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战奏捷　英雄气短

2023-01-31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紫千豪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那条人影甫始来近，他右臂倏沉蓦翻，剑芒如流星的曳尾，蓬射飞泻而去！
　　急叫一声，那人凌空连连打了五六个空心跟头翻出，一边大叫：“是我呀，帮主，熊无极呀……”
　　吁了口气，紫千豪稍稍移动了一下，抱歉地道：“对不住，我没看仔细……”
　　熊无极匆匆奔上，伸手入怀，拿出一只青翠的琉璃小瓶，他脱下手套，旋开瓶盖，用小手指甲自瓶中挑出一撮粉红色的药末子，三不管拉过紫千豪便为他弹敷在右颊伤口上，如此一次又一次地取药弹敷，一直到那种粉红色的药末子已沾满了那条伤口，熊无极才罢手收了小瓶。
　　笑了笑，紫千豪道：“这是什么药？”
　　熊无极自豪地道：“叫‘合肌散’，任何利器造成的伤口，只要在血未干透之前抹上，就会极快收口，而且痊愈之后不留疤痕，这是我精心研制而成的呢，我见你脸上受伤，一时情急。才匆匆忙忙跑来先为你上了药再说，否则，等血干透了再上药就比较麻烦啦……”
　　咧开又黑又厚的嘴唇一笑，他接着道：“老实说，帮主，在你这张又俊又俏的英挺面孔上留下一道疤痕，未免是一件白璧微瑕的憾事！……”
　　瞪了熊无极一眼，紫千豪尴尬地道：“你真是口不择言——”
　　嘴巴砸了砸，熊无极发出一声惊叹的长吁，他一伸大拇指：“帮主，我还没说，你硬是行哪！”
　　紫千豪有些乏意道：“行什么？”
　　佩服地看着他，熊无极道：“以一敌二，而这两个对手又全是武林中的绝顶人物，‘北刀’谷百恕，‘银羽客’凌澄老道，这，不是简单的呀，就我来说吧，他们两人给我一个，我业已吃不了，兜着走啦！……”
　　低喟一声，紫千豪缓缓地道：“我也受了伤，颊上一刀，左肩一刀，左肩这一刀不轻，大约还伤到骨了——虽说这一仗我赢，但，却也赢得相当吃力……”
　　熊无极目光微扫，低声道：“帮主你就甭提啦，就算你也挨了两刀吧，我看凌澄老道至少换了你十剑八剑，谷百恕那老鬼，更已断了气啦，帮主，你这一战，绝不是捧你，可以说大获全胜，赢得光彩极了！”
　　摇摇头，紫千豪苦笑道：“杀戮之事，便是一胜再胜，也无甚光彩之处……”
　　熊无极一面为紫千豪检视左肩伤势，边道：“不然，那也要看为了什么而杀戮，以残酷目的而进行的杀戮便要不得，但若是为了防止避免更大的杀戮而杀戮，意义却不一样了……”
　　一下子触动了紫千豪肩上的伤处，紫千豪痛得一抽搐，他微微皱眉。
　　嘻嘻一笑，熊无极又在紫千豪左肩伤口上洒起同样的粉红药末子来，一边神秘兮兮地道：“这是我与老贾之间的一个默契——我一见谷百恕完了蛋，凌澄老牛鼻子倒了地，你又带了伤，就马上小声对老贾说：‘喂，老贾，咱们这台好戏就甭再唱下去啦，你赶快去照应你们大掌门的伤，我也快去侍候着我们头儿，大家两便，像这样真真假假的拖缠下去，不但等得慌，早晚也会露出马脚。’老贾一个劲地点头，所以，呃，我们就马上分道扬镳，各为其主了……”
　　忍不住笑了，紫千豪颔首道：“贾宗成的确颇有人情味……”
　　熊无极笑道：“我早就说过了，他是个性中人……”
　　这时，紫千豪目光一寒，道：“无极，不用管我了，你立时调遣公孙寿的人马由树上展开狙击，我这就去帮着图昌他们收拾‘玄云三子’，速战速决！”
　　马上收手，熊无极点头道：“好，就像凌澄老牛鼻子他们所说，夜长梦多，不宜缠战！”
　　紫千豪道：“正是！”
　　说着，他立即赶向“玄云三子”那边，掠纵中，他游目巡视，嗯，“金铃铛”贾宗成果然正蹲在他掌门大师兄身边，目不斜顾，专心一意的在为凌澄道人止血疗伤呢，看他那种平静安详的样子，好像这场仍在剧烈进行的拼战与他毫不发生关联一般……
　　无声地笑了，紫千豪飞快来到了“玄云三子”和苟图昌等人拼斗之处，苟图昌一见自家首领出现，不由大为振奋，他精神抖擞，攻扑更为着力，一边高声呼叫：“老大，你成事了？”
　　紫千豪卓立一侧，微笑道：“不错，成事了。”
　　“牛角锥”绞、翻、缠、戳，苟图昌狂悍地连攻二十九锥，他哈哈大笑，昂烈地问道：“谷百恕呢？”
　　当然，紫千豪知道苟图昌是故意这样问的，目的是要增加敌人的心里威胁，影响他们的斗意，紫千豪又如何不渲染一番？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寒瑟瑟地道：“谷百恕死了，他那把刀强是够强，但也挡不住我，如今，他就躺在那边，相当悲惨。”
　　在“大真子”凌虚愤怒的长剑硬搏狠持着，苟图昌挥锥如仵，快捣急戳，蓝光回绕中，他宏声道：“青城派的掌门人凌澄老道呢？”
　　紫千豪淡然一笑，道：“伤得很重，也躺在那里，恐怕他会躺上一段十分长久的时间了，我估计他至少挨了六剑以上！”
　　呵呵大笑着，苟图昌倏左倏右，忽前忽后地攻扑“大真子”，他瞋目咧嘴，粗犷地高叫道：“老大，如今这‘玄云三子’亦得跟着上道啦！”
　　向前走了一步，紫千豪阴沉地道：“我看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其他结果！”
　　塌鼻子急速翕合，鼻头上红丝急布，“大真子”凌虚的一双吊眼更向上斜吊了，眼珠也充着血，他额头鬓角汗水滚淌，呼吸粗浊，那种惶恐、愤怒、激动与不安之状，业已明摆了出来，一边倾力挥剑拒敌，他一边嘶哑大叫：“你们不要卖狂！……青城派没有这么好吃的！……你们等着瞧吧……”
　　冷冷的，紫千豪道：“只有在最后笑的人才是真笑，还记得这句话？凌虚，你马上就会明白我们哪一方将在最后笑了！”
　　吁吁急喘着，凌虚一面拼命反拒，边吼道：“不要做梦，你们……没有这么好的命！”
　　紫千豪正要答话，突然间，一声悲烈又惨厉的号叫声传来，他急忙循声看去，老天，就在十步之外，“玄云三子”中的“大昙子”凌生一颗斗大脑袋正骨碌碌地带着满腔鲜血抛向空中，而凌生的那柄长剑，也正好透胸穿过了“白辫子”洪超的胸膛！
　　一刹里，洪超整个面孔扭曲，他张大嘴巴，以染满血迹的大马刀撑地，却缓缓地往下倒去……
　　肝肠寸断地尖啸着，紫千豪飞身掠到，他猛一把抱着洪超，摧心沥血般喊叫：“洪超，洪超，你听得到我，你听到我吗？”
　　就这刻顷间，洪超的一张脸孔已经变为纸也似的枯干惨白，他依在紫千豪怀中竭力提住一口气，撑着眼，扁瘪着嘴唇：“大哥……别……别难……过……人活着……总……总有……这么……一遭……的……那老牛……鼻子……不也……归了……天啦？……我……好歹……捞回本……”
　　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紫千豪心如刀绞，他咽着声道：“你这愣东西，谁叫你——谁叫你这么傻干的？”
　　瞳孔的光芒迅速散佚，洪超喉头间业已起了痰响，他咧开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语如蚊呐：“对……不起……大哥……但……不用……太……惦着我……别忘……黄泉道……上……还有……我们……好多……哥儿们……在……胡老九……贺长孙……老大……金大哥儿……我……呢……我不寂寞……寞的……”
　　他嘴唇一扇，全身突然往上挺，就这样，咽下一口气，那抹笑容，仍旧僵硬的浮在他脸上痛苦的皱褶间，他的眼，却轻轻瞌上了……
　　紫千豪的牙齿业已咬进了下唇，他颤抖着，缓缓将洪超平放在地下，然后，含着满眶痛泪，将透进洪超胸腔中的那柄长剑拔出，弃置一旁……
　　僵立着，紫千豪的身躯却急剧地簌簌抖索……
　　蓦然——
　　他猛一掉头，怒矢似的飞射向正与祁老六在狠拼着的“玄云三子”中第二位的“大罗子”凌幻而至，凌幻正在心惊胆战、焦惶交加之际，紫千豪一到，他更已乱了手脚，长剑急拨祁老六的分水刺，匆匆回转，出手十九剑忙刺紫千豪！
　　紫千豪半声不响，贴剑向身，“呼”声锐响，老天，“大魔刃”剑法中的第三式——“灿灿飞虹”，眨眼间，他已经身剑合一！
　　“毒鲨”祁老六知道利害，他一个扑地滚脱离开去，“大罗子”凌幻在魂飞魄散之下竟迷了心，猛挥长剑，拼命向那股圆柱般射来的光体砍去！
　　于是——
　　“碰”的一记沉闷响声扬起，“大罗子”凌幻业已在胸腔上前后透穿了一个大血洞，就那么拖拉着肺脏流红，手舞足蹈地直接跌出两丈！
　　这时，祁老六已滚向“大真子”凌虚身边，他大马刀暴挥猛斩，呼呼霍霍，凌虚一面跳跃闪躲，一边尚要应付苟图昌辣手攻击，他手忙脚乱之下，不由狂哑地大叫：“你们——还要脸不要？”
　　陡然平弹而起，祁老六狠毒的以手中“分水刺”猛插凌虚右眼，凌虚大呼一声，长剑倏偏，暴削祁老六手臂，祁老六的大马刀却从下面直刺敌人小腹！
　　凌虚道人无奈之下，只有勉强退后，但是，苟图昌的“牛角锥”却又怒涛巨浪般呼啸着劈到！
　　长剑翩翩如雪，回旋敲击，在一片金铁直撞声中，凌虚总算挡开了苟图昌的攻势，而祁老六却又电射而来！
　　尖啸一声，凌虚长剑蓦地似漫空长虹，猛罩祁老六，祁老六不退不让，大马刀绕体飞舞，分水刺却脱手飞掷！
　　骤然闷响起一声闷哼，凌虚踉跄后退，他的肩头插着祁老六的分水刺，但是，祁老六却也滴溜溜地转出七步，一屁股坐倒地下——满头满上身全是血，他也在肩上、胁间、前胸被砍划了三剑，好在全是皮肉之伤，尚未曾损及要害！
　　当凌虚道人正痛得眼花心跳的一刹，他甚至连一口气尚未及喘过来，猛然间一阵巨大的痛苦已将他震骇得丢剑张嘴——痛苦来自左胁，他愕然看去，天啊，那柄透着蓝光的凶恶“牛角锥”，这已有一半插进了他的胁内！
　　不待凌虚有任何表示，握锥的苟图昌立即将插进对方胁内的家伙拔出，于是，鲜血撒溅，肺脏外溢，凌虚道人蓦地歪曲了脸孔，他伸直双臂，两眼凸突，似是想说什么，他的嘴巴大大翕合着，可是，他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就那么直挺挺地往前仆倒！
　　用靴底一抹锥上血迹，苟图昌凛然地回头道：“老六，你的一只眼业已用他一条老命顶回来了！”
　　坐在地下喘气的祁老六吁吁地道：“多谢二爷替我出这口冤气，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未能亲手宰了那老牛鼻子！”
　　苟图昌正色道：“你我如兄如弟，连心连体，我替你报了仇还不是一样？”
　　祁老六抹着满颈的血，沙哑地道：“反正就这么回事了，二爷……”
　　在这个时候，整座“鬼围场”，确已不折不扣的成为“鬼围场”了，八十来名青城道士，如今只剩下三十不足，他们除了得应付四周的孤竹儿郎那剽悍的攻杀之外，还须时时提防来自白杨树阴影中的手斧、短刀、利矢，以及“翻山爪”！在周遭浓密的树木横枝上，可不正倒吊着十来个黑袍道士！
　　那五名身为青城七代弟子的道人，如今也横尸了两个，另外三人亦已陷入贝羽、蓝扬善、公孙寿以及二十多名孤竹大汉的围攻里了，“白猿”静明，“眼前报”静空，却全由熊无极招呼下来，他就以一双铁掌拼斗着静明的一对“猿铜爪”静空的一只“两尖短棒”，饶是如此，这两位青城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犹被逼着团团打转，左支右绌呢……
　　紫千豪没有再动手，他倚在一株白杨树下，微微地喘着气，他的左肩伤口又已迸裂，滴滴热血，业已将他的青衫染成紫褐的了……
　　毋庸置疑的，现在，整个形势已全在孤竹帮控制之下！
　　那边，苟图昌一拍祁老六，道：“老六，你别动，就坐在这里歇着，免得流血过多，我去帮着他们狠干一下，用不了多久，只要摆平那几个青城七代弟子，这场仇就算结了！”
　　有气无力的，祁老六道：“好吧，但二爷你可得留神！”
　　点点头，苟图昌握着他的“牛角锥”，又猛虎出柙般冲了过去！
　　倚着树干，紫千豪正想闭目养养神，一条魁梧的身影已匆匆向他身旁移来，他急目瞧去，嗯，这是贾宗成！
　　贾宗成满面焦急之色，他快步来到紫千豪身边，拱拱手，苦涩地一笑，道：“紫帮主，我有几句话想说——”
　　紫千豪惨淡地微笑道：“今天太为难你了，贾兄。”
　　叹了口气，贾宗成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尽了点做人的本分而已！”
　　低喟一声，紫千豪道：“有何见教？”
　　舐舐唇，贾宗成苦笑道：“紫帮主，今日之战，本派已经落了全军覆没，‘玄云三子’都完了，连掌门大师兄也受了重伤，我看，这场争斗就到此为止了吧？”
　　注视着对方，紫千豪低沉地道：“到此为止？”
　　搓着手，贾宗成痛苦地道：“紫帮主，血已溅，命已偿，而且溅命流血，仇恨便该消除了，何苦非要等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地步？况且，赶尽杀绝的手段也不是帮主你所习惯的，更不是你所希冀的，莫论这其中还有着兄弟我的困难与艰辛……”
　　吁了口气，紫千豪沉重地道：“罢了，到此为止吧！”
　　重重抱拳，贾宗成激动地道：“多谢你为青城遗子着想，紫帮主，我会永远记得！”
　　摇摇头，紫千豪徐缓地道：“不敢，贾兄，你今天的仗义执言，不为威武所屈，根源所来，更令我等感佩不尽！”
　　贾宗成叹息道：“只可惜我人微言轻，未能消却这场杀伐——”
　　紫千豪诚恳地道：“这不能怪你——”
　　忽然，他又道：“对了，贾兄，你下令贵派门人弟子停战，他们——会遵令而行么？”
　　点点头，贾宗成道：“会的，全派上下，除了掌门大师兄之外，只有‘玄云三子’的辈分高出于我，如今掌门大师兄重伤昏迷，‘玄云三子’俱皆死亡，只有我的辈分最尊了，门下弟子不敢不服谕令的——”
　　干涩地笑笑，他又道：“何况，他们如果不听我的，对他们眼前的情形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他们又何苦这么固执愚蠢？”
　　点点头，紫千豪道：“贾兄，让我们同时下令！”
　　于是，两人齐齐往前走了几步，紫千豪首先吭声大叫：“孤竹帮众弟兄，通通住手！”
　　贾宗成也面孔赤红，瞪目大吼：“青城门下，通通住手！”
　　孤竹帮的弟兄们在闻得紫千豪的谕令之下，立即毫不考虑地纷纷抽力退后，以兵器指向敌人，完全戒备动作，而青城派的一干疲兵却怔愕了好半晌，才面面相觑，迟迟疑疑地退聚到一起。
　　这时，“白猿”静明满头大汗，面色越见苍白地跛着一条腿住这边走了几步，他干哑地启口道：“贾师叔，是掌门大师伯下令停战的么？”
　　贾宗成重重地道：“掌门人业已受伤昏迷！”
　　呆了呆，静明又固执地道：“那么，是‘玄云三子’三位师叔？”
　　摇摇头，贾宗成道：“他们已经战死！”
　　僵立着，静明深深吸了口气，讷讷地道：“如此说来……这停战今，是贾师叔你自己下的了？”
　　贾宗成冷厉地道：“不错，是我自己下的！”
　　迟疑了一下，静明道：“这……不妥吧？”
　　似乎早就料到静明会这么说了，贾宗成不慌不忙，暴烈地叱道：“混账东西，亏你还列于青城门墙，本派规律你却尚搞不清楚？我问你，青城派规第九条，上下有序，论辈分，排尊卑，上辈之首，辖下辈之尾，上辈之尾，辖至下辈之首，这一条规律，你知不知道？”
　　静明勉强点头道：“知道。”
　　大吼一声，贾宗成道：“掌门大师兄受伤昏迷，‘玄云三子’战死，我问你，如今在此地的青城门派何人辈分最高？”
　　静明讷讷地道：“贾师叔你。”
　　贾宗成厉声道：“那么，现在是不是该由我发令？我有没有权来发令？”
　　无可奈何的，静明只好道：“有。”
　　寒着脸孔，贾宗成厉声道：“既然有，静明，你还有什么反对不满之处？”
　　表情是木然又生硬的，显然这位“白猿”静明心中有些不服，但不管他心里是怎样想，却也只有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紫千豪从后面走了过来，摇头道：“这些青城道士们可是真不大开窍，难道说，他们连你这一片苦心也体会不出来么？”
　　叹了口气，贾宗成道：“人都有点自尊心，紫帮主，他们明知我这样做乃是为了挽救全军覆灭的厄运，但情绪上他们却不肯就这么服输……”
　　深沉的，紫千豪道：“任何一件事情，若不能朝远处想，为大体着想，光顾着眼前的一点颜容之争，贾兄，这不叫自尊心，这就变成虚荣心了，而虚荣心是很可怕的，它往往能逼使人们做出些不自量力的傻事！”
　　苦笑了一下，贾宗成低沉地道：“江湖中人，武林之辈。紫帮主，真能看透这一层的只怕太少了，大家全是讲究的一口气啊！”
　　那边，“青疤毒锥”苟图昌奔了过来，他气吁吁地道：“老大，不打了？”
　　点点头，紫千豪道：“是的，贾兄与我的心意正好相同，得放手时且放手，是江湖明训，也是仁慈之道，这场火拼，该结束了。”
　　苟图昌看了看四周正在匆匆进行抢救伤亡工作的手下们，他的面容是沉重又悒郁的，道：“老大，我想下去指挥弟兄们善后……”
　　紫千豪颔首道：“好的，记着不要俘虏！”
　　答应一声，苟图昌转身去了，这时，熊无极正好大步走来，他仍然戴着那双“金犀皮”的手套，先冲着贾宗成龇牙一笑，道：“老贾，多亏你啦！”
　　贾宗成强颜笑道：“熊兄，更得谢你让我一步，否则，我又怎么会是你的敌手？”
　　挥挥手，熊无极道：“谈这些作甚？今天若不是你在中间暗里缓冲，这场架一定要比眼前的结果更要来得热闹得多！”
　　目芒凄涩，贾宗成道：“可别热闹了，就算这等场面，业已够受的啦，青城一派受此打击，至少也得有个十年八年的光阴恢复不过元气来！”
　　紫千豪忽然关切地道：“此间事了之后，贾兄，你直接回青城山？”
　　贾宗成缓缓地道：“是的，直接回山。”
　　犹豫了一下，紫千豪道：“我也不用绕弯子讲话了，贾兄，今天的这件事，你们派里可能不会谅解你？”
　　想了想，贾宗成艰辛地道：“很难说。”
　　紫千豪轻声道：“你要记着，贾兄，你并没有错，而且你更在凌澄道人重伤之后替他做了急救，并尽力设法挽回了青城诸子的败灭之祸，对你的门派来说，依照算有功，毫无罪过与愧疚！”
　　贾宗成低声道：“希望派里其他的人也像这么想就好了！”
　　紫千豪凛然道：“只要他们还有理性，还有良知，还有情分，他们就应该这么想，难道非要把青城精英全部断送于此才算是忠心耿耿的不二弟子么？”
　　一边，熊无极也热情地道：“没有关系，老贾，若是青城容你不下，到我们这里来，任他天塌下来，我们也用脑袋替你顶着！”
　　紫千豪同意道：“你为了我们如此牺牲，贾兄，我们也应当对你有所图报！”
　　感动的，贾宗成道：“二位盛情高谊，我贾宗成谨记在心，我但愿事情不要糟到这等地步，否则，可真难为我了！”
　　熊无极义形于色地道：“不用把这档子事看得太严重，老贾，只要你来，无论在什么时间，我们全欢迎你！”
　　拱拱手，贾宗成道：“多谢二位的爱护，我不会忘记的——”
　　又深深太息着，他续道：“二位，我先告个别，也该去整顿整顿，收拾一下残局了。”
　　紫千豪与熊无极连忙让过一边，贾宗成快步离去，当他走出好几步后，又站住回头，向熊无极道：“对了，熊兄，你可是——正式加盟孤竹帮了？”
　　用力点头，熊无极严肃地道：“不错，我现在身为孤竹帮的‘首座大头领’！”
　　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贾宗成讷讷地道：“真有点不可思议——”
　　说着，他匆匆走向青城弟子那边去了，凝视着他魁梧的背影，紫千豪吁了口气，沉沉地道：“贾宗成为了我们可真受够了……”
　　熊无极颇有同感地道：“他是条血性汉子，与青城派的道士们相比，他娘的简直有天上地下之差啦！”
　　说到这里，熊无极又小声道：“帮主，洪超老弟，他去了？”
　　沉重地点点头，紫千豪道：“是的，‘玄云三子’中‘大昙子’凌生的杰作！”
　　青虚虚的眼帘里浮现出一片怅怅地哀戚，熊无极沉默了一会，嗓门有些沙哑地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在江湖上混生活打滚的日子，结局往往就是这样了……”
　　紫千豪愁肠百结地道：“我很难过，无极，每当一名老弟兄逝去，心中的感觉次次全是那般苦楚又辛酸，还带着一种无比的空茫与失落的感触，就好像生命中骤然缺少了什么，遗漏了什么一样……午夜梦回，那些幽明两隔的弟兄们音容笑貌皆历历在目，恍似昨日，我常常会疑惑他们并没有真正地死去，我怀疑那只是一场噩梦，一个可悲的幻境而已，我认为只要天一亮，他们又会和平时一样，嘻嘻哈哈从他们隐藏的地方笑谈着走出来——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一种虚无缥缈又自我欺骗的可笑狂想，但我却时常愿意这么想。这等以为，说它是怪诞也好，疯狂也好，至少，在这种时候我会多少有一点点虚幻的安慰……”
　　熊无极脸上的神色肃穆又感动的，他低沉地道：“帮主，除非你与你的手下们连了心，融了魂，要不，你又怎会有着这等深切的悲伤感触？由此可见，帮主你对待帮里的弟兄们是如何情重义厚了……”
　　悠悠长叹，紫千豪忧郁地道：“日子一天天地拖，眼看着这批同生共死的弟兄们一天天地少，也一天天地老了，刀头舐血的生活，委实过得叫人心伤……”
　　熊无极的鼻端也有些发酸，他苦笑道：“放开点，帮主，千秋霸业的创立，总免不了血与命的献祭，而千秋霸业的维系延绵，则更少不了血与命的滋补了！”
　　沉痛的，紫千豪道：“就是这样，孤竹一脉始能屹立不倒，未曾遭由邪恶势力迫散，但每每身历其境，却不胜怅惆，无极，血与命的献祭和血与命的滋补竟是那般的惨烈凄凉和不忍目睹！”
　　拱拱手，熊无极徐缓地道：“我也尝试过，但，却只好硬着心肠不去回想，不敢回想了……”
　　摇摇头，紫千豪唏嘘无语，熊无极一时也拿不出什么话来劝慰紫千豪，两个人就这么愁眼相对，完全浸入一片忧伤中了……
　　好一阵子以后……
　　满头大汗的苟图昌急步来到，他双目红肿，泪痕未干，宛似刚才痛哭过，这时，他用手背揉揉眼，又擦擦汗，语声喑哑：“老大，一切善后业已妥当，战死儿郎就在场子北边掩埋了，伤了的也急救后上了软兜，另外，洪超的遗骸也装好待运……”
　　紫千豪低沉地道：“回山之后，厚予殓葬，忠魂供奉入殿……”
　　强忍着目眶的虎泪，苟图昌哽咽道：“是——”
　　温和地拍了拍苟图昌肩头，紫千豪沉重地道：“不要难过，图昌，你再一悲痛，我的心就更乱了……”
　　苟图昌努力振作，沙着嗓子道：“还有一件事向老大禀报——今天一战，我们的三百名手下阵亡四十余人，受伤的在二十名以上，对方伤亡也不会少于此数……”
　　点点头，紫千豪道：“伤了的弟兄叫蓝扬善好心医治看护，对了，祁老六的伤势如何？”
　　苟图昌道：“还好，都是皮肉之伤，未曾伤及要害，就是失血多了点！”
　　说着，他看了看紫千豪颊、肩上的伤处，又道：“老大，你也流了不少血——”
　　紫千豪平静地道：“没关系，我也只是皮肉之伤，业经熊无极上了药，回去再仔细调理一段日子，定无大碍，图昌，下令大家准备启行吧。”
　　苟图昌微微躬身，迅速整队去了，青城那边的残余似乎也收拾妥当，贾宗成匆匆来到，双手抱拳：“紫帮主，熊兄，且容此别，我们后会有期！”
　　紫千豪与熊无极忙还礼，紫千豪语重心长：“贾兄，一路顺风，祝你万事如意！”
　　苦笑一声，贾宗成道：“托福了。”
　　于是，当贾宗成率领着青城派的三十来名道士扶伤抬死，行色沮丧萎靡地离去之后，孤竹帮的大队也整装待发了。
　　来的时候，孤竹帮的勇士们有的步行，有的骑马，但在回去的时候，却完全徒步，当他们的行列缓缓沿着“断魂岭”的荒径小道下来，队伍中那股子沉痛哀伤的悒郁气氛，绝非来时的豪壮飞扬可比了。
　　回顾苍凉灰暗的岭末山脊，熊无极摇头道：“断魂岭……真个断魂……”
　　紫千豪满面忧伤之色，他决不回首，幽幽地道：“吃刀头饭，在枪眼子喋血的日子，那里不是‘断魂岭’，又何处不断魂呢？”
　　黯然无语，熊无极的一双青虚眼却隐隐泛出莹莹泪光。
　　蜿蜒的，这队长长的行列向着他们来的地方回去，每个人的表情全是那么沉重，脚步俱皆如此蹒跚——英雄式的江湖生活与英雄式的胜利，固然是豪壮又多彩多姿的，但是，其中，却掺杂着多少血淋淋的泪水，凄涩的辛酸？是的，草莽男儿，武林壮士，又何处不断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