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渡陈仓
2024-10-31  作者:黄易  来源:黄易作品集  点击:

  郤桓度从船侧攀船,距离进入船内的舱口,只有十多步的距离。
  天色逐渐发白,郤桓度觑准一个空档,仗着迅如闪电的身法,掠入舱内。
  一条梯阶向下伸展,丈许下是一个廊道的开端,一条通道在眼前伸展,每边各有三道门户,总共是六间舱房,过了舱房是另一条侧开的阶梯,郤桓度心中一喜,知道找到了通往舱底的路径。
  然在这时,背后一阵人声传来,由远而近,郤桓度不再细察,向前冲去,刚到达通往舱底的阶梯时,心中叫苦,原来隐隐有人声从舱底传出,此路不通。
  另一边通往他置身廊道的梯阶向上,人声脚步声愈来愈大,他估计最少有六、七个人。
  郤桓度无可选择,一手扭向上边的一扇门,却推不动,显然在内被反锁了。
  梯阶刚响起第一下脚步声。
  郤桓度忙推对面另一道门,也是纹风不动,他唯有再试隔邻的舱室。
  这次木门应手而开,郤桓度不理室内情形,身形一动,掠了进去,这时舱内已充满了步落梯阶的声音。
  室内空无一人,中间放了一张被丝巾覆盖着的大方几,几的四周放置了十多个蒲团,供人坐下,两边是两个大柜。
  郤桓度大叫不好,这分明是个会议室,现在进入舱内的众人,若是要有任何商议,或会来这里,那岂不是撞个正着。
  门外脚步声由远而近,他的估计看来不幸的言中了。
  会议室贴近船身那一边,开了个窗户,可见外边的漫天阳光和沿岸山野。
  郤桓度一咬牙,决定不从这窗户逃生。
  转身打开左边的柜门,里面放满竹简和帛书,哪能藏人?
  脚步声来至门前,他甚至没有时间试探另外的柜门,揭起覆盖着会议大几的丝布,俯身钻入几下。
  四周丝布垂下,这是个“最不安全”的隐蔽地方。
  同一时间舱门打了开来,八、九个人的步声鱼贯而入。
  郤桓度心中祈求,希望这不是一个冗长的会议。
  丝布外各人纷纷坐下,把郤桓度彻底包围起来。
  郤桓度几乎停止了呼吸,丝布外不乏高手,轻微的疏忽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一个沉雄的声音响起道:“此次我们乘坐的‘腾蛟’,出于鲁国名师公输班先生的设计,速度胜于他船。我试过由郢都来夏浦,只耗两日时光,所以不虞敌人跟踪追赶。”顿了一顿,可能是观察各人的反应,续道:“唯一担心的,就是目下通往邾城这段路。这一段的长江,左弯右曲,若以快马在陆上奔跑,可先一步抵达邾城,还有时间从容布置,拦截‘腾蛟’。”
  在几下的郤桓度,认得是巫臣的声音。
  巫臣继续分析形势道:“邾城水路的守将是素功,这人精擅水战,又是囊瓦方面的人,若全力在江上拦截我们,血战难免。只要过得这关,向江东直放,在松阳登陆北上,直赴鲁、宋之地,襄老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将无奈我何了。”
  巫臣又道:“邾城在望,若敌人拦截,各位有何对策。”
  另一个声音响起说:“襄老要在大江上阻止我们前进,一定要借助素功的水师,所以对素功实力方面的了解,将成为此次成败的关键。”这人说话条理分明,尔雅温文,似是谋臣那类人物。
  这人续道:“在计划这次行动之初,我曾对素功的水师作了一番研究,可断言无论在实力和战斗的技术上,我们都不宜和他正面交战,幸好这次我们是以逃走为主,以我们这船的速度和设备,大可一展所长。”
  另一个雄壮的声音轰然道:“柏先生可否分析一下敌方的实力布置,好使末将能因事制宜,定下对付的策略。”这个人当然是巫臣手下的大将。
  柏先生答道:“燕将军好说,素功辖下共有七艘大船和百余艘靠双桨推动的快艇。大船中只有帅船‘飞楚’和战船‘燕翔’的性能和速度勉强可以跟得上我们的‘腾蛟’,纵或未到相将的界线,但已所差无几。”
  巫臣的声音又在室内响起道:“这样看来,我们处在非常恶劣的形势,但敌方不及的地方,就是我们这里有位操舟的妙手祁老谋,这一着必大出敌人意料之外。”
  一个人连忙出言谦让一番,当然是那祁老谋了,只听他道:“巫先生于我祁老谋有大恩,又长期令我和家人富贵荣华,不要说这是本份的事,就算赴汤蹈火,老谋也在所不辞。”大家又是一番客气说话。
  郤桓度暗忖这巫臣真是老谋深算,早就广揽人材,所以现今敢大胆挑战襄老,虎口拔牙,心底也不由佩服。想起父亲生性耿直,不懂阴谋诡计,致为人所乘,真是要切诫。这些日子来的所见所遇,令郤桓度在很多方面都起了变化。
  祁老谋续道:“老谋对整条大江的水流,在不同的地方、时间和天气的变化下,每种情况均了如指掌,所以这次‘腾蛟’驶进邾城的水域时,恰好是傍晚水流最湍急的时分,并不利于拦截;况且我还有几手绝活,敢说天下无人可以化解,唯一担心的,就是敌人可以快艇载人强抢上船,这一着就要燕将军去操心了。”
  燕将军答道:“这个包在末将身上。”声音透露出强烈的自信。
  另一位从未说过话的人道:“我反而担心襄老和他座下的高手。襄老除惨死的郤宛和他的主子囊瓦外,在楚地还无人能制。他手下又尽非易与之辈,若给他们藉快艇抢上船来,真是胜负难料呢。”
  众人一阵沉默,显然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付这可能发生的局面。
  巫臣哈哈一笑道:“襄老上船,就交由我对付,其他的人,则要劳烦各位了。”
  众手下一齐轰然应诺。
  要知道这是巫臣不想士气低沉而说的话。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上,不会轻易沮丧,唯有见步行步了。
  巫臣又说了一番论功行赏勉励的说辞,这才散去。
  霎时整间会议室,只剩下躲在几底的郤桓度,他还不敢贸然而出,若有人重返会议室,就要前功尽弃了。
  突然声音从邻房传入耳内,声音虽被厚实的木板隔开,细不可闻,但郤桓度的听觉何等灵敏,运起守心之术,邻房微不可觉的声音便在他极度专注下,一点一滴的收在他的听觉网上。
  一阵奇怪的衣衫磨擦声音传来,良久才停止,巫臣的声音响起道:“过了邾城之后,我们要好好亲热一下。”
  郤桓度恍然怪不得推不动那道舱门,原来是夏姬在内。
  心中同时升起一道妒火和莫明的痛苦,他知道这等形势下,他已失去争夺夏姬的资格。
  夏姬一阵沉默,不作一言。
  巫臣声音带点不满道:“为什么从树林救回你之后,一直郁郁不欢,有时又长吁短叹。”
  郤桓度心下大快,暗忖巫臣你虽然可以恣意享用她的身体,她的心却依然是我郤桓度的私有财产。
  另一方面又暗骇巫臣必从而推断出是他郤桓度令夏姬生出这样的变化。
  男人嫉恨起来,不可理喻,夏姬想也不会好受。
  夏姬幽幽一叹道:“我令你冒上如此大的风险,于心不安。”
  郤桓度心内大声叫绝,至此完全为夏姬放下心来。想起夏姬饱历沧桑,应付男人经验的老到,不在话下。想到这里,很不是滋味。唯有希望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一个。
  这时忽听到巫臣提起他的名字,又将他在爱恨交集的情绪里,扯回到现实来。
  巫臣的声音传来道:“他应是自顾不暇,怎会拔刀相助?唯一的解释是他希望襄老在盛怒之下,全力对付我,方便他乘隙逃脱,但他怎能洞悉我们的全盘计划?”这些问题对这素负智名的楚国大臣造成很大的困扰,可也无法获得答案。
  巫臣又说了一会甜言蜜语,道:“我还要在议事厅工作一段时间,你好好休息吧,睡醒时,应是身在安全地带了。”
  郤桓度魂飞魄散,若待他真的回来会议室工作上几个时辰,就算不发现他,累也可把他累死,忙密谋脱身之计。
  邻房传来开门的声音,眼看连逃走也来不及时,幸好夏姬的吸引力强大,巫臣忍不住又在门边讲了几句。
  郤桓度连忙从几底走了出来,略略舒展筋骨,一把取出挂钩,决意冒险从向海的小窗离去。
  隔壁传来关门的声音,脚步声果然转移过来,在会议室的门前停下。
  郤桓度不再犹豫,闪电掠向窗前,上身俯出窗外,身中索钩电射往夏姬歇息邻房的窗边。
  铜钩才挂在窗沿,郤桓度再没有时间试验,整个身体飞出窗外,他的身形刚消失在窗外,巫臣刚好推门进来,他心中还陶醉在夏姬的音容里,一点不知情敌刚正离去。
  郤桓度斜斜地侧飞往夏姬房子的窗户,整个身体靠索钩的力量垂吊着,紧贴船身,挂在窗下六尺许处,离江面有七、八尺,不上不下。
  他不敢弄出任何声音,怕船上的人发觉,幸好这个角度,除非船上有人俯首察看船身,否则一时难以发觉。
  当然在这大白天阳光普照下,这样的怪象是绝对不能持久的。
  他双手微一用力,身子登时升到窗的下沿。
  探头一看,连忙又把头缩下,原来他看见夏姬修长婀娜的美好身形,正背着他而立,不由心中一阵狂跳。
  再探头一看,又吓了一跳,原来夏姬刚转过头来,脸上似乎有点泪痕。
  他急忙缩低,在这样的情形下,夏姬若骤见窗外有人头出现,不失声惊叫才大大稀奇。
  房内一阵轻盈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郤桓度大叫此番休矣,原来夏姬一直向窗户走来。
  夏姬来到窗前,把手肘枕在窗沿,玉手轻托着下颚,痴痴地望向窗外,脸上果然满布泪痕,在太阳下闪闪生光。
  她两眼虽然望着外边的风光,但神思飞越,显然视而不见,另有所思。
  郤桓度是第一次在白天下见到夏姬,从下望上去,夏姬的俏脸有若冰雪的晶莹,自里透出粉红,充满青春的生命力:她的轮廓极美,而且显出她温柔可人中带着坚强和野性的性格;这样动人的美女,却给命运安排了如此的一条道路,真是造化弄人。
  夏姬对郤桓度的存在懵然不觉,口中忽然喃喃道:“郤桓度!郤桓度!”
  郤桓度这一次的惊吓更大,几乎松手跌落江中,立时醒悟到夏姬正在思念自己,情浓处不自禁呼唤自己的名字。
  郤桓度再也忍不住,什么逃走大计,完全抛诸脑后,整个人跃起至窗前,和夏姬吓得目瞪口呆的俏脸只差两寸。
  在夏姬张口呼叫前,他的唇封住了夏姬丰润的樱唇。
  郤桓度心下大快,心想也让你受回一次惊吓,这才算是扯平。
  其实他内心暗恨夏姬和巫臣亲热,但又有气不能出,造成他不能解释的心态。
  郤桓度恣意享受,夏姬的樱唇更为湿润,身子发起热来,这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她进入歇斯底里的狂喜境界。
  邻房传来一阵筮竹相碰的声音,郤桓度略为清醒,这才想起自己上半身伸了入窗内,还有下半身在窗外,随时有被人发觉的危险。
  他离开了夏姬的红唇,当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以手示意夏姬让出空位。
  夏姬依依不舍地把上身从郤桓度处移开,郤桓度不见如何动作,灵巧地从窗外跃了进来,全无半点声息。
  两个肉体又再紧紧搂在一起,彼此死挤死压,但却不敢弄出任何声音。
  这反而给他们带来偷情的高度刺激,转眼两人都欲火高涨。
  第二阵筮竹的声音传来,巫臣正在问卜,不问可知表示了他对前途的担忧。
  也好像在提醒邻房正在抵死缠绵的男女在命运的渺不可测下,应该把握现在,及时行乐。
  郤桓度一对手滑入了夏姬的衣服内,恣无忌惮地巡游,他心中狂叫,无论怎样,这一刻她是我的,我一定要占有她。
  夏姬的美丽面孔显露出极度的兴奋和欢乐,她的小口不断张开,却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响,等待着侵体那一刹那的来临。
  在她一生里,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享受到两性的狂欢,舱房内春色无边。
  第八章 大江战云
  巫臣数着手中的蓍草,坎下艮上,正是山水蒙卦。
  蒙、昧也。
  以坎遇艮。
  艮止于外,坎水在内。
  内既险陷不安,外又行之不去,莫知所在。
  巫臣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口中喃喃道:“山下有险。”
  原来蒙分上下两卦,上卦是艮为山,下卦为水为险阻,所以说山下有险。
  所谓退落下卦则困于其险,进于上卦则阻于其山,一筹莫展。
  唯一的生机,就是上九爻动,化作地水师。
  上九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
  这是九死一生之象。

×      ×      ×

  夜幕低垂。
  密云。
  大江一片漆黑。
  “腾蛟”全无灯火,顺着江流以高速前进,风势强劲,所有的革帆均高张半空。
  祁老谋不负所托,对天时水流的把握,叫人拍案叫绝。
  巫臣和一众高手集中船头,使风吹得他们的衣服猎猎作响。
  船上百名家将全是最精锐的战士,每个人都进入战斗的位置,蓄势以待。革制的护盾,布满船的四周,以应付敌人的强弓硬矢。他们人数不多,实力却不可轻视。
  在江流的远处,露出了几点灯火,邾城在望。
  下游近处一片漆黑,除了偶尔见有靠岸的渔舟,便全无动静。
  这现象有点反常,在此渔舟作息的时分,大江怎会不见舟火?就在这刹那,下游里许处灯火大明,两艘巨舟并排在江心出现。
  两岸又驰出百多艘快艇,扇形地从下游逆流而来。
  敌人的两艘巨舟传来阵阵战鼓,杀气腾腾,声势夺人。
  “腾蛟”刹那间陷入敌人的重重围截里。
  巫臣的手下有人失声道:“‘燕翔’!‘飞楚’!”
  正是素功辖下最精锐的水师,可见敌人是志在必得。
  巫臣不得不暗赞敌人这一手确是漂亮,唯一欣慰的,就是即使襄老胆大包天,也不敢以火箭毁去“腾蛟”,因为这是代表楚国的使船,也是楚王的座驾舟。
  巫臣和一众高手脸容不改,他们久经战阵,怎会被这声势吓倒,反而事到临头,更见从容。
  “飞楚”和“燕翔”迎面缓缓驶来,迅速接近以高速向它们冲奔下去的“腾蛟”。
  巫臣沉声指挥道:“小心他们的钩索!”若给他们迫近五丈之内,将会被敌人以钩索硬生生扯近,再强抢上船。
  素功不愧水路名将,一出手便使巫臣陷于险境。
  下流上来的快艇速度快于“飞楚”和“燕翔”,忽儿间追至十五丈内。
  形势一发千钧。
  “腾蛟”蓦地响起一片鼓声,在船身底部近水的两边,每边打开了一条长方形的隙缝,各伸出一排二十枝长桨,有力地以同一节奏划动,船速加倍。
  船帆移转,以高速美妙地拐了一个弯,避过江心的两艘巨舟,在贴近岸边处逸去,事起突然,一连撞翻了多艘迎面而来的快艇。
  燕将军一声令下,船上弓箭齐飞,向敌人的快艇射去,敌人纷纷中箭落水。
  巫臣暗忖这个公输班的设计,配合祁老谋天下无双的操舟之术,一定大出素功意料之外,不知他会如何应付。
  “腾蛟”拐弯时的巨浪,又把敌人的快艇弄翻了几艘,“飞楚”和“燕翔”,给抛在船后。
  战鼓再响起,“飞楚”和“燕翔”掉头追来。
  素功立在“飞楚”的船头,神情从容。
  站在他身旁的襄老,却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他发誓若得回夏姬,一定以所有方法来肆意淫辱她。
  素功身形高挺,面目阴沉,嘿嘿笑道:“申公巫臣这艘‘腾蛟’的控纵,确令本将眼界大开,水流、风力和人力的巧妙配合,把船速扩展至极限,末将钦佩之至。”他口中说着钦佩,面上却无半点表情,令人不知他心内的意向。
  襄老眉头一皱道:“现下和‘腾蛟’的距离愈拉愈开,难道就这样束手无策,看着它在眼前逸去。”语气间流露不满。
  素功仰天长笑道:“襄兄也太过小觑于我,这邾城水域是我地头,敌人要走便走,我素功颜面何存?我一定能把襄兄送上敌船,那时要看你的手段了。”
  襄老大喜,两眼凶光暴射,心想楚域之内,郤宛已死,还有谁能挡得住自己手中宝剑。
  襄老狂笑起来,声音震荡江流之上,得意万状。
  素功续道:“一刻之后敌船抵达二龙头,该处江底特浅,水流更急,又多乱石,任何舟船经过该地,必须减慢速度,否则船破人亡。”
  襄老讶道:“敌人要减慢速度,我们难道能例外吗?”
  素功眼中精芒电闪,露出得意神色道:“就是针对这点,我设计了一种以药物制炼皮革造成的尖形艇,可在短时间内不怕水侵,船身轻巧扁平,在急流上冲驰,快逾奔马,保证巫臣插翼难飞。”又是一阵长笑。
  襄老道:“革船可坐多少人?”
  素功道:“这是美中不足处,每艘革船只可乘坐两人,加以制作困难,到目前为止,总共制成二十艘,仅可供四十人乘坐。”
  襄老慨然道:“我手下无一不是高手,可以一档十,十艘革艇,足够有余。”
  素功嘴角露出阴险的笑意,若能扳倒申公巫臣,抄了他的家,他的得益将是惊人之至。
  “腾蛟”忽地燃亮了船头的灯火,直向二龙头的乱石急流驶去,一阵鼓声,主帆降,人船速度减慢下来。
  若非祁老谋洞悉这里的水流形势,在如此黑夜强行抢过,无疑自杀。
  但舟速果如素功所料,减了最少一半。
  巫臣这时和手下转到船尾,每一个人都仍然处在高度的戒备下。
  “飞楚”和“燕翔”的灯火愈来愈小,大家的距离拉得更远。
  “腾蛟”缓缓进入二龙头,两边的山崖特别陡峭,有如抵达鬼域。
  巫臣忽地一声惊呼:“不好!”众人极目上游,一起面色大变。
  十多艘形状尖长的小艇,每艇两人,在上游以惊人的高速追来。
  燕将军大喝一声:“放箭!”“腾蛟”霎时间射出满天劲矢,纷纷向追来的小艇洒落。
  这次艇上尽是楚地的一流高手,轻易将来箭挡开。
  巫臣等齐齐取出剑刀,他们最担心的情形快将出现。
  唯一可慰的,就是己方人数占压倒性的优势,若能制住襄老,便可稳胜这场仗。
  恶战难免!
  襄老大喝一声,一马当先,箭矢一样闪电弹往“腾蛟”,巫臣等无不骇然,想不到他神勇至此。
  还未定过神来,襄老铁塔般的身形,已抢入巫臣手下们中,两颗斗大的人头,和着鲜血,飞上半空。
  人头还未着地,襄老右剑又贯穿了另两人的胸背,左手的铁拳击碎了一人的头骨。
  巫臣和燕将军齐声叱喝,一人提剑,一人提斧,双双赶上。
  襄老又杀了几人,鲜血染满他名震楚地的长剑,有如虎入羊群。
  这时巫臣的剑由后面攻来,燕将军的斧由左侧攻到。
  襄老一声长啸,高大威猛的身形,若如狸猫般的轻巧,一闪身,避过了两人凌厉的攻势,横移到了船的另一侧,巫臣手下精锐再纷纷溅血倒下,竟然没有人可以使他慢下一步,挡他片刻。
  这情景非常奇怪,巫臣和燕将军的剑斧离开襄老只有半尺的距离,但在襄老鬼魅般的身法下这半尺却像一道永不可以逾越的鸿沟,可望而不可及。
  襄老再杀一人,忽地整个人跃起往大船的主桅,双脚在桅上一撑,整个人闪电般弹回来,手中长剑分攻巫臣和燕将军。
  兵铁交鸣的声音大震,巫臣和燕将军齐向两侧踉跄跌退,襄老这两剑力逾千钧,两人都给震得血气浮动,燕将军功力较逊,虎口渗出鲜血。
  襄老终于站定了身形,铁塔般立在两人面前,面容不见一丝喜怒哀乐。
  巫臣和燕将军两人的心直向下沉,襄老的武功比传说中还惊人,果然不愧为楚国四大剑手之一。
  由此推之,囊瓦的武功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襄老的人纷纷跃上“腾蛟”,正在展开混战。
  巫臣方面人数占优,稳在上风。
  胜负现在系于襄老身上。
  襄老望向饱饮鲜血的长剑,仰天一阵狞笑,快慰无匹,笑声忽然而止,缓缓望向巫臣,轻视地道:“那贱货够不够骚?”说完眼中射出嫉恨的光芒,长剑一闪,刺到巫臣的胸前。
  燕将军大喝一声,大斧死命劈去,奋不顾身。
  襄老一边展开快剑,硬攻进巫臣的剑影里,迫得巫臣连连后退,被襄老威猛的剑击,震得口鼻都溢出血来。
  另一方面襄老以左手施出一套掌法,每一下都拍在巨斧身上,化解了燕将军状若疯虎的攻势,两大高手,竟给他戏弄于股掌之上。
  襄老卖个假身,燕将军一斧劈空,便知不妙,刚想变招,襄老左脚无声无息地当胸踢来,燕将军惨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侧跌出丈许开外。
  巫臣压力大增,眼前尽是剑影,也不知谁虚谁实,手腕忽地剧痛,长剑坠地。
  巫臣大叫一声:“我命休矣。”
  耳中忽闻襄老一声惊呼,一连串金铁交鸣的声音,两团剑光交合倏分!
  一边是襄老,一边是一名轩昂的青年男子,两人双剑遥指对方,杀气弥漫,真力激起的气旋,巫臣虽在两丈开外,仍感呼吸困难。
  襄老脸上首次露出慎重的神色,沉声道:“郤桓度!”他从铜龙和剑法上认出对方的身份。
  郤桓度一阵长笑,充满强烈的信心,嘲弄道:“郤家剑法下的败将,何足言勇。”
  襄老面容不改道:“也好,两件事一起解决。”手中寒芒一闪,长剑连续向郤桓度急刺。
  郤桓度施展浑身解数,不守反攻,两柄长剑在半空中闪电交击,却不闻半点撞击声音,原来两人都刺向对方剑芒间的空隙,一击不中立即变招再刺,所以虽是漫天锋芒,却没有相碰的机会,这一下两人交锋,又比先前更为凶险。
  两人齐齐低喝,倏地分开,郤桓度左肩鲜血飞溅,襄老额上打横现出一道三寸的血痕,鲜红的血缓缓流下,形状可怖。
  乍看似乎襄老的伤势较重,但郤桓度心里有数,刚才郤桓度刺上襄老前额,满以为可以一举毙敌,哪知襄老忽地横移,自己长剑只能在他额上拖出一道血痕,是皮外伤,反而自己左肩一剑,深近骨骼,虽未伤筋络,对行动却有一定的影响,吃了暗亏。
  襄老岂容敌人喘息,长剑又迅疾攻去。
  郤桓度身形急退,忽地翻身跃起,斜斜冲上半空,向主桅上掠去。
  襄老飞身扑上,长剑直插向郤桓度后背。
  心中狞笑,只要郤桓度纵跃的力道一尽,就是他命丧的时刻。
  在半空的郤桓度手中飞出索钩,光影一闪,深入主桅之内,借着索钩之力,速度不减反增,陀螺般绕着主桅转了一圈,长剑化作一道寒芒,直向跟尾追上半空的襄老击去,这一击蓄有雷霆万钧的力量。
  襄老猝不及防,面色大变,他也是极端了得,长剑全力击出。
  一下惊天动地的金铁交鸣中,襄老左肩溅血,倒跌回船上,郤桓度也被这一震之力,撞得反方向飞回,以刚才相反的旋转轨道转了回去。
  襄老脚一着地,踉跄向后倒退,虎口染满鲜血,郤桓度又借回旋之力,凌空向他攻到。
  襄老左手一拳打在郤桓度攻来的剑身上,郤桓度全身一震,长剑几乎脱手飞出,这襄老天生异禀,居然还有这样的反击力量。
  刚想后退,襄老的右脚,趁他长剑荡开的刹那,当空撑来。
  这人全身上下,无不是惊人的武器。
  郤桓度左掌一切,劈在他踢来的脚上,只觉如砍精铜,大叫不妙,已给他撑在胸前。
  郤桓度一口鲜血喷出,向后急退,这时他刚在进入舱底的梯阶前,顺势直滚而下。
  还好他刚才一劈,化去了襄老大半力度,又藉喷出鲜血减轻内伤,可是刚才占到的优势,已在这一脚下冰消瓦解。
  血战至此,两人无不负伤。
  襄老如影随形,闪电扑入舱内。
  他扑下梯阶,刚好见到郤桓度闪入了左边第二间舱房。
  襄老没有丝毫延误,紧追而至,舱门已经关闭,襄老一脚把门踢开,大门连着门框飞出,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大几,和七、八个放在四周的蒲团。
  郤桓度扑入会议室后,立即利用索钩从窗户跃过另一边房间,再从房门冲出廊道,刚好襄老也闪出房间,背向着他。
  郤桓度知道襄老可能误以为他已从窗户跃入江水逃生,这时襄老正背着他,这等良机,如何肯放弃,一挺长剑,无声无息向他背后迅速刺去。
  铜龙离襄老还有半丈许时,襄老双肩不见丝毫动静,反身倒跃而起,长剑的剑尖刚好猛撞上郤桓度的剑尖。
  这一下较量毫不含糊,郤桓度倒跌回落舱底的梯阶旁,襄老在地上打一个滚,倏地站了起来,长剑遥指郤桓度。
  郤桓度背脊借着撞上梯阶的力度,反弹而起,长剑反指襄老。
  血战到了决定性的阶段。
  廊道内杀气腾腾,两人的眼耳口鼻都溢出了鲜血,形状凄厉,惨烈处胜比千军万马浴血沙场。
  就在这充满男性阳刚的血和力里,一个娇美的声音在襄老背后响起,呼唤道:“襄老!”
  襄老全身一震。
  郤桓度受气机牵引,就在襄老这心神微分下,长啸一声,铜龙有如天上神兵,化作一道长虹,飞越廊道,笔直向襄老击去。
  襄老大惊失色,长剑拼命封架。
  血光乍现,襄老长剑当然坠地,这凶人大叫一声,侧身撞入会议室内,砰的一声便把舱壁撞毁,连着满天大小木块,往黑沉沉的江流坠去。
  郤桓度全身力竭,坐倒地上。

×      ×      ×

  郤桓度缓缓醒转,全身火辣辣的酸痛,胸口滞压,模糊里感到有人正在给自己换药,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是黄昏时分。
  守在旁边的人立即通知巫臣。
  巫臣身上也敷了药,面色苍白,精神却不错。
  巫臣眼中光芒隐现,很仔细地观察郤桓度的脸色,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郤桓度坦然直视巫臣,他知道两人关系微妙,障碍便是夏姬,这女人随时可令两人反目相向,只要能消除巫臣对他的怀疑,两人在共向对付敌人这一背景下,相交是有利无害。所以郤桓度才装出胸怀坦荡的模样。
  巫臣面色稍霁,他刚才直视郤桓度,的确有试探的含意,他经验老到,深谙观人之术,这对一个外交的专才是最基本的修养,若郤桓度心中有鬼,猝不及防下,会下意识的躲避他的直视。
  巫臣道:“郤公子,你这一睡足有三日,幸好我精通医术,否则你还不能这样快回醒,步入复元的阶段。”
  郤桓度道:“郤公子之称,实在愧不敢当,郤某家破人亡,急急如亡命之犬,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所。”顿了一顿又道:“夏姬姑娘怎样了,我昏倒前似乎看到她向我走来的。”说时脸上现出迷醉神情。
  巫臣反而解开心下死结,如果郤桓度和夏姬两人有私,郤桓度自应尽量避免触及夏姬方面的问题,而他脸现迷醉的神色,正是每一个初次见她的男人对她的自然反应,巫臣怎会不知。这一来两人反而大见融洽。
  巫臣道:“公子人中之龙,一时失意,自有东山再起之日。三日前那一战,连襄老也给你杀得丢戈负伤,仅免身死,定可名震诸国!这等剑术,何虑天下无容身之地。不如随我同往晋国,我与晋国公卿范献子份属至交,定可保公子受到重用。”
  郤桓度从床上缓缓坐起,道:“申公提议,郤某铭记心头。实不相瞒,我看晋国公卿权力过大,有喧宾夺主之势,国力四分五裂,名义为北方诸国的盟主,却是外强中干,分裂应是早晚间事。郤某矢志报灭家之恨,晋国实非理想之地。”
  听得巫臣直点头,暗忖这小子高瞻远瞩,灼有见地,楚国树此强敌,异日必有大患。
  巫臣道:“如此我不再相强,只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郤桓度心想,我之不愿和你一同赴晋,还有一个原因是避开夏姬,否则妒火中烧,日子如何度过,一边答道:“抵达松阳后,我便下舟北上,异日有缘,再作相见。”
  巫臣欣然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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