱,顺着楼角围墙,已有人把“留春园”中搜寻到的三十几匹健马赶过来了。
  洪大贤奔下台阶,大叫道:“孩儿们,全给我上马,一人一匹不够就两人合乘,行动要快,公子这就要下令启程了!”
  令下之后,顿见人影奔晃,纷纷认镫攀鞍,片刻间,一百多名“铁卫府”的儿郎们全已上了马背。
  君惟明与金薇也分别骑上自己的马匹,回头一看,大伙儿全准备妥了,君惟明立即挥臂扬鞭,暴叱道:“走!”
  铁蹄如雷,霎时撼山动地的震响起来,近百乘健骑,在那城角几处的蒙蒙火光掩映下,旋风似的卷进了沉沉的黝黯夜色中。
  这里,静了,一片死寂,一片空荡,像一座坟墓一样的“留春园”,须臾前的辉煌灯光,繁华喧嚣,如今,却只剩下游魂咽泣,幽茫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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