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巧成书　终歼大患

2023-01-31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离着“傲节山”只有二十里地了，从这里，已可以遥遥望见“傲节山”那雄峙如神鹰展翼般的峭拔山势，那山的形状却是如此亲切，如此熟悉，高巨的影子映入这支疲惫的孤竹骑士们的眼瞳中，每个人都不禁兴起一股温暖宁宽的感觉，可不是，就快回到家里了，家，该是个多么予人以安全平静意味的字眼啊。
　　现在，是中时。
　　在这里的一处荒林边，紫千豪下令大家下马休息，饱进干粮。他准备在各人养足了精神之后，再重整队形回山，一支胜利归来的远征勇士，应该是队容壮盛的，至少也不能叫人看上去拖拖拉拉，委顿憔悴。紫千豪希望手下们好好歇息一会，努力振作，像一队真正的凯旋武士般回家。
　　路边的这片荒林子是他们经常驻足歇马之处，是而里外地形也十分清楚，进了林子，孤竹弟兄们各自下马，每个人取出自家的干粮水壶，自己找地方吃喝起来。
　　紫千豪在一棵大松树下盘膝而坐，下面早有人给他铺上了双层棕垫，就在积雪的地面上，他也和大伙一样开始啃起冷硬的干粮来。
　　苟图昌走了过来，一边蹲下，边咬了口硬邦邦的烙饼，皱着眉道：“这些天来，老大，老是啃些干粮已啃得叫人伤透了心。唉，吃在嘴里真是味同嚼蜡，一点滋味也没有！”
　　笑笑，紫千豪道：“是没滋味。”
　　用力咽下口中食物，苟图昌举起以棉套子罩住的水壶喝了口水，又不禁苦着脸道：“妈的，连喝口水吧，也一直冰到心底，天气又寒又冻，加上半点热食没有，可够消受的呐……”
　　紫千豪道：“也不过就是撑饱肚皮而已，这些东西哪还谈得上什么味道？加上都是冷冰冰的，委实引不起人的食欲，你吃着不爽口，我还不一样，但我们却叫不得苦，否则，弟兄们岂不更要牢骚满腹了？”
　　又狠狠咬了一口饼，苟图昌道：“我是在老大面前说，别人那里，我不仅说不出口，反而更要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大口活吃，同时板起脸孔，表示这才是一个能以刻苦耐劳、经历风霜困难的江湖好汉本色！”
　　忍俊不禁，紫千豪道：“其实却在心里叫苦连天！”
　　苟图昌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但谁叫我今天坐着这‘二爷’的位子呢？总不成叫弟兄们看出来我先坏了种呀，只好硬着头皮充熊了？唉，每咬一口干粮，我的五脏庙便喊一声天，就有如食了一团的土渣子，妈的，淡得出鸟来！”
　　紫千豪道：“别埋怨了，马上就回山啦，等歇过一会，叫大家梳洗梳洗，整理一下穿戴，我们列队而回。交代他们，拿出点精神来，别一个个无精打采、死气沉沉的，活像都少了几根骨头支撑一样！”
　　苟图昌舐舐唇，道：“这些天来在风雪中跋涉，千百里迢迢往返，翻山越岭的，弟兄们也够乏、够苦了……”
　　紫千豪颔首道：“我知道，但却不能因为乏与苦便怠忽了我们行军排阵的规律，我们是一个有组织、有传统的帮会，不同一般乌合之众，在任何时地，绝不可以呈现出散漫之状，再怎么乏倦，也得振作起来，务必得保持一贯的矫健勇猛之气！”
　　点点头，苟图昌道：“老大放心，我会这样规制他们。”
　　说着，他仔细端详紫千豪的面庞，他觉得，紫千豪的神色之中，亦竟有着无可掩隐的憔悴。紫千豪的脸色有些苍白，白得泛着淡青，两眼深陷，目眶微黑，连嘴唇也呈现着水分不足的干裂。第一次，他发觉他们这位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帮主，在额角眼梢已有了轻淡的皱纹！
　　心里激荡着愧疚与不安，苟图昌低沉地道：“老大，你，真够辛苦……”
　　带着一些苦苦意味地笑了笑，紫千豪道：“也不，反正总是这么过下去就是……”
　　吁了口气，苟图昌道：“老大，这些年来，为了孤竹帮一脉的生存，延续，自保，你担着多么沉重的责任？非但在精神上、心灵上时刻记挂着放不下，抛不开，就算在肉体上吧，你又受了多大的折磨？老大，你身上的累累疤痕只怕连你自己也数不清了吧？你所流洒的鲜血已够浸透了大伙的心……日子总是这么灰沉幽暗的，但你一直领着我们哭泣、欢笑、奋进，领着我们一步一步朝荆棘遍步的生之前程上挣扎，是你将孤竹一脉逐渐带进了光明的境界，是你把两千弟兄由绝望中引入希望……老大，我们上上下下每一个人全由衷地感激你、佩服你，宣老大创造了孤竹帮，组予它生命，可是，你却使这生命活下去，给予了灵魂，更使这生命越发光扬，越发健壮……有了你，我们不愁再过不长了。老大，我们原是黑暗大海里一群惶惶不知所终的舟子。而你，就似在那茫茫沉暗中出现在天空指引我们船向的星辰，不止明亮，而且辉煌……”
　　轻轻望向灰霾云深的天空，紫千豪道：“你太赞扬我了，图昌，孤竹一脉之所有今天，并非我一个人的功劳，更非我独自的力量，这是大家同心协力、众志成城的结果……”
　　苟图昌坦诚地道：“但若非你来了，老大，休说我们未见得会如此团结一致，便算团结一致了吧，也早叫西陲地域上的一群豺狼虎豹给生吞净了！”
　　深沉地一笑，紫千豪道：“如今西陲可算暂时平静，豺狼何在？虎豹何在？那些横行暴虐之徒已全被我们肃清。图昌，以后，我们可以有一段长久的安宁日子过了，相信那种日子乃是我们所共同向往的……”
　　双目中闪映着憧憬的光辉，苟图昌点头道：“是的，那种日子乃是我们共同所向往的……”
　　低喟一声，紫千豪道：“这样看来，图昌，使我对人性又有了一重了悟！”
　　苟图昌笑道：“老大又僚悟了什么？”
　　紫千豪安详地道：“一个处身在某一种生活环境中的人，却并不一定喜欢他的生活方式。譬喻说，像我们，我们可以说在血与刃的圈子里扎了根，好像一生的岁月全与它脱不开干系了，但我们的命运注定我们干这一行，却并不能注定我们喜欢干这一行。你不觉得，多少年了，我们仍然不习惯残杀搏战的行径？我常想，如果当年我们把勤习武术的功夫授在学习其他行业，相信我们也必是那一种行业中出色的超越之才了，图昌，你以为是否如此？”
　　吃吃一笑，苟图昌道：“当然——不过，老大，我却委实不敢想像你如果是一个木匠、瓦匠，或大老板时会是一种什么模样呢，纵然你是其中最出色的……”
　　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紫千豪道：“那是因为你看我现在的形状太长久了，业已定型，所以就不容易接受我除此以外的可能形象……”
　　苟图昌道：“我宁愿老大是你现在的样子，也不想看到老大你手执刨锤或拿着泥板瓦刀或拨着算盘珠子的形态。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仰起头，紫千豪回忆着道：“小的时候，我爹曾希望我能好好用功读书，考个功名回家光宗耀祖……自己却瞳景着能有一片良田，一片牧场，最好再有一处果园，让我亲自领着长工下田耕地，在牧场上骑马驱赶成群的牛羊……我喜欢看收成，我一直想亲手摘下串串果实，嗅闻那金黄的、翠绿的、嫣红的水果……”
　　摊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他接着道：“哪知道我梦想的全落了空，我没有考个状元，也尚不成地主。反而练了一身武功来领着你们这群粗汉闯荡江湖，过那血混混的日子！”
　　哈哈大笑，苟图昌道：“老大，咱们山后有田，外头有店，你如今不仅又是地主，又是大老板，至于状元你虽不是个文状元，可和个武状元无异呀，普天之大，如说动动刀剑，谁是你的对手？”
　　紫千豪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也不敢说是没有对手。图昌，你不要老往自己人脸上贴金了！”
　　苟图昌笑呵呵地道：“老大过谦了，我说的全是事实，绝非故意给老大你高帽子戴！”
　　从旁边走上来的房铁孤，一面擦着嘴，边笑道：“什么事呀？你老哥俩这么高兴法？嘻嘻哈哈地直乐……”
　　紫千豪问道：“你吃完了，房兄！”
　　一拍肚皮，房铁孤道：“饱矣，饱矣！”
　　将手中的干馒头收好了，紫千豪笑道：“这几天来，房兄一定把胃全吃倒了？等回山后，我们得好好弄桌热腾腾的全席吃一顿！”
　　耳朵尖的蓝扬善听到，忙道：“大阿哥，咱向你三呼万岁，好极了，席上还得加一只大火锅，要什锦鸡汁的，另添一道狗肉炖牛鞭，须炖得透烂，浆水和白沫全混成浓糜，再洒上胡椒粉、红辣姜，喝个满头大汗，青辣火热，莫忘了来两斤‘烧刀子’。奶奶的，一大口灌下去直透丹田，像喝一口火烙浆！”
　　不由吞了口唾液，苟图昌喃喃地道：“别说了，我这里嘴泛酸，肠盘结，谗虫造反了……”
　　一拍手，房铁孤大笑道：“好，蓝老弟，你加的这两道菜可真够味，大冷天，吃火锅，喝狗肉牛鞭汤，饮‘烧刀子’，想想看，那该是种什么享受。”
　　咽了口水，蓝扬善兴奋地叫道：“乖乖，咱业已闻出那种香味了，大阿哥啊，咱说，该上道了吧？二十里路就到家喽，热菜烧酒浓茶加上火盆全在等着……”
　　祁老六接声笑道：“还有床上你那宝贝蛋的一身羊脂白肉哪，我说肥哥！”
　　贝羽也笑道：“久旷之身了，可是？”
　　一跺脚，蓝扬善吼道：“你两个混球又来吃咱的老豆腐？”
　　旁边，伍侗一斜眼道：“老六，你他妈别说肥哥，莫非你就不想？春君大嫂的眼带媚，眉如丝，吐气如兰，唇似火呢，你不想着回去好好上一上劲？他妈的，还在这里装什么蒜？”
　　祁老六独眼一瞪，怪叫道：“好呀，大龅牙，你竟对着我姓祁的来了？别忘了你上个月还向我请教怎样才能叫你那口子痛快的秘法……”
　　呆了呆，伍侗面红耳赤道：“别，别瞎扯，我，我哪问过你什么——秘法？”
　　站了起来，紫千豪笑骂道：“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泼皮货，都别说了，越讲越不像话啦，也不怕房掌门听着好笑？”
　　房铁孤眯着眼，笑嘻嘻地道：“没关系，没关系，食色性也，呵何，食色性也……”
　　抿抿唇，紫千豪忍住笑，道：“好了，我们走啦——”
　　就在这时，林外路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擂鼓也似传了过来！好急，好快，像是马上骑士在追赶——或逃避什么一样！
　　微微一怔，紫千豪诧异地道：“在这冰天雪地里，会是谁？”
　　苟图昌低声道：“这条路通往本山，会不会是我们的人？”
　　紫千豪道：“有此可能，大家都别擅动，图昌与我去查看一下！”
　　说着，紫千豪几个箭步便抢了出去，苟图昌随后跟上。他们两人出林之后，便站在路旁往蹄声传来的方向瞧去——那策马急奔的人，正是从“傲节山”的方向往这边来，很快的，在道路的小弯处，一匹栗色健马已经出现，马上骑士，是个身着灰袍，形容削瘦的中年文士，那人颌下三绺柳须迎风飘拂，右额上的一条疤痕却大大破坏了他原该十分儒雅的仪态。现在，他似是十分慌乱，十分惶恐，快马加鞭，神色惊悚地拼命向前飞驰！
　　“噫”了一声，苟图昌道：“这家伙是干什么的？好像火烧屁股一样策骑飞奔，不是我们的人嘛！”
　　紫千豪却微微笑了笑，道：“我认得他！”
　　苟图昌忙问：“是谁？”
　　目往迅速接近的来骑，紫千豪平静地道：“昔日卷袭玉马堡的剑底游魂，‘掌上才子’周适！”
　　苟图昌恍然道：“哦，就是那个伍侗本欲宰掉，却经老大你令释的周适？”
　　点点头，紫千豪道：“是他！”
　　于是，马上的周适也在这时发现了站在路边的紫千豪与苟图昌两人，他贸然一见，连对方的形容尚未看清，已惊得面色倏变，口中发出一声绝望地喊叫，猛然勒马，在一阵“嘶嘶”的马匹尖嘶声里，整个前蹄扬起，周适跃身而下，“唰”的落到路中，双掌当胸交叉，却是浑身轻颤不已，他的目光中透露着无比的恐怖惊惧，脸上是一片惨白，这大冷天，额上竟已汗水淋漓！
　　嗯，好像这位“掌上才子”是叫什么给吓破胆了！
　　轻轻一拂被风，紫千豪上前三步，笑道：“久违了，周先生。”
　　一下子看清了紫千豪，周适紧张惊恐的形色竟立即松懈下来，他大大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软软垂下了当胸的双掌，却宛似大病初愈一样摇晃了起来。
　　紫千豪立道：“图昌扶住他！”
　　一掠上前，苟图昌牢靠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周适，将他搀扶路边，这时，周适喘息急促，胸口起伏剧烈，但是，脸上已出现血色。
　　苟图昌迷惑地道：“这位朋友像受了惊哩，老大，他的手好冰冷！”
　　紫千豪注视着周适，温和地道：“不要慌，周适，有什么人在追赶么？你放心在这里歇息，我答应帮助你。”
　　好一阵子，周适才算恢复过神智来，他看着紫千豪，激动地叫：“这是天意……这是天意……”
　　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紫千豪道：“慢慢告诉找，发生了什么事？”
　　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周适艰辛地咽着唾液，闭上眼定了定神。始后，他睁开眼睛，以沙哑的语声道：“紫帮主，首先我要请你了解一点，我如今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仇人，‘玉马堡’那段过节，我早就不计较了——当然，更确实点说，我也无力计较……”
　　紫千豪平静地道：“我非常欢你这种大度的想法，周适，我一直也未曾对你记恨！”
　　舐舐干裂的嘴唇，周适又道：“谢谢你，紫帮主，自‘玉马堡’之战后，我算想开了，我不愿再向你们报复！更不愿为了我的事而惹起一场血雨腥风。起先，我痛恨你们伤了我，可是事后自省，紫帮主，你们原可当时杀掉我永绝后患的，但你们却放过了我，并不计较我日后对你们可能造成的烦恼。只这一点，足见紫帮主你的仁恕厚道！因此，我贴切地觉得，我的有生之日全是紫帮主你的赐予，你对我不但无仇，可谓有恩，我不是糊涂人，怎能只为了一点怨意便整个抹煞紫帮主你待我的宽厚？我想通了，我告诉自己，今后将永远不再与孤竹帮为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算了……”
　　点点头，紫千豪道：“周适，你说得不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算了……”
　　抹抹额上的汗，周适又急促地道：“紫帮主，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突然失魂落魄般亡命奔驰？这，说穿了，与你有着莫大关系！”
　　怔了怔，紫千豪脸上随即罩上一层阴影，他忐忑地道：“莫非——傲节山上出了事？”
　　摇摇头，周适道：“不，是单光！”
　　双目中煞气暴射，紫千豪狠狠地道：“单光？他人在哪里？”
　　周适忙道：“你先听我说，紫帮主。在昨天，我从四川到达这里探视我的一位婶母，我这位婶母年纪很大了，却只有孤苦伶仃一个人，她就住在离‘傲节山’南边不远的‘宝村’里，我还没进村子，差不多隔着只有三里多路的时候，经过一处小荒岗，突然，岗子上有人招呼我，我一看那人！不禁心里就发了毛，竟是‘血狼星’单光，他那丑怪模样，我费了好大劲才认出他来！”
　　紫千豪急问道：“他就住在那荒岗上？”
　　周适连连点头道：“是的，他住在岗后的一个残洞里，那洞口又窄又低，只能供一人睡眠，连坐都不能坐直，洞外有枯草乱石遮挡，有如狐穴，若非亲见，谁也不敢相信竟会有人在里面歇宿。单光早就发现我骑马过来，由于他以前和我见过几面，也知道我在‘玉马堡’与你们结仇的事，所以他就叫住了我，希望我和他站在一条线上共同对付你们。同时，他已拟妥一桩毒计，用一种奇毒无比的‘无色鸩’渗进你们‘傲节山’的水源中，想将你们完全毒死！”
　　恨得“咯崩”咬牙，苟图昌双目尽赤地叫道：“这丧尽天灵的野种——好，我叫他施毒，‘傲节山’上有水源一百多处，且分布颇广，我看他要多久才搞得完！”
　　周适立即道：“所以，他嫌一个人力量而足，便想到用我替他分担工作，但是，他却不知道，我早已打消了与你们为敌的念头，我当然不会去帮他做这件恶毒的事！”
　　满脸的严酷与憎恨的神色交融，紫千豪冷森地道：“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么？”
　　周适赶忙道：“还没有，他打算今晚上动手，我一听到他的这条毒计，当时便寒了心，但我深知姓单的为人，其残忍暴虐的程度已如同野兽无异，他邀约我合伙，又告诉我这件事的底蕴，如果我表示反对推托，他必定会杀我灭口，我不是他的敌手，一时又无法逃逸，便只好假作允诺，答应同他一起干，半个时辰前，单光忽然想起他隐匿在岗下林子里的坐骑尚未加料，使交代了我几句，匆匆挖出雪地里的马食前去喂饲去了。我就趁着这个空当，急忙上马逃走，我不敢朝‘傲节山’那边去，因为单光隐藏坐骑的林子正好在同一个方向。另外，我又怕他追上来我应付不了，前面五十多里处的‘范家店’隐居着的‘长白派’一位师叔，他可以对我加以援手。所以我便急着往前跑，准备向那位前辈求援，哪知半路上却恰巧遇见了你们，虽然我在初发现你们的一刹间因为未看仔细而几乎吓没了胆，可是这却是我此生来最感喜悦的意外。紫帮主，活该我不遭横死，活该那单光歹计无以得逞，你说，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紫千豪缓缓地道：“是的，这是天意……上天是永远不会保佑恶人的！”
　　苟图昌开口道：“呃，周适兄，其实‘宝村’距离‘傲节山’比较近，只有是十来里路，你只要远远绕过单光匿藏马匹的林子，到‘傲节山’示警求援，他们照样可以帮忙！”
　　苦笑一下，周适道：“我太惊慌了，而且，我也不敢冒这个险，一待吃单光惊觉，他会凌迟了我，他做得出来……何况，我不清楚登山之途，万一走岔了道，或引起守山的人误会，我不就更讲不明白了？”
　　这时，紫千豪问道：“周适，你是半个时辰前离开单光的？”
　　周适颔首道：“是的，他刚走片刻，我就马上逃之夭夭……”
　　紫千豪冷森地道：“那么，我们赶快一点，他可能尚未返回，就算返回，也不一定对你的不在场立即发生怀疑！”
　　颤悚了一下，周适畏缩地道：“你的意思是——紫帮主，叫我带路！”
　　缓和地一笑，紫千豪道：“是请求你帮忙，周适，单光不除，你我永无宁日，以后便不知会有多少善良遭殃！”
　　舐舐唇，周适咬牙道：“好，我带路！”
　　紫千豪平静地道：“放心，我负责你的安全！”
　　说着，他一侧头，断然道：“图昌，令苏言兄弟、罕明、贝羽四人带队先行回山，你、伍桐、老六、蓝扬善四个随我来，同时问问房掌门的意思。看他愿意先回山呢，还是准备偕同我们一起凑凑热闹！”
　　答应一声，苟图昌精神兴奋地如飞般奔向林中，片刻后，人叱马啸，蹄声雷动，苏家兄弟、罕明、贝羽四人率领几十来铁骑在向紫千豪致意中急奔而去，在擦身过去的一刻，紫千豪犹发觉这四名得力手下满脸的懊恼之色。他们一定对自己这次失去围杀单光的机会而意到愤愤不平吧……
　　迅速的，房铁孤、蓝扬善、祁老六、伍侗等人也偕同苟图昌来到。于是，紫千豪一声令下，大家立即翻身上马，在周适的前引里，七乘铁骑，风驰电掣般奔向了目的地！
　　马上，房铁孤大声道：“少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是？”
　　紫千豪沉重地道：“但愿这一次不要再功亏一篑！”
　　房铁孤正色道：“他跑不了，少兄，我有这个感觉，姓单的就到此为止了，永远为止了。”
　　强颜一笑，紫千豪道：“希望是这样，房兄。”
　　其他几个人全沉默着没有出声，但是，从他们的神韵之中，却可以看出这些个孤竹豪士蕴藏在心里的振奋、激动与紧张。是的，多日来的郁闷、烦躁、忐忑，就将一扫而光。雪耻的快意，仇恨的宣泄，对死难弟兄们的冤魂告慰，即将在眼前实现了。
　　很快的，大约在炷香时分之后，他们已望见了那道荒秃秃的脊岗。于是大伙完全下马，在周适的引导下，迂回至那洞口相反的方向包抄了上去。
　　这道荒岗只是一片乱石与泥土混合成的大丘陵子而已，似一只不成形的龟背般拱起地面上，简直没有一点的幽密深回之处，毫不扎眼。若非这位“掌上才子”吐露的消息，谁也不会想到费尽心血犹不可得的单光竟然躲在那上面，一般来说，这却是个最不宜隐藏的地方呢……
　　周适表面上故意怏怏不乐地走在前面，心里却发足了寒，紫千豪等六个人则采取了半圆形的包围阵式紧跟于后，逐步往荒岗后面的那处狐穴逼近！
　　慢慢的，他们绕过了积着雪的参差怪石，踏过一片起伏不平的斜坡，在荒岗的左侧底下，一堆枯萎的杂草边，周适停了脚步，他左右一看，朝后面隐伏着的孤竹群豪摇了摇头，自行拔草而进。嗯，在一堆参差不齐的岩石中，赫然有着一个尺许方圆的洞口显露！
　　低头朝洞里叫了两声，但却没有任何动静，周适显然十分迷惘地又站了起来，沉思着拔草行出，他呆立在那里，再度苦着脸摇摇头，表示单光不在里面……
　　伏卧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紫千豪正心往下沉，充满了无限懊恼之际，突然间，就在岗陵之上，一条人影疾如鹰般飞掠而下！
　　只是一眼，一眼之下，紫千豪立刻血脉贲张，精神急振，双目睁得圆滚。是了，那飞掠下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强仇大敌——“血狼星”单光！
　　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外罩一件灰鼠皮马甲，裹得单光瘦小的身体越发枯瘦精悍，绫青凸凹，但是，他的形容却宛若厉鬼般可饰——他光着头，头顶黄疏疏的毛发蓬乱生长，正中却有一块紫亮的光秃大疤痕。他的右耳已失，只留下一片未平的黄白色创疤，疤面还有血筋浮现中间一个黄豆般的黑孔存着，他的左耳是干瘪的灰褐色。仅剩了一半，衬着他的凶狠寒毒的焦黄面孔，真是好一付慑人的尊容！
　　甫见单光出现，周适已不禁变了脸色，看得出他在想努力装扮一付泰然自若的笑脸，但表情却越发生硬干涩，越发惶恐紧张，那笑脸，就苍白得比哭还难看了。
　　冷冷地站在周适五步之前，单光枯干冷漠的面孔没有一丁点表情，他的一双眼，有如毒蛇的瞳仁般那么麻木阴森地注视着周适。沙哑哑的。他开了口：“你到哪里去了？”
　　吞了口唾液，周话故作不解地看着他，讷讷地道：“我？我哪也没去啊，只到后头方便了……”
　　单光冷冷地道：“这么久？我找了你很长一时间了……”
　　冷汗涔涔，周适忙强笑道：“我方便一次的时间是比较长些，呃，单光，你怎能怀疑我？我们可是一条阵线上的患难之交呀……”
　　突然桀桀怪笑，单光邪恶地道：“周适，你不用演戏了，你以为你骗得了我？你去方便莫不成还带着你的坐骑，方才你的马也不见了。怎么？你大解后用马舌舐你的屁股？而且，那一列蹄印往前面的路上排过去，你又怎么解释？”
　　心惊胆战的，周适急迫地道：“你切莫误会，单光，我是绕到那边的‘宝村’去探访我的一个亲戚……”
　　单光阴森森地道：“我先到大路上追查了一会，又骑马到‘宝村’去过，村子四周全找遍了却也并未看到你——”
　　暗呼侥幸——周适连声念佛，他知道，他领着孤竹帮的人马前来之际，单光必定正好在“宝村”找他，否则，极可能恰巧遇上……
　　擦着汗，周适惶然道：“单光，可能我们是刚好错过了。你也不想想，如果我有什么其他心意，我还会回来作甚？我还不早早走掉？况且，我已答应你与你合作对付孤竹帮，你怎如此不信任我呢？我和他们也有仇啊，看看我的脸……”
　　眼中凶光突射，单光形色狰狞地大吼道：“住口，你这叫‘欲盖弥彰’，前言不对后语，破绽百出，就说撒慌，你也是个最拙劣的蠢材！”
　　逼近一步，单光阴毒狠厉地道：“说，你方才是到哪里去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姓周的，算不妨老实告诉你，只要你有半点不对劲，一句话吻合不上，你就会知道我怎么整治你——”
　　骤然，单光窒息了一下，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脸上青筋突涨，鼻孔急速翕合，尖叫一声，他手指颤悚不已的周适，道：“王八蛋，死畜生，你这野种！对了，你怎么又回来，你应该可以逃掉的，你分明是逃走了，但却为什么去而复返？周适，这只有一个解释，你出卖了我，你引了我的仇家来……”
　　面孔惨白，呼吸急促，周适惊慌地后退，边抖索叫道：“不，不，我没有……”
　　单光鼻子下方的那颗黑痣突然泛了红，他目光血闪闪地四扫，五官顿时扭曲，双手一翻，喝，“千锤锥”亮了出来！
　　“我要宰了你，周适，我要一点一点地零割了你……”单光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地迸自他的唇缝！
　　于是，就在这时——
　　紫千豪缓缓站起身来，冷沉沉地道：“还是先应付我吧，姓单的！”
　　猝然转身，单光的两只眼球险些突凸出了眼眶，他死死地盯视着紫千豪，脸上的肌肉在痉挛，唇角在一下一下地扯，握着兵器的双手手指骨节，因为过度的用力，全已绷乏成了白色！
　　紫千豪向前走去，“四眩剑”在他手中，随着他步伐的移动，闪映出一溜溜的银彩，注定对方，紫千豪沉重如山，又冷酷得带血地道：“这一次，单光，你再逃得了，我就算你命大……”
　　深深吸了口气，单光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惊恐、愤恨、失措、慌张，表面上平静愈恒，他阴冷地道：“紫千豪，今天，我们一笔笔累积的血债便可以做一次总的了结。我姓单的永不逃走，只看你还能不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了！”
　　紫千豪目光凝血，血中闪动着那种至极的仇恨与憎恶，然后，这些便融合成一片冷森酷厉得又近麻木的表情，反映在他英挺的面庞上，他竟那么柔和地道：“没有那么多场面话讲了，单光，我们彼此需要的，都是对方生命的终结，而我们既然深切明白这点，就不用再去赘述我们之间的仇恨有多么深沉了。总之，那些仇恨，已经压迫得我们双方全透不过气来。现在，我们要解决它，我们犯不着再去讲求任何江湖规矩，我们可以用想得到每一种方法解决我们之间无可测量的仇恨……”
　　这时，静悄悄的，却快速无比的，房铁孤、苟图昌、蓝扬善、伍侗、祁老六等五个人业已分开五个方位遥遥站定，无形中杜绝了单光可能逃遁之路！
　　怪叫一声，单光惊恐地大吼道：“紫千豪，你想以众凌寡？”
　　紫千豪肃杀地道：“对你，已没有任何仁义道德可言！”
　　两旁太阳穴“突”“突”跳动，单光两眼突凸，口沫四溅地厉声叫骂道：“孤竹帮的猪猡，紫千豪的走狗，你们全是一窝子不讲公义的畜生，你们要遭天打雷努，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卑鄙、龌鹾、不要脸，你们阴毒狡猾，绝子绝孙啊，我诅咒你们个个不得好死，个个要被零凌碎剐……”
　　暴叱一声，祁老六尖叫道：“狗操的单光，你才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众人养的野种。”
　　单光形同疯狂般大吼道：“你们上啊，通通上啊，看老子含不含糊，看老子能不能一个一个活剥了你们？天打雷啊，闪电啊，帮我诛绝孤竹豺狼，照瞎他们的毒眼。还有周适，你出卖我，我变了鬼也要捏死你这头背义背信的猪狗。天啊，睁眼看哪，紫千豪的血手又待施其残暴了啊……”
　　紫千豪突然清越地开口道：“孤竹帮在单光毒手下遭害的弟兄，你们英灵不远，自冥冥中注视，看我替你们报仇雪恨。宰杀这含血喷人，混淆是非的武林蟊贼，江湖败类！”
　　连连退后，单光直着眼，五官扭曲，形色狞厉狰恶地呵斥道：“来啊，通通来呀，周适，你看着，你看着被你出卖的人怎样消灭他的仇敌！”
　　慢慢上前，紫千豪面容平静，毫不激动。但是，他的上排牙齿却深深地陷入了下唇之内。
　　猝然间——单光狼哭鬼号般振吭尖啸，右手的“千锤锥”翻飞狂舞，在一片蓝汪汪的电闪精芒中挟着雷霆万钧之力扫到，左手的“无耳短戟”却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带起点点流星似的寒彩，吞吐暴刺！
　　紫千豪一声不响，卓立的身形倏旋，“四眩剑”嗡声长颤，于是，突然间千百道流光骤射，千百条人影骤幻，每道剑芒之后是二条淡淡的影子，而剑光如雪，人影似虚，森厉的烈芒交叉飞纵穿织、幻影闪幻有形无质，宛似千百“四眩剑”与千百紫千豪同时出现了——刃面的割裂空气声响成一片“咝”“咝”怪音，仿佛天在叹息，地在呻吟！
　　不错，这是紫千豪“大魔刃”剑法中的威力最大的一招，也是他所有武功里的至高绝学显示——“芒芒幻影”！
　　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叫声带着颤音，一串串地扬起，又一串串地凝固在溅洒的鲜血中，那种悲厉呼号是沙哑的，狂悍的，不甘不服的，但是，每一个抖索的尾韵都又被痛苦淹没窒息了——单光的身体，在刹那间成为一大蓬飞舞的碎肉，头颅、脖颈、胸腹、四肢，夹杂着片断的、分不清形状的五脏六腑，夹杂着毛发，这些，全合着血，合着同时被削成碎铁的兵器，洒落向方圆五丈的斜坡上！
　　冷削的，苍白的，沉默中，紫千豪站立在十步之外，他全身上下染满血迹，头巾散乱，发眉上沾着碎糜般的肉屑，整柄“四眩剑”的宽阔剑刃，全叫一层厚稠的浓血给遮掩了，猩红泛紫的血迹上，还间杂着白色的脑浆、骨髓斑点，以及零星的碎肉。紫千豪自己的右手虎口，也因过度的用力而裂开了几有半寸！
　　这时，死样的寂静笼罩全场，像空气凝冻了，时间停顿了，人们的心也被慑制住了……
　　沉重的，脸孔蜡黄的周适“碰”地坐下，“哇”地干呕起来。
　　四周的孤竹群豪，这才如梦方觉般纷纷掠了过来，苟图昌第一个焦灼地叫道：“老大，你安好么？”
　　房铁孤、祁老六、蓝扬善、伍侗等匆匆围上前去探视。
　　紫千豪吁了口气，显得十分疲乏，他轻轻地道：“我没事。”
　　吸吸鼻子，房铁孤咋舌道：“少兄，你已把姓单的那付臭皮囊削没有了！”
　　苟图昌也拍手称庆道：“如此一来，总算元凶殊除，巨孽得歼，我们去掉一个心腹大患，天下苍生也有福了……若非老大。单光这恶魔还不知要猖狂至何时！”
　　祁老六朝着满地散布的肉吐了口唾沫，道：“他还叫天呢，我们就是奉天之命行事来除掉他的，上天庇佑善良，岂会袒护这等奸民蠢贼？这一下人心大快，我们死在他手下的弟兄们也可以瞑目了……”
　　归剑入鞘，紫千豪宛似有些怅失地叹了口气，悠悠地道：“伍侗，将坐骑都牵过来，我们回去吧……”
　　伍侗飞身去后，蓝扬善一插“金刚杖”，匆匆上来替紫千豪包扎手上伤口，他一边道：“大阿哥，咱的天爷，你这剑法到底是怎么练成？一个大活人眨眨眼就变成了内糜啦，就算他躺在砧板上任人砍剥吧，只怕用上十个好力气的屠夫也得砍上老半天哩！”
　　闭闭眼，紫千豪低沉的，答非所问地道：“我觉得很空洞——大约多时的郁气一下子宣泄了吧，心里是畅快又慰藉的，但精神上却十分疲乏……”
　　蓝扬善忙道：“不关紧，大哥，此乃长久的积恨突然消除后所必有的现象，你脉气有点弱，回去歇上一阵，会恢复的。”
　　点点头，紫千豪又道：“你再去看看周适，他好像有点不太舒服……这次多亏了他帮忙，否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找得着单光这厮……但我有点奇怪，周适的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蓝扬善为紫千豪包扎妥当后，一边提着药包朝坐在那里发着呆的周适身侧走去，边低声咕哝道：“姓周的没什么不舒服，他是惊傻了……人嘛，没有不怕死的，姓周的被单光方才吓唬，一定唬昏了头，有点本事的人并不完全有胆量。姓周的就是如此……”
　　这时岗脊上，伍侗已牵着各人的坐骑迅速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