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蓦地起层楼 仙馆宏开延怪客 清谈矜雅谑 碧峰小集啖丹榴
2022-10-15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大师笑道:“此果名为桂府丹榴,乃金池异种。不知千万年前,在那北海尽头长夜岛上,长了一株。此岛位居地轴中心之下,离北极陷空岛还有二十九万三千余里,与小南极恰正相反。长夜漫漫,终古永无明时。尽管产了一株天府珍物,但那地方除此一株宝树,周围不足十丈之地,阴极阳生,发出奇亮的光华外,四面俱是玄霜黑气包围,比罡煞冰雪之阴还要厉害十倍,并更有千万年前别处已早绝种的毒龙猛兽,怪鸟妖鱼,生息其间。多半口喷毒烟烈火,长逾数十百丈。有的胁生八翼,齿牙如锯,身似坚钢,专由空中吸人脑髓。端的猛恶非常,凶危无比,此果不只好吃,且具轻身明目之功。真正修道人早已炼到轻身明目,吃了得益无多,却要犯上好些奇险,跋涉数十万里,才能到手。而那些恶物,又只在黑暗中互相残杀,以暴去暴,不能为害生灵。乐得由它们自生自灭,迟早同尽,不去招惹。知道此果的人又不多,因此永没听人去过。

  “这次原是我由元江回来,便道往成都玉清观绕了一转,这一耽搁,便成巧遇。行经姑婆岭左近,忽然发现一个头陀驾风急遁,神情狼狈已极。我乍见,只知他是旁门中人,竟会看不出路道。又看出他受伤甚重,不能持久。一时好奇,暗中追随。追出五百多里,忽然狂吼一声,往下坠落。跟踪下去一看,人已死了九成,我用丹药勉强救醒。一问,他手上正提着这一筐东西,见我,竟似见了恩主一般,不住礼拜,愿将此果奉送,求我赐以兵解,我见此人虽生得丑陋,出身旁门,并不像别的邪恶一流。再四追问,才知什么险恶地方都有修道人的踪迹。他说长夜岛上,近百年间,有一散仙在彼修炼,出身也是左道,人却机智非常。自知天劫将临,不能避免,所习不正,保不定形神皆灭。只有长夜岛深藏地轴之下,可以暂避。即或不能,也可以预将此岛地底穷阴罡煞之气,运用法术凝炼,以作抵御。仗着法术高强,率领两个爱徒,以三四年的岁月,费尽心力,备历险难,硬由许多奇险中冲进。到了此树之下,掘一地室,潜居修炼。一面准备抵御天劫,一面想将全岛恶物除去,积修外功。想俟劫后,重来中土,再觅名山,哪知天劫仍难避免,五月前依然降临。总算他防范周密,早打好万一之策。法力又高,更占岛上无穷地利。到了最后关头,一发千钧,万难幸免之际,说定由一个爱徒代他拼命抵御,少延时刻;一个便用飞刀将他杀死兵解。然后护着元灵,并带上这一篮珍果,仗他所传各种异宝,冲开玄霜罡气,逃出北海。师父转劫投生,门徒也另投门户,并嘱此果不可中途失去。

  “到了这日,果然支持不住,二徒依言施为,总算尸骨虽变劫灰,兵解却告成功。二徒一同合力,也受了许多凶险,才得逃出。二徒一名程明诚,一名古正。不知自己运数也终,其师另有用心,不曾明言,一心还想另拜师父,修成正果。因是从小出家,随其师深山修炼,后便随往长夜岛,不知各派门径,也不知要此果何用。只知遵奉师命行事,带了这十几个丹榴,奔往各地名山,寻访未来师父。因闻峨眉、青城为宇内名山,神仙窟宅,先到灌县青城山转了一转。事前并还听人说起,矮叟朱真人在彼隐修。及至赶到金鞭崖,朱真人师徒已早离山来此,一路寻来。行近姑婆岭,劫数临头。遇见西昆仑星宿海北岸小古刺山黑风窝中妖孽血神子的门徒乌萨齐,看出他师弟兄二人身带宝物,强欲夺取,二人自是不服。妖孽师徒所炼,别是一种邪法,厉害非常,如何能敌。交手不多时,程明诚先为妖徒血影罩住,送了性命,并把程明诚从长夜岛带出来的宝物抢了去。古正总算见机得早,乘着妖徒向死人搜索之际,驾风遁走。就这样,妖徒仍放他不过,打了他一血影鞭。后来终于支持不住,毒发晕倒。妖鞭恶毒已极,他虽被我救醒,但是周身胀痛,口鼻奇腥,苦痛有甚于死。自知万难活命,再四哀求我,助他兵解。我想这里群仙云集,教祖和诸位师长前辈多具起死回生法力,妖法不难破解。那头陀又素无恶行,本意劝他暂忍须臾之苦,带来救治。他却坚持求我助他兵解,转劫之后,再加度化,并说竹篮之内有一无字柬帖,其师曾说如遇急难,字便现出。请我取看。我一找,果然篮底藏有一函,字已现出。

  “原来他师父竟精习先天大衍神术,所有前因后果俱早算出。函中大意,是说他自幼好道,不合将路走错,误入旁门。一任平日留心戒备,无如所习不正,有时仍难免罪孽。收徒以后,尽管洗心革面,大劫将临,已难挽救。他虽费无数心力往长夜岛,并非是想完全免难,不过希冀以诚格天,免去形神俱灭而已。因是此行须人相助,自知不配收那有好根器的门人,特意选了一个孤苦贫薄的丐儿,及一个幼遭孤露,为一恶僧收养,日受魔难的小头陀做徒弟,使他们跟随自己受尽艰危辛苦。以他的苦心造就,于此生修积下根行,以备转世之后,再做师徒,同归正道。故意不与明言,令他们护住元灵,到了中土,自去寻师。等自己转劫,仍可重逢。实则是令二徒来此应劫,不特事俱前知,连二人所遇何人,均经算出。除这一篮十八枚珍果外,还附有一道灵符、四面回光神镜。少时便有应验,适才已经按人分交佩用。

  “他那两个徒弟对师极为忠诚,心感师恩,原欲从殉,是他执意不许。二徒后又叩问日后休咎,何年师徒重逢。他说:‘你二人如有一死,不得独生。柬帖字迹如现,便是转动之时,可求所遇之人终始成全,连我也阴受其福。’二人只知奉命惟谨,全不计及师言好些不符。看完柬帖之言,方始恍然大悟,愈发非要兵解不可。我怜他心诚,知是定数,便不再勉强。说也真巧,刚使他兵解,便遇见一位老前辈,本是来此赴会的,听我一说,大是赞许。知我无暇分身,竟把元神要去,不辞跋涉,为他寻找好庐舍去了。

  “此果我除孝敬家师和赠妙一夫人尝新,尚余十个在此。我闻这果皮薄如纸,一拍即裂成大瓣,外皮色如碧玉,内藏多颗质如荔实,色似火齐的无核朱实。未吃时,层层之间形如一朵瑶台莲花;吃到嘴里,作桂花香,凉滑脆腴,芳腾齿颊,甘美无与伦比。但未尝过,不知是与不是。”

  李英琼笑道:“这丹榴真个碧鲜爱人,还没到口,我已闻见清香。再听大师一说,更想吃它了。”说时,大师已把六个丹榴放到峰顶大石之上,手指处,沙沙连声,全数开裂。每个六瓣,各现出一层层六角的榴子。每颗约有七八分大小,圆润如珠,色红如火,粒粒晶明,朱碧相映,鲜艳已极。众人各掰了一瓣,到口一尝,果然甘腴凉滑,齿颊流芳,质如荔枝,而脆美过之,玉液琼浆,未必胜此。纷纷赞妙不置。袁星适送酒脯到来,大师分了一瓣与它。又命它带两个去,一个给仙厨诸人尝新,一个分给芝仙、袁化和古神鸠等诸仙禽。金蝉道:“它们刚巧六份,还有那匹马儿呢?”朱文道:“芝仙吃不许多。这一个榴实不少,不会匀着吃,定要各吃一瓣么?”大师笑道:“蝉弟最疼芝仙、芝马,再带一瓣去吧。”袁星笑嘻嘻,接过自去。谢琳笑问道:“蝉哥哥,听说你那芝仙灵异,长得更是好玩。能给我们喊来开开眼么?”金蝉见她也随石生叫蝉哥哥,忙道:“姊姊得道多年,怎能如此称呼?太不敢当了。”谢琳道:“得道不论年久,蝉哥累世修为,总算起来,焉知不比我长?真要比时,我还没有蝉哥哥高呢。你只说芝仙能令我姊妹见识不能呢?”

  玉清大师见金蝉作难,笑道:“平日休说二位姊妹这样嘉客,便无论谁也能一呼即至。只为近日枭鸾并集,有好些异派中人,俱为垂涎芝仙、芝马而来。芝仙本来好动喜事,近从本山诸道友又学会了一点防身本领,胆子渐大,越发好奇,不耐藏伏。而来的妖人多半本领高强,有的还精穿石行土之术。为防万一,由前夜起,便将它原来生根之处,用移山之法,连那方丈之地,一齐移向隐僻之处,四外设有禁制。更恐它冒失出游,遭了毒手,另派好些明暗护卫。所以不能唤来。它的魔头不久即至,我择此地与诸位小聚,即是为了在此相度形势,略为指点之故。本来只是两位小师弟可去,二位道友要想看它,且等少时,或者去太元洞,大家散后,可随他二位同行。不但可见芝仙、芝马,这里的灵猿仙禽也都在彼,有好些可笑之事,岂不比叫来有趣么?”二女闻言大喜。

  众人一听,知道必有妖人来盗芝仙,大师划策防御,给来人一个重创,俱欲随往。大师说道:“对方原是背人鬼祟之行,人如一多,大家都看不成了。适才颠仙寻我,听说掌教夫人说起,少时先有几位瑶岛真仙降临。到后不久,本府便要凭空添建出好些仙馆楼阁,玉柱金庭,红栏碧榭,彩云缭绕,壮丽无比。列仙宫观,也是极其赏心悦目之事。最好仍令两小师弟和谢家二位道友同往。癞姑长于地遁,如若见猎心喜,去了倒是一个大助。别位却是不必。”众人只得罢了。

  谈到子夜将近,灵云姊妹同了何玫、崔绮、周轻云、女神婴易静、诸葛警我、庄易、严人英等十多人寻来,说起仙宾将到,令众人齐集太元洞,除有专职者,一体出迎。灵云姊妹因同门人好些散在各处,与同辈来宾中知好作队游聚;又以大师先前留话,请他们尝新;便借传命之便,一路约了同来赴约。霞儿笑问:“好东西吃完了么?”玉清大师笑道:“我早知诸位姊妹道友要赏光,早留有两个在此,吃完再走吧。”众人打开丹榴吃了,自是赞绝。大师向金、石二人略示机宜,并递给金蝉一柬帖,便率众人同往太元洞飞去。到时,已齐集门外候命。大师和灵云姊妹自行入内。一会儿,众师长同出,除外宾出迎与否任便外,本门中弟子无事的,俱都随出。

  金、石二人一心惦着芝仙、芝马,又听大师说起仙馆建设,妖邪接踵而至,内中还有精于地遁之人。芝仙生根之地设有禁制,固是无妨;但须防它一时好奇,忘记出游,适逢其会,遇上妖人,却非小可。仙侣到后,见霞儿等男女同门已随陈、管、赵三仙女分往各地布置,便着了忙,径往凝碧崖前昔年白眉禅师所居楠巢前赶去。行时,本还想约仙都二女同往,偏生二女闻说妖人天亮才来,俱想见识仙家妙术,暂时无心及此。金、石二人也知为时还早,自己的事,如约外人,有似求助,见二女不来询问,也就不便邀约。一看癞姑也不知何往,只得听之。

  赶到凝碧崖前,见袁化独坐楠巢之内入定,袁星和神鸠、神雕、神鹫,连同髯仙李元化座下仙鹤,正聚在一起,不时鸣叫两声。地上放着好些果脯,众仙禽神情甚是亲密。金蝉一到,便喝道:“袁星,这样不行,妖人会被你们吓跑了。告诉它们听,快藏起来,能变小的,越小越好。”袁星道:“小师伯,不要急。今天的事,佛奴它知道。它说先来的是一个脸上没长眼睛的小羊和两只猫头鹰,做它的孙子都不够。连老客人古神鸠都不用伸爪子,便打发它们变蚂蚁去。另外还有我袁星的几个远族玄孙,凭我们几个,足能打发。倒是它们的主人不大好惹,但我们有老客人打接应,决出不了错。小师伯放心。”金蝉喝道:“你这母猴晓得什么,师伯还有甚小的?也跟你主人学,叫人还添记号,一点规矩没有。佛奴就比你好。你看袁化,才来几日,多么小心谨慎,真像载道之器,哪似你这样顽皮?”袁星扮了一个鬼脸,照吩咐说了。众仙禽齐朝金、石二人点头叫应,只不动身。袁星回说:“它们都说还早得很,何苦无故自扰?”金蝉气道:“外来的是客,你们也不听话,我一生气,不告知你们主人才怪。”袁星道:“这不干我,我不敢跟小师伯强,叫我藏在地洞里等一年也去。”金蝉道:“袁化怎不下来见我?”袁星道:“袁化要装道学先生,不与我们为伍,打算入定调神,查探妖人来路,玄机还没运完呢。”金蝉道:“到底郑八姑的门下有出息,哪似你们这样!芝仙呢?”

  话还未了,石生早去楠树根窟内,将芝仙抱了出来。芝仙看见金蝉便伸手索抱,笑指树内,“呀呀”学语,说芝马因闻妖人要来侵害,吓得在树窟中嗦嗦乱抖,一步也不敢动,芝仙力说无妨,劝它大胆,全无用处。金、石二人闻言,过去一看,那匹芝马果然趴伏在树角落里,一双清澈的俊目注定穴口,一动不动。见了三人,满面俱是乞怜之色。那株古楠树参天矗立,大约十围,通体浑成,只近树根处有方丈许方圆大洞。这天因有妖人觊觎,更有凶禽恶兽同来,俱精土遁,芝仙生根之所易被寻到,为求万全,并免在太元洞内与妖人争斗,特将两肉芝的本根寄生在捕树主根之内,以便借着灵木,施展木土双层禁制。此外环树四周均有防范。只要不离开禁地,便可无事,再要想盗肉芝本根,更是休想。金、石二人自从日前芝仙移植,便将禁法学会。这时见芝马胆小害怕情景,甚是爱怜,便把禁制撤开,纵身入内。芝马见主人进穴,才战战兢兢立起,走近身侧。金蝉将芝仙递给石生,一把将芝马抱起,抚爱道:“小乖,这地方设有好几种禁制,妖人怪物万进不来。何况树上下还有袁星、佛奴、神鹫和古神鸠它们小心防守,不管是人是怪,只要一近前,便自送命。你只乖乖地在此,不要离开,就没事了,怕它为何?”芝马虽然通灵,差知人意,无如气候尚浅,不能把芝仙大胆,受了袁星、神雕等怂恿,要强逼它出去冒险诱敌之事形容出来。只用目怒视着芝仙,“吱吱”乱叫。芝仙明白它是想告发自己,气得鼓着小嘴,由石生怀里挣落,纵身照马头就是两拳,打得芝马直啼。金蝉喝道:“你比它年纪大,欺负它作甚?你两个要亲热些,好好地玩。师父说,开府之后,你不但人话全都学会,还可跟着我们学道,修成正果呢。芝马虽然稍差,早晚也是有份。再若欺它,我不爱你了。”芝仙怒视着芝马,“呀呀”不休,连说带比。意思似说:芝马自从上次被妖人吓破了胆,见不得风吹草动,太没志气。并说自己和它决不离穴一步,有何可怕?

  金、石二人信以为真,调弄抚爱了一会儿。耳听穴外二袁问答欢笑,与众仙禽交鸣之声。纵出一看,只见仙府各地,忽然现出许多仙观台榭,楼阁玲珑,仙云缥缈,霞蔚云蒸,好看已极。方和石生指点欢呼,拍手夸妙,晃眼倏地隐去。袁化已从树上飞落,上前见礼。金蝉知它法力高强,班行却小,人又恭谨,好似只此已经心满意足,修为甚勤,最是另眼相看。笑问:“你在树上入定,可知甚时妖人才来么?”袁化受了雕猿嘱咐,不便明言,便道:“二位师叔休听那袁星瞎猜。弟子因乘此时无事,做点日常功课。至于妖人来盗芝仙,师祖和诸位太师伯叔早有安排;何况左侧仙籁顶崖上,还有乙太师伯与几位仙长坐镇。妖人有多大法力,也无所施。弟子只知奉命到时隐身树上楠窠以内,操纵禁制,自知法力浅薄,并未敢于多事。”金蝉闻言,心中一宽,问道:“我也听说乙师伯与公治道长、岳师兄三人,在仙籁崖上对弈。那崖甚长,只不知在哪一面?一路走来,怎未看见?”说时,遥见一道金光,一片祥云,往左边危崖尽头处飞去,到了崖顶降落,现出怪叫花凌浑和赤杖仙童阮纠,忽又隐去。袁化道:“师叔,你看见那两位仙长落处,有两株大松树么?乙太师伯他们便在松下踞石对弈。师叔未来以前,还命袁星到仙厨中取了一些酒果。本来这里可以远望,袁星去时曾听公冶真人言说:‘少时越来越多,莫要跑来乱我们清兴,把形迹隐去了吧。’等袁星回来,就不见了。”金蝉知道乙休和师父交情最深,这里既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人来盗芝仙,料想他决不轻饶,愈发放心。

  待了一会儿,袁化告辞上树,仍自打坐。金、石二人方笑:“这猴子用功这么勤,莫非真想做大罗天仙不成?”一言甫毕,适才所见仙馆楼阁,重又一座接一座相次出现,有的就在近处。飞升上空一看,竟有好几十所。时见长幼来宾与诸同门,三三两两,远远结伴飞过,往各仙馆中投去。金碧辉煌,彩霞浮空,祥云匝地,华丽无侍。二人俱是稚气未尽,好奇喜事。始而交口咒骂:“妖孽怎不早来?累我们在此守株待兔,有这么好的仙居也不能前去随众同游。”继又自行宽解:“芝仙所居,重重禁制,仙猿、仙禽护卫周密。那古神鸠何等厉害,连妖鬼徐完也非对手,何况寻常妖人怪物。乙师伯、公冶真人等,又在左侧崖上,更添上阮、凌二仙,怎么想也万无一失。这些仙观楼阁均是借来,开府之后,便要还人。偏生到日又有职司,寸步不能离开。自己还没有看过仙观楼阁是甚景致。既称仿自天上仙宫,想必比紫云宫那样的水仙宫阙还要富丽好看。难得遇上,岂可错过时机?何不乘着妖人未来之前,抽空赶去开开眼界?只是芝仙还须拿话试探,嘱咐它一回,稳妥些。”

  想到这里,互一商量,便一同落下,走至树前一看,芝仙已抱着芝马头颈亲热嬉笑起来。芝马却似害怕,无甚情绪。见了二人,连忙长鸣,似要挣起,吃芝仙强力抱住,不令起来。试探道:“妖人怪物来还早呢,现在上面发现不少仙楼宫观,你还不趁这时候骑了马儿出去,转上一遭再回来?即使中途遇见妖人,你们不会往土里钻么?”一句话出口,芝马先吓得怪叫,周身乱抖。芝仙虽然不怕,却站起身来,连说带比。意思似今日妖人厉害非常,出去遇上,便没有命。并听神雕等说,不久即至,所以连穴口外还在禁制之内的地方,都不敢去。出游须俟开府以后。金蝉和芝仙久处,明白它的言动,自是欣慰。重又改口,恐吓它道:“妖人怪物就来,千万出去不得。这是我试你的。听我的话,守在这里,必有好处。只一离开,我就永不爱你了。”芝仙连连应声。

  金、石二人不知芝仙比他们还要灵巧,故意做作。实则等时辰一到,便仗自己精于木土遁法,就是金、石二人在侧,也出去诱敌去了。二人心中高兴,以为不会出事,说完,回身便走。行时,瞥见芝马不住哀鸣摇首。芝仙却抱着它,用小手去按马口,不令叫喊。二人只知芝马胆小害怕,一看树上少了古神鸠,急于往观仙景,均未在意。一同飞起,瞥见群玉峰上一所楼台,通体五色美玉筑成,最是庄丽华美。楼外更有一所平台,有十几个男女来宾和二三同门,正在那上面聚谈。心想:“那里相隔不甚远,万一有事,就赶回也来得及。”便同飞去。

  到了一看,乃是金姥姥和步虚仙子萧十九妹、罗紫烟师徒的新居。因地大房多,又与半边老尼交厚,便连武当五女弟子,一齐安置在内。朱文、申若兰、秦寒萼原是随来观光,吃石明珠、石玉珠、向芳淑、崔绮四人强行留住未走。凭台远眺,互相言笑,正说得有趣,见金、石二人到来,朱文便问:“适才众人都在,你两人往哪里去了?”金蝉正说芝仙之事,金姥姥和步虚仙子萧十九妹忽同自楼内走出。金姥姥对金、石二人道:“那想盗芝仙的几个妖人,各带妖禽妖兽,还有五只妖猿,已经到了,你们还如此大意。”二人闻言大惊,忙要赶回。萧十九妹拦道:“无妨,二位小道友不必着急,这里决不容许妖孽猖獗,只管放心。适在楼内,我见诸葛警我引了妖人师徒,分三处安置在东西崖上楼亭之内。中有一白发老妖人,正是陕西黄龙山猿长老。一到楼内,便令五只妖猿,由崖前起始,分五路钻入地底。看那神气,分明疑心芝仙生根之所在太元洞一带,欲命妖猿前往搜索。洞中现有媖姆大师和姜雪君道友二位煞星,妖猿入内,即或手下留情,也须闹个半死,怕他何来?你二人先不必忙着回去。我听说,古神鸠和仙禽、仙猿,均在凝碧崖前老楠树上,任甚妖物,也非其敌。另外还有两个妖僧、妖道,身旁妖气隐隐,所带妖禽怪兽,现均尚未放出。莫如等我看明踪迹,再行应付不晚。”金、石二人也因玉清大师叮咛,身是主人,只宜引逗戏侮,使其难堪,到时自有人出头;自己不是万不得已,不可公然动手。只为关心芝仙不过,惟恐万一闪失,老早赶去,也不过是拿了大师柬帖中所附的隐形符,暗中窥伺,好放心些,并不定要动手。一听妖猿往太元洞,正好送死,心又略定。

  萧十九妹随递过一件法宝令看。金蝉见是一个三寸大小白金环,环中晶明如镜。朝前一看,正赶上猿长老和黄猛等妖人口角,与二妖女相继走出。跟着妖道、妖僧放出两只妖禽、一只怪兽。妖禽刚飞出门,便将真形隐去。怪兽也钻入土内,不知去向。金蝉慧眼,又仗有宝环查看,竟只看出妖禽变作两点目力难辨的极淡影子,四下里乱飞。稍一疏神,便难看出。怪兽更是不见形影。方想还是回去的好,萧十九妹也在身后往环中观看,忽然失惊呼道:“这两只妖禽,怎往我们这里飞来作甚?”言还未了,朱文忽惊呼道:“蝉弟快看,那不是芝仙,怎到这里来了?”金、石二人大惊,忙侧转脸一看,谁说不是?芝仙正骑着芝马,由峰侧小路上,如飞往凝碧崖来路驰去。看那神气,好似身后有甚妖物追赶,亡命一般往前飞驰。一时情急,喊声:“快走!”连手中金环也未放下,便和石生同驾遁光追去。

  身刚飞起,芝仙好似快被妖物追上,跑着跑着,往下一钻,便入了土。二人耳听金姥姥用千里传声,在耳边唤道:“上空已有人护卫芝仙,你二人速将身形隐去,赶往凝碧崖,妖人也许要去哩。”二人闻言,立即将身隐去。百忙中,再拿金环往空一看,二妖鸟所化淡黑影子忽然飞回。另有一片淡影,比二妖鸟大得多,正往前飞去,飞行既低且缓。金蝉料是芝仙对头,心中忿极,方欲暗放修罗刀,斩它一下。芝仙忽又从地下冒出,在淡影笼罩之下,不但不逃,反倒咧着嘴向空“呀呀”,神态甚是自然。金蝉惟恐芝仙中了那妖物暗算,刀已脱手。尚幸石生觉出有异,手一招,先将刀招回,喊声:“不对!”遁光迅速,二人已双双赶到,同时金蝉也悟出那片淡影,乃古神鸠所化。知道芝仙是故意诱敌,却令神鸠暗中隐形护卫,却被吓了一大跳。这原是瞬息间事,相隔也很近,差点没将神鸠误伤。正想隐身,给芝仙一个虚惊,戒它下次,芝仙忽似又有警兆,重新纵马飞驰,晃眼便驰入凝碧崖前禁地,一头钻下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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