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感天录》

第二十七章 不速之客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全集  点击: 
  蜀中沃野千里,民风淳朴,古称天府,长江三峡,更是入川门户,峡中峭壁千仞,绝峰挟持,一线江水,婉蜒如丝,阴风啼猿,怒涛呜咽,不但险境天成,危难连绵,单是那峡中阴森气氛,胆小的人已不禁心寒了。
  从鄂西逆江上行,群滩重叠,江流湍急,纤歌处处。
  一艘宽稳的大船,缓缓穿行在险恶的峡口中。
  舱篷全都收卷起来,舱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巫山莫家堡主正兴高采烈指点群山,口沫横飞地向陶羽等讲述三峡险恶之处,和峡中中胜古迹。
  陶羽他们都是第一次入川,这些日子跋涉千里,绝峰险地虽然经过得不少,却从未见过似三峡这般幽奇惊心的地方,秦佑、凌茜听得入迷,辛弟更张大了嘴,不停地左顾右盼,目不暇接。
  只有陶羽一面聆听着莫理高的故事,一面轻啜美酒,剑眉深锁,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怔怔凝视着江水,仿佛从那澄黄汹涌的江水中,看到武当紫阳道长临死时那种迟滞的目光,也仿佛看见伍子英谆谆的告诫,竺君仪的依依不舍之情……
  父仇、公愤、武林正义、十大门派的残败……许许多多不如意的事索绕着他,许许多多难以排遣的情绪束缚着他,在他脑海中,唯恨那船儿行得太慢,不能载着他转眼之间飞渡重山,去到峨嵋金顶。
  是以,莫理高的故事,他听进了一半,漏掉了一半。
  从桃花岛回到中原来,鬼师董武的变节投靠飞云山庄,通天宝篆落入宫天宁之手,黄山大会的败散,武当派的覆亡……这一连串令人难过的不幸,无论与他有关或无关的,都从此深深烙印在他不胜负荷的心田上,面对天下奇境,也就无心再去细细领略了。
  忽然,船身移近一处浅滩,便摹然停止。
  船家插篙结缆之后,进舱来回报道:“前面就要过滩了,请老爷们耐心坐待片刻,容纤夫休息一会。”
  莫理高扬声道:“只管叫他们多歇一会,给他们每人一壶酒,暖暖身体,一鼓作气,平安过滩。”
  “谢老爷的厚赏。”船家道了谢,令人持酒送到岸上。
  陶羽却在这时候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口气:“唉——”
  莫理高微诧道:“少侠为什么不开心呢?”
  陶羽摇摇头,道:“并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见这江途险阻很多,如此行行停停,不知何时才能赶到峨嵋?”
  莫理高笑道:“川江险滩,最易覆舟,这可是急不得的事。”
  凌茜接口道:“羽哥哥如嫌太慢,等过了三峡,咱们不要坐船,上岸买几匹马吧!”
  莫理高道:“老夫窝居莫家堡就在前面,少侠若有意舍舟登陆,莫家堡还能备得出几匹千里良驹,老夫更是衷心欢迎。”
  陶羽腼腆地笑了笑,道:“并不是我太性急,各大门派在黄山事败,西奔入川,同行都早各派掌门或派中绝顶高手,假如风声再传到飞云山庄耳里,黄山覆辙重演,那就不堪设想了,所以不,由人不担心……”
  莫理高昂然道:“这个,少侠只管放心,别说风声不会泄漏,就算被飞云山庄知道了,川中却不比黄山,一则西蜀地处边陲,飞云山庄只有陕南分堂,鞭长莫及,二则川西乃峨嵋、青城,邛崃三派汇集之处,势力远比飞云山庄雄厚,量他陕南分堂堂主金剑银鞭扬排风还不敢正眼看看我川中武林。
  他说到这里,豪气干云的纵声一笑,举起酒杯,又道:“陶少侠,来!放宽心干了这一杯,川中富饶险要,少侠欲报父仇,号召天下,进而毁灭飞云山庄,西蜀是最理想的发祥之地了。”
  陶羽含笑举杯,道:“但愿如老前辈韵期许,只怕晚辈德薄力弱,承担不了如许重任。”
  众人饮了几杯,船家己呼叫开船,前面纤夫吆喝唱合,船身缓缓移行离岸。
  谁知刚刚移行不到两丈,忽见岸上一条人影,疾如星丸,直向江边飞奔而来。
  此地泊舟的浅滩本是个荒凉之处,众人速见那人影如飞而至,全都心中一动,不觉停杯凝目望去。
  只见那人影转瞬已到江岸,人影顿处,却是个年纪甚轻的少女。
  那少女大约不到二十岁,穿一身紫色紧身劲装,肩插双剑,头上用一方罗帕,轻拢着秀发,眉目娟秀,体态娇盈,奔到江边,见大船己开,便扬手高叫道:“请等一等,请等一等。”
  莫理高拂袖而起,大声问道:“姑娘有何见教?”
  少女叫道,“你们是入川去的么?我也急欲觅舟入川,可否商借宝舟一席之地……”
  江流湍急,只这一问一答之间,船身已被激流荡开到三丈以外。
  少女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莫理高答应不答应,莲足一顿,身形竟如乳燕掠空,贴着江面一剪一升,紫色衣衫闪耀之间,便已登上了大船。
  船上众人,谁不是行家,一见这少女施展的轻身功夫,都不禁暗吃一惊。
  莫理高双眉一皱,不悦地道:“姑娘怎好未得应允,便迳自登上船来?”
  少女吁了一口气,笑盈盈地抱拳为礼,道:“实在冒昧得很,我因急事在身,一时又寻不到船只,只等过了三峡,舟资自愿分担。”
  凌茜和秦佑等见这少女不施脂粉,谈吐落落大方,朴实之中,另有一种秀丽之气,宛如一朵清白脱俗的百合花,不期然都有几分好感,便道:“这点小事,老前辈就答应了她吧!”
  那少女听了,不等莫理高开口,连忙称谢,自寻了一张椅子,毫不拘束地便在桌边坐了下来。
  莫理高又皱了皱眉头,此时她既己上船入坐。倒也无法拒绝,心念一转,说道:“同舟共渡,俱属有缘,姑娘身携兵刃,只身入川,不知有何贵干?”
  少女明眸转了数转,笑道:“老丈动问的,不知是指我身携兵刃这回事?或者只身入川这回事?这样一齐问起来,倒叫我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件的好?”
  莫理高脸色一沉,道:“姑娘休得言词闪烁,老夫是不惯玩笑的。”
  凌茜暗中心念一动,故作亲热探手过去,轻轻一把,捏着那少女玉腕,那少女竟然毫不作挣扎,凌茜转面向莫理高递个眼色,笑道:“这位姐姐赶路太急,等她歇一会儿,慢慢告诉。咱们不是一样么?”她言笑之中,手指虚扣那少女腕脉穴,假如一旦发觉她的可疑之点,不难闪电将她制住,是以示意莫理高,要他不用急怒。
  陶羽望见凌茜这番举动,忙摇手道:“茜妹快放了手,人各有私,这位姑娘要是不愿说出来,咱们不可逼迫她。”
  凌茜被他道破心事,只得讪讪地收手,那少女转眸细细看了陶羽一眼,却坦然笑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各位看起来都是身负绝学的武林中人,你们知道最近中原武林发生的一件大事吗?”
  陶羽道:“愿闻其详。”
  少女道:“说起来,令人惋惜,前不久中原十大门派秘密集会黄山天都峰,准备计议反抗飞云山庄,不料事机不密,反被飞云山庄抢先下手,弄得惨败而散,这件事,各位想必都已经听见过了?”
  众人听她率直提起黄山之事,齐都暗惊,陶羽点点头,道:“此事传扬江猢,咱们也曾耳闻。”
  少女紧接着又道:“但你们大约还不知道,各大门派黄山事败以后,又秘密将会址移往峨嵋金顶,原来出面发贴的武当紫阳道长重伤身故,这一次的集会,改由峨嵋灵空大师主持……”
  这话一出,连陶羽也骇然—惊,这少女年纪轻轻,怎会对峨媚之会这般绝大秘密,知道得如此清楚?尤其武当紫阳道长之死,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她怎的也已知道?
  莫理高疑心大起,功运全身,跃跃欲动,凌茜更是提神而待,准备出手,甚至秦佑、辛弟和莫秉雄都不由自主把那少女视为可怕的神秘人物。
  那少女眸子环顾众人一眼,脸上竟神情不变,长叹一声,继续又道:“各位问我入川何事,实不相瞒,我正是在赶往峨嵋金顶,参与中原各大门派的秘密集会,我虽然武功浅薄,又不是十大门派中人,但对飞云山庄,却跟天下武林同道一样痛恨,所谓武林存亡,匹夫有责……”
  陶羽不待她说完,抢着问道:“姑娘有关峨嵋金顶集会之说,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呢?”
  少女正色道:“这事传扬江湖,天下沸腾,谁人不知?”
  陶羽大惊之下,脸色顿变,沉声道:“你是说峨嵋之会,风声也已经漏传江湖了?”
  少女点点头道:“是啊!要不然,我怎会知道呢?”陶羽长叹一声,回头望望莫理高,废然道:“果不出我所料,咱们也许又去得太晚了。”
  那少女诧异地望望众人,问道:“各位也是欲往金顶赴会的么?”
  莫理高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不错,咱们正是欲往峨少女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咱们正好同路。”
  莫理高冷声道:“但是你且慢高兴,据我们所悉,峨嵋金顶之会,乃是黄山事败以后才决定的,此事极为机密,决不会这么快就泄漏得尽人皆知的。”
  少女讶道:“连飞云山庄都已经得到消息,还能说机密吗?”
  莫理高厉声道:“你怎知道飞云山庄也得到消息?”
  少女道:“我就是从飞云山庄听到这件事的。”
  莫理高骇然,喝道:“你是飞云山庄的什么人”喝声中,身形已离坐而起,凌茜、秦佑一左一右挟住那紫衣少女,莫秉雄急忙撤出连弯,以防她脱身逃走。
  此时情势陡然变得剑拔驾张,十余只眼睛,的的注视着紫衣少女,只要她微有异动,立即便要出手。
  那少女却一点也小慌,镇静地从怀里取出一只皮袋,放在桌子上,缓缓说道:“这就是我得到消息的来源,你们自己看看,就知道我是不是飞云山庄的人了。”
  陶羽伸手拾起皮袋,一眼认出袋面上所烙“红云”火印,心知正是飞云山庄传讯用的秘件,匆匆取出袋中纸张,见纸上写道:“本堂接获密报,各派残余,改会峨嵋金顶,紫阳已死,秘会由峨嵋灵空主持,请即飞柬传报总堂,派遣高手人川协剿。”下面署名是“两湖分堂堂主宋”
  陶羽怔忡良久,轻声道:“这是两湖分堂堂主,乾坤手宋于非呈报崂山的密柬,姑娘是从何处得来?”
  少女道:“那送信的人在黄鹤楼前跟我相遇,色胆包天,出言轻薄,被我引到僻静的地方宰了,从他身上,搜出这封密柬……”
  陶羽道:“你杀他的时候,可曾被人看见?”
  “谁看见啦?附近有人,我也不会出手杀他了,后来我发现他身上这封密柬,更用化骨药粉,将他尸骨都化成清水,决不会再被人查觉。”
  陶羽大大松了一口气,道:“多亏姑娘如此细心,这么看来,风声还没有完全泄漏,咱们快些赶往峨嵋,一定还来得及。”
  众人重又归坐,莫理高歉意地笑道:“姑娘何苦作此惊人之言,要是一时误会失手。岂非贻笑天下。”
  大伙又问起少女姓名师门,紫衣少女自称姓易名萍,对师门来历,却不肯吐露,众人不便追问,也就略过不提。
  船过三峡,众人连莫家堡也不愿一游,匆匆舍舟上岸,就在小镇上买了几匹矮小的川马,片刻不停,直奔峨嵋。
  一行男女老少,共有七人,凌茜和易萍年龄相若,又同时女孩儿家,谈得投契,很快就亲热起来。
  那易萍言谈风趣,为人又落落大方,不拘小节,虽是娇滴滴的女孩儿,却颇有几分男孩子的豪迈英爽之气,凌茜暗跟陶羽商量道:“我看这位易萍姐姐,性格豪爽,落落大方,人品武功,都很不俗,跟秦公子倒是极相配的,咱们何不替他们撮合一下?”
  陶羽听了,却摇摇头,道:“感情的事,一点也勉强不得的,这些日子看来,秦兄弟竟是落寞寡欢,好像怀着极大的心事,对易姑娘似乎不甚热心。”
  凌茜明眸数转,笑道:“晤,我也觉得哩!他为人本来很乐观的,自从到桃花岛以后……”
  陶羽叹道:“你不要胡猜,想咱们回到中原以来,所遇所闻,几乎没有一件顺心遂意的事,而今武林杀机重重,彤云密布,艰苦的事正多,他何来心情涉及儿女之私。”
  凌茜笑道:“哼,我说他未必是完全为了这些原因,他的心里,正怀念着一个人哩。”
  陶羽一震,道:“谁?”
  凌茜道: “桃花岛上的竺姐姐!”
  陶羽眼中忽然精光激射,神情凝重地凝注着凌声,许久之后,轻叹一声,道:“他跟她相识得最早,彼此又处得融洽,一旦分离,难免会怀念。”
  凌茜做了个神秘微笑,螓首一歪道:“可是我知道他对竺姐姐的怀念,并不只因为彼此相处得融洽而己。”
  陶羽正色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茜道:“你难道忘记那天在桃花岛我告诉你的话,在岛上那些日子里,竺姐姐对秦公子关怀备至,秦公子也对她情意款款,我看他们之间,只怕正彼此恋幕着呢!”
  陶羽默然半晌,忽然哂笑道:“君仪秉性温柔忠厚,美丽贤淑,别说秦兄弟,世上男子,没有不钟情这种女孩子的,他如果真的恋爱着她,也是极其平常的事……”
  凌茜微诧道:“可是,你忘了,兰姐姐已经是你的妻子?”
  陶羽点点头,道:“我何曾忘起,但我与她虽有夫妻之名,却绝无占有之心,君仪对我敬多于爱,只是因为她舍身为我取求解药,遭受宫天宁凌辱,才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
  凌茜不悦,道:“我不赞同你这种说法,既是夫妻,就该有夫妻的感情和爱心,这不是怜悯施舍的事。”
  陶羽谈谈一笑,道:“咱们何必为这些争论呢?假如秦兄弟真的喜欢君仪,我一定成全他们,只要君仪身有所托,一点名份,又算得什么?”
  凌茜吃惊道:“你真的愿意把自己的妻子让给另外一个男人?”
  陶羽笑得有些凄惨,久久才长叹一声,喃喃道:“古人说: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换,手足断,安可续……”
  凌茜听了,小嘴一噘,道:“原来你们男人都这样自私,把我们女人当作东西一样……”
  陶羽轻轻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不要生气,让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从前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大家在外埠经商相中,一见投缘,结拜成异姓兄弟,后来那做哥哥的带义弟回来,让他见见自己的妻子,不料他那位义弟一见嫂嫂,惊为天人,从此得了单思重病,卧床不起,眼看就要死了。
  义兄初不知义弟是得的这种怪病,见他病势沉重,医药罔效,十分着急,便尽力追问他起病的病源,那义弟自忖必死,终危才尴尬万分地吐露出自己也认为可鄙的私情,竟是看上了义嫂……
  茵妹,你猜那位义兄知道以后,做出什么事来?”
  凌茜道:“他怎么办呢?”
  陶羽神情一振,缓缓说道:“他知道义弟的病因,连夜赶回家去,跟自己妻子商议,要把妻子让给义弟,以救他义弟一条性命……因为他虽然爱他妻子,也爱他的义弟,为了救人一命,宁可忍痛割爱。”
  凌茜忙问:“他的妻子一定不会答应这样做?”
  陶羽道:“刚巧相反,他的妻子也一口答应下来……”
  凌茜道:“为什么?”
  陶羽道:“她爱她的丈夫,当然不愿自己丈夫丧失一个如手如足的知己好友,爱是牺牲,不是占有,所以她牺牲自己的私爱,去成全丈夫的友情。”
  凌茜沉吟了很久,笑道:“我不相信世上有这种朋友,又有这种夫妻,一定是你自己杜撰出来的假故事。”
  陶羽正色道:“这是书上记载的,怎会虚假?”
  凌茜笑道:“要是真的,那位义兄的名字一定叫做陶羽,义弟的名字,一定叫秦佑,只是不知道那位贤妻,是不是竺姐姐?”
  陶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秦兄弟自然不会是那种急色之人,他从小受过许多苦,常常把情感压制在内心,轻易不肯发泄出来,他和君仪纵然有情,必定也是升华了的纯真情操,绝非儿女私情可比,我们如果用世俗的眼光看他们,那就是侮辱他们了。”
  凌茜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望望陶羽,终于愧然垂下粉颈。
  一步一步迫近峨嵋,陶羽的心境,渐渐不安起来。
  他是多么盼望着这一次与十大门派的聚晤,可是,一旦面对各派掌门,又觉得无以自处,他能够不负各派殷重的期望,继承先父遗志,为中原武林,挺身向外公挑战吗?
  时至如今,他依然是惶恐甚于自信。陶天林武功超凡入圣,他已经下意识有几分惮忌和怯意,何况,这其中更夹杂着母亲的亲情,他真怀疑,就算有一天他的武功已能打败外公,是不是便能够毫无顾忌地手刃父仇?
  这个难以释然的难题,从他一知道身世之后,便深深围恼着他,无时或己。
  路,总要走完,尽管他迟疑又仿惶,七匹健壮的川马,已带着他们驶抵峨嵋。
  陶羽纵目仰望,峨嵋奇峰挺拔,高插云表,山腰氤氲环绕,更不见金顶在什么地方,这扬名天下的佛教圣地,不但庄严肃穆,更有一层浓重的神秘之感。
  易萍赞道:“无怪西川武林人才倍出,峨嵋绝技,雄视天上,单这灵山远眺,已可知是名门大派发祥的好地方了。”
  莫理高接口叹道:“峨嵋武技,介乎少林武当之间,不刚不柔,火候温而不锐,所以不仅蛾嵋僧人,个个有一身深藏不露的惊人武功,便是派中俗家弟子,恃技行道江湖,扬名武林的也不少,可惜自从飞云山庄崛起,峨嵋门下,已经甚少在江湖现身,近几十年,声名已大不如前,连邛崃派凌空虚渡柳长青柳大侠,名气也凌驾峨嵋之上了。
  易萍道:“听说哦嵋当今掌门灵空大师,一身元婴修练的佛门大能神功,己达化境,在各派掌门之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内家高手。”
  辛弟跃然道:“那敢情好,等一会见了面,咱倒要跟老和尚讨教一下,看是他的大能神功结实,或是咱的开山三掌结实?”
  陶羽低喝道:“辛弟不许胡说,我们此来是友非敌,不可稍有失礼冒犯!”
  正说着,迎面风声飒飒,飘然行来三个身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和尚。
  那三个僧人步履十分从容,一望而知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健者,其中一个满脸虬髯相貌威猛,腰悬戒刀,袈裟之上,有一支金黄色的扣环。
  三人身法有如行云流水,行到近处,忽然一齐定足顿住,那虬髯僧人竖掌问询,朗声说道:“各位施主何事登山?本山寺庙已于十日前闭关封山,施主们若是进香礼佛,须再等半月以后,不必徒劳跋涉。”
  莫理高拱手笑道:“咱们并非游山香客,乃是有事面见灵空大师,不知师父上下如何称呼?”
  那虬髯僧人似乎微微一怔,精目四转,细细打量了众人一眼,冷声道:“贫僧智广,现掌下院知客执事,家师离山云游,不在院中。”
  莫理高笑道:“那真是不巧得很,咱们从千里之外黄山赶来,要是灵空大师不在,岂不扫兴么?”
  智广大师听了这话,面露惊容,脚下疾退两步。双手合十,道:“敢问施主们高姓?欲见家师,有何贵干?”
  莫理高故意叹了一声道:“唉!他既然不在,说也无益,咱们就等半个月以后再来吧。”
  说着,更故作离去之状。
  智广大师果然一抖袍袖,身形一错,抢拦在莫理高前面,沉声道:“施主们不远千里而来,纵然未见家师,难道就没有片语只字留下?”
  莫理高笑道:“也好,灵空大师回山的时候,就烦师父转报,说是巫山莫家堡莫理高,亲陪昔年罗大侠后人陶羽少侠登山拜谒,可惜无缘,竟未得见……”
  那智广大师陡然一震,连忙肃容又问:“敢问那—位是陶羽陶少侠?”
  陶羽缓步上前,含笑拱手道:“在下就是陶羽。”
  智广大师神情猛然一动,凝神向陶羽视了好一会,口里低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眼无珠,险些当面错过,少侠且请少待,容贫僧飞传金顶,家师和各派掌门,终日引颈企盼,已有十数日了。”
  凌茜见他前倨后恭的神态,忍不住噗嗤笑道:“灵空大师回来得好快呀!不愧是有道高僧,大概练有缩地飞行,腾云驾雾的能耐吧……”
  陶羽忙用眼色止住她的调侃,好在那智广大师并未在意,回头从另一位僧人身上,取出一只健鸽,在鸽脚上缚了一支响铃,扬手纵放,那鸽绕空一匝,挟着一缕尖锐破空铃声,穿云直上,向山顶飞去。
  智广大师抖一抖衣袖,重又见礼说道:“家师自从黄山事败,接引四派掌门返山,立命全山寺院闭关封山,香客绝迹,终日引颈企待少侠莅止,又命贫僧守候山脚,一来婉拒游客登山,二来接引少侠侠驾,峨嵋周围百里,已遍布本门弟子,严防飞云山庄细作窥探,少侠等未至嘉定,贫僧已获密报,唯恨未识少侠容貌,致有适才诳言失礼之事,贫僧这里谢罪!”
  陶羽想不到自己竟被各大门派中人如此推 崇景仰,心里既惶又愧,连忙还礼,又把秦佑凌茜诸人,向智广大师一一转介。
  智广大师躬身道:“贫僧己用紧急信鸽传讯金顶,家师定将率各派掌门下山恭迎,只是自金顶下山,非片刻可至,前面备有斋棚,请少侠移玉暂歇些时。”
  陶羽感叹道:“在下何德何能,竟受贵派如此隆情厚待。”
  智广大师激动地道:“罗大侠誉重武林,泰山捐躯,义薄云天,少侠更是一肩承担天下武林同道存亡重命,峨嵋弟子,恨不得朝夕侍奉左右,拜领教益。”
  莫理高也道:“既然来了,少侠不必太客气,且歇一歇,等一会好上山。”
  陶羽无奈,只得随智广大师穿过一丛茂林,林中果然有一栋极精致的竹棚,棚中凡椅桌凳,无不齐全,众人方才坐下,已有沙弥整治斋席,顷刻而备。
  那智广大师殷勤奉酒,三巡酒过,陶羽便问:“黄山事败的时候,听说尚有昆仑、邛崃和崆峒三派没有赶到,现在己到峨嵋的,不知共有多少派掌门?”
  智广大师道:“三派掌门早已在五天之前抵达,现除了黄山派余大侠殉难,紫阳道长重伤退返武当,其余八大门派,都已齐集峨嵋。”
  陶羽感然道:“可惜紫阳道长也不能来了,咱们在三清观中,亲见他业已仙逝!”
  智广大师惊道:“紫阳道长在黄山虽负重创,但伤不至死,怎么回山之后,反而死了呢?”
  陶羽便将四丑寻衅,为了“通大宝篆”,屠杀武当门下,与紫阳道长血战三清观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智广大师更加吃惊道:“前日昆仑掌门白羽道长赶到的时候,曾经提及在大门附近,见到终南雷家夺命三环跟两个全真教高手激战,被全真教打伤,据说也是为了一个姓宫少年,争夺通天宝篆……”
  陶羽回顾秦佑和凌茜,失色说道:“这么说,宫天宁己经跟全真五老碰了面,他定会无中生有,拨弄是非,说不定会向全真五老进谗挑拨,引起无穷祸患……”
  辛弟接口道:“若依咱上次在海上就杀了他,偏是公子不忍……”
  才说到这里,棚外僧人飞报:“峨嵋灵空大师引七大门派掌门,亲迎陶少侠登山。”
  陶羽急忙整衣起身,棚外己大步抢进来一个白髯霜眉老和尚,老和尚身后,紧跟着一僧、二道、四俗,其中一个俗家装束的白发老大婆,手里柱着一根金光闪闪的沉重龙头拐。
  这一大群人中,陶羽他们只认识一个,那就是从前曾任少林达摩院护法的慧空大师。
  慧空自从少林掌门明空禅师去世以后,已经接掌少林门户,但他一见陶羽和秦佑,竟不顾一派掌门之尊,抢行两步,屈膝跪倒,向秦佑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叔”。
  秦佑慌忙答礼,众人见他年纪如此轻,竟然身为少林当今掌门的师叔,都不禁骇然暗惊。
  那老和尚正是峨嵋掌门灵空大师,他和昆仑掌门白羽真人、青城掌门元修道长。华山掌门九指姥姥尹婆婆、衡山派追魂金针南宫显、崆峒派百丈翁宋英以及邛崃派凌空虚渡柳长青柳大侠等人,都是参与过十五年前泰山二次武会的人物,是以一见陶羽,全都一愕,不用介述,已认出这位酷似当年罗伟的少年,便是他们日夕企盼的陶羽。
  灵空大师目蕴泪光,喃喃念声佛号,便欲对陶羽行大礼。
  陶羽慌忙接住,含泪道:“老前辈要折煞晚辈么?”
  灵空大师仰天长叹,热泪满面,却又忍不住放声大笑,道:“我佛有灵,天不绝义士后裔;罗大侠有此虎子,在天之灵,也当含笑瞑目了。”
  那手持金色龙头拐杖的华山掌门尹婆婆走上前来,紧紧握着陶羽的手,激动地道:“好孩子,真是太像你去世的爹爹了。”
  八大门派掌门人,个个热泪盈眶围着陶羽,你摸摸,他握握,仿佛在他们面前的不是陶羽,而是十五年前的罗大侠,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陶羽感动得流泪不止,一一见过各派掌门,仍以晚辈之礼相叙,又把凌茜、秦佑、辛弟、莫理高祖孙,向各大门派掌门引见。
  当他引见到易萍的时候,华山掌门九指姥姥忽然脸色微变,招招手道:“易姑娘,你过来一些,老婆子有话要问问你。”
  易萍姗姗含笑走了过来,道:“老前辈有何赐教……”
  谁知这句话还没说完,九指姥姥尹婆婆突然抓起右腕,闪电般扣住她的时间穴门,沉声道:“好丫头,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陶羽等齐都骇然大惊,忙问:“老前辈,是怎么一回事?”
  尹婆婆冷笑两声,说道:“少侠可知道这丫头的师承来历?”
  陶羽茫然摇摇头,道:“晚辈虽不知她的师承来历,但咱们在巫山峡口船上巧遇,易姑娘也是热心赶来峨嵋参与金顶之会,因此结伴同行……”
  尹婆婆哼了一声,道:“少侠上了她的当了,这丫头是飞云山庄派来峨嵋卧底的的奸细,可是怎能逃得过老婆子的慧眼!
  ”
  凌茜插口问道:“你怎知道她是飞云山庄派来的奸细呢?”
  尹婆婆冷笑道:“这丫头的师父,不久之前投靠了飞云山庄,此事武林中知道的人不多,可巧竟被老婆子途中得悉,是此一眼就认出她的诡谋。”
  陶羽诧道:“她的师父是谁啊?”
  尹婆婆一字一顿,缓缓说道:“鬼师董武。”
  陶羽等仿如被针刺了一下,全都心神一震,不约而同叫了起来:“什么?是鬼师董武?”
  尹婆婆点点头,道:“董武共有两个徒弟,除了这丫头之外,还有一名男徒,名叫江翼,他们师徒一向隐居勾漏山罗阳,这丫头独自在外行走,有个外号,叫做紫蔽……丫头,你说对不对?”
  陶羽紧忙看看易萍,却见她神情竟然十二分镇定,微笑点头道:“一点也不错。”
  尹婆婆又道:“你师门向来喜穿红色衣衫,所以又有人称你们‘红云董门’,这话可对?”
  易萍又点点头,笑道:“对!”
  尹婆婆冷哼一声,又道:“你师父恬不知耻,最近受飞云庄主陶天林亲聘,已经赶往崂山,当了飞云山庄的狗头军师,可有这回事吗?”
  易萍又颔首道:“有这回事。”
  陶羽和凌茜互望一眼,心里都不禁有些惋惜,心忖:难怪黄山之会,机密早泄,看不出她如此可人,竟不出尹婆婆所料,果真是有意混进峨嵋来的。
  尹婆婆冷冷又道:“你倒还算但白,那么,你是受你师父教唆;特意接近陶少侠,意图混进峨嵋,暗将咱们金顶会上详情,报与飞云山庄?”
  可是,这一次易萍却毅然摇头,大声说道:“不!”
  尹婆婆五指一紧,怒叱道:“你还敢狡赖!”
  她指上暗蓄内家真力,一紧之下,潜力进发,五只尖锐如刀的指甲,登时深深嵌进易萍白玉羊脂似的肌肤之内。
  易萍脸色顿变,额上汗如雨下,但她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忍受,用力摇摆头部,声嘶力竭地叫道:“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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