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2024-07-17  作者:郎红浣  来源:郎红浣作品集  点击:

  一路上李姑娘前奔,玉簪儿后赶,她们中间始终维持个四五十步的距离,前奔快比卷地旋风,后赶迅如划天闪电。
  红娘子虽是空身,她也不过刚刚跟蹑得上。
  平常自负轻功无敌,怎晓得不单李小莲高不可攀,连近来妹妹玉簪儿也回非昔日吴下阿蒙可拟,肚子里固是惭愧万千,脚底下却不肯怠慢分寸。
  眨眨眼她们鱼贯穿进丛林,李姑娘跨上玉花骢下令撤退,光留二十个人趁天未亮,出牧牛马混乱她们几个人坐骑蹄痕。
  教纪翠派伙伴分头召回小玲、毓青、庞盖回帐集合。
  她领玉簪儿、红娘子继续飞马登程。
  小萱三小姐、庞夫人和海音她们都在帐蓬外守候,眼见救得人归来,那一阵欢喜快乐就不是笔墨所能描绘。
  李姑娘更不鱿搁,立即吩咐小萱三妹为和美特、海音易容化装汉人。
  一会儿后大家更衣打扮停当,纪翠、小玲、毓青、庞盖前后到齐。
  她将丹荪交给纪翠负责,派庞盖、小玲、毓青紧随保镖,着他们爷们打头站先行,不分昼夜疾走哈密。
  由伊犁至哈密路程相当遥远,纪翠、毓青、小玲、庞盖保护着丹荪,就不过走到乌苏地方,顶头儿碰着李起凤李五爷,跨一匹日走八百里两头见日的神驹飞驰赶站。
  五爷他是千手准提胡吹花爱徒,也就是小玲的父亲,大家拦住他老人家下马拜见。
  五爷太忙不肯停留,路旁少立只说一句:“你们会胡闹留下事累人。”
  一提缰绳匁匆走了。纪翠等弄得满腹狐疑。
  他们过迪化,巧巧阻雨耽搁了两日,后面李小莲、傅小萱、红娘子、玉簪儿带和美特、海音刚好追上。
  姑娘们全被豪雨湿透浑身衣服,一个个都变成了落汤鸡,抖着水花儿滚鞍下马,店里恰住着五位爷们,大家嘻笑着招呼厮见。
  纪翠抢先报告路过李五爷并所讲的那一句话。小莲姑娘想了想笑说,留下什么事忘记了办她知道,可是没工夫细谈。
  她急不及待找房间沫浴更衣。明知下雨天店里不至有太多旅客,强嘴吩咐下整个店全包,店主人回说店后三天前,投宿两位中年汉子还没走。
  姑娘火杂杂偏说请他们回避,店东显得很困难,小萱、玉簪儿急忙劝告。纪翠笑说那两位客人整天关在屋里他就没见过面,人家住人家的有什么关系?
  小玲诅咒着说大妹简直岂有此理,天下客店天下人住得,这时候了难道真要赶人家出去淋雨。
  红娘子笑着赶紧把大妹拉开。
  掌灯的时光,大家围在空厅上,合起两张四方桌子,随便叫些酒菜团团坐乱着吃着,店门是早关严了,这里就是他们哥儿的天地。
  正在兴高釆烈的当儿,蓦地闯筵来了店后两位中年汉子,桌上十一个男女二十二只眼睛同时睁大看,看面前站着李小莲姑娘的天伦李燕月李爷,和傅小萱三小姐的父亲纪珠傅大爷。小莲、个萱抢着叫爸爸、爹,大家全都爬下去请安。
  珠爷向和美待拱手,含笑说:“且喜夫人平安脱险,否极泰来大吉大利。”
  大家再拜起立,珠爷眼光灼灼直腼红娘子。点点头又说:“姑娘,你也太好了,一念之坚,天从人愿。”
  红娘子大方,虽然脸上有点红,却还能深深的回个万福,这一福似乎比讲什么话都更妥当,珠爷不禁回头瞅着纪翠快乐地笑。笑得纪翠无地自容,背着脸呆望墙上贴的一纸财神爷。
  珠爷伸手虚拦一下和美特又说:“我和李大爷脱略惯的,不欢喜太多礼节,大家随便坐。”
  小萱急忙拉开她刚坐的凳子让父亲坐,那边小莲也就替天伦搬好座位,两位大爷隔桌坐个面对面,两位姑娘各傍紧爸爸、爹一旁侍立。
  燕爷一直都在注意张毓青小爷,忽然一闪双眸使劲盯住小萱慢慢说:“很不错,丫头,你也真是有办法。”
  小萱急个满面上绯,撅着嘴垂下眼,轻顿一下脚说:“您管您的大姐姐,斡么欺负我嘛!”燕爷、珠爷不由齐来一阵哈哈大笑。
  珠爷笑说:“小妮子自己都会打算,倒是为父母省操心。毓青,你的父亲、母亲都很了不起,我想你不至太差,过来,我瞧瞧。”
  毓青急忙整衣起立,赶着给岳父请个安站好。
  珠爷先看两眼,再牵起他两边手端详,笑笑说:“硬本领你是下过苦功,弓马刀枪练得怎么样呢?”
  小萱不经意冲口就说:“恐怕学也没学过嘛!”
  珠爷大笑道:“那么姑奶奶你要多费一分心啦。”
  毓青羞得垂下脖子,小萱揉着爸爸不依,大家不敢笑也都笑了。
  燕爷笑道:“御前侍卫这种官儿,可以热闹也可能寂寞,假使真不会舞长枪弄大戟盘马弯弓,那就不够出掌征伐飞而食肉,那就得准备坐一辈子冷板凳。满洲人把弓马视为看家法宝,万户侯靠臂上弓跨下马四蹄。”
  珠爷笑道:“你是天下第一流剑客,不怪你瞧不起骑射工夫,其实这玩意总还是年青人初学基本能耐,不涉猎究竟不行。”
  燕爷笑道:“你要他做官?”
  珠爷道:“我绝没这个意思。”
  燕爷笑道:“你没这意思,三小姐有这个热衷。”
  小萱叫:“燕大爷您又欺负人,干么不讲大姐呀?大姐夫头悬梁锥刺股,好不容易博个状元郎,那不算官热?”
  燕爷哈哈笑:“悬梁刺股那是什么滋味咦!松儿。”
  他手拍到爱女李小莲身上问。
  小莲鼓敲头说:“别理三妹疯子,爹,我说,您们两位老人家懒散惯了,为什么老远路跑来这儿等我们嘛?”
  燕爷笑:“总是你会办事,因此才会抬举我们跑腿儿。”
  小莲霎眼睛问:“怎么,我什么办错了?”
  珠爷道:“你们路上应该见过李五爷?”
  小莲道:“麒哥哥碰到,五爷埋怨我们胡闹累苦了他。”
  燕爷道:“老姨奶说你近来很骄傲。”
  小莲道:“没有嘛,至少我对她老菩萨决不敢放肆。”
  珠爷笑道:“那是说除了老菩萨谁也不放在你眼里。你自命能干,我要请教,你们救出丹荪母子一走了之,想没想到罗刹人会上我们家牧场搜索呢?
  你把庞盖也带了来,场上光留下庞嫂她是不是应付得开呢?”
  小莲道:“这个我没错,我认为庞哥性儿躁,留下他反而害事。庞嫂子很聪明,我吩咐她不抵抗,任他们翻查可不就完了?
  我错可错在忘记了跟巴图尔打招呼,假使他冒冒失失的亲至牧场找七剑客送礼,消息必然瞒不过古堡里罗刹群贼。
  逃了丹荪他们势不免怀疑巴图尔浑台吉,他偏又会亲出找我们。
  罗刹人也知道牧场是我们傅家的,讨厌的确讨厌,不过谅他们还未必敢率尔兴师讨中国麻烦,所以我错了就错了,也罢。”
  燕爷笑道:“不敢讨中国麻烦,可是敢找准噶尔纰漏。他们要是打起来,中国就不能不牵入漩涡,弘历帝会不会叹怪傅家子弟门人呢?”
  小莲笑道:“如果引起战争,我们七剑客自愿随军劫力。罗刹横行中国早晚窥边,不趁此时借重准噶尔、土尔扈将归附中国合力肃清卧侧,岂不是错过大好良机?”
  说着,她从容拿起酒壶为大家斟酒。
  纪珠大爷喝干一杯酒,拊掌笑道:“壮哉,姑娘,可只是你老姨奶就怕引起战争杀伐,你的敢作敢为使她老人家担忧。
  所以才会牵累得我们都不能清闲。李五爷被派赶往伊犁河应付罗刹人搜查牧场,并暗里设法拦阻巴图尔浑台吉送礼。
  我和你父亲的使命是秘密来这儿等候你们。还有你马大爷、侠二爷,他们俩奉差入蜀,上峨嵋作说客,说服一个人挈带他同返哈密!老菩萨等着要见。
  现在我再请教,我跟你父亲跑来这儿等你们为的那一回事?马大爷、侠二爷上峨嵋山找的又是什么人?”
  边说边笑,边又干了一杯酒。
  小莲姑娘并不思索,动一下两边口角酒涡儿,笑笑说:“马大爷、侠二爷的差事容易猜,要说服的人该是水秋痕。
  水先生过去久居东北,颇闻与罗刹人准噶尔人都有交情,此君居心唯恐中国不乱,他要是打听得丹荪逃亡清息,可能趁机蠢动,出面挑拨是非。
  我可疑老菩萨对马大爷侠二爷另有暗示,如果水先生不听善言劝说,他是不是有性命的危险呢?”
  珠大爷咂了一阵舌头说:“不得了,姑娘,你太聪明!”
  姑娘眼波很快的扫过红娘子玉簪儿,红娘子不见得怎么样,玉簪儿脸上可是大变了颜色。
  燕爷急忙摆手说:“不会的,你们要知道侠二爷的口才,他的说法不敢讲能使顽石点头,管保教人心悦诚服。
  马大爷又是一个极端长厚的人,他更不至造次行事。这差事为什么不点你珠大爷、李五爷、或是我?要晓得那便是老菩萨一念慈悲,这可以放心。你且猜猜我与珠大爷的使命。”
  姑娘霎眼睛想了想说:“当然是跟丹荪母子有关系,虽则老菩萨的意旨不是我这凡夫俗子所能揣度。
  不过我无妨先提提我的原定计划,我认为哈密我们的老家非丹荪母子久居之地,泄露了风声势必为我们几家人惹祸招灾。
  我准备藏丹荪阿尔泰山读书学艺,等他届满十六岁,再挈他潜入中原,为之夤缘走端王弘晖的门路,转奏官家请求庇护立汗。
  丹荪受恩感激,准噶尔终不复反,就中国说,此靖边绥远长治久安计也。爹、大爷以为如何?”
  珠大爷骇然倾听,目不转睛怔怔地瞅定姑娘佩服之至。
  燕月却也不想爱女这般高明,他只管颔首微笑。
  两位爷都没作声,姑娘慢条斯理的又去拿起酒壶为大家添满酒,轻轻说:“大爷,我的念头没转错么?您也说说我听老姨奶什么意思呀!”
  珠爷举起酒杯槌着桌子说:“没得讲,姑娘,有你的。老菩萨就不过不要你把人带回哈密罢了。”
  姑娘道:“我也晓得不妥当,但是我必须这样办,第一、我的管见所及应该请示老菩萨是否可行?
  第二、送丹荪上山学艺,不敢保海老神仙必能答应,我一个小孩子怎敢冲犯老神仙呢,算到底非要回家见老菩萨恳为先容。”
  纪珠笑道:“我跟你爹就是被派来接人上山的。”
  小莲笑:“那是请示过海老神仙了?”
  珠爷道:“海老人、法明大和尚、我的祖父母,他们老前辈功德圆满,大概再也不管尘世闲帐了,我们送人的地方是阔克帖克山。”
  小莲惊叫:“阔克帖克山,那是说吉老姨奶那儿?她老人家不是顶怕麻烦么?”
  珠爷笑道:“你忘记了一个人,来二爷的岳母林老夫人,最近落阔克帖克找到了洞府,门下弟子已有两个。
  一是你燕大爷的小姨子邹静芬,一是燕大爷一手救护的李小龙,现在再给一个,送三个人凑凑热闹可不很好?”
  小莲拍手笑:“哟,林家老姨奶,学兼文武,道力通神,能作她老人家的门人那是天大的福气咦……”
  挺回头又向和美特拜手说:“恭喜啦,夫人。”
  和美待慌忙领丹荪、海青起立称谢。
  珠爷道:“夫人,山路不好走,我为你们预备好四川人常用的滑竿,履险如夷,可保平安。这会雨不下了,我们最好即刻动身。请准备吧,回头见。”
  他跟燕月同站起来告辞走了。
  这里小莲、小萱、红娘子、玉簪儿对和美特、海音都有点依依不舍。和美特、海音刻骨感恩,离肠九转,她们话不能说,只剩个哭的成份。
  小莲晓得纪珠大爷性急,不敢耽搁,好歹把她们母子姐妹搀出店门外上马,追上两位大爷去了。
  大家心口上都像压着一块石头,小萱、玉簪儿软心肠最受不了,回来敞厅上还是抹不尽泪珠儿。
  小莲瞧着不顺眼,她笑说:“谁爱哭管哭去,我和春姐姐酒没足饭也没饱,我们管吃喝,非要装个满睡大觉,明儿五更天就得登程。”
  她的话又是在下命令,小萱气不过拖玉簪儿溜。
  小莲她拉红娘子爬上桌子豁拳拚饮。看着她那末高兴,纪翠、小玲、毓青、庞盖说不得也只好恭陪。
  这一闹约莫闹到二更天,大家带着三五分醉意各自回房就寝。
  天没亮起来梳洗赶站,一路马背上小萱跟小莲直吵嘴,先吵的问题是千手准提老菩萨,为什么不让她们姐妹直接送和美特母子上山?
  小萱说:“不是嘛?随便派个人通知我们就好,何必巴巴地劳动爸爸。”
  小莲取笑她恋别和美特、海音,所以才有这许多埋怨。
  说:“看你这可怜生的样子,实在只可躲在深闺捏线拈针。跑江湖当侠客不容牵泥带水,聚散两个字还弄不开怎么行?这番回家干脆别再出来,免得见一个爱一个夹缠不清。”
  小萱急了不依,她非要问清楚奶奶遣爸、燕大爷前来接送丹荪娘儿的理由。
  小莲又笑她傻瓜,说譬如剪缯,得手后也要转接另一个人,这也就是窃盗的遮眼法。
  她说:“我们盗的是人还不是东西,当然更应该转一手。为什么派爹和珠大爷,那无非慎重。
  再来找找林家老姨奶讲话也要讲究人选,若是让我们送人去,老人家决不能麻麻胡胡收留。明白了么,傻瓜。”
  小莲左一个傻瓜右一个傻瓜,取笑得小萱浑身难受,她们的话题儿偏又牵到红娘子胡绮春。
  小萱的意思,回去哈密春姐姐应该跟她一块儿住,因为她与她是口盟姐妹。
  小莲说彼此谊同手足,情深何必口盟,问题是在那一个地方居住于春姐姐最有利。她说红娘子剑术虽佳,但登堂尚未入室,有要求深造必要。
  家里三代男女下一代不足论,中一辈爷们娘们全是忙人,老前辈够得上名家,只有她小莲的祖母李燕黛。
  也只有她老人家最清闲,而且顶欢喜奖掖后进。她坚持春姐姐应该上她家里下榻。
  小萱当然不依,于是乎她们有一场好吵。
  红娘子眼看小萱吵得认真,她只好笑着转圜。
  她说她此去哈密,私忖有两位长辈或可打扰,一是黛妹妹的干爹干娘,叨光亲谊关系。一是来婶子,彼此原属旧相识。
  说学剑固所愿,惟不敢劳烦李太夫人。倘蒙来婶子不弃驽钝,能做她的及门弟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红娘子所提两位长辈,纪翠觉得都很妥当,他暗里向春姐姐使眼色点头。
  小莲瞧着笑笑不再做声,小萱狠狠地横了骐哥哥两眼,抿着嘴使劲猛磕马前驰。她就是有那么重孩子气,一直心上不快活,沿途再也不跟骐哥哥春姐姐搭讪。大家肚子里好笑,谁也不去理会她。
  一路无事,早到哈密,一行人先进集益牧场拜谒傅少夫人张喜萱,这位夫人便是小萱姑娘的生母。
  今天场上出奇的平静,爷们全出了门,张夫人凑巧落办事的大敞厅上,正陪着由京都回来不久的大明镖局总镖头出林莺——来婶子郭少夫人闲话家常。
  来婶子一见春姑娘,抢着握手言欢表示亲热。
  纪翠趁大家没注意,悄悄给来婶子递个纸团儿,那边小萱可不恰在央求妈妈留客?
  张夫人喜笑着叫:“春姑娘,你三番两次冒险救护小萱,假使你不嫌亵渎,我要认你做干女儿,理该跟干妈住……”
  林莺笑着赶紧摆手儿说:“不,大嫂子,我要春姑娘跟我,家里冷清清多苦闷,她来了难得嘛,你何苦来抢人。”
  喜萱没想到纪翠的纸团儿作怪,却觉得来婶子说的是实话,燕来不在家,她又没有儿女,屋里的确太寂寞,需要有个人作伴。
  虽则这样想,嘴里还是要打趣说:“婶子你别吵,我敢做她的干妈,你敢不敢?敢,我让你把人带走。”
  莺笑道:“你不通嘛,干女儿末见得要守定干妈,何况干妈整天价里里外外忙得喘不过气,那里还有工夫照料干姑娘?
  算了吧,别理小萱好不好,家里现有两位亲姐姐还不够热闲,我倒要问她敢不敢跟我强?”
  小萱果然不敢强,她躲在一边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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