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生笑了笑,道:“你不是要去白马寺赴约么?”
康浩道:“是的,但……”那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黄石生却凝重的道:“不!你的任务,就是绊住所有去白马寺赴约的人,在天亮以前,别让他们回城里来。”
康浩讶诧地问道:“但……天亮以后呢?”
黄石生耸耸肩道:“那时局面已经澄清,胜负已经分明,也许她们再也没有心情留在洛阳了。”
康浩惊道:“依四叔推断,那胜负之数……”
黄石生略一敛眉,道:“此时推断,尚嫌言之过早……总之,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你骆伯父的毁家灭门深仇必须报复,这是不容任何人破坏的,既或无心之过,咱们也不能原谅。”
说完,欠身告退,推门而去。
骆伯伧举起那仅余的独臂,轻拍康浩肩头,仰面道:“孩子,想想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咱们俩,一个师冤未雪,忍辱负重,一个血仇似海,苦熬了整整二十年……而今天咱们的对头,却偏偏叫做‘复仇会’,也不知道是该他们向咱们‘复仇’?或是该咱们向他们‘复仇’,哈哈!哈哈……”
他眉鬃耸动,失声而笑,丑脸上,却缓缓淌下两行热泪。
康浩没有出声,只觉鼻酸难禁,深深垂下头去。
白马寺,在洛阳东郊,附近就是洛阳古城遗址,与北邙山的汉帝陵遥遥相望,算得上是中州第一大寺。
如果是白天,寺内香火鼎盛,游人络绎不绝,别说想清清静静谈话,便是在人丛中碰而都难。但到了夜晚,这儿背山面水,清风飘逸,树影流波,爽心情神,却是个绝妙的幽静晤谈之处。
夜阑人静,一轮皓月高挂天际,白蒙蒙的月光,洒满旷野林梢,寺中灯火虽然大都熄灭,那阵阵氤氲檀烟,却冉冉随风荡漾,使得这巍峨古刹周围,弥漫着浓重的幽香。;月色迷蒙似雾,加上这比雾更怕人的清香,直令这座古刹,越发像梦幻中的宫阙,云端里的仙境。
二更甫过,蹄声划破廖寂,山门前驰来了一色雪白的五骑健马。
马上五条俏丽纤巧的身影,衣分三色,易湘琴仍是一身大红,袁氏双姝都是黄衣,另外还有两个穿着同样绿色衫裙的少女,一个双九年华,一个年甫及笄,同样圆圆的脸蛋,细巧身材,正是怀玉山“白云山庄”李东阳膝上两位掌珠——梅儿和樱儿。
义姐妹五个,年龄相当,心情相投,真比同胞姐妹还要亲热,五匹白马在寺门一齐勒缰停住,十道清澈妙目,滴溜溜四下扫视了几匝,袁玉抢先开了口,笑道:“我说不用急吧?可不是来早了,现在二更才过没多久,够人等的呢1”
李家大小姐梅儿接口道:“还早?要依五妹的性子恨不得天没黑就赶了来,人家心里那份急呀,局外人哪儿体会得到。”
袁玉道:“所以我说别跟来呀,偏是你们两个不肯,人家‘待月西厢下’,咱们挟在中间算什么了呢?”
李梅儿笑道: “咱们就算西厢墙外那堆石头吧……”
话没完,就被袁玉啐了一口,笑骂道: “不害臊,你想替人家‘张生’垫脚?人家还嫌你碍手哩!”
李梅儿蓦地红了脸,娇嗔道: “二姐,你再胡说……”
两人正在笑闹,却见易湘琴满脸焦急的向李樱儿轻声问道:“五妹,你有没有问过小翠,究竟约的是二更还是三更?
是在寺里呢?或是在寺外?”
李樱儿摇摇头,道:“这……倒忘了问,早知道,该把小翠带来就好了。”
易湘琴黛眉连皱,叹道:“真急死人,假如约的是二更,岂不是来得太晚了么?唉……”
樱儿霎着两只大眼睛,道:“四姐,要不要我赶回去问问?”
易湘琴道:“那怎么成,一去一来要多久,反正是来不及了……”
梅儿听得忘了笑闹,却朝袁玉扮了一个鬼脸,低笑道:“瞎!二姐,瞧这一对笨瓜,到了大街,才想起没穿鞋子!”
袁玉扬声叫道:“樱丫头,回去问是来不及了,要不要二姐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 .樱儿应道:“要啊!什么好办法?”
袁玉一本正经道:“与其赶回城去,不如去寺里问问和尚,说不定呀,那位康少侠正在庙里等候,那就更省事了。”
樱儿喜道:“当真,咱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说着,便想上前拍门。
袁珠笑喝道:“傻丫头,别信她的。”袁玉和梅儿都掩口笑了起来。
樱儿怔仲道:“你们笑什么?”
袁珠摇头笑道:“五妹,你也不仔细想想,约晤既在夜晚,庙里和尚怎么会知道?” .梅儿接口道:“那也说不定,或许康少侠就寄住在白马寺里呢?”
袁珠道:“果真如此,他就会在寺外等候,难道他会让小琴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去叩庙门询问不成?”
樱儿颔首一嗯,说道:“不错。但咱们没有问明白时间,可能咱们来得太晚,他已经……”
袁珠道:“放心吧!我记得很清楚,时间是三更,白马寺只是个见面的地名,现在才二更刚过,咱们一得还太早了些儿呢。”
易湘琴长吁一声,道:“这就好了,咱们宁可早到,不能来迟,姐姐们不知道他的脾气……”
袁玉又抢过话头,娇笑道:“你们听见了没有?几曾见过琴丫头这般‘体贴’人啦?”
易湘琴粉脸儿一红,却没生气,笑了笑道:“这无关‘体贴’,我只是猜想,他那天夜晚被姨父一怒逐出洛阳,心里一定也很气愤。以他一身傲骨,假如没有十分重要的事,决不会轻返洛阳,更不会急急约我来这儿见面……”
袁玉笑道:“说的也是,除了咱们琴姑娘,谁又了解他这么深呢?”
易湘琴羞恼道:“二姐,我是说的正事!”
袁玉道:“我也没扯闲话呀……”
袁珠看不过意,轻喝道:“二妹,别闹了,是该商量正经的,人家约的是小琴,或许真有重要事商谈,咱们却来了五个,万一他……”
梅儿截口道:“不管怎么说,要见就大伙儿相见,不见就一个也别见。想把咱们撇开?那可办不到。”敢情这位梅姑娘是个“横人”。
袁珠“噗嗤”一笑,道:“瞧你这急相,倒像生怕见不到了似的?”
梅儿没来由,脸蛋上突然飞现一朵红云,但她毫不示弱,粉面一佩,道:“就算我这位三姨要见见妹夫吧,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易湘琴急啐道:“去你的,再胡说八道我可不来了!”
袁玉却笑道:“你不来正好,人家‘三姨’正想顶上妹妹的缺……”
梅儿骂了声:“该死!”扬起小马鞭,就要去打袁玉。
袁珠见闹得太不像话,正色喝道:“这儿是寺庙山门,你,们这样疯疯癫癫的,惊动了庙里的和尚,岂不笑话!”
一句话,总算镇住了两位口没遮拦的大姑娘,袁玉和梅儿,回头向庙门望了一眼,伸伸香舌,果然没再出声。
袁珠纤手一指左侧枫林,沉声又道:“大家先把马匹藏进林子里去,且让小琴单独等候少侠,待他们话说完了,大伙儿再出林相见。咱们姐妹笑闹惯了不要紧,在康少侠面前,总得顾些礼数,别让人家连小琴也看轻了。”
毕竟大阿姐的话有份量,姐儿几个都点头答应,催动坐马进了那片枫林。
系妥马匹,姐妹五个,就在林中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袁珠轻声叮嘱着易湘琴道:“你去林边等候,先不可露面,总得认清楚的确是康少侠以后才能相见,须防其中有诈……”
易湘琴一怔,道:“为什么?”
袁珠道:“我只觉得这口讯来得有些奇怪——一个卖花的老头,既无片纸只字,也没有信物为证,只凭空口传来几句话……他怎么知道你会相信?” ‘易湘琴轻“哦”一声,笑道:“他知道我会的,凡是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袁珠注目道:“如果这口讯,并非出于他的授意,而是别人冒他名义,你也相信?” .易湘琴嫣然道:“大姐不要多疑了,我相信这口讯决不会有假。”
袁珠道:“怎见得?”
易湘琴耸耸香肩道:“我也说不出理由,不过,我始终有个预感,总觉得这些日子,他并没有离开洛阳,而且,一定会再跟我见面,现在可不是应验了?”
袁珠注目良久,才点了点头,说道:“但愿是我多疑了。可是,小琴,谨慎些总是好的!”
易湘琴笑应道:“大姐放心,我自己会谨慎的。”扬扬手,穿林而去。
樱儿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怔怔望着易湘琴远去的背影,无限羡慕地说道:“琴姐姐真的变了,好像一下长大了十年似的,这是什么原因呢?”
袁玉打趣道:“那是因为她有了个知心合意的人,等哪天你也有了心上人,包准也会一下子长大十年!”
樱儿傻兮兮地反问道:“二姐,你怎么知道的?”
袁玉登时红了脸,啐道:“小鬼!不跟你说了!”
梅儿正想笑,却被袁珠一声轻嘘打断,只见她一挺娇躯,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大家别再胡闹了,时间不早,可以照原定计划开始布置了,五妹负责看守马匹,二妹三妹跟我来!”
三全姑娘,顿感肃然,立即停止了笑闹。
梅儿轻轻伺道:“大姐,你真的认为这件事有诈?”
袁珠一面穿林而行,一面回答道:“现在尚难断言,总之,宁可防范些……”
话声倏忽一顿,人也及时却步,敛神倾听了片刻,举手一挥,哑声道:“小心,有人来了!”
身后袁玉和梅儿双双伏下身子,凝聚着秋水般的眸子,透过枫林向外望去……
果然,寺前大路上,正飘然出现一条人影。
那人身穿一袭蓝衣,腰际悬着木剑,月光下,但见他步履轻逸,神采翩翩,洒步向白马寺而来。
梅儿从未见过康浩,望见那飘洒身影,不禁由衷发出一声赞叹,轻声道:“难怪琴丫头人了迷,果然算得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一向最爱取笑打趣的袁玉,这次却没有接腔,正满脸凝重之色,炯炯注视着那蓝衫人。
俄顷,蓝衫人已走近白马寺山门,扬目四下顾盼,似在寻找赴约的易湘琴。
袁玉突然探手扯了扯袁珠的衣角,悄声道:“姐姐你看,他为什么竟用布蒙住脸?”
袁珠微微颔首,道:“我也正觉得奇怪,而且在才二更过了没有多久,他怎会来得这么早……”
姐妹议论未已,突闻一声欢呼:“康大哥,我在这儿!”
那蓝衫人似乎吃了一惊,身形疾转,本能地闪开数步,同时举手按住自己脸上的蒙面蓝巾。
及时认出是易湘琴,忙轻咳一声,道:“啊,原来你已经先来了!”
易湘琴一怔却步,诧异地道:“康大哥,你为什么要蒙着脸呢?”
蓝衫人哑声道:“这!……伤;知道我当前的处境……我不愿被人认出来,尤其不愿让府伯伦知道我仍在洛阳……”
易湘琴释然一声“哦”,说道: “你也太谨慎了,咱们在这儿见面,姨父根本不知道,即使他知道,也不会拦阻我们的……啊!康大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说着,莲步轻移,姗姗走上前去,便想亲手取下他的蒙面蓝巾。
不料那蓝衫人忽然退后一步,再度闪开,反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易湘琴略一迟疑,赦笑道: “不瞒你说,还有四位姐妹也一齐来了,她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见见你。”
那蓝衫人游目扫视,道:“既如此,何不请她们出来相见?”
易湘琴道:“我没照你的叮咛就带她们同来,你不会生气吧? ”
蓝衫人笑道:“她们既然是你的结义姐妹,理当相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啊!你真好!”易湘琴欣喜无限,连忙回头高声叫道:“各位姐姐,快请出来……” ,林中的李梅儿,听见呼叫,忙欲长身而起。
但她娇躯才去,却被旁边的袁玉一把按了下去,低声喝道:“别动!”
梅儿诧道:“为什么,你没听见琴丫头在叫咱们?”
袁玉没有回答他,却转头对袁珠说道:“大姐看出没有?
这家伙以蓝巾蒙面,始终不肯显露本来面目,我猜他恐怕不是真正的康少侠。”
袁珠点头道:“不错,此人神态语气都很可疑,怎么琴丫头竞似毫无所觉?” :
袁玉道:“她高兴得昏了头,哪还想到这些。”
梅儿满腹疑云,道:“如果这人不是康少侠,他怎么会知道今夜的约会?”
袁玉道:“咱们先别应她,且看那蒙面的家伙想干什么?”
三人议论之际,易湘琴又呼叫了几声,未见林中回应,禁诧道: “奇怪啦,她们都跑到哪儿去了呢?”
蓝衫人道: “莫非她们不愿跟在下相见?”
易湘琴道: “不会的,她们吵着要来,就是想见见你,或许走得太远,听不见呼唤,康大哥,咱们去找她们去。”
含笑走了过去,亲热地拉起蓝衫人的手,便欲向枫林行去。
那蓝衫人脚下未动,五指却顺势一翻反扣住了易湘琴的手腕,摇摇头道:“不用去找了,反正她们跑不了的。”易湘琴兀自茫然未觉,讶问道:“你说什么?”
蓝衫人闪目而笑,道:“我猜她们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暗处,想偷看咱们的亲热情形,你说是不是?”
易湘琴脸上飞现一朵红云,赫然垂下头去,低笑道:“唔!很可能,尤其二姐和三姐,最喜欢拿人家开玩笑……”
蓝衫人道:“那么,咱们就亲热一番,让她们看看如何?”
易湘琴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失声叫道:“康大哥,你……”
话犹未毕,只觉手腕一麻,整个娇躯已被蓝衫人揽人怀中,而且,那蓝衫人更飞快的掀起蓝巾下角,对准好的樱唇,“喷”地香了一个吻。
易湘琴又羞又急,芳心怦怦狂跳,欲等推拒,才发觉腕脉要穴受制,真气已经无法提聚,羞急之中,又加上惊诧,颤声喝道:“快放手!你……你疯了……”
蓝衫人吃吃笑道:“我没有疯,疯的是你那几位宝贝姐妹,她们躲着不肯露面,准是嫌咱们亲热得还不够味儿,来吧!这一次给她们看个仔细!”
一面说着,一面竟运指起落,点闭了易湘琴四肢穴道,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尽情的亲吻因薄起来。
他脸上垂着蒙面蓝巾,亲吻虽然略感不便,但是双手却随心所欲,专向“要命”的地方活动,简直是毫无忌惮,畅所欲为。
易湘琴活了十七年,何曾经历过这种事,早吓得心胆俱裂,连呼叫也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蓝衫人邪笑道:“好妹妹,别哭!别哭!大哥我是喜欢你,才跟你亲热,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易湘琴嘶叫道:“放手!放开我!你不是康大哥,你这无耻下流的鬼……大姐,二姐……你们快来呀……”
蓝衫人哈哈道:“不错,我是鬼,我是风流鬼,特来跟你了却这段风流债,只要你那些姐妹,不怕还债,就叫她们都来吧! ”
林中三人目睹此状,哪儿还按捺得住,梅儿探手撤剑,一跃而起……
袁珠沉声道:“三妹暂勿出手,小心那厮还有后援,赶快通知五妹将马匹带到林边来,二妹跟我去救小琴!”
袁玉应声而动,纤手连扬,两枚金环已疾射出手。
“袁家飞环”手法,乃武林三大暗器绝支之一,两枚金环飞出时,本是一前一后,及待高林三尺左右,后面一枚忽然增快速度,疾追上前面那枚,双环交错之际,“铮”然发出一声脆响,竟分向两侧呈弧形飞旋,绕射向蓝衫人背心。
那蓝衫人好像早就料到金环会改变方向,就在双环交错的时候,突然抱起易湘琴一个转身,恰好跟自己互换了位置,笑道:“好一式‘金雁双飞’,这就是你们结义姐妹的情份么?”
袁玉本为了急于援助易湘琴脱身才射出金环,却没想到对方反用易湘琴做了“护身牌”,无奈飞环出手,已经无法中止,眼看两枚金环就要伤到易湘琴,直惊得失声叫了起来。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蓦见金光一闪,斜刺里突又射来另一只闪亮金环,向先前两枚飞环撞去。 三环乍合, “铮铮”连声,同时震飞荡起在空中绕了半匝,疾然落回林内。
袁珠长剑一举,三枚金环一齐套落在剑身上。
她振腕收了金环,正色对袁玉告诫道:“此人身手不弱,小琴又落在他掌握下,千万要沉着应付,不可再鲁莽了。”
袁玉惭愧地点点头,道:“咱们怎么办呢?”
袁珠道:“我出手对敌,你伺机抢救小琴,要速战速决,不能拖延。”
声落,一摆长剑,当先掠出枫林。
袁玉紧跟在后,一出林子,立即抢占上方,与袁珠互成犄角之势。
袁珠在距离一丈左右停步,仗剑逼视那蓝衫人,冷冷说道:“咱们姐妹已经应命出来了,阁下意欲如何?”
蓝衫人阴声道:“二位是袁氏双姝,还有白去山庄李家两位姑娘呢?”
袁珠道:“她们不愿与藏头露尾的小人见面,除非先把那蒙脸东西取下来。”
蓝衫人仰面大笑道:“袁大姑娘不愧是‘五风’之首,竟然在真人面前说起假话来了,老实告诉你吧!今夜白马寺已布下天罗地网,她们躲在林子里也没有用处,何不爽爽快快出来受缚,以免损及豪门世家的身份。”
语声微顿又道:“至于区区在下的面貌,反正迟早都要看见的,姑娘别性急,先让在下替姑娘们引见两位老人家吧!”
说完,举手就吹,发出一长两短数声竹笛尖鸣。
笛声甫起,白马寺的山门突然缓缓启开,从里面大步走出两个人。
月光映照下,但见那两人身材一般魁梧,更穿着同样的黑袍,环目浓髭,容貌酷似,一望而知是兄弟两人。
袁氏姐妹只觉心头猛震,同时失声惊呼: “爹——”
“大伯父——”
随着呼声,姐妹俩身不由己,便欲扑奔过去。
易湘琴突然叫道: “姐姐们当心,两位伯父已经疯了…
…”
话没完,竟被那蓝衫人骄指飞落,点闭了哑穴。
袁氏姐妹闻声,双双停步,凝目注视之下,果见两位老人家神情一片漠然,即不回应,也没有丝毫怒喜之色,呆呆站在山门前,就像两尊木雕泥塑的神像。
这情形,跟易湘琴叙述过在西淀湖所见一般模样,难道,两位老人家当真疯了?
袁玉距山门较近,忍不住哽声叫道:“爹!你看见我跟姐姐没有?你听得到我们叫你么?爹!你为什么不说话?”
夺命双环木然并肩而立,不言不动,毫无反应。
袁玉又惊又悲,回顾胞姐,戚然道:“怎么办?爹和大伯父果真都疯了!”
地蓝衫人接口笑道:“不!他们并没有疯,只是未得在下吩咐,不能擅自行动恧已。”
袁珠叱道:“匹夫,你用什么药物迷住了两位老人家,把他们变成这样了?”
蓝衫人晒道:“在下并没有施用任何药物,这完全是他们两位心甘情愿听命在下的……”
袁珠喝道:“胡说!我就先宰了你这无耻的匹夫。”
声落,人动,长剑疾探,飞点蓝衫人咽喉。
那蓝衫人哈哈一笑,顺手一带易湘琴,直向剑尖迎去。
袁珠急忙沈腕撤招,右时向外斜举,剑锋掉转,寒芒流转,一连又攻了三剑,同时叫道: “二妹快出手,攻他侧背。”
袁玉答应一声,便等挺剑加人战圈。
那蓝衫人突然挟起易湘琴,一轮飞批,荡开袁珠的剑,沉声喝道: “住手!”
袁珠收剑略退,冷哼道:“匹夫死在眼前,还有什么话说?” .蓝衫人阴恻恻笑道:“袁大姑娘,你别划了,在下并不畏惧你们倚多为胜,但若说动手较量,二位应该先自问武功是否胜得了令尊和伯父?”
袁珠目光疾转,暗暗扫了“夺命双环”一眼,却见两人神情冷漠,似乎根本忆不认识自己的袁玉。
她心头一震,不禁犹豫起来。
袁玉切齿道:“你以为用药物害了两位老人家,就能威胁咱们罢手么?哼!咱们只要擒住这匹夫,还怕你不给解药!”一紧掌中长剑,低叫道:“姐姐不要理他,咱们动手!”
蓝衫人耸肩笑道:“好,两位一定要动手,在下也不反对,但在两位擒住在下以前,请先跟令尊大人分个高下。”
说着,一声竹笛,应口而生。
“夺命双环”听见笛声,顿时展动身形,分向袁珠姐妹扑了过来一老大袁崇基挥掌直取袁玉,老大袁崇业却大步奔向自己的亲生女儿袁珠。
袁氏姐妹大惊失色,急叫道:“大伯父,爹爹……”
两个“老糊涂”充耳不闻,也不顾尊长身份,一个招呼一个,袁玉吓得手足无措,首先被袁崇基挥掌拍落长剑,一把扣住了腕脉穴道。
袁珠心惊胆颤,慌忙抛了长剑,屈膝跪下,哭叫道:“爹爹息怒,不孝女儿知罪了……”
袁崇基漠然不理,飞起一脚,恶狠狠向袁珠踹了过来。袁珠既不敢招架,更不敢闪避,低着头,跪在地下只有哭……
这一脚如果踹上了,眼看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可是奇怪,那袁崇基一脚踹在袁珠肩头,却软软的没用多大力量,只不过踹闭了她的“肩井”穴,使她倒在地上,无法动弹而已。
袁珠讶异莫名,瞪着两只眼睛,一时竟不知“父亲”何以改变了主意,突然“脚下留情”起来?
“夺命双环”轻而易举将袁家姐妹制住,脸上仍然毫无表情,就像两尊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易湘琴哑穴受制,目睹这些经过,心里又气又急,暗暗叫苦。
那蓝衫人洋洋得意道:“举手之劳,五风便得其三,看来所谓‘人寰五凤’也不过如此而已。”一面说,一面取出五个黑布做成的罩子抖开来,先将易湘琴连头带劲套人布罩里,掩去了整个面貌。
易湘琴身不能动,口不能骂,虽然气恼,却拿他无可奈何。蓝衫人摆布好易湘琴,又向袁玉走过来。
袁玉对他怒目而视,直恨不得眼珠也能当暗器,射他两个血窟窿才甘心。
蓝衫人笑道:“你不用这般恨我,在临死之前,能让你们父女叔侄相见,姐妹结伴而行,这已经是难得的运气了。”
袁玉啐道: “匹夫,且慢得意,咱们还有两个妹子,未必便算你赢了。”
蓝衫人吃吃笑道:“你是说白去山庄李家那两个丫头?哈!在下敢说她们正躲在林子里为难哩。不出头吧,于情义有亏。出头吧,又不便跟令尊动手,真正是进退两难。”
袁玉大声道:“就算她们为难不便出手,至少可以分出一个人,赶回城去报废讯,不怕你这匹夫逃上天去。”
蓝衫人仰面一阵大笑,说道:“那更是痴人说梦话,釜中游鱼,岂是轻易走得了的么……”
突然笑声一敛,哼道:“不过,在下也不能不佩服你这份机智,我以为这样大声喊叫,就能知会李家那两个丫头,叫她们赶快逃走么?”
袁玉冷笑道:“不错,算我猜对了,我正是有意告诉她们回去报讯,可惜你明白得太迟了。”
袁玉道: “应伯父有两位少庄主,人手也够了,如果易伯伯不要咱们姐妹在这儿,我和姐姐就去帮秦金二老吧!”
说着,便想转往后院。
一剑堡主忙道: “不!秦金二老也不需要协助,你们还是到前院去的好。”
袁珠霎霎眼睛,茫然道:“易伯伯为什么—定要我们去前院呢?”
易湘琴也道:“是啊!爹为什么不让两位姐姐留在这儿? ”
一剑堡主轻叹一口气,道:“孩子,实对你说吧!今夜你应伯父气色晦暗,印堂带煞,我担心会有意外……”
易湘琴和袁氏双姝骇然大惊道: “当真么?”
一剑堡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一个人的气色,往往能预示吉凶,虽然未必绝对可靠,总以防范些的好。这两天,你那两位表哥也显得魂不守舍,不能不叫人担心,今夜之战或许大有凶险,你们姐妹在前院,如有事故,也好多个照应。”
袁氏双姝越听越惊,不约而同道:“既然易伯伯早有预感,方才为什么又让他们独挡前面呢?”
一剑堡主苦笑道:“我正因见他们父子神色有异,才提出分区应敌的方法,原意是让他们负责后院方面,遭遇敌人的机会比较少,不料,他竟抢先争守前院。但话又说回来,假如今夜有变故,敌人多半会分由左右两翼侵入,前院和后院,都不是重要的地方,你们姐妹,只要紧随他们父子行动,多留心一些,大约就不要紧了。”
易湘琴急道:“那么,我也跟袁家姐姐一块儿去!”
袁珠道:“不用了,左右两翼既然最重要,你还是留在伯父身边吧。阿玉,咱们别耽误,快走……”方话落,一招手,姐妹双双掠出,如飞而去。
易湘琴叫道:“大姐,二姐!假如真有事故,就用击剑传声知会咱们……”
袁氏双姝口里答应着,人已消失在暗淡夜色中;众人相继离去,偌大的厅房中,只剩下一剑堡主父女两个,夜风拂过,令人颇有寒意。
易君侠大步进人后间卧房,片刻之后再出来时,腰际已多了一柄紫穗长剑。
那柄剑,长为三尺一寸,剑鞘呈亦红色,是用极珍贵鲸皮制成,柄上嵌着六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另用无数珍珠镶成“紫电”二字,竟是被列为世上第三名的“紫电剑”、相传世上名剑,首推“干将”、“莫邪”,其次即为“紫电”及“青霜”,但“干将”、“莫邪”已沉于太湖数百年未再出世,所以实际说来,这“紫电剑”应该算是举世仅存的第一名剑了。
二十年前,易君侠获得“紫电剑”,才在终南山麓创立“一剑堡”,侠士名不,相得益彰,不知羡煞了多少武林同道,可是,他自从创堡之后,却一直很少使用这柄宝剑,平时一袭儒衫,调悦温文,实也不须再携带兵刃防身,而今天夜晚,竞忽然配上宝剑,显见他对这场即将来临的恶战,未敢掉以轻心的了。
湘琴见父亲如此慎重,心里也暗暗吃惊,忙问道:“爹!你看今夜这一战很凶险么?”
易君侠微微一点头,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何况,对方又是当今剑术名家……”
湘琴骇然道:“爹!你也认定那‘会主’是风铃魔剑…
…”易君侠截口道:“目下虽然还不能断定,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湘琴心中暗颤,缓缓垂下头去,没有再开口。
易君侠举手轻扬,熄了桌上烛火,然后在湘琴对面坐了下来,两道目光,却炯炯注视着爱女。
淡淡的月色,透窗而人,父女俩都浸浴在月光下,两人隔案对坐,神情一般凝重。
过了好一会,易君侠忽然探过手去,轻轻握住爱女的肩膊,关切的问道: “孩子,冷吗?”
湘琴连忙抬头,含笑道:“哦……我不冷。”
易君侠道:“但你为什么在发抖?”
湘琴呐呐道:“没……没有呀!”
易君侠笑道:“还说没有,瞧你现在说话还有些颤抖,你以为爹看不出来?”
湘琴忙道:“我——我不是怕冷,我只是……只是……”
易君侠注目道:“只是什么?是心情太紧张了?”
湘琴摇头道:“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语声微顿,忽又赧然道:“反正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也许真是心里太紧张了。”
易君侠凝目注视良久,才轻吁了一声,道:“孩子,不用骗爹了,爹看得出来,你并非为了今夜的恶战,而是另有缘故。
湘琴忙说道:“另外什么缘故?没有啊!”
易君侠摇头微笑道:“瞧你这孩子,对爹还说假话,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有心事岂能瞒得了爹呢?”
湘琴登时红了脸,垂首道:“人家真的没有心事嘛!爹不要乱猜……”
易君侠缓缓说道:“子,事无不可对人言,一个人只要心地坦荡,没有什么事值得隐瞒的——让爹替你说出来吧,你心里可以惦记那个今夜约你去白马寺晤面的人?”
湘琴心头猛地一跳,扬面娇呼道:“爹——”
易君侠含笑说道:“其实,你年纪也不小了,男女相悦,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爹知道你一向眼高于顶,视天下男子皆如粪土,却没有想到你也会倾心一个人。”
湘琴连粉颊都羞红了,心里又喜磊慌,急忙又垂下螓首,贝齿紧紧咬着下嘴唇。
易君侠接着又道:“不过,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能不关心你一辈子的幸福,那姓康的孩子,若论品貌和胆识,都可算得是上上之选,唯一缺憾,是他的身份……”
湘琴不由自主又抬起头来,怯生生问道:“爹是指他的家世?”
易君侠摇头道:“那倒不是。常言说得好,英雄不论出身低,爹不会是那种势利小人。”
湘琴“哦”了一声,道:“那么,爹是嫌他的师门……”
易君侠又摇摇头,道:“也不是,要论风铃魔剑杨君达,当年享誉之隆,堪称武林翘楚,除了杀孽稍重,性情略嫌刚愎之外,爹对他可说是十分钦佩的。”· ,湘琴茫然道:“我这就不懂了,你老人家究竟指的是什么?”
易君侠忽然轻叹一声,道:“孩子,你忘了他跟咱们现在所处的立场了?”
湘琴愕然道:“立场?什么立场?”
易君侠道:“刚才,你姨父和李伯伯还跟我谈起上次洛河桥那桩变故,咱们虽然不愿置信,但是,那姓康的孩子,确有可疑……”
湘琴急道:“爹!连你老人家也怀疑那天假扮风铃魔剑,在洛河桥杀害蛇拳门七步追魂手的人,就是康浩?”
易君侠凝重地道:“孩子,这不是怀疑,而是有相当依据的。”
湘琴忿然道:“什么依据?”
易君侠道:“据你姨父回忆当时经过,有几个可疑之处。其一,那人能在数招之下,连杀七步追魂手洪涛和门下四名高手,武功必然不弱,除了杨君达的‘魔剑十三式’,旁的人未必办得到……”
湘琴没等父亲说完话,急急抢着道:“那是因为洪老前辈他们未曾提防,那凶徒却假戏真做,才得手的。”
易君侠没有答辩,继续道:“其二,以你孙二叔的武功,也在安乐窝中了暗算,那凶徒的暗器手法之高明,若非号称‘剑带风铃,鬼位神惊’的杨君达师徒,还有谁具此功力?再说,世上‘风铃剑’共仅十柄,那康浩又恰在孙二叔负伤之前失落一柄风铃剑,天下何来如此凑巧的事……孩子,你且撇开感情,冷静的想一想,这可能么?”
湘琴听了,只觉胸头热血沸腾,鼻际酸酸的恨不得大哭一场,一时间,仿佛喉中集塞着许许多多反驳的话,邓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才用力说出一句:“爹……我死也不相信会是他……”
易君侠脸上浮现着异样的神情,微微点了点头,唱然道:“孩子,这世上有很多事,往往是不能以常情去判断。老实说,起初爹也不相信,无奈却找不出理由为他辩解……”说到这里,又深深注视了爱女一眼,复感慨地道:“唉!那次在火神郭金堂夫妇匿居的地方;爹曾经眼看见他仗义拯人于危,奋不顾身护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了郭金堂,甚至险些跟你秦伯伯翻脸动手……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血性少年,他怎么竟会做出这种糊涂事?”
湘琴一把拉住父亲的衣袖,摇撼着叫道:“爹!你明明知道他不会做那种事的,这一定是姨父误会了,是吗?”
易君侠无限爱怜地轻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是的!他看起来不是个坏人。不过,年轻人血气方刚,行事但凭一时冲动,尤其当他所敬爱的人蒙受冤屈,他是会不顾后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语声微顿,双瞳忽然暴射出两道精光,又喃喃接道:“这话又得说回来,当初四门五派联袂问罪九峰山,不分青红皂白,就迫杨君达饮毒而死,也未免太鲁莽些,或许其中确有冤屈之处也难说。”
湘琴不禁骇然欲泣,娇呼道:“说了半天,你老人家还是不相信他?”
易君侠淡淡一笑,道:“但愿有一天,爹能相信他就好了。”
突然转过头去,目光一扫壁际漏壶,微诧道:“奇怪,时间早过了三更,怎么还不见动——”
下面一个“静”字尚未出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金铁交鸣声响。
湘琴骇然一震,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声道:“爹!:不好了,是前院袁家姊妹在击剑传音告警卜莫非姨父那边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易君侠略—凝神,颔首道:“你赶快去看看,如果真有事故,千万不可慌张,爹随后就来。”
湘琴答应一声,反手摸了摸肩后双剑,飞身疾掠而出。
她一出行屋,前院击剑声越发清晰人耳、一点也不错,正是她跟袁氏双姝约定的传警信号。
但是,四周庭院却依然安静如常,丝毫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湘琴不敢怠慢,飞步直向前院奔去。
穿过两重月洞门,便是抱阳山庄应家父子居住的前院,湘琴刚到园门口,目光所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抱阳山庄应伯伦,正双目紧闭巍然挺立在滴水檐下,右手五指,已深深扣人廊前栏杆中,左臂却刘肘而断,地上流着大片血水,那只断臂跌落在檐前石级边,令人怵目惊心。
袁家姐妹全都面无人色,袁珠正颤抖着在撕一条床单,想替应伯伦裹伤,袁玉却手提长剑,紧守在一人身侧。
然而,院子里一片寂静,并无动手拼斗的痕迹,也没有看见任何敌踪。
湘琴惊骇莫名,连忙赶上前去,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袁玉——见湘琴,竟突然失声哭了起来,哽咽道: “小琴快来帮帮忙,应伯伯手臂被砍断了……”’湘琴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伤了姨父?”
袁玉连连摇头,哭道:“说来话长,你快些帮大姐,扶老人家进房里去……他伤得这么重,既不肯让咱们替他里伤,也不肯进房去休息……”
话犹未完,应伯伦突然睁开了眼睛,向湘琴摇摇头,喘息着道: “不!不用管我……快去截住那两个畜牲,假如他敢反抗,就替我劈了他们……”
湘琴惊道: “姨父说的是谁呀?”
应伯伦眼眶中泪光一闪,切齿道:“就是你那两个不成才的表哥!”
这句话,真把易湘琴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个寒噤,失声道:“难道……是他们砍伤了你……”
应伯伦举起右手,奋力挥动道:“别问了,快去!快……”
他左臂已断,失血甚多,全仗右手扣住栏杆,支撑着身子,这时手—松,身躯顿失平衡,脚下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石阶下。
湘琴急忙飞步上前,探手扶住,低呼道:“姨父,你老人家伤得很重,先进房去歇歇吧!”
不料应伯伦竟怒目喝道:“叫你们别管我,快追那两个忤逆畜牲要紧,这点小伤我还死不了。”
湘琴惶然望望袁珠,问道:“大姐,真是两个表哥干的么?”
袁珠向她递了个眼色,低声道:“现在别问这个,先裹伤是正事,不能再让血流下去了。”
正说着,忽闻一声竹笛长鸣,紧接着,一阵衣袂振风之声传来,墙头上接连出现七八条人影。
来人个个布中蒙面,仅露双目,襟上各配一枚银光闪闪的特制小花,手中执着兵刃,由一名身裁魁梧的青袍人率领,越过院墙,向前院蜂涌而来。
袁玉惊叫道:“魔子们发动了。”
湘琴骄指疾落,倏然点闭了应伯伦的脑后昏睡穴和左臂穴道,娇躯飞旋,双剑已撤出来,沉声道:“大姐快扶姨父退回房去,我和二姐应敌。”
袁珠点点头道:“也好,待我替应伯父裹好伤,就来助你们。,”拦腰挟起满身鲜血的应伯伦,匆匆退入卧室。
湘琴和袁玉并肩守护在房门外,一面横剑待敌,一面高声叫道:“小心窗口,别让魔崽子们冲进房子里……”
那青袍人嘿嘿冷笑道:“抱阳山庄业已土崩瓦解,丫头们不识时务,妄想螳臂挡车,简直是自寻死路。”举手一招,身后六七名蒙面人立即挥刀舞剑,真冲了过来。
湘琴和袁玉三剑交辉,死守着房门。
论武功,袁玉艺出名门,已属不弱,易湘琴更是家传绝学,虽然应敌经验稍差,但剑招的精妙纯熟,已经足可挤身“高手”之列,三柄剑合壁施展,守护一座小小房门,纵然未必稳操胜券,至少暂时支持一段时光,应该是绝无问题的了。
谁知甫一交手,事实竟大谬不然,交手未必十招,湘琴和袁玉已经手忙脚乱,剑尖分明刺到对方胸口,对方非但不知闪避,甚至展开肉掌,硬来夺取锋利的长剑。
这种奋不顾身的“硬干”作风,自是大出二女意料之外,初动手时,虽然被她们伤了两三人,无奈那些“亡命之徒”毫不退缩,断条胳膊就当拔根汗毛似的,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前仆后继,蛮干不已。
湘琴和袁玉见此情形,心胆早就寒了,衣衫上都溅满了鲜血,脸颊和发际上沾上了肉屑残肤,两人何曾经过如此惨烈的血战,心越怯,手越软,勉强又支了十余招,已被迫得招式零乱,发发可危。
那青袍蒙面人得意的纵声大笑,竹笛之声,一阵紧似一阵,催动手下,全力抢攻。
看就要攻进房门,一条人影,突然曳空而至,大喝一声,道:“何方鼠辈,还不住手!”
湘琴循声望去,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颤呼道:“爹一袁玉也放落心中一块大石,娇喘吁吁道:“易伯伯快来……咱们……咱们快抵挡不住了。”
一剑堡主易君侠目光疾扫,剑眉陡扬,沉声道:“孩子们,别怕!区区这几个魔小丑,何足畏惧!”
语落,龙吟声起,一道暗带赤红的光华,应声暴展,“紫电剑”已经撤到手中。
那青袍蒙面人似亦被易君侠威仪所慑,连忙一翻右掌,从肩后撤出一柄份量十分沉重的碍背九环刀。
同时,笛音忽变,那六七名抢攻房门的蒙面人,也纷纷撤招旋身,而对一剑堡主,散成一道半圆形圈子。
易君侠傲然一笑,缓缓将“紫电剑”转藏时后,沉声说道: “易某深知诸位,乃是受人差遣,并非主脑,故也不愿多伤无辜,只要诸位摘下蒙面之物,立即退出关洛第一楼,易某愿网开一面,不为己敌……”
青袍人没等话完,冷哼了一声,道:“阁下只顾吹牛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舌。”
易君侠仍然含笑道:“易某平生不喜口舌争胜,但大丈夫敢做敢当,诸位既然进了关洛第一楼,又何须藏头露尾,做出这般见不得人的模样。”
青袍人喝道:“姓易的,死到临头,我劝你还是留点精神替自己料理后事吧,咱们人人青记随身,是你自己瞎了眼,看不见!”
易君侠一怔,道:“朋友们是——”
青袍人仰面吟道:“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嘿嘿!你堂堂一剑堡堡主,竟连‘复仇会’都不知道,未免也太孤陋寡闻了。” ·易君侠剑眉双挑,脸上带着薄怒,沉声道:“既以‘复仇’为名,诸位与二庄一堡何仇何恨?”
那青袍人冷笑道:“你们这些盗名欺世的伪君子,自命侠义,阴怀诡诈,排除异己,视我武林同道如奴仆,颐指气使,凌逼欺压,动辄假除恶为名,肆意杀戳,百般迫害,弄得咱们不属于名门大派的人,虽忍辱仍不能偷生……这些,难道不是仇?不是恨?”
他好像越说越气愤,语音微顿,又厉声接道:“但是,天下受欺凌的朋友,何止千千万万,你们是杀不完的,如今‘复仇会’应时而生,一呼百应,四海归心,短短几个月之内,‘复仇之花’所至,所谓名门大派莫不土崩瓦解,今天夜晚,就轮到你们二庄一堡该遭报应的时候了。姓易的,你若算个人物,此时怎不横剑自绝,还等咱们动手吗?”
易君侠听得佛然变色,满身衣袍无风自扬,低嘿了两声,道:“其行尚可恕,其心实可诛。就凭这番挑拨扇惑的狡词,不知将有多少性命要断送在你们手中,看来今天是饶你们不得了。”说着,腕肘—转,紫电剑已缓缓举了起来。
那青袍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大步,扬刀遥道:“姓易的,你且回头看看东厢房,那就是你的榜样了!”
易君侠不必回头,已听见左后方正响起一片尖锐的竹笛声,同时更有熊熊火光上冲夜空,不用猜,左边“白云山庄”防区已经被强敌攻人,正在浴血恶战。
他剑眉连掀,双瞳精洪暴射,猛然投注在青袍人脸上,叱道:“狂徒,摘下你的蒙面巾来!”
青袍人心头一震,本能地举手掩面,九环刀就势向外一翻一抖,大喝一声:“并肩上!”
六七名蒙面人如奉轮音,挥动兵刃,一拥而上。
易君侠仰天发出一声长啸,轻轻一推紫电剑,身形急旋,寒光绕体飞转,只听“铮铮”连响,那六七名蒙面人兵刃,已被剑气一挥齐断。
青袍人见状大吃一惊,连声喝道:“杀!杀!杀……”
六七名蒙面人恍如中魔一般,竟赤手空拳向易君侠扑去。
地青袍人趁易君侠无法分身,向天空射出一道旗花,倒提九环刀,闪身掠上了墙头。
易湘琴急高声叫道: “爹!那家伙想跑啦!”
袁玉道:“放心,他跑不了。”纤手连扬,两枚金环已电射出手。
那青袍人刚登上墙头,两个腿弯也同时被金环击中,双脚一软,栽落下来。
但他仍然强忍住腿伤,颤巍巍又站立起来,奋力挣扎着向 园外逃去。
袁玉大喜,道:“小琴,你守住房门,我把那家伙捉回来。”
湘琴一把拉住,道: “现在不能去,万一有人冲进房去加害姨父,我一个人恐怕挡不住……”
易君侠正被六七名蒙面人疯狂围攻,听了这话,不禁骇然问道:“琴儿,你姨父怎样了?”
湘琴心里一阵酸楚,哽咽答道:“他老人家一条左臂……已经被砍断了……”
易君侠大惊道:“当真么?”
湘琴道:“是的……现在袁家大姐正替他老人家裹伤哩。”
易君侠跟那六七名蒙面人周旋,显然一直都不愿施展杀手,听了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厉吼一声,剑招立变。
但见寒芒吞吐,惨呼随起,未及十招,六七颗头颅纷纷应剑滚落。
易君侠满身血污,双目尽赤,一回头,瞥见那青袍人正踉跄向外奔逃,吸了一口气,竟以“驭剑”之法,将紫电剑脱手掷出。
大凡剑术火候精湛的高手,多能以气驭剑,十丈之内,收发由心,但很少有超过十丈以外的,皆因掷剑出手的时候,必须将自己全部真力贯于剑身,尤其意志也须要凝聚专注,不能有丝毫分散,否则,非但无法收回宝剑,更会促使真气走岔,引起致命之作,所以,一般练剑的人,“以气驭剑”之法总是尽量避免使用,纵然不得已施展,距离也以十丈为限,盖“驭剑”越远,耗力越多,危险也越大。
可是,那青袍人这时业已逃过了花园月洞门,距离易君侠至少也有十五六丈,但见紫电剑脱手飞射,竟快如电奔般追了上去,凌空一绕,光华倏缩,重又飞回易君侠掌中。
青袍人却似毫未受伤,仍在跌跌闯闯向前奔逃。
但尚未奔到十步,突然一跤跌倒地上,那颗头颅脱离了身躯,笔直滚到一丛矮树下面,才停了下来。
头颅上的蒙布也散开了,月光下,只见那人双目圆睁,面泛赤红,赫然正是那化名“尤宁”的毒手瘟神“游西园”。
易君侠还剑人鞘,看也没看那尸体一眼,举步向卧室走去。
甫到滴水檐前,但闻“剥剥”连响,夜空中接连爆开数朵旗花信号,东厢房方面,忽然传来几声尖锐的惊呼。
湘琴和袁玉都骇然变色,失声道:“是李伯伯他们遇险了?”
易君侠按剑旋身,眼中满布怒火,恨恨道:“这批杀不尽的匹夫鼠辈,今夜究竟来了多少……”
回头望了望卧室房门,问道:“你姨父的臂伤,暂时还不碍事吗?”
湘琴道:“女儿已经替他闭住了穴道,珠姐姐又替他裹好创口,如今他老人家正在昏睡,大约不要紧了。”
易君侠道:“你们小心守护,我先去东厢看看再来。”
湘琴忙道:“爹!何不咱们带着姨父,大伙儿都到东厢去,免得彼此分散,不易驰援?”
显然,她是对适才的惨烈血战,犹有余悸。
易君侠略一沉吟,点头道:“这样也好,玉姑娘索性去后院知会秦金二老,大家全都东厢,放手跟那些鼠辈们分个胜负高低。”
袁玉而去,湘琴则入室协助袁珠,合力挽出抱阳山庄庄主应伯伦。
这时,应伯伦的左臂伤处,已由袁珠包扎妥当,人也因“昏睡”穴被点,犹自沉睡未醒,但遍体血污依旧,脸上却一片苍白。
易君侠见了,不禁剑眉紧皱,流露出惊诧惋惜之色,黯然叹息了两声,目光扫过,这才发现“日月神剑”兄弟俩不在房中。
当下诧然问道:“琴儿,你两个表兄呢?”
湘琴道:“不知道,听姨父说,他老人家的左臂就是被两位表兄砍断的……”
易君侠骇然道:“你说什么?他们意敢忤逆不孝,杀伤自己的父亲?” ,湘琴道:“事情经过,我也不大清楚,这要问珠姐姐她们了。”
易君侠精目转注袁珠,沉声道:“珠姑娘,这话是真的吗?”
袁珠泪水盈眶,凄然点了点头,道:“应伯父确是被两位少庄主所伤……此事实出意外,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详细情形,咱们稍等再向易伯伯陈述吧。”
易君侠惊容毕露,怔了好一会,才仰面长叹道:“我早知要出事,却怎么也想不出,祸害竟出在这两个该死的畜生身上……”愤然一跺脚,转身向东掠去。 ’湘琴和袁珠紧跟在后面,也相继离开了前院。
庭院中复归寥寂,阵阵夜风,掀拂着尸体上的衣襟—吹凝了泥地上的血水……
忽然,园角一株大树上,悄没声息的飘落下两个人。
其中一个迅速走到矮树旁,俯身拾起尤宁那颗头颅,就着月色火光,反复看了看,不住摇头自语道:“奇怪!奇怪!”
另一个低声问道:“四哥,看仔细了?是那老贼吗?”
先前一个只轻轻“唔”了一声,没有回答,却从腰间解下一只革囊,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放人囊中了。
另一个又问道:“咱们要不要再去东厢看看?”
那人摇头道:“不用了。咱们先回去吧!说着,手提革囊,飘身上了墙头。
另一个紧跟而上,临行犹自扬目向火光照映下的东厢房望了一眼,喃喃道:“这一次,只怕是孟三姐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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