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鬼围场　羽士比肩

2023-01-31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萧萧的白杨木围绕着这片成为不规四方形的平坦土地，白杨木的枝干挺拔笔直，枝丫迎风簌簌，但是，却透着那么一股子深沉的寂寥凄清味儿，人们的视线和这些密密生长的白杨木接触，心腔子里就自会涌起一种说不出，道不出的空洞又幽然的感觉了，好像这些白杨木全成了精，它们正悲怆叹息地俯视着进入下面方场子里的人，这些白杨木，可不一阵又一阵地在细碎轻响了！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嗟吁？
　　不错，这里便是“断魂岭”上的“鬼围场”。
　　一百名青衣青巾的孤竹大汉沿着场子四周的白杨木树内侧，每隔五六步便站着一个人，百名汉子就布成了一个较为疏落的大圆形，年轻俊俏的“玉郎狠心”贝羽站在这圆阵的右边正中，双肩肩头正露出了他大马刀的红线缠刀把与短柄点钢枪的凹印枪柄。
　　二头陀蓝扬善的百名手下则散布两边，各自占取了有利出手的攻击位置，纵深配守，交互呼应，这位“二头陀”本人手持他粗重的金刚杖，仍旧大马金刀的一只脚踏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
　　对面——
　　大约有十多条长形石块被人搬来摆在地下，正中的一条石块上，坐着三个人，一位是流冠高耸，面如满月般的道人，这位身着赤色道袍的道人年纪较大了，他颌下蓄一把雪白的长髯，道冠下的发丝也其白如雪，但是，他圆团团的面容却是红润细腻，毫无皱褶枯槁，那张面孔，看上去就宛如婴儿般的光滑粉嫩，没有一丁点老年人应有的干瘪情状，而且，在他的慈眉善目中，却更透露了无掩隐的威慑气概与雍容风范来！
　　银发道人的旁边，盘膝坐着另一个道人，这位道人头戴银丝编制的道冠，远远看去闪闪发光，他一袭纯黑道袍罩在那瘦长的身躯上，更衬托了他那张巨目、鹰鼻、阔口的蕴含有着无比的凌厉高傲意味，现在，他双目仰视，脸上生冷得没有丝毫表情，而他引人注意的那又挺又钩的鹰鼻，也就越发显得寒琐至极！
　　同坐在这条石块上的第三个人，嗯，却是位面容焦黄，细眉细眼的中年人物，他正在抽着旱烟，灰白辛辣的烟雾自他微仰的鼻孔及削薄泛紫的嘴唇里缓缓冒出，又悠悠扩散，这人仿佛在沉思着什么，他的葛布衣衫上已沾满了斑斑烟灰污迹，他却未曾留意，左手的五只修长焦黄的手指，在起落不定地敲击着他自家的膝盖——他的双膝上，平平地摆着一柄刀，一柄熟牛皮所制成，业已被摸得又光交滑，红晃晃，油亮亮的皮鞘内所装着的是牛角柄刀！
　　这三个人，当然，无可置换的便是青城山方面今日赴约的三个首要人物了，用不着再指名道姓，只要是稍有点江湖经验的，便能以清楚他们是些什么人！
　　那银发道人乃当今天下武林的尊派，“武当”掌门人“非烈子”凡慈，戴银色道冠者，则为“青城派”掌门人“银羽客”凌澄，另一位俗家打扮，像是个乡下教书先生般的黄瘦人。便是名震大江南北的江湖第一把刀——“北刀”谷百恕了！
　　在他们三人坐着的这条石块之后，有八条石块一边四块整齐排列，每条石快上坐着十名道士，他们一色的纯黑道袍，背靠背盘膝不动，每个道士手上是一式的利刀，每个道士头顶也是相同的发缠朵髻，他们的袍襟上，各自不同地绣缀着几条银丝，有的是八条，有韵是九条……五名神色深沉的中年道人——打扮全和那些执刀道士无异，袍襟上却绣着七条银丝，他们五人并排坐在正中的一条石块上，与他们对面盘坐的另两个同在饱襟上绣缕七条银丝的道人相对，这两个坐在泥地上的道人全是又瘦又矮的身架子，一个青脸皮，阴阳眼，唇厚外翻，他旁边的一位却生了张猿形白皙面孔，五官棱角鲜明突出，像是刀斧凿的猴儿脸，好不与人印象强烈！
　　唯一没有坐下来的，是一个体魄修伟，脸膛宽大沉厚的中年人，这人面色赭红，鼻直口方，尤其一双眼睛，更是精光闪射，炯亮如炬，他此刻却像是十分心绪不宁，正往来踱着，手上毫无意识地在把玩一件东西——那是一只嵌合着短柄的斗大的钢圈，圈宽约寸，圈体里外缘全打磨成菱形——一种锋利如刃的菱形，以外，在圈体菱背上，还垂悬着一圈金闪闪的小铃铛，小铃铛是金黄色的，与蓝汪汪的钢圈颜色相映，那种森森的寒酷意味，不用说也够人心紧了，这人在轻轻地弹弄着圈上的小金铃铛，于是，就有间歇的清脆“叮”“叮”声响起，这些偶然的声音却像是一下子一下子敲到人们心窝里头了——别看它的声音是这么小！
　　这人玩着的钢圈，叫“响铃环”，这人的外号是“金铃铛”，这人，嗯，是“青城派”如今的俗家弟子中辈分最高、威名显威的一个——贾宗成，川境两道的第一高手！
　　还有四个身材高大雄壮的灰袍道人坐在“非烈子”的背后，他们也没有以石做椅，就在泥土地上盘坐着，这四位灰袍道人十分像是在环护着“非烈子”一样，表情全部是肃穆又深沉的，当然，他们也是“武当派”的羽士们——“武当四圣”，武当派的四大护法！
　　总括来说，“青城”与“武当”两派的道人们，神情上大多是凝重又庄严的，在凝重与庄严中，更隐含着一股忧虑不安，但是，其中却有三个人的形态不同于他们本门诸人，相反，这三个人的脸容上更有一种狂恶的得意与残酷的满足意蕴流露，他们三人并坐最后，黑色的道袍袍襟上绣着六条银线，这三个道人都在五旬开外了，同样是中等的个子，微瘦的身材，除了五官不同，三个人脸上那股惊险的表情却几乎一模一样，他们——“玄云三子”，此次巨大争端的祸首，中间的那个塌鼻吊眼的便是三子之首“大真子”凌虚，凌虚右面蓄着三缕青须的道人则为“大罗子”凌幻，左边那位浓眉扁嘴的道人使乃“大昙子”凌生了。
　　“青城派”与“武当派”的人几乎清一色是玄门羽士，他们在未交五鼓之前，业已抵达此处了，在寒风白雾中，他们便采取了眼前这种情势开始了等待，他们是沉着的，镇定的，如像他们此来只是等待一场祭典的序幕或法事的进行一样，显得如此的肃穆安详——至少，他们表面上是这样，而他们甚少交谈，更没有喧哗，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一直到贝羽和蓝扬善分别引兵而来，又布好阵势，他们没有干涉，没有阻挠，没有讽刺，甚至，连一句询问也没有，好像他们业已认为这是一定的现象，也如像他们早已了解情形会是这么个演变了……
　　当然，贝羽和蓝扬善是一付冷峻又毫未在乎的表情，但他们内心却不觉忐忑了，敌人的镇静、平淡、雍容，恰恰都似说明了对方的成竹于胸，表明了胜券在握的睥睨之慨。而不论这种模样是真是假，他们的姿态却摆得够叫人心里怔忡啊，另外，和出家人做大规模的对阵，在贝羽及蓝扬善来说，还是第一遭呢，人家的独特惯用的交手方式他们是十分陌生的，这有点硬涩的味道，他们并不怕，只是，那种硬涩的味道，绷在胸口，阔得有些难受罢了……
　　时间，缓缓地过去了。
　　就在这一片沉寞又凄冷的对峙气氛中，远远的，有一阵急剧的马蹄声传来，蹄声像飞一样迅速向这边移近，宛如闪雷漫地滚动，震得白杨木在轻晃，那一下一下的，数不清的铁蹄敲地声，也似是一下连串地踩到人心上了！
　　双方在场子里的人，当然明白这阵骇然震撼的蹄声是表示谁来了，他们全屏息等待着，于是，片刻后——豹皮头巾飞扬，青袍飘舞，银镫亮甲闪烁炫目，紫千豪精神奕奕，意态豪壮雍容的首先策骑驰到！
　　在他后面，“金手煞”熊无极紧跟于侧，与“青疤毒锥”苟图昌左右护随，“白辫子”洪超、“毒鲨”祁老六双骑并进，五人五马，更像一阵风也似呼呼轰轰地卷进场中！
　　坐下“甲犀”未停，紫千豪猛骗腿，摘剑、抛镫，几个动作同时完成，意态悠闲地站立地下，“甲犀”则一声高晰，自行奔回后面去了。
　　在紫千豪下马的一刹，熊无极、苟图昌、洪超、祁老六四人也立刻离鞍落地，四个人依身份站成一排，隔着紫千豪五步不到的距离，就像四根柱子，那么直挺挺地卓立着不动！
　　微拂头巾，紫千豪面对正中最前面的石块上坐着三个人，举剑抱拳为礼，洪亮地道：“紫千豪向‘武当派’大掌门凡慈道长；‘青城派’大掌门凌澄道长，武林第一刀谷百恕兄见礼了！”
　　童颜鹤发，面如满月的“非烈子”凡慈道人一笑而起，他单掌问讯躬身还礼，还平和地道：“老道重受了，紫施主！”
　　“青城派”的掌门人凌澄冷硬木然地微微举掌当胸，算是还了一礼，他淡漠地道：“你晚了，紫千豪！”
　　这时，“北刀”谷百恕也抱拳笑道：“紫老弟，初次见面，老弟果如传言，英威得紧哪！”
　　紫千豪笑讲几句，随对凌澄道人道：“凌澄道长，请道长回想一下约见时辰——乃朝阳初起之时，现在，朝阳尚未升起，怎能说晚？恐怕是道长各位来得太早了。”
　　凌澄神色一寒，道：“紫千豪，贫道此番到来，并非与你在这一点上有所争辩，还有更重要的大事须向你讨一个公道。”
　　紫千豪平静地道：“很好，相信我们彼此全明白今日此约的真正目的！”
　　双目骤睁，怒火如焰，凌澄道人大喝道：“首先，紫千豪，你们孤竹帮乃是一群啸聚山林的草冦，平日所作所为，无非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罪端恶行，只此一件，你们已经不容于天下，更不容于方外三家——你们的行为，与空门所求的慈悲宗旨完全背道而驰，简直大逆不道，邪恶之极，本派‘玄云三子’三位师弟眼看不过，只是一本至善之心前往劝说于你，岂料你非但不听劝解，更竟以暴力欺辱贫道三位师弟，将他们重重伤害，而贫道犹自忍耐，仅求尔等自行知错改悔，前来本山赔个不是也就罢了，哪意料到你等竟然如此大胆？做盗匪、行杀掠、伤道侣、持强傲，都不去说了，事出之后，非但不知改悔，更跋扈蛮横到向本派投下战表，约迫本派上上下下来此赴难，紫千豪，你们杀的人还不够多？你的恶还不够深？伤的本派弟子还不够重？你是想要刀刀杀绝本派弟子啊……”
　　凌澄老道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斥责指控，直引得“青城”诸道人个个义愤膺胸，群情哗怒，而一时之间，使好像凌澄道人所说的全是事实一般了……
　　冷静的，紫千豪大声道：“我有话说！”
　　于是，“非烈子”凡慈微微挥手示意——他的身份尊显无比，就这么轻轻地一挥手，愤激的青城派弟子们便立刻肃静下来！
　　缓缓的，他道：“紫施主，请说。”
　　紫千豪神色镇定自若，朗朗地道：“假如世间有谎言，相信在场各位或多或少的也经历过，那是一种尘俗间最为寻常的罪恶，但是，空门中若有谎言，这谎言的罪恶就要比尘俗间的分量来得严重得多，如若各位未曾听闻过出家人的谎言，你们现在已经听到了，凌澄道长方才说的就是！”
　　大吼一声，凌澄道人愤怒地叫道：“紫千豪，你这大胆孽障，你竟敢指说贫道所言为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