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金不快的睁开眼睛,侧耳聆听着:这一次,他明白了,是马蹄声!不错,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正朝这边传来!
雷一金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这几个狗才该下地狱,他们简直一点诗情书益的修养也没有……煞风景煞到他娘娘家了!”
他自言自语着,然而,还有使他更为不快的事情发生,那一阵吵杂密集的蹄声竟然还朝着林中奔来了!
“妈的!”
雷一金妈的一声,离石站起,快步走向松林浓深之处,他实在不愿和那几个破坏了这宁静情调的俗夫照面!
在一株技杆般虬的树后面站定,雷一金方才回过身来,嗬!一匹枣红马已箭似的由外面大道上猛窜而入!
这匹枣红马冲势太猛,一下子由直坦的驿道上窜入这坎坷不平的树林里,前趾一滑便失了蹄,整个马身便往左横摔,但马上骑士却好功夫,全身倏弓,业已凌空一个肋斗站到地面!
这人一身水儿绿的紧身袄裤,头扎水儿绿的头巾,连一双小蛮靴也是水儿绿的,哈,敢情是个女子!
此刻,那女子像是有些焦急,有些惶然,也有些犹豫,但是,他却宛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咬银牙,迅速先朝立身处的四周环境打量起来!
他这一转脸,便给树后的雷一金看了个一清二楚,同时,雷一金不禁露齿笑了,天下何其小?世事又何其巧?
那女子,嗯!不是别人,正是与雷一金有着过节,曾经使用毒药差点要了雷一金老命的耿玉珍!
雷一金正在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时,林外,另一阵强悍又汹的马蹄声亦跟着来到。
后来的骑士并没有纵马人林,他们就在林外勒住了坐骑,然后,人影连闪,飞掠而进!
五个人中的为首者,是个身材魁梧,面容铁青,形态异常威猛冷酷的中年人,他身边,一侧是位鹰钩鼻,秃头削腮的阴沉老人,再过去,一个牯牛般强壮的黑脸巨汉,另两个,便全是相仿的块头——矮矮胖胖的,只是一个脸圆、一个脸方,二人的容貌,俱皆平板无奇,但若加以仔细看,才越发觉出那种平板木呐的脸孔上所隐隐流露出来的疯狂及残暴味道!
这五个不速之客,除了两个矮胖人物之外,俱是一色灰衣裤,那两位矮胖仁兄,则是穿着袍子,圆脸的那个是褐色袍,方脸的那位却是暗紫袍。
站在松林中间的耿玉珍,骤见那五人飞掠进来,神色间立刻涌起一片惊恐,不过,她宛似豁出去了,尽管惶悚忐忑,脚步并未移动,一个俏生生的身子也便那么倔强地挺立着于是——一进人林中的五个人迅速站定了他们的位置——那是一种巧妙的,可攻可守,又截住耿玉珍进身退路的位置!
五个人的五双目中,全似寒刃般投向耿玉珍的身上,而耿玉珍也毫不示弱,他亦睁着那双风眼仇恨的还视来人。
就这么互相望着,六个人的形态间全充满了冷厉,尤其耿玉珍的双瞳深处,更在惊悚中透出了无比的愤怒!
半晌后——那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启了声,字字有如拔鸣:“耿玉珍,任你逃到天涯海角,又岂能逃过‘灰狼帮’的手掌?千里追赶,我们终究还是追到了你,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俏丽的脸蛋是苍白的,耿玉珍的唇角也在微微抽搐,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制心头的激动,嗓音有些颤动——但他倔强地道:“二当家,你不觉得,灰狼帮是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那魁梧的大汉啧啧怪笑,道:“好贱人,你罪大滔天,尚不知道忏悔白责,反而大胆责备本帮的不是来了?耿玉珍,就以此点,便是证明你早有叛心!”
耿玉珍凤眼如火,全身颤抖,她愤怒地道:“巫义,你少在姑娘面前狐假虎威,拿着杂毛当令箭,什么罪大滔天?什么忏悔自责?全是你们‘灰狼帮’的上上下下欲加人罪,含血喷人的说词!我耿玉珍自从十七加入‘灰狼帮’的六七年间,可以说是兢兢业业,倾心尽力,无时无刻不在这‘灰狼帮’卖命,无时无刻不在为‘灰狼帮’奔劳,六七年来,我流了多少血,多少汗,而我这些用生命换来的功绩,却全叫你们用‘莫须有’三个字的理由给抹杀了……
“不错,‘白龙坡’那桩买卖,我们的确损失了一笔可观的收入,但那不是我的错,实在是对手太强了,雷一金也在我们预谋之下中了毒,但他仍能在那种情形下仍能控制‘活僵粉’杀出重围,这并不是我的错,是领导者估计错误,你们要我继续对雷一金采取行动,我不肯的原因有二:一是我已经亮了相,对方不可能入壳;其二是雷一金在那种情形下宽恕了我,且从烈火中将我救了出来,我岂忍心再去坑陷救命恩人;而你们就为了此事竟另借事端加给我的罪,你们一个个良心何在?道义何在?”
那巫义冷烈地一哼,厉声道:“耿玉珍,你不用白费口舌了,任你说得天花乱堕,舌上生莲,我也不会听信你这套胡说而稍加怜悯!”
耿玉珍尖声狂笑,道:“怜悯?姓巫的,你把自己看得太像人了,把你们‘灰狼帮’那群乌合之众也捧得太神话了,我耿玉珍虽是个备受迫害,屡遭欺凌的女人,但却永不求人怜悯,更不稀罕你们的怜悯!”
巫义气涌如云,暴吼道:“大胆贱人,你是欲求速死?”
耿玉珍一甩头,毫不畏缩地道:“就是我真个死了,变为厉鬼也要索你们的狗命!”
巫义铁青的脸孔越发铁青得不带一丁点人味了,双目血红,鼻孔大张。
他暴烈地叱道:“耿玉珍,帮主有谕,你若束手就缚,便同我回总坛受审,否则,授权于我就地格杀勿论!”
顿了顿,他恶狠狠地道:“看这情形,耿玉珍,你恐怕是要就地正刑了!”
耿玉珍一咬牙,暝目道:“灰狼帮只是一群江湖草寇,绿林贼,凭什么可认定我的罪?你们反正人多势众,可以凭着暴力强取人命,但要我受审受缚,却是妄想!”
巫义阴沉沉地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玩冥不化,刁泼难驯,说不得我只好在这里将你除了!”
说着,他一侧首,道:“赖堂主,宣其罪状!”
这时,那个鹰钩鼻,秃头削肋的老人踏前一步,冷漠的,一付绝情寡义嘴脸,开口道:“本帮前‘净荷堂’副堂主耿玉珍,行事不力,不听调度,贻误事机,发交刑堂论处之后,又轻视帮规,抗拒谕令,竟然私行离帮潜逃,以此数端足证耿玉珍早存叛帮之心,背弃手足之义,违盟誓,轻诺言,反宗门,数典忘祖,罪无可逭!”
巫义火毒毒地一笑,道:“定何刑?”
赖堂主森严地道:“死刑!”
巫义点点头,道:“耿玉珍,刑堂帮规我随身带着了,你也听见了方才赖堂主的宣判,现在,你是自绝,抑要我们代劳?”
耿玉珍窈窕的身躯,在抑止不住的簌簌抖索,一张脸面转变为惨白泛青,她目光惊述悲愤,咬牙切齿地道:“巫义……我不理你们那一套,你们要动手,一起上来好了,我决不甘心受制,任由你们宰割!”
巫义眼神如炬的怒盯耿玉珍,半晌,他重重地道:“耿玉珍,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螳螂之臂,忌能挡住,你也太不知自重了!”
此刻,那赖堂主冷冷地道:“二当家,可要拿下?”
耿玉珍唇角颤抖着,凄凉而不屈地道:“赖甫忠,你刑堂把持的年代久了,连心全变黑了!”
赖堂主——赖甫忠,闻言之下生硬地撇撇嘴,冷酷地道:“本堂素来便是如此,耿玉珍,你别看你是女人,长得像一朵花,本堂照样能毁你的脑袋!”
耿玉珍凌厉尖笑一声,道:“姑娘我也不含糊你这双手染血,善恶不分刽子手,杀人狂!赖甫忠。除了‘灰狼帮’收容你这种歹毒兽类,世上哪个角落也站不住脚,生不了根!”
赖甫忠的鹰眼一寒,额际青筋缓缓暴起,他阴森地道:“就是你这几句污言秽语,耿玉珍,本堂就会叫你多受点罪!”
耿玉珍猛一仰头,横了心道:“你们来吧,姑娘我等着了!”
巫义怒哼了一声,叱道:“刑堂主,你还等什么?还不给我把这贱人拿下!”
赖甫忠狰狞地一笑,侧首道:“侯蛟!”
那半高马大的黑脸巨汉立即应声:“在!”
赖甫忠冷喝道:“拿下来!”
宏然答应一声,叫侯蛟的这个巨汉一步抢前,回手“呼”
的一下寒光眩目,他已将斜背的厚沉“九环刀”拔了出来!
耿玉珍微微后退,也缓缓地将她暗藏于腰际一具锦囊中的布满红锐倒须钩的金鞭取出,同时,她的身躯已站成斜侧!
巫义阴沉沉地笑着,瞅着耿玉珍道:“贱人,你还真打算你那几手对抗本帮刑堂的第一好汉吗?”
耿玉珍专神一致地注视着侯蚊,冷冷地道:“好汉是要拿本事来证实的!”
赖甫忠大吼道:“侯蛟,你去证实给这贱人看!”
侯蛟暴叱如雷,身形倏闪,一个回旋就待扑前,就在这个紧张的关头,林子里的浓深处,一株松树后面,已突然传来一阵笑吟吟的口音:“慢来慢来……”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不禁将在场的双方六个人齐惊得一愕,巫义第一个回身,厉叫道:“谁!”
雷一金大摇大摆的,自他隐藏的那树后面走出来,他满脸堆着“天官赐福”的笑容,连连抱拳道:“我,是我!”
骤见雷一金,耿玉珍猛然惊呆了,此时此刻,此地此情,她说不出心里头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又是酸涩,又是凄苦,又是兴奋,又是窘迫,带着这些莫名的激动,也泛着些儿隐隐的忧愁,生着些儿盈盈的喜悦,亦漾着些儿羞怯的甜蜜!
除了耿玉珍外,其他五个人均未曾与雷一金照过面,不认识这位仁兄便是近日名震天下的“龙图刀”,他们五个人深具戒心地监视着雷一金吊儿朗当走近,在隔着他们六七步远,雷一金便站定了!
巫义狠狠盯着对方,狠厉地道:“小子,你是何方神圣,竟敢插手‘灰狼帮’的事?”
雷一金吃吃一笑,眨眨眼道:“老家伙,你又是哪里钻了来的鬼头癞蛤蟆呢?”
巫义闻言之下,不由怒火顿生,他那原本铁青的脸色泛起一抹激愤的红赤,大吼道:“我看你是活得不奈烦了,小于,‘灰狼帮’的事,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横加插手?”
雷一金舐舐嘴唇,笑迷迷地道:“我原以为你们是玉皇大帝,托搭天王、二郎神?原来是一群畜生?你们在干什么?说穿了一文不值,也不过在干一些以强凌弱,辣手摧花,下三滥的窝囊事罢了……”
巫义咆哮一声,喝道:“小子,像你这种血气方刚,幼稚简单的混蛋,我已看得太多了,我奉劝你在伸手管闲事之前,最好想一想自己的分量,看看够不够这块材料,别硬不楞登地混亢护花使者,到头来护花不成,呼爹喊娘,悔之晚矣!”
雷一金口里“啧”了两声,道“你吓坏我了,老兄,这时我已经心惊肉跳了呢.但是,我就是天生贱骨头,宁可叫人打死也不肯叫人吓死,明明知道我不够分量,却也非得用这条命撑一撑不可,唉,谁叫我‘血气方刚’、‘幼稚简单’、‘不知天高地厚’呢?我是太富正义感了,以至连自己是块什么材料也忘了啦!”
几乎气得晕了过去,巫义切齿地道:“这么说来,小子,你是非要把这条小命赔了不可了?”
雷一金懒洋洋地道:“应该这么说,我是非管这件闲事不可了!当然,我是螳臂挡大车了,不知自量,可是,便真个给你们摆平了我也甘心,这总是为了救人,为了道义,而且美人有知,恐怕也会大大的感恩于我吧?”
说着,他斜瞅了怔在那边的耿玉珍一眼,又似笑非笑的长吟:“救佳人,拼老命,斗群丑,硬头皮,装英雄,靠胆气在强敌环伺之下,雷一金却毫不在意,任性的嬉笑怒骂,调侃讥笑,根本就不把眼前紧张情势当作一回事,他这一吟一颂,耿玉珍再也忍不住嘴唇微笑,而巫义几个人几乎肚皮气炸了!
雷一金一看耿玉珍忍不住笑了,他拍手道:“笑了,笑了,美人一笑,倾国倾城,闭目羞花,我情淘淘,我心晕晕,哈哈,得此一笑,虽死何憾?”
这时——巫义发梢上指,握拳透掌,他疯狂般狂叫,道:“混账王八蛋,我们‘灰狼帮’是给你作乐子来的?我叫你俏皮,叫你耍宝,马上我要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雷一金笑吃吃的,道:“巫二当家,巫二爷,巫老前辈,请你收收气,乞你收震怒,我这里已是哆哆索索得将三魂抖出二魂了……”
猛一跺脚,巫义暴烈地道:“来人啊,给我先将这个开眼的小畜生宰了!”
那巨汉侯蛟轰然一声,返身便转向雷一金逼近,此刻,赖甫忠忽然一皱眉,挥手道:“且慢!”
巫义怒道:“赖堂主,你还有什么高见?”
赖甫忠走到巫义身边,低促地道:“二当家,此人年纪虽轻,却是神态轩昂,举手投足之间,便流露出一股傲凌强悍的霸道韵味,而且,他早不来,晚不来,恰巧就在我们正在行事的时候出现,其中必有怪事,本堂之意,切切不可贸然动武,还是搞清楚了这人来龙去脉及真正意图才是上策!”
巫义迟疑了一下,叶‘分勉强地道:“赖堂主既然如此说,我也没有什么意见……你去和他攀攀道吧!”
赖甫忠微微躬身道:“二当家吩咐,本堂便有问了。”
他往前走一步,一双锐利的鹰眼炯亮寒森地打量着雷一金!
半晌,这位灰狼帮刑堂堂主阴沉沉地道:“阁下再用不着装疯卖傻了,嬉笑胡言了,看你年纪不大,却敢往虎嘴拔须,必然是有两下子,朋友,报个名儿听听?”
雷一金故意庄容,道:“这位想必就是灰狼帮的刑堂之主赖大人了?”
赖甫忠心头冒火,却强忍住道:“本堂主正是灰狼帮刑堂主‘勾魂手’赖甫忠!”
雷一金指了指巫义,道:“那一巫二当家的尊号义是什么?莫不成是叫‘太上皇’?”
赖甫忠怒道:“本帮二当家巫义,外号叫‘青鹏’!”
雷一金又朝那两个矮胖的人物呶呶嘴,笑道:“这二位呢?又是什么天王?”
赖甫忠双目倏寒,道:“朋友,你问得这么清楚作甚?”
雷一金耸耸肩,吊儿郎当地道:“很简单,等下若是打起来,我如果打不过你们被摆平了,至少也该叫我到阎王爷那儿报到的时候,说得出送我终的人是谁吧?没得做了糊涂鬼才不上算呢?若是打不起来,嗯,知道了各位大名尊号之后,也可以交个朋友,日后拿着各位的招牌出去眩耀眩耀呀!”
赖甫忠冷森地一哼,道:“你站稳了,那二位乃本帮二当家的生平挚友,‘银虹’史进,‘飞月’林冲!”
雷一金长长的“啊”了一声,道:“久仰,久仰,这两位的盛名我早已如雷贯耳了,一知道是他们二位,我就越发觉得今天自己的举止是做得鲁莽了。”
赖甫忠一时弄不清对方是真话抑是假话,道:“不管你心中是否确有此意,朋友,本堂奉劝你还是抽身退出为妙,否则,只怕你再是勇猛,得胜的希望亦是不大!”
雷一金慎重地点点头,道:“是,是,我也想抽手退出了。”
此言一出,耿玉珍不禁全身一冷,顿时如堕下万丈深渊,一种出奇的孤单与绝望感觉侵袭着她,以至在刹那间连她的眼圈都红了!
赖甫忠心中暗喜,得意洋洋地道:“朋友,这无疑是个有益的决定,本堂答应你,若是你知道悔悟,自愿抽手离开,刚才你那冒犯之罪,自可不再追究。”
雷一金露齿一笑,连忙拱拱手,道:“多谢了!”
赖甫忠微微颔首,形态间有些傲慢了:“以后,年轻人,行事之前务须多加细心,细为考虑,要不,恐怕你便没有今日这等好运了!”
雷一金躬身道:“金玉良言,我自当谨记不忘,赖堂主,我们这就走!”
赖甫忠听到雷一金词里有“我们”二字,不禁怔了怔。
他疑惑地道:“我们?哪个我们?莫不是你还有朋友隐伏在近吗?”
雷一金睁大了眼,也装成愕然之状道:“你不是叫我们乖乖离开吗?”
不待对方回答,他又紧跟着道:“我当然就和这位姑娘一同离开呀,你放心,我们会尽快走远,决不再与各位动手动脚。”
赖甫忠这一下把眼珠都气红了,他指着雷一金!
尖厉地叫道:“你你你……你这不知死活的混账小子!”
一侧,巫义也暴跳如雷地大吼:“妈的皮,可恶透顶,小畜生,小王八蛋,你耍我们的活宝是这样耍法的?你把我们全当成木头啦?”
一声冷凄凄的笑声响起,那圆脸的矮胖人物——“银红”史进第一次开了口!
他盯着雷一金道:“巫二哥,这小子从头到尾就是在耍活宝,吊胃口,他根本就没有一点点抽手退身的意思。巫二哥,他既想试试,我们何不成全了他,看看这位后起之秀到底有些什么能耐?”
方脸的“飞月”林冲也严厉地道:“便是他想去,我们也容不得他走,巫二哥我们全是干什么的?叫人家如此戏弄?”
巫义用力颔首,宏然地道:“二位贤弟说得有理,今天便把这不开眼的小子,与耿玉珍那贱人—起做倒!”
雷一金连忙大叫“苦也”,他冲着啼笑皆非的耿玉珍道:“美娘子,看情形,我们得做同命鸳鸯了。”
长叹一声,他又道:“以下自幼孤苦,从来未享人间温暖,那佳人柔情,红粉蜜怜的滋味就隔得更远了,今日何幸,今世何幸?在下虽与姑娘陌路相逢,却能以陪同共死,相偕驾云西赴,做一对再世鸳鸯,这种机缘,实在多么美妙,多么神异?罢了,在下全心领死便了!”
赖甫忠暴叱道:“混账小子,你做的梦倒是美,同命鸳鸯,本堂要分你尸,剥你的皮,割你的肉!”
雷一金一指赖甫忠道:“你好狠心呀!”
就在这时,巫义蓦然大吼:“给我劈了!”
“哗啦啦”的环节暴响声中,一片寒光又急又快地猛砍雷一金头顶,距着三尺,那刀刃一偏,又诡异地削向头前!
雷一金怪叫道:“皇天呀!”
叫尽管叫,他的身躯却毫不移闪,出手之下便是他的绝招——“血刃掌”! 硕大的圆孤中穿掠着无数流星飞芒似的掌形,而弧形便宛似囊括了整个天地,掌影便如充斥了整个空间,气流旋荡,锐风尖啸,人的眼中,看见的全是魔鬼咒语般的刃刀利掌了。
“吭”的一声闷哼,陡然间一条牯牛大的身体凌空翻滚出去,一把“九环刀”抛到三丈多高的天上,刀身还在打转,那人的躯体己重重铁落!
这一上来便丧了命的攻击者,正是“灰狼帮”刑堂下的第一好手——侯蛟!
双方的接触开始如此突然,但,结束得更加突然,几乎就在人间一眨眼的时间,竟就分了胜负,定了生死。
方才还是那么虎虎有威的人高马大的汉子,居然便在这瞬间前后便挺了尸,完了蛋!
一霎间,“灰狼帮”这边的几个人全像看见了开天门一样呆在当地,每一双眼都直愣愣地瞪着,嘴巴也木生生地半张,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视觉,这会是真的?一个功力强悍的巨汉就在一眨眼时间里便栽了筋斗?而且栽得如此惨法——永世不能再站起来了!
好一阵子,“灰狼帮”这边的几位兄弟才算惊醒过来!
巫义看着赖甫忠,赖甫忠看着史进,史进看着林冲,大家面面相觑惴惴不安,巫义咬了咬牙,开口道:“你,你到底是谁?”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我?一个‘血气方刚’的末学后生而已!”
巫义忍住一口气,愤怒地道:“朋友,你可是真人不露相,沉得住气,不过你也得顾着江湖规矩,我们‘灰狼帮’在追拿叛逆,维护帮规,任何人也不该插手,如果你与本帮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无妨等到我们这件家务事处理完了再行议论,或者到‘二度关’我们总堂理论,若是你想藉此插手,横加干预,便违背道上传规,不够光棍了!”
雷一金扬扬眉,道:“是吗?”
巫义急道:“当然!”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我却不以为然!”
巫义双目如火,发稍上指,大声道:“为什么?”
雷一金笑吟吟地道:“不为什么,我认为不以为然,就是不以为然,这无须什么理由!”
巫义吼叫道:“你,你是硬要蛮到底了?”
雷一金“啧”了一声,道:“我只是主持公道到底罢了,我伸手管了这档子事,自然便不能虎头蛇尾,中途退出啦!”
顿了顿,他突然声色俱厉地道:“不必再说废话,现在,你们通通给我夹着尾巴滚,至少你们还能留着吃饭的家伙,否则,你们一个个只好二十年后重做好汉!我把话说得明白点,就凭你们这几块料,根本就不在我眼里!”
被雷一金的霸道震得一窒,巫义脸红脖子粗地叫:“你……你简横不讲理,欺人太甚!”
雷一金暴笑一声,道:“比起你们仗势凌辱一个孤身女子的灰狼帮狗腿子来,我自觉还清高得多,也堂皇得多!”
巫义气得浑身发抖地大叫:“我和你拼了!”
雷一金冷冷地,道:“欢迎之至!”
此刻,“银虹”史进猛然插嘴道:“朋友,雷带响,人有名,你的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雷一金重重地道:“你想知道吗?比起阁下的声威来,我不知自谦地说,恐怕要强上那么一点!”
史进压制着满腔怒火道:“你何不抖露一下比较?”
雷一金大笑一声,道:“很好,我就是那个你们要追杀的人,而使耿姑娘落个叛帮抗令的人!”
有如焦雷震响,五狱齐头,“灰狼帮”这边的四个人全在刹那间惊得往后倒退,张开嘴巴不约而同地吐出三个字:“雷一金?”
雷一金拱拱手,道:“冒犯了!”
接着,他淡淡地又道:“我想,你们四位若欲和我动手,那是‘寿星公上吊’,笃定的一个都活不回去,这是我奉劝各位的由衷之言,不信,你们大可一试!”
顿了顿,他再道:“只不过,你们必须明白,若要一试,也仅一次机会而已,人间美好,何不多留恋留恋?”
巫义长长地吸了口气,道:“雷一金,上一遭,我们的买卖叫你砸了,耿玉珍就是为此事而受到惩处,你何不抬抬手,让我们把耿玉珍办了?人要脸,树要皮,我们只要端正帮规,你的事,我们更一笔勾销。”
雷一金面容一肃,冷森地道:“去你的球,你他妈的不提上次我还不火,提出上次,老子恨不得把你们这班畜生给剥了,你娘的阴损,坑了老子,还敢说出来,什么脸,什么皮?
你们这一窝都是畜生,你们拍拍屁股走路是祖宗积了德,要办耿玉珍,门都没有?要办?可以,除非把老子也一道算上了!”
巫义额际青筋浮起,唇角抽搐,道:“雷一金,你……你这是不给我们走路了。”
雷一金冷哼一声,道:“姓巫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给你们走路?你不妨出去打听,老子不给人走路的时候曾是这么个宽大轻松法?”
巫义这时不禁有些进退两难了,若要打吧,他知道莫说只凭他们眼前的四个人不会是雷一金的对手,便是再上四个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假设就这样窝窝囊囊地退去,非仅一口怨气难以下咽,这面皮也丢他不起,而且,回去又怎样向当家的交待呢?
雷一金挺立如山,寡情地道:“用不着迟疑了,巫义,事情很简单,打,或是不打,我们告诉你们一次,若要动手,你们的希望很渺小,换句话说,只要一动上手,我断然不会叫你们四个中任何一个生还!”
巫义不由自主的打一个寒颤,后退几步,他将目光投向赖甫忠脸上,赖甫忠苦笑着没有表示什么——当然,此时此景,他又能表示什么呢?气,固然难以下咽,不过,老命却还是得要啊……
巫义猛一咬牙,仇恨如海地道:“好,雷一金,这一遭我们忍了,容你得意猖狂,但我告诉你,今日此仇,无论在何时何地,我们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铁血江湖,谁都会说上几句狠话,姓巫的,我和回答任伺一个仇家一样回答你,欢迎人们找我报仇,但你们须要多少有点把握,否则,你便是提着脑袋在儿戏了!”
巫义几乎要苍出血来般厉吼道:“你等着吧,雷一金,我们断乎不会干休!”
雷一金道:“有骨气,姓巫的,我恭候你‘灰狼帮’各位大驾了!”
于是,巫义头也不回地一挥手,大叫道:“走!”
他自己抢先掠向林外,赖甫忠却过去扛起那侯蚊的尸体,才和“银红”史进,“飞月”林冲两人一同垂丧无比地跟着离开。
一直等到蹄声扬起,逐渐远去了,雷一金才转过身来面对着耿玉珍,他笑了笑!
温和而友善地道:“昔日一别,姑娘风姿依旧,芳韵不灭,只是玉容却略显得瘦了,姑娘,近来可好?”
耿玉珍俏伶的站在那里,那张美艳秀丽的脸蛋儿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她怔怔地凝视着雷一金,好一阵子出不了声。
雷一金笑道:“有什么不对吗,耿姑娘?”
耿玉珍忽然冷索的一抖,宛如从一场恶梦中醒转,她马上眼圈儿就红了,硬塞着欲然欲泣地道:“为什么?雷一金,为什么?”
轮到了雷一金发愣了,他迷惘地道:“什么为什么?”
耿玉珍抽搐了一声,双目含泪地道:“为什么……你要救我?”
雷一金笑了,他低沉地道:“不该救吗?”
耿玉珍珍珠似泪水扑簌簌,沿颊滚落,激动地道:“我跟你原本是仇家……差点没有把你弄死……你却放了我……
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要我欠你多少恩了多少惠才肯放过我?……你要我遭受多少的良心的折磨才肯宽恕我?”
雷一金耸耸肩,平静地道:“老实说,耿玉珍,我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可以不领情,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行为而已!我做我喜欢做的,做我认为应该做的,如此罢了,我不须要人家的感激,耿姑娘,正如你由衷的不愿意接受人家的怜惜一样!”
耿玉珍哭泣起来,她悲切地道:“我恨你……我更恨我自己……”
雷一金和煦地道:“现在该我问为什么了!”
耿玉珍咽泣道,道:“我恨你毁我的基业……前途……
迫使我天涯浪迹……备受辛酸……我便恨我自己无能……
弱小……犹豫……以致今天又一次地接受了你的恩惠!”
雷一金深深地注视着有如梨花带雨的耿玉珍,不由感喟地道:“耿姑娘,你唯一的错误,是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条件看得太偏激了,江湖中人没有长胜的强者,任何计谋总有缺失的,诸葛亮一生唯谨慎,尚有一‘失街亭’之错,你已经尽了责任,但没有料到我受到那种剧毒后仍能控制住,你没有料到,你们的领导又何尝料到,竟然将一桩过失全委诸于你一人,已经有失领导者的风度,我之所以帮助你,目的并不在于向你施惠,可以说连一丁点这种念头也没有……”
“只是单纯的要在你受到欺凌,遭到迫害而孤立无援的时候予你适当的支持。今天这个场合,如果不是你,便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我也会同样的帮助他,所谓路不平,有人踩,仅是如此而已;人的因素固然重要,便道义与公理的责任感更属重要!”
耿玉珍咽声道:“我……我觉得我太过无用……处处比不上你刚强,处处比不上你卓越……更处处避不开你的怜惜……”
雷一金温和地道:“不要这样想,耿姑娘,在某一方面来说,男人是应该比女人刚强,但在另一方面说,女子则往往又比男人高明的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笑了笑,续道:“至于说到怜惜,你完全错了,我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助你,乃是基于人类的互爱及帮助心理,也是我辈江湖上起码作为,哪里谈得上‘怜惜’二字?”
耿玉珍拭着泪,凄怨的道:“你真……是这样想吗?”
雷一金点点头,道:“当然,我举几个例子来说,譬如你病卧于途,有人将你救起送去求医,这算怜惜?又如你溺之于水,有人奋勇跳水前往将你救起,这也是怜惜吗?你饱受欺压,有人为你不平之鸣,也能说是怜惜吗?”
“不,这只是一种正义感,一种天生的侠义行为罢了,施者与受,全乃基于人之博爱,没有其他什么参杂其中,我之对你,亦是这样了!”
耿玉珍长长地吸了口气,似已心头宽释,他微垂着头,在泪痕未干中,带着些儿的羞涩道:“雷一金……谢谢你。”
雷一金一笑道:“不用客气,你终于想通了,我十分欣悦!”
耿玉珍又伸出纤纤玉手拭着泪痕,低声地道:“世间的事情是太凑巧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在这个地方,这种情形之下,再遇到你。”
雷一金温和地道:“无巧不成书,嗯!”
耿玉珍咬咬唇,脸蛋红艳艳地道:“这些日子,你可好吗?”
雷一金笑了,道:“托你福,好得很。”
耿玉珍幽幽叹息,道:“我知道你的日子从来都是过得惬意……在这人世间,似乎没有使你困惑的事情,没有能使你心烦的问题。”
雷一金深沉地道:“也不尽然,那是你只看到我的表面罢了,耿姑娘,有的人包瞒不住他内在的烦恼,有的人却可以,我就属于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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