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美妇吃力地呻吟道:“求求你,梅孤云,我在山洞里住了十几年,你忍心见我痛苦一世?”
梅孤云闻言,忽怔怔仰视星月,他真不明白,这世上还有跟他一样命运的人。
他忍受二十余年痛苦,以为大干世界上冷酷无情只有对自己,哪料眼前的女人也为父仇忍耐苦等了十余年之久。
他望着夜空,呆呆想道:“她比我更苦,她在干冷荒凉的山洞里住宿,而我却还有一幢茅屋……”
“如果我再隐瞒不说,她势必永生如此,唉!她的青春、幸福、快乐就如此地逝去了。”
金翅银羽默想了许久,终于立下主意,道:“我决定说出你的仇家,可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中年美妇精神振奋了一下,她挺身立起,毅然道:“你说吧,我一定答允!”
梅孤云道:“这仇家是大有善名的人物,你切莫将此事宣扬出去,否则会遭到天下武林中人非议!”
中年美妇目光注视他,毅然道:“我答应你。”
梅孤云沉声说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河南铁府大将军金鸣飞。”
中年美妇吓了一跳!
“什么?是他?天呀,金鸣飞原来是这种人!”
梅孤云道:“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当面指责他,他自然会变色,再见,我要走了。”中年美妇还未来得及再问,他已奔出数十丈了。
中年美妇反复念着:“金鸣飞,金鸣飞将军……”忽然全身力乏,一个立不稳脚步便向地下坐倒。
“金鸣飞是小圈圈的亲爹爹,小圈圈呀,你竟是我仇人之子!”
她喃喃道:“小圈圈,你无恙么?如果你知道你的爹爹就是我的杀父仇人,你将做何感想呢?可怜的孩子!”
她立刻又想道:“传闻金鸣飞近来又出现江湖,他竟没死,那么往昔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小圈圈已知自己身世了么?多年别离他应该比我高大了多了。”
她失魂落魄地步上清冷的归途,许多难题结在心里,脑海中一片茫茫潆潆,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让她想着一个法子!
“先找玉面飞戟吧,这个衣冠禽兽玷污自己的清白,也使自己屈辱了十几年。然后轮到金鸣飞,杀他之时,我得避免让小圈圈伤心,他口口声声认我是娘,他是多么纯洁可爱的孩子,如果他坚持不让我报仇,我……我将如何向冤死的先父交代?”
冷清清的道上,她一路流了许多怀念的眼泪。
但愿这不是真的!
且说金遗龙沿街直跑,耳畔的柔风生像申微翠的呼唤声:“龙哥回来……龙哥回来,我什么都依你啊!”他微停顿了一下,心道我是将死的人了,何必再去增加她的烦恼?他默语道:“忘记她吧!忘记她吧!”
他奔到一个荒僻的小乡村,此刻月夜渐浓,村里野犬狂吠,只有东边围着篱笆的一家还亮着有灯火。
那灯光幽暗地在夜风中摇晃,金遗龙忽地感到寂寞得可怕,斗然四下一盼,尽都是些高低不平的墓地,不禁毛骨悚然。
人们本有投向光明的意识,金遗龙虽感死神降临,也不例外,暗忖道:“我何不找个农村居民聊一下,然后闭目死去?”
将死之前,他极强烈地需要接近人们,金遗龙便毫不犹豫地向那村屋奔去。
两只野狗一声不响向他扑咬而来,金遗龙手掌一挥,那黑狗便连栽了几个跟斗,即倒地不起。
金遗龙心中暗赞道:“鸠面老人果然不失有信用的人,在我未死之前,武功并未有丝毫减弱的现象。”
他举手轻敲了两下门,便有一个诚实脸孔的老汉应声而出。
他先朝金遗龙打量一眼,然后不安地问道:“先生有何贵事?”
金遗龙笑道:“我急欲赶路,忘记天已沉暗,请问老伯,能否让我住宿一夜?”
老汉道:“好的,先生请进。”
金遗龙走近一瞧,农村设铺一切都是简单而朴素,就连他坐的椅子,也敢情是老汉亲手用蓬藤编制的。不久,那诚实脸孔的老汉端来一杯热茶,金遗龙道声谢,便不客气地喝了一口。
老汉拉来一张藤椅,就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先生府上哪里?”
金遗龙道:“河南!”
“噢,河南尽出才子!”老汉微喟道:“孩子的娘也是河南人,却嫁错了我,跟老汉吃了一辈子苦。”
金遗龙听他说得很坦率,暗中一笑,道:“老汉可知河南最出名的人?”
老汉尚未回答,内房已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子嗓音,叫道:“娘常说,河南最有名的人是铁府大将军金鸣飞,叔叔,我说得可对?”
金遗龙微笑道:“孩子真聪明,不错,河南最有名的人就是金鸣飞将军。”内心也很感叹:“人道将门出虎子,然自家却是变了短命鬼!”
“叔叔”。正在他感叹身世的时候,那小孩已开口叫道,“我想考您一考,河南最有名的男人是金鸣飞将军,那么最有名的女人是谁,您知道吗?”
金遗龙俊脸一热,道:“这……叔叔就不知道了,孩子,你告诉我好吗?”
“嘻嘻……”那孩子得意地笑道:“娘说,她就是金呜飞的妻子呀,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嫁英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嘻嘻,叔叔,您是河南人,知道的却比我少!”
金遗龙脸孔又不觉热了起来,正想说:“叔叔很笨,当然不如你”,内房已有一个干涩的妇人口音叱道:“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人家叔叔客气,你却当成人家真不知道,快睡觉吧,再多嘴当心娘打你。”
老汉苦笑道:“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调皮蛋,真没有办法。”
金遗龙忙道:“哪里,这小孩聪明绝顶,惹人生爱,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老汉笑道:“公子太称赞了,这孩子长大之后只要不饿死,已是大幸了。”
金遗龙目光掠过瓦墙角落里一堆零碎物件上,内心不禁一动,暗想:“山野村夫拿这些东西干嘛?”
原来那角落里堆积着许多剑鞘,铁镖,锈箭,以及一些折断的钢鞭,麻绳等物。
有一双铁镖上,虽然生满了铁锈,但隐约镖尖呈暗红之色,金遗龙见多识广,立刻肯定那是血迹!他不禁怀疑老汉起来。
老汉见他目光怔怔地望着墙角那些东西,脸色微微一变,强自笑道:“老汉年轻的时候,性喜狩猎,常在本山附近猎狼射豺,这些破铜烂铁堆积此地,十分不雅观,公子可别见怪!”
金遗龙心想:“哦,怪不得你有这些东西,原来年轻时候打猎用的。”
他听老汉这般说,忙道:“哪里,哪里,小可叨扰老伯清兴,心里才感抱歉呢!”
他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忽然,被壁上悬挂着的一样东西怔住了。
那竟是一张人头皮,皮上黑毛茸茸,从中穿了一个小孔,用绒线挂在壁端钉子上,乍眼瞧,毛发为之悚然!
老汉干咳一声,解释道:“公子别怕,那是猴头之皮!”
金遗龙暗忖:“老汉喜爱打猎,这张皮毛定是猿猴之物无疑了。”
金遗龙道:“老伯善于狩猎,想必一生中必猎过不少野兽了,能否说出来让小可增加一点见闻?”
老汉微笑点头道:“好的,我这猎过的野兽,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山中之物!”顿了一顿,他道:“这一类最多,譬如狮,虎,豹,熊,豺,狼,狐,兔,鼠,猪猿,蛇,穿山甲,地绝兽等物,其中虎性最烈,豹性最凶残,狐性最狡黠,兔性最懦弱,熊性最沉着,猪性最野蛮!”
金遗龙笑道:“老伯经历真多,小可不胜羡慕。”
老汉道:“第二类是空中之物,譬如鹏,鹰,鸽,雁,隼,枭,猫头鹰等,其中鹰性最强,动辄扑噬同类,雁性最合群,鸷性最阴险,隼性最奸诈,鸽性最温顺。”
他道:“打猎之人,欲想满载而归必然先把禽兽习性弄清楚,然后觑其之弱,攻其不备,自然垂手而得。”
金遗龙笑道:“这就跟打仗一样,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老汉点头笑道:“公子说得正是。”他沉默一下,注视金遗龙接口道:“第三类是水生之物,猎此动物,必深谙水性,否则先就溺死了,还谈什么打猎……”
金遗龙忽然打了一个哈欠,只觉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内心不禁战栗不已,暗忖:“难道腹内毒药已发作了?”他抬眼望向对面老汉,却见他身子忽前忽后,摇荡不停,他拭眼环视,情形依然如此,不禁喃喃道:“老伯,我将死了……麻烦您把我埋葬,您的恩情……我只有来生再报答了……”
他眼皮一合,猛地打了个盹儿,便扑倒地上,昏昏睡去。
冥冥之中,远处犬声猛吠,声声急紧,似发生什么大事,但是,他已无力查究了……
他混沌地呼吸着,一丝灵智使他暗暗直觉到:“原来死就是这样……”
他没料到,那恐怖的死竟是这样的轻松,舒适,安逸,早知死是如此滋味,他宁愿长眠不起了。
天旋,地转……
圈圈水波起伏着,脑海里也生像一湖平静的湖水,偶而被轻风带起一阵阵涟漪……
安祥地,舒适地,玄妙轻松地,这便是死的滋味!
如果说,死去的人能够再活,他也许不想活了,因为死的舒畅,究竟在诸乐之上。
这大干世界也真会捉弄人,竟把这死字,造成一个玄妙而可怖,如今自己却是多么的舒畅,惟只能体味,不能向后人诉述。
良久,良久。
金遗龙忽然觉得耳畔有人轻轻叹了一声,那叹息之声含意是那么深长,令人摸不着边际。
接着又有一双湿软的手轻抚着他的脸颊,被抚过的地方好受已极,生像被自己至亲至爱的母亲抚着一样,令人触发寥莪之念。
他暗中甚感惊异,正想我仍未死去?或者……这是在阴间?那么抚我面颊的人又是谁呢?是我从未见面的母亲?或是我死去的爹爹?
他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缟衣妇人坐在白石上,伸手在抚着自己。
缟衣妇女面容很美,那是一种亲切的美,尤其当金遗龙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内心就生出似曾相识的奥妙感觉。
他星眸微微转了一周,只觉此地幽暗,仿佛在森林之中。
天上一抹新月缓缓升起,繁星闪闪耀耀,苍穹是无比清朗。
很感奇异,因为他明明记得月已正中,为什么此刻却……
缟主美妇发现他已醒来,便和霭笑道:“孩子,你睡得很舒服吗?”她的语音十分悦耳柔和,使金遗龙突然像回到慈母怀中一般柔驯起来,他道:“很舒服。”
缟衣美妇伸手整理一下头发,她头上带着一方白丝巾,抬头起处,越显得飘飘欲仙。
金遗龙根本就不用去顾虑她会对自己怎样不利,他缓缓坐起来,四周打量一眼,果然一片森林,此地,无疑是森林中空旷的地方。
他向她问道:“姑姑,这是什么地方呀?”
缟衣美妇见他神态天真,心中也甚感喜爱,便柔声笑道:“野地。”
“野地?”金遗龙心想我明明记得在那老汉家里,怎会忽然跑到这里来?
“姑姑,我没死吗?”
缟衣美妇噗嗤一笑,道:“你没死。”
金遗龙奇道:“我记得好像睡在那老汉家里,怎么忽然跑到这里来了?”
缟美妇微笑道:“不是你自己跑来的,是我把你搬来的。”
“你为什么在把我背来这里?”
“因为,你的性命危险呀!”
“不,姑姑,不瞒你说,我是将死的人呵!”
“不要乱说了,你怎知自己会死?”
“我……我吃了毒药。”
“错了!”缟衣美妇温柔地替他拂去头上的细砂道:“你吃下的是蒙汗药。”
她的动作十分自然,根本就似忘记了这世上一切礼范做作,使金遗龙赤子心灵,突然极度地怀念那从未见过面的真娘。
他道:“姑姑,我不骗你,我确实服下毒药,今晚就要死了。”
缟衣美妇长叹道:“孩子,你一定被此地的情景迷惑了,是以口口声声说吃下毒药。”说到此地,她又叹息一声,接道:“其实,那老汉没用毒药害你,只用蒙汗药把你迷倒而已!现在你已脱险,好好休息一下吧!”
金遗龙不解道:“姑姑你说什么,那老汉?”
缟衣美妇道:“孩子,那一处村庄是专门害人的黑店,凡投宿之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里被他们迷倒,他们目的无非谋求投宿旅客的钱财,但有时也必须杀人灭口,孩子,你江湖经验太少,自然会上他们的当。”
金遗龙怔道:“那老汉是坏人?”
“你说对了,若非我凑巧经过那里,你的性命就成问题了。”
金遗龙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我没死,原来那不是毒药发作,而是老汉干的勾当。”
他忆起老汉家中那零星兵器,脸上顿时升上一股怒意问道:“姑姑,那老汉可恶,您把他怎样了?”
“我削了他一双耳朵,略施薄怒,并警告他不得继续作恶,否则如被我察觉,性命就难保了!”
金遗龙道:“不够,不够,他已杀害了好多过路旅客了呵!”
“孩子,行侠须仁慈,除非十恶不赦之人,应该网开一面使其有自新的机会,不是比杀了他还好!”
金遗龙惭愧地低下头去,心想是呀,他如能改过自新,劝朋友也弃暗投明,不是要比赶尽杀绝好得多?他十分佩服她的见地,也为她的仁慈感动。暗道:“可惜她不是我的母亲,如果是,那该多好呀!”
想到自己的身世,一股难言的悲哀,汹涌进怀,不禁暗暗掉落两滴眼泪。
忽地,一条净白的手绢伸了过来,替他拭去颊上的泪水,他抬头一瞧,正对着缟衣美妇慈爱的目光,不禁低喊了声:“姑姑,多谢您了。”
缟衣美妇蔼然微笑道:“孩子,你很像我认识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呢?”
金遗龙道:“秦龙。”
说这话时,他内心万分惭愧,因为他竟欺骗她了。他心中暗道:“姑姑,原谅我吧,我真名不能奉告您,也由于我有所苦衷的,并非存心要欺瞒您。”
缟衣美妇悠悠叹了一声,便不再言语。金遗龙见她神情暗淡,无声之中似有许多悲哀,心中很感奇诧,碍于见面不久,又不好意思开口寻问。
两下相对沉默了一下,缟衣美妇站起身来,向西方行去。
金遗龙十分不舍得离开她,便开口道:“姑姑,您要去哪儿呀?”
缟衣美妇道:“待会有人要来找我麻烦,我怕连累你,所以打算早一点离开你为妙。”
金遗龙舒拳伸腿,运气一转,发觉自己武功仍在,便挺身追上,一面说道:“姑姑,如果您不觉得我是累赘,我愿助您一臂之力。”
缟衣美妇回头一瞧,见他目光炯炯,分明怀有上乘武功,心内不禁微微一动,奇道:“孩子,你内功不弱呀,我刚才竟看走了眼……”
金遗龙疾走两步,人已与她并肩而立,他道:“姑姑,那找您麻烦的是什么人?”
缟衣美妇道:“北极熊。”
金遗龙道:“他是武林四魅之一,对吗?”
缟衣美妇道:“不错,孩子你真聪明。”
金遗龙被她一赞,心中甚是好受,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便朗声笑道:“我敢说那北极熊,打不过我。”
缟衣美妇闻言一怔,止步道:“你跟他打过了么?”
金遗龙摇头道:“没有。”
“你既然没有跟他较量过,怎知他是不是你的对手?要知北极熊弟兄四人,享誉江湖已久,并非等闲之辈呀!”
“不,北极熊武功有限,决胜不了我的。”
“孩子,夸大不是美德,我看你很聪明,切莫忽略此言。”
“姑姑,您不相信我的话吗?”
金遗龙睁大双眼,奇异地问她。缟衣美妇眼眸才碰到他的目光,便被他眼中那湛湛神光震住了,她轻细地自语道:“是了,他内功已练至水火难侵的地步,故而敢如此夸大。”
她内心也忽然有了一丝怀疑,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金遗龙答道:“刚满十八。”
闻言,缟衣美妇又是一怔!
“孩子,你真是个高深莫测的人,我不敢相信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会把内功练到水火不侵的地步……”
金遗龙急道:“但……我确实刚满十八岁呀!”
缟衣美妇闭眸不言,心中却迅速地想着:“他是谁呀?到底是谁呀!”
她嘴内默默念着:“秦龙……秦龙……秦龙……。”心中暗忖。
“秦龙在江湖上,可说无藉藉之名,怎么他的内功却又如此高深,照理他应该是红透半边天的人物才是。”
金遗龙见她一声不响,以为她动了疑,心中一急,便提高了声音说道:“我说的是真话,不信我可以发誓。”
缟衣美妇忽道:“孩子,你有了心上人没有?”
金遗龙俊脸一红,低头不语。
缟衣美妇见他如此,以为他大孩子怕羞,芳心大感安慰,便试探道:“孩子,你愿成家立业吗?”
金遗龙道:“姑姑,我是将死的人了,不想再谈这些!”他抬头望着明亮的月儿,脑子思忆着客栈里与申微姑娘刻骨铭心的一幕。
“她应该知道我是苦命的浪子,我死后,但愿她嫁给别人,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不知何时,清凉的泪颗已流在颊上。
缟衣美妇又用手绢拭去他面上泪水,猝然间,她觉得他是个多愁善感的男孩子,他往昔的遭遇也许充满了不幸与辛酸。
谁料到,他是为情而愁。
一个多情种子,落地之后,命中便注定如此了。
“孩子,失意的事别去想它,多想些得意的事来充实自己生命才是真实的。”
“姑姑,在我临死之前能帮助您一些,我已感到无上的满足了。”
“唉,这孩子纯洁得可爱!”她自个在心里赞叹着,口中却道:“那北极熊快来了,你如有十成把握,我极愿看看你的本事。”
闻言,金遗龙顿时活跃起来,适才苦闷悒郁逝去一空,他豪笑两声,道:“我希望他多带几个爪牙来,光凭他一个人,三招两式打发去了,实在打得太没味道!”
缟衣美妇心中凛道:“他外表纯朴,不是夸大善变的人,既然敢这样说,一定有他自己的一套,自己切莫小觑他才是。”
不久——
前头道上,忽然现出三条黑影,摇摇晃晃向这边走来。月光下,三条影子拉得很长,恰巧投在金遗龙足下,金遗龙重重地踩了一脚,口中喃喃道:“北极熊,你这混帐家伙,今天有你好瞧的。”
缟衣美妇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因为,强敌已至,他俊秀的脸上,仍然找不出一丝怕色。
三条黑影慢慢走近,其中一人嘿然冷笑道:“原来她还请来帮手了。”
金遗龙回头向她道:“姑姑,您在这儿等一下。”
缟衣美妇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已大步迎去,开口便道:“哪个混蛋是北极熊快给我滚出来,少爷今天想揍你一顿!”
三人中一个最高大的老者离群而出,大声怪叫道:“好小子,你竟敢冲着我的面这样叫阵,今番非把你粉身碎骨不可。”
金遗龙借着月光打量他一眼,只见他面如锅底,眼如铜铃,方脸大耳,一副熊相,初见面即没有一分好感,便双手在腰间上叉,大声喝道:“北极笨熊,快把你同伴介绍一下,少爷也一并打发!”
北极熊怒道:“好个狂妄的小子,他俩就是大爷生平至交湘阳一怪,独眼金猊,今番特来取贱尼性命,你这小子出言无礼,也一并算上吧!”
金遗龙只觉湘阳一怪、独眼金猊这两个外号十分熟悉,好似曾听什么人谈起过,胸中疾快地思想一遍,斗然忆起爹爹好友在那红册上所记载的一段话:“唉,美丽的日子为什么老是这么短呢?
“她离我而去,在这一个风高月明的晚上,她冰冷的手触到我的面颊,我吃惊地注视她,她死得很安详,可是,我看清她鼻孔内有一丝紫血流了出来,啊!她是被毒杀的,这是谁干的勾当呢?
“我气昏了头,只身一人,四处苦苦察访,凡是与我沾一点仇恨的人,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调查过了,然而,我一无所有,颓然倒在她墓前哭泣……
“从此,我收起破碎的心情,抚养着儿子,因为从儿子的脸上才能找出她往昔一颦一笑的神情啊!
“但是,当我唯一儿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又被人在一天晚上毒死了,啊!啊!这恶魔是谁呢?”
金遗龙回忆至此,星眸之中突然射出两股愤怒火焰,他走向一个独眼的汉子,开口便问:“独眼金猊,你认识郁悒斗士吗?快说!”
独眼金猊斗然退后一步,一张青惨惨的脸孔已变了颜色。
金遗龙再迫进一步,沉声喝道:“快说呀!”
独眼金猊一只眼睛炯炯注视着,他反问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金遗龙哼了一声,一言不发,陡地扬起手掌,直劈过去。
独眼金猊反应迅速,在他扬掌的霎那,已极快地变了个方向,故而金遗龙并未将他劈着,只把他一个粗壮的身体,震退了三步。
湘阳一怪情知不先发制人,就会吃亏,闷哼一声,猛地一脚扫来。
金遗龙暗道:“我活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切早从速灭敌,以报郁悒斗士深仇大恨。”
他屹立不动,待脚风已至,才倏地飞扑起来,半空中一掌挥出,震得湘阳一怪大惊失色,连退数步。他正想趁胜追敌,那独眼金猊已挥掌劈来,立时,心意一变,假装追杀湘阳一怪,在独眼金猊掌风刚到之时,才忽然发出纯阳气功,啸然直劈而下。
这一次两人相隔只数尺之遥,独眼金猊掌风与他纯阳气功对个正着,立时心灵大震,要闪避已是不及,被他沉猛一掌,震得头晕目眩,内腑尽碎,大吼一声就死于非命。
金遗龙一掌击毙独眼金猊,豪气大增,呼地又是一记纯阳气功,击向心胆俱裂欲想逃走的湘阳一怪。
湘阳一怪急忙运气抵抗,可是先机已失,猝然间又吃了他一掌震断心脉,吐血而亡。
金遗龙三招二式就把两位当今江湖高手毙于掌下,这份功力委实令北极熊寒心,是以当他回头注视着他那一道锐利的目光时,已使他魂飞胆散。
他再也顾不得英名被损,立刻扬掌便拍!
只听啪啪两声脆响,前头道上忽然涌来七、八个江湖好手,狂蜂般呼啸而来。
金遗龙冷笑一声道:“好家伙,原来你早有布置。”
北极熊不理会他的讽刺,只装做没听见,任他肆意侮辱,只求援兵速到就有生机。
金遗龙冷笑又道:“北极熊,烦你把这些杀坯报下名来,省得我多费唇舌。”
江湖好手跟踵而至,大多仿佛都听见了金遗龙的豪语,是以落地之后,纷纷愤愤然报出自家的名号:阴寒掌,西川双丑,磷火真人,无依双鬼,魔剑成太爷,全金道人。
金遗龙一听这些江湖好手尽是郁悒斗士的仇家,也都是无恶不作的盗匪,精神就来了,他大步向一个长脸汉子走去,并开口喝道:“你就是魔剑成太爷吗?”
魔剑成克冒见他来势汹汹,不禁心中一冷,向后退了一步,道:“不错,有本事……”
他话还没说完,金遗龙已大声喝道:“什么大爷小爷的,我先找你算帐!”说着,双手霍然一翻,两股大力夹着风雷之声呼啸而去。
魔剑成克冒极力一闪,两股大力轰然而过,虽未将他击中,却令人吓了一大跳,那大爷的称谓再也抖不出来。
他扭腰一挺,两拳先后攻来,但听虎虎风声,十步草晃,竟也练至火候!
金遗龙毫没将他放在眼里,等他手臂使开,方聚足八成掌劲,直劈而下——
魔剑似有先见之明,不敢与他硬拼,忙撤掌后退,暂避其锋,但是,金遗龙攻敌却是双管齐下,不容敌人有投机取巧的机会,他这一退,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只见左掌格格一抖,又朝他立身之地劈去。
魔剑成克冒惨吼一声,吃他掌风震起三丈多高,跌了个头碎脑裂,死于非命。
就因为他叫错了一句大爷,故而引起金遗龙火气,首先找他开刀,数招之内,就将他毙命。他死相极惨,因此引起众人生起兔死狐悲的感觉,大伙不约而同施展生平绝技,向他要害招呼。
金遗龙上起下落,一掌震退两人,百忙中只见北极熊已与缟衣美妇对上了。
缟衣美妇使的一双翠袖,北极熊则用肉掌,两人一来一往,竟也打得天昏地暗,十分剧烈。
金遗龙目闪神光,扫了磷火真人一眼,磷火真人突然退后一步,也许吃他声威震慑之故,金遗龙并未拣他开刀,只把他虚惊一场,暗中一张老脸又热又红,恨不得一掌把他击毙。
金遗龙左臂一格,噗的一声,直把无依双鬼两柄锋利的长剑荡开一尺多远,而没丝毫损伤,无依双鬼托地跳起,口中喃喃自语道:“见鬼!见鬼!这等锋利宝剑竟砍不伤他?”
金遗龙忽地扫出两腿,缓过气来,指着一人喝问道:“喂,练毒者郭一方怎没一同来?”
那面孔阴森的汉子正是阴寒掌,此刻被他一迫,脸孔板得更紧,便怪叫道:“练毒者郭大哥,有事远行,有我们这些人对付你,还嫌不够吗?”
金遗龙直叫道:“可惜,可惜,郁悒斗士的仇家都聚集了,单只漏了他一个,哼哼,这家伙端的机警,敢情早知今日有杀身之祸了……”
磷火真人勃然大怒,大喝声道:“各位且退,这小子狂妄得气人,我用磷火毒砂试他一试。”他步步沉如铁人,向金遗龙行去,其余的人早先后跳开,立时三丈方圆,只剩下他与金遗龙两人面对而立。
两人相隔两丈多远,磷火真人双眼火红,双手掌早巳套上鹿皮,正缓缓伸入腰间皮袋中。
众人都知磷火真人成名绝技,就在那用之不尽的毒砂上,但众人从未见其施展过,此刻乐得休息一下,让他对付强敌。
金遗龙昂然而立,冷笑道:“磷火真人,郁悒斗士妻儿死因,想你最为明了,因为你身中藏有毒砂,足可制人死命……”
磷火真人惊视着他,口中嘿嘿语道:“不错,那家伙若寻不着,早该急煞了。”
金遗龙剑眉一扬,大声道:“你承认自己就是杀郁悒斗士妻儿的凶手吗?你敢回答吗?”
磷火真人忽然狂笑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何不敢回答的道理!小子听着,那厮妻儿不但是我等合手杀的,而且由我一个人策划的!”
金遗龙怒道:“你为何向一个弱女幼儿下此毒手?”
磷火真人道:“她是我早年情人,她敢移情别恋,我当然要杀她泄恨。”
金遗龙道:“他们呢,他们有什么理由合手帮你?”
磷火真人桀桀怪笑道:“傻小子,他们与郁悒斗士也有仇怨呢,难道只准郁悒斗士杀害人家亲人,就不准人家杀他妻儿么?自古一报还一报,你凭什么要管!”
金遗龙暗想:“郁悒斗士与你有恩怨纠纷,我却没时间去分辨谁是谁非了,郁悒斗土牺牲生命帮助爹爹,可算我的大恩人,无论如何,这笔闲帐我是管定了。”
磷火真人见他抚额沉思,以为机会来了,一声不响,砰地打出一片毒砂。
金遗龙只觉黑压压一片浓雾笼罩而来,心中一凛,几乎吃毒砂打中,登时触动肝火,举掌一挥,发出凌厉绝伦的纯阳气功。
一股劲猛大力激起空气剧烈流转,咻咻有声,那千万粒毒砂如泥牛沉海,尽从他身外两侧飞过,落入草木叶里,竟连一粒也没伤着他。
磷火真人一击无功,左手往囊里一掏,又抓了一把毒砂,扬手掷去。
这次金遗龙再不用掌风去挡了,毒砂未到,他已离地而起,半空中苍隼一般游转自若,舒掌伸脚,打出两股沉猛大力。
磷火真人闷哼一声,向后便栽,众人赶往探查,业已气绝身亡了。
众人脸色俱各大变,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四川双丑忽然狂叫道:“大家不能袖手旁观呀,难道要等他把我们一个个消灭?!”
此言一出,点醒了在场所有的江湖好手,各人低喝一声,疾向金遗龙扑击而去。
四川双丑撤出肩上铜人,就在头上舞起一圈,然后呼呼向敌人天灵盖砸去。
他两弟兄手上一对铜人,重逾百斤,可是在两人手上却形如无物,略一飞舞,便有一种刺耳呼啸之声响起,金遗龙闪了两闪,虽未吃它击中,却被它这种浑雄的威力所怔慑。
全金道人长剑一扬,剑走轻灵,直取敌人太卫肢上黑田期门四穴,左指猛张,权做铁笔,劲点金遣龙右侧要害幽风上星气海各大死穴,出招之疾,认穴之准,令人骇然色变。
金遗龙前腿一收,后足疾快旋了半转,业自变换了一个方位。
跟着,他左掌前拍,右臂一挥,食中二指灵蛇般点向全金道人剑尖。
在全金道人长剑斜开三寸时,他立刻又变了个攻势,以足下疾扫全金道人下盘,全金道人处处受制,内心大吃一惊,赶忙撒手换招。
阴寒掌冷笑一声,觑个空隙,猛地扬掌劈下。金遗龙猝不及防,几乎吃他一掌击中,内心震怒,遂用万柳飘风掌法中“石破天惊”一式,硬生生将阴寒掌震退数尺之远。
无依双鬼自幼练就一身童子武功,一见同伴垂危,赶紧掠前一挡,金遗龙双掌击在他们肩头上,无依双鬼虽痛得咬牙裂齿,却无一丝损伤。
两人细眉一剔,猛地错掌拍去。
金遗龙吃了一惊,心想两人内力已是不弱,这一掌竟没有伤了他!不敢大意,双掌微扬,倏地又舞起朵朵掌花,带起刺耳劲风,在无依双鬼四方布下一道劲网。
只见月光下,满天花雨也似的掌影,黑压压地覆盖着大地,无依双鬼吱地鬼叫一声,猝感捉襟见肘,欲抗无力。
原来这玄妙的两式,正是万柳飘风掌法中的“春蝶穿杨”、“玉狐弄月”。
无依双鬼双双挨了两掌,一个跟斗翻出老远,但两人又迅速地站了起来,各自振臂一啸,又劲猛有力地向金遗龙扑来。
金遗龙冷笑一声,脚底略滑,借一滑之势让过全金道人一剑,见阴寒掌悄悄扑来,心中恨他阴诈狡黠,故作不见,待近身之时才猛然挥出两掌。
阴寒掌暴退一丈,人还未站定,金遗龙已飞掠而来,骈指如戟,疾点他双眼。
阴寒掌把头一偏,足下乘指扫去,金遗龙不慌不忙,前半身向后一仰,一双手掌却像长了眼睛一般疾扣而下,阴寒掌一个失神,手腕血脉顿时被他一掌砍中,只觉胸口闷胀,逆血上涌,不禁尖叫一声,扑栽地上。
金遗龙身子滴溜溜一转,早将四川双鬼的铜人让过,跟着飞出一脚踢在阴寒掌气海穴上,阴寒掌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死于非命。
他一生作恶,杀人无数,此番惨死于金遗龙掌下,也是天意。
现场只剩下四川双鬼,全金道人,无依双鬼负隅抗拒,虽然各人明知难逃一死,插翅难飞,也得寻求万分之一的希望。
那旁北极熊已与缟衣美妇打出真火,两人举手投足莫不呼呼有声,此刻形势,如有少许差池,立刻便得血染当场。
缟衣美妇也不知金遗龙这旁怎样了,只知以他击毙独眼金猊湘阳一怪的身手决不至有所差错就是了,故而心中甚是放心,便专心一致与北极熊拼打。
金遗龙却担心她的武功是否会遭北极熊毒手,因此每次发掌,都偷空儿向她注视。
此刻,一见她轻功卓绝,内力深厚,似乎不在北极熊之下,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凝神聚气攻击已方敌人。
他缓缓发出纯阳真气,全金道人首当其冲,立时长剑脱手,一声不响就被击得气断身亡。
无依双鬼互望一眼,眸中惧光闪耀,似都有逃走的意思。
金遗龙揉身上进,一连数掌,将两兄弟后退绝断,插翼难逃。失望之余,两人明知眼前死路只有一条,不禁激发凶残之性,不退反进,欲与金遗龙同归于尽。
蓦地,淡淡星月光线下,一条灰影,掠至现场,金遗龙立刻查觉,他练过夜明眼,此刻星眸一合之间,便将七丈之外的不速客收入眼里。
他是个外和内刚,沉默机警的中年人,长得风眉朗目,面如古玉,身材修长,举止潇洒。
金遗龙炯炯目光停落在他胸口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牌上,俊脸微微一变,心想:“当今世上这标志只有两人有,一个是玉面飞戟,另一个是金翅银羽。他即非玉面飞戟那厮,难道就是金翅银羽其人不成?”
他极快地一掌拍在四川双鬼老大肩上,老大惨吼一声,向后便栽……
来人被吼声惊动,那一双眸子箭一般投在金遗龙脸上,金遗龙正想开口寻问,他已抢先问道:“朋友高姓大名?”
他问这话的动机,显然被地上七横八竖的尸体与金遗龙绝世的武功所愕住了,想不到当今世上还有这么个厉害的人物。
金遗龙短短道:“在下江湖无名小卒,不敢有辱尊耳。”说完时,手脚不停,不疾不徐地一掌又将四川双鬼老二毙于地上。
这夜行不速客脸色微变,见他不说,也不好再问,即匆忙向缟衣美妇行去。
金遗龙暗中大惊:
“不好,他敌友未分,不要是帮北极熊的……”
心中急虑,掌上聚足十成功劲,向无依双鬼罩上,这次,无依双鬼童子功横练硬功却失效了,被他神奇无比的纯阳真气震伤内腑,俱各口喷鲜血,栽倒地上。
金遗龙来不及查看无依双鬼是否真正毙命,便飞掠而去,极为迅速地截断不速客的去路,朗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快快报上名来!”
不速客止步说道:“朋友,这不是很奇怪么?只许你叫我自报身份,你自己却坚不吐实。”
金遗龙冷笑道:“你不自报名姓,我已想起你的身份了,谁不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高手金翅银羽!”
来人果是金翅银羽,他对这话毫不感觉惊奇,因为他胸前的一块金牌早巳表示了他的身份了。
他道:“不错,本人就是金翅银羽。”
金遗龙星眸立刻闪闪发亮,因为若非九大门派阻碍了他,眼前这享誉武林的高手很可能就是他扬眉吐气的目标。
他豪迈地走前一步,大声笑道:“久仰了,金翅银羽,想不到在下无名小卒能够见到你的面,哈哈,这太令我高兴了。”
他忽想到自己的寿命,于是,那忧郁、惘怅又不禁使他黯淡下来。
金翅银羽对于他情绪的变化,很感奇异,因为暂短的时间内,他已有了成年人的抑郁了。
缟衣美妇与北极熊比斗,业已逐渐分出胜负了,缟衣美妇神沉气稳,面靥含笑,北极熊却气喘吁吁,不胜负荷。
金翅银羽朗声笑道:“哈哈,昔年三绝五艺轰动武林的奇女子,果然不同凡响,在下今朝算是开了眼界!”
金遗龙心中一动,还未加以思索,那缟衣美妇已似猝觉来人,讶然道:“是你?……”
金翅银羽眉宇间一抹忧郁的色泽更加浓密,他强自笑道:“不错,是我这个自作多情的梅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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