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舟远去,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星散了。
徐文兰和东方莺二痴立在岳阳楼下,怔怔望着那迎接百忍师太逐渐远去的船影,两人的眼眶中都满蓄着盈盈的热泪。
她们自知技浅力薄,纵然赶上彩舟,未必便能阻止百忍师太,但如今目睹她单人只剑,深人虎穴,这一去吉凶难测,内心却充满愧疚和自责。
泪眼朦胧中,船影越来越渺茫。东方莺儿忽然惊问道:“兰姐姐,你说的铁剑书生马森培和慧心姑娘呢?他们怎么也不见了?”
徐文兰心中一动,游目四顾,岸边人群将要散尽了,岳阳楼下,果然没有马森培和慧心的影子。
她沉吟着道:“也许他们已经跟姑姑一起上了彩船了吧?”
东方莺儿道:“那么,咱们也雇一艘船,追到万毒教去。”
徐文兰点点头,道;“自然要去,但只怕即使赶去,已经太晚了。”
两人奔到岸边船只停靠之处,登上一艘小艇,东方莺儿连声催促道:“船家,快一些,送咱们到万毒教总坛去。”
那船老大一听“万毒教总坛”,登时把头乱摇,道:“姑娘们原谅,今天教主有令,全湖船只,都不准离岸,小的们靠湖吃饭,不敢违令。”
东方莺儿取出一锭黄金,掷在船板上,道:“只管放心送咱们去,等一会多给银子赏你就是。”
船老大苦笑道:“姑娘是明白人,小的依船维生,岂有不愿赚钱养家糊口的,实在今日万毒教有迎宾大会,下令全湖船只都不准离岸,同时湖面上到处都有快艇巡逻,就算小的冒死送姑娘们去了,遇上快艇阻拦,也是通不过君山的。”
东方莺儿道:“这条船值多少钱?咱们买下来,你不去,咱们自己驶了去!”
船老大贪婪地望了那黄金一眼,仍是摇头道:“不瞒姑娘说,如今湖中船只,全由万毒教管辖,买卖过户,都要向教中办理手续,不得允准,连船只也不能转卖—一”
东方莺儿大怒,正待发作,徐文兰却向她使个眼色,含笑向船老大说道:“船老大,你弄错了,咱们也是万毒教今天邀请的客人,只因晚到了一步,没赶上迎宾彩船,才自己在船赶去赴会,你只管放大胆量送咱们去,教主知道了,不但不会受贡,也许还要重重赏你哩。”
船老大半信半疑地问:“姑娘说的,可是真话?”
徐文兰笑道:“咱们骗你干什么?你仔细看看,咱们是普通客人吗?”
那船老大细细打量了两人一阵,首先拾起黄金,然后跟附近船家低声商议了许久,才道:“既然姑娘们也是教主贵宾,小的就送你们一程,但小的只能送二位到湖中巡逻快艇上,姑娘们可以转乘教中快艇往总坛,这锭黄金—一”
徐文兰挥手道:“就这么办,金子你尽管收下,快些解缆开船吧!”
船老大这才喜孜孜解了缆绳,竹篙一点岸边,小艇箭也似退离湖岸。船老大掉转船头,置篙运奖,向湖心君山方向摇去。
东方莺儿按剑立在船头,低声说道:“兰姐姐,真有你的,三言两语,就把船老大诓住了,等一会他如见咱们跟万毒教快艇翻脸动手,包准要大大后悔啦。”
徐文兰却道:“等一会你别作声,瞧我再诓那些巡逻快艇一次。”
言谈之间,小舟离岸已远,遥望君山,如在眼前,阵阵轻风,飘送来悠扬飘渺的细乐之声,百忍师太所乘彩船,却早已望不见了。
忽然,斜刺里如飞驶来两艘朱红色的梭形快艇,每艇四把长桨,拨动如轮,眨眼便到近处。
徐文兰冷哼一声,道;“说到曹*,曹*就到,莺妹不要开口,由我来对付他们。”一拉东方莺儿,退人船舱。
当先一艘快艇上,绰立着一个持刀大汉,老远用手一指小舟,厉声喝道:“停船!停船!”
船老大慌忙反摇两桨,刹住舟速,遥遥作揖道:“启禀水师舵执事老大,小的是岳阳十四支舵编辖下的赵玉—一”
持刀大汉手按刀柄,怒目叱道:“赵玉,你吃了熊心豹胆,竟敢违令驶舟,擅闯禁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面说着,一面从艇头涌身一跃,相距一丈以外,轰地跳上了小舟。
小舟一阵摇摆,舟尾船家赵玉忙迎着站了起来,满面堆笑道:“老大请息怒,小的天胆也不敢违令驶舟,而是为教主搭载两位赴会的女客来的,正要等老大换船到总坛去呢!”
持刀大汉微微一怔,叱道:“什么女客?人呢?”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口道:“人在这儿,你不会进来叩头吗?”
持刀大汉听了,脸上立现惊容,探手撩起舱口垂帘,低头向里一望,这一望,顿时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缩手倒退一步,两腿一软,“噗通”跪倒船板上,叩头如= 蒜,嗫嚅道:“小的该死,不知竟是教主微服出巡,小的该死!”
徐文兰强忍住笑,向东方莺儿努努嘴,东方莺儿撩起布帘,两人缓步走了出来。
那挎刀大汉不敢仰视,只顾叩头,两艘快艇上八支桨一齐竖立了起来,船头撑篙水手屈膝跪倒,双手平举竹篙,向上连举三次,对徐文兰致敬礼。
徐文兰嘴角含着冷笑,缓缓问道:“你们是哪一堂主管辖?对待湖面百姓,怎的这样横蛮霸道?”
持刀大汉垂首恭敬地答道:“小的是总坛水师,琰宇第二支堂梅堂主辖下,奉命巡逻全湖水域。”
徐文兰听了一震,道:“是梅斐梅堂主?”
挎刀大汉道:“正是。”
徐文兰轻轻“哦”了一声,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神情,额首道:“梅堂主待你们很好吗?他对督促湖域安全,还肯尽心吗?”
持刀大汉道;“堂主御下极严,赏罚分明,是个极为属下爱戴的好人。”
徐文兰点点头道:“这样就好了,他今天也曾亲自巡逻总坛附近吗?”
挎刀大汉道:“梅堂主一直亲自坐镇水师舵,方才得到消息,东北有一男一女闯关,那女的武功十分了得,堂主已飞艇赶去,特令小的们加强水面防御。”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迅速交换了一下诧异的目光,道:“闯关的事,发生多久了?”
挎刀大汉道:“就在迎宾彩船驶回之后不久,那一男一女另乘一条小舟,偷随彩船欲要潜人本教,被巡逻快艇弟兄截住,动手之下,咱们已连伤了将近十名弟兄,快艇也沉了三艘。”
徐文兰立现喜色,向东方莺儿挤挤眼,大声道:“好!你现在就送我们到那儿去,赵玉的船不许难为他,另外赏他十两银子。”
持刀大汉应声道:“遵令,请教主换船。”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双双跃上快艇,那持刀大汉这才敢站起来,向赵玉拱手道:“赵老大,明日往十四支舵领赏,请回吧!”
赵玉早惊得呆若木鸡,跪在船尾不敢动弹,听了这一声吩咐,它似一跤跌进了金窟里,连连叫着响头道:“谢教主厚赏,谢教主厚赏,谢教主厚赏—一”两艘快艇却已去得只剩两个小黑点,兀自在叩头谢赏不止。
挎刀大汉极力要在“教主”面前巴结,督促两艘快艇全力运桨飞赶,八桨如飞,船行似箭,径扑东北方而来。
东方莺儿压低嗓子,在徐文兰耳边低低问;“咱们不往总坛,却管他们的闲事做啥?”
徐文兰悄声道“我猜那一男一女必是铁剑书生和慧心师妹,为什么不接他们一块儿去呢!”
东方莺儿道;“但是她老人家—一”
徐文兰进:“我知道,可是万毒教总坛如龙潭虎穴,没有慧心师妹,咱们两人就算赶去了,对她老人家又有什么帮助?
东方莺儿听了,长叹一声,没有再说。
片刻间,快艇已驶近君山东北方,远远望见水上舟艇很集,约有二三十艘,却尽是漆朱红色的万毒教水师船队。
快艇驶近,那挎刀大汉擎出一支三角形黄色小旗,插在船头,扬声高叫道:“教主亲到了!
船群一见那黄色小旗,早已肃然停止了喧哗,纷纷退出两丈以外列队,百余支桨一齐高竖,撑篙者屈膝捧篙致最高敬礼,本来乱糟糟的,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徐文兰运目打量,只见水面随处都是浮尸沉船,湖水泛红,一条略大些的八桨快船上,航崩舱裂,舱面堆着许多残肢断臂的尸体。
破船舷边,躬身站着一个遍体血污的少年人,她一眼就认出正是梅斐。
快艇缓缓靠近那艘破船,梅斐拱手低头,恭谨地说道:“琰字第二支堂堂主梅斐,谒见教主。”
徐文兰冷冷扫了他一眼,见他浑身都是剑创伤痕,心里又好笑又觉得他可怜,冷冷道:“闯关的人呢?”
梅斐惭愧地答道:“梅某无能,赶到之时,率领属下近三十艘快船,百名兄弟,仍未能截阻住那男女两人,反被他们杀伤逾半,闯过了水域!”
徐文兰暗吃一惊,忙又问;“你是说,他们现在已经闯过君山,径扑总坛去了?”
梅斐道:“梅某已飞箭报警,知会总坛严加防备,只因那闯关的一男一女武功惊人,梅某甫与交手,便被重伤,是以无力追截,请教主赐肴。”
徐文兰点了点头,道:“你有没有问过来人姓名?”
梅斐道:“兄弟们曾经查问过,但他们并不回答—一”
徐文兰登时把脸一沉,冷笑地道:“梅斐,你身为一堂之主,负责督导水师,护卫总坛,怎的人家姓名身份都不知道,便任人闯过禁域,更贪生畏死,不与追截,你知道教规该怎么治罪么?”
梅斐忡然一惊,仰起头来,一见徐文兰和东方莺儿,脸上顿时现出又惊又诧之色,脱口道:“你—一”
徐文兰断喝道:“好没规矩,来人,给我拿下了!”
东方莺儿应了一声,香肩一晃,掠过船去,骄指如戟,直向梅斐“期门穴”点去。
徐文兰按剑蓄势,乃因方才梅斐仰起头来的刹那,显然已经认出自己和东方莺儿,料想必然会反抗拒捕,谁知事实却大大出她意外,梅斐不但没有反抗,仍然垂手而立,东方莺儿指尖疾落,点了他的穴道,顺手把他衣领提了起来,倒掠回艇,掷在舱里。
徐文兰不禁有些迷惘,随即挥手吩咐道:“下令全部水师船只,各守原位,不得擅离,咱们回总坛去!”
持刀大汉如言复诵一遍,船只四散而退,快艇掉头直向总坛疾驶。
东方莺儿悄悄问道:“兰姐姐,这姓梅的留下无益,索性宰了他如何?”
徐文兰连忙摇头,低声回答道:“不!他和韦表哥很有渊源,咱们要设法把他解回岳阳去,决不能伤他性命。”
东方莺儿不解道:“他是万毒教堂主,跟韦公子有什么渊源?”
徐文兰嘴角浮起一丝深沉的笑容,轻叹道:“你不知道,他的父亲蓝衫客梅维民,也是当年洞庭三剑之一,和韦姨父是生死之交—一”
东方莺儿更加诧异,道:“那么,他怎会投放了万毒教呢?”
徐文兰耸耸肩,道:“这正是咱们要慢慢查问的——”
两人低声谈论,快艇已渐渐驶近万毒教总坛,遥望孤岛,苍凉依旧。
徐文兰曾经假冒教主,来过一次,现在回想起来,余悸犹存。
但那一次因为有晓梅掩护,总算平安逃出虎穴,这一次旧地重临,晓梅早已玉殒香消,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着离开。
是以,船行越近,她便越有一种沉重的感觉—一口 口 口
万毒总坛,像一片淡黄色的果皮,飘浮在洞庭湖粼粼水波上。
迎宾彩船划过金蛇飞舞的湖面,缓缓掉头,向岸边靠近。
船行的速度渐惭减低,岸上细乐齐奏,紧接着,又是一阵紧密的鞭炮劈啪之声。
百忍师太端然坐在彩舟凉篷下,一柄长剑斜插肩头,木然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冷笑,当她眼角扫向岸边排得整整齐齐朱红色的船队时,笑意更盛。
那些船队员插金黄色的小旗,迎着晨风,猎猎作响,由小而大,分列整齐靠在岸边,远远望去,就像两列红色山壁挟着一条溪流。
彩舟穿过船队,每一艘船头上一名劲装大汉,径对彩舟抱拳躬身,异口同声道:“恭迎茹恨庵主侠驾!”
百忍师太从鼻子里呼了一声,喃喃道:“嘿,竟跟我老婆子来这一套!”
她端然正坐,两只手轻按在膝上,锐目如箭,透过前面部墙,只见岸边早有黑压压一大群人在肃立等候,人群之前,有两顶黄色伞盖,丝穗迎风,宛如皇室车驾。
伞盖下,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身后是左右护法欧阳兄弟、各派掌门人及教中高手。
那老年女人,自然就是花月娘,但百忍师太一眼望见右边伞盖下那年轻少女,心底却不禁深深一震,脑中飞快地想到一个念头:啊!她和兰儿怎么这样相似?
因为徐文兰,她又想到自己兄长徐文栋,自然也就想起二十年前那段恨事,刹那间,又泛起无穷杀机,慢慢咬牙忖道:“花月娘,老虔婆,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
细乐声中,彩舟缓缓靠了岸,岸上从容迎上来十二名彩衣女婢,手挽花篮,一面走一面将篮中鲜花,散在地上,顷刻,从船舷开始铺成一条三尺宽的花径。
当第一条缆绳系妥,乐声鞭炮声一齐静止。
彩舟搭好扶梯,花月娘和田秀贞双双从伞盖下站了起来。
这时欧阳兄弟当先登上彩舟,并肩行到凉篷下,向百忍师太躬身施礼,道:“万毒教老少教主亲率全教弟子,迎候师太侠驾。”
百忍师大连正眼也没有看他们一眼,冷笑两声,道:“我又不是瞎子,难道会看不见!”
说着,也缓缓站起身来。
欧阳兄弟奉命登舟迎宾,第一句话,就碰了满鼻子灰,只是微微一笑,躬身退到一边。
百忍师太缓缓站起身来,首先向岸上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西漠半人格迦耶弥在人群中出现。
她从心底发出一声冷嗤,理一理肩后长剑,这才飘然举步下船。
花月娘亲率门众直驱船边,仰起头来四道目光一触,花月娘咯咯笑一阵,说道:“贤妹换着佛门装束,越发高雅壮穆,还认得我这不成材的老嫂子吗?”
百忍师太“呸”地向船板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这老虔婆。”
花月娘毫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二十年不见,贤妹还是当年火爆性子,故人依旧.足慰平生,今天咱们姐妹要好好叙一叙。”
百忍师太冷哼道:“没什么好叙的,咱们不须挂羊头卖狗肉,该干什么谈什么,听说万毒教手下高人异士不少,老婆子今天是领教来的。”
花月娘含笑点头道:“贤妹嗜武如命,不改当年豪气,万毒教中虽然没有贤妹这种旷世奇才,勉强凑合几人陪贤妹喂喂招,大约还办得到。但贤妹远来是客,总不便一见面就谈动手是不是?老嫂子忝为地主,须得先尽一尽地主的本分。”
回头招招手,道:“贞儿,过来拜见姑姑!”
田秀贞应声上前,盈盈跪倒,向百忍师大拜了三拜,道:“侄女拜见姑母。”
百忍师太身形半侧,冷冷扫了她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田秀贞道:“侄女田秀贞。”
百忍师太嘿嘿冷笑道:“这就怪了,你姓田,我老婆子姓徐,咱们这份亲戚,不知是怎么攀上的?”
田秀贞一听这话,窘羞无比,粉脸上刹时现出一层薄怒之色。
花月娘并不在意,又同令峨嵋掌教飞龙禅师终南掌门铁拐婆婆等人上前相见。
百忍师太挥挥手道:“几个迷失本性的可怜虫,没有什么可显耀的,免了吧!”
飞龙禅师和铁拐婆婆木然不以为耻,仍旧如花月娘的吩咐,各施礼退下。
花月娘巍颤颤躬身肃容,亲引百忍师太,踏着那鲜花铺成的小径,缓缓向二十丈外一座迎宾彩棚走去。
这时候,细乐之声又起,大群人随侍而行,但却距离那铺满鲜花的小径三尺之外,只有花月娘和田秀贞两顶黄金伞盖,一左一右簇拥着百忍师大。实际上,那金色花径之上,就只有百忍师太一人踏行而过。
百忍师太鼻孔里不住冷哼,飘洒地踏花前行,足尖过处,花瓣飞扬,荡起一阵阵浓香。
彩棚下早已案桌罗列,布置了佳着香果,一百名彩衣女侍肃立侍候,显见花月娘对这次宴会,不知花费多少财帛精力。
百忍师太表面孤傲镇静,心里难免泛起无限疑云,暗忖道:这贱人如此安排。定有诡谋,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摆布。
悠扬的乐声中,宾主落座。
花月娘亲自执壶,替百忍师太满满勘了一杯酒,含笑道:“自离中原,转眼二十年,今日才算得偿夙愿,贤妹请干了这杯水酒,咱们老姑嫂要畅叙一番。”
百忍师太冷笑道:“你且慢得意,老婆子一天不死,你就一天算不得偿愿,除非徐家后代你尽数绝了还差不多。”
花月娘叹道:“贤妹成见何其太深,你使是千般痛恨我,总该念在故戚之情,当年承徐大侠错爱,援手于水火之中,若没有韦如森从中挑拨,嫂子又怎会远走南荒,再适他人?这件事说来说去,只怨那姓韦的存心不善—一”
百忍师太断喝道:“胡说,韦大侠当初同样被你假言所惑,一时激动,连多年苦修都废了,幸得及时醒悟,负了多少冤屈,才使你离开了我哥哥,他才真正是徐家的暮鼓晨钟,大大的恩人。”
花月姐笑道:“好吧!过去的事,好像烟尘,早该淡忘了,咱们不谈这些,还是喝酒吧!”
回头大声说道:“师太是当世仅存武林硕果,佛法神技,无人可及,今日又是本教贵宾,各位请随老身同贺一杯,敬祝师太大丹早成,道证菩提。”
棚下众人一齐站起身来,高举酒杯,遥遥向百忍师太同声祝祷。
百忍师大嘴角含着冷笑,端起酒杯道;“别说是一杯酒,便是一杯毒酒,老婆子要是不敢喝下去,就不必到万毒教来丢人现眼了,但老婆子在喝酒之前,却有几句话要说。”
她语声略为一顿,眼中刹时闪射出森森杀气,横扫棚下一眼,接着道:“万毒教茶毒武林,恶迹昭彰,必遭覆灭,各位助纣为虐,危亡只在早晚之间,却不知大祸陷身,所为仅只花月娘一念之私,将宝贵生命,为了一个无耻淫妇浪掷虚折,老婆子深为诸位不值,但诸位身心受制,行不由已,老婆子也略悉梗概,这杯酒与其向老婆子祝祷,不如由老婆子转祝诸位早脱苦海,回头是岸,浩劫无边,须得及时醒悟才好。”
说罢,举起酒杯,一仰颈脖,喝得涓滴不剩,酒液入腹,立即提聚一口真气,将整个酒液,*聚在左臂“孔最”穴以下。
棚下众人擎着酒杯,一个个俱呆若木鸡,都不知如何是好。
田秀贞忽然愤愤地道:“江湖中人受恩不忘,呲睚必报,原就算不得什么,我娘如此谦忍容让,奉为上宾,你凭什么这样咄咄*人,任意折辱?你真以为万毒教无人吗—一”
这时尚未说完,花月娘已抢着沉声喝道:“贞儿,怎能对姑姑如此无礼。”
随即高举酒杯,大声道:“大家干了这杯酒,先谢师太盛意,老身还有话说。”
棚下众人哄然回应,一齐饮干了酒,纷纷落座。
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花月娘才冷笑着道:“师太虽然言出不逊,屡次辱及本教,但大家不必冲动,因为老身现在要当众宣告一件事——”
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转面仰天,得意的一字一句说道;“从现在开始,少华山茹恨庵主百忍师太,要投效万毒教了。”
万毒教门下,除了终南、峨嵋掌门人本然如故,其余的一齐振臂欢呼起来,声震全岛,显得无比兴奋。
这变化,连田秀贞也同样感到十分意外,不觉诧异地扭头望去,只见百忍师太端坐不动,一只左手,却紧紧按在那只空酒杯上。
她心中猛然一动,感觉这神情并不像迷失了本性的样子,口虽未言,暗中却提气蓄势,静待变化。
果然,欢呼声渐渐沉寂之后,百忍师太双目一睁,怒声地道:花月娘,你不嫌这句话说得大早了些吗?’
花月娘笑道:“老嫂子行事,若无十成把握,向不贸然出口。”
百忍师太左手突地一收,厉叱道:“区区毒酒,便能计算到老婆子?姓花的,你看看这是什么?”
原来她方才掌心紧按杯口,竟是将所饮酒液,全部从手心*出,杯中满满一杯酒,一滴也不少。
这一手骇人听闻的功夫,只看得众人个个咋舌,田秀贞脸上也微微变色,心忖:难怪她言行如此狂傲,果然是苦修精炼,有所仗恃的—一思念之间,花月娘却纵声大笑起来,问道:“贤妹以为这酒有毒?”
百忍师太冷笑道:“若非酒中有毒你怎敢如此狂言!”
花月娘摇头道:“错了,愚嫂虽笨,却素知贤妹内力精湛,倘在酒中下毒,怎是待客之道.但愚嫂求助贤妹之心,远非今日才起,是以此次离开苗疆,便特地为贤妹带来几盆‘花茧。’”
一花茧?
百忍师太霍然一惊,慌忙吸一口气,运行于周身三百六十六穴—一花月娘接口又道:“贤妹不必费神查验,那苗疆花茧,乃万茧中异种,其味清香,毒素却全在花粉之上,着衣即透,十分难解,没有发作之前,是很难运气查验出来的。”
这时百忍师太真气已迅速运行一周天,竟觉毫无异状,当下放了一半心,冷冷嗤道:“老虔婆,你别想凭几句空言,便能吓得住人。”
花月娘缓缓笑道:“老嫂子行事向来谨慎,决不危言耸听,假如贤妹知道那‘花茧’的特性,你就相信嫂子没有骗你了。”
百忍师太道:“那你就说出来听听。”
花月娘轻轻咳嗽一声,朗声道:“花茧原本不产苗疆,乃西汉大越国异种茧王,与‘七彩宝衣’及‘毒剑十七式’共称‘大越三宝’,昔年千毒叟田烈途经西汉,费尽心机,才弄回来两株花种,‘花茧’之异于他茧,是它必须在下茧之先,用‘冰蚕粉’为引,下茧之后又须以温酒为发散之剂,才能使茧毒培于体内,贤妹,侥幸得很.这两件药引,都由老嫂子奉送给贤妹服用了—一”
百忍师太突然按剑而起,冷笑道:“不错,我曾经中你这贱人的’冰茧蚕粉’,方才又饮用过温酒,但你却没有机会再施花茧,又有何用—一”
花月娘扬声道:“贤妹何其健忘,万毒教花径迎宾,鲜花铺地。岂是无因而设的?”
百忍师大脸色大变,顺手一扬,长剑已撤出鞘来,厉笑道:“好!好!但是毒发之前,我一样能将你们万毒教徒剑剑诛绝,这一点你却没有料想到吧?”
话声一落,长剑斜刺里震臂而出,剑尖挟着疾然破空之声,直取花月娘咽喉。
百忍师大功力何等深厚,这一剑出手,迅快绝伦,剑风入耳,锋尖已到了花月浪面前,别说花月娘武功已失,就算她仍像二十年前同样身手,也确难逃这惊虹一剑。
千钧一发之际,田秀贞拧身而起,大喝道:“休伤我母亲!”
一条软带突然斜飞过来,带头激撞在剑身上,“叮”然一声,火星四射。
百忍师太嘿地断叱,长剑凌空一绞,直将田秀贞摔出一丈以外,但仅只一瞬之际,四名彩衣侍婢已拥着花月娘飘退开去。
百忍师太杀机陡起,剑影纵横,匹练飞旋,桌椅盆盏尽成粉碎,站得较近的几名侍女,一连发出几声怪叫,已经伤在剑下。
席上顿时大乱,欧阳兄弟一左一右飞扑过来,厉吼道:“撤席!堂主以上依令行事,咱们领教领教剑圣徐昌的失传绝学。”
万毒教众拱手答应,立刻排成一列,由欧阳兄弟为首,每人轮番出手,紧紧缠住百忍师太。
这番举动,显然事先有安排,欧阳兄弟和峨嵋、终南两派掌人,每次出手,仅只三数招便退,其余堂主以上及各派高手,或一招,或二招不等,莫不一触即退,另一人立即补充上来,展开一场惨烈的车轮大战。
百忍师大豪气冲天,何曾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只见她屹立如山,运剑如风,任它人潮汹涌,竟然毫无畏怯,剑砍掌劈,顷刻之间,又连伤了十余人。
欧阳兄弟不禁心惊,但却依然轮番出手,同时每一次交手,莫不尽出全力,硬拼硬接,好在人数众多,真力一泄,便随即退避调息,那意思竟是要故意激使百忍师太耗尽内力,然后才从容摆布。
彩棚之下,喊声震耳,万毒教的车轮阵法,布成一道将近百人的圆圈,一个接着一个,你进我退,周而复始。
百忍师太脸上遍布寒森森的煞气,长剑运处,决不容情,不过顿饭之久,身边已躺了一地死尸,僧衣之上,满有鲜血。
人潮渐渐减少了,车轮也渐渐缩小,前后才半个时辰,万毒教门下和各派迷失本性的高手,横尸地上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之多。
花月娘一直和田秀贞井肩站在十丈外观战,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面默默在心中计算时间,神情极为阴鸷。
田秀贞忍不住轻声问:“娘!你老人家真的在花上做了手脚?”
花月娘阴笑着道:“这贼是咱们第一个对头,不出毒计弄死她,咱们休想在中原扬眉吐气。”
田秀贞道:“怎的困了很久,还没见她茧毒发作呢?”
花月娘叹道:“老贼尼功力深厚,一时尚能压制茧毒发作,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从此高枕无忧了。”
田秀贞点点头,心中却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怅惘,忖道:如今教中高手伤亡将半,再过半个时辰,就算杀了老尼姑,万毒教只怕也完了——。
刚想到这里,场中忽然传来欧阳琰的暴喝之声。
田秀贞扬目望去,见场中情势业已大变,万毒教伤亡虽然逾半,但剩下尽是功力深厚的好手,人数一少,攻势反而凌厉起来。
但见百忍师太四周人影飞纵,众人轮流出手,一招即退,轮转的速度陡然加快,死伤却大为减少。
而百忍师太力战半个时辰,以一敌百,真力消耗将竭,剑势已缓慢了许多。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发觉内腑有一团灼热如火的气流,由丹田开始,蠢然欲动。
百忍师太骇然大惊,慌忙运气极力压制那团热火,剑上力道立刻减低大半,不多一会,脸上也开始升起阵阵红潮。
花月娘瞥见,大喜叫道:“时刻快到了,欧阳护法不可松懈,加力攻她一阵。”
欧阳兄弟此时原已疲惫不堪,听了这话,精神一振,大喝一声,双双催动车轮阵,攻势陡又强盛了一倍a
转眼又是盏茶时光,百忍师太耗力越多,内腑那团热力就越加难以控制。脸上红潮也越渐变浓,满身鲜血,直似一个血人。
但她兀自咬牙硬撑,长剑飞处,一连又斩了三人,终南掌门人铁拐婆婆应招稍慢,肩头上也中了一剑,鲜血直喷而出。
花月娘望见,不禁赞叹地摇摇头,道:“好一个不畏死的贼尼姑,此时用力越多,等一会茧毒发作也越痛苦,念在旧谊份上,早些成全了你吧!”
回头向古秋霞招招手,道:“你去叫欧阳护法他们退下,由你出手,跟她拼十招。”
古秋霞内力修为,在万毒教中可称得第一人,何况一直袖手观战,正是一支实力雄厚的生力军,花月娘留下在她身边,目的就在这最后的一击。
但古秋霞听了这吩咐,却有些胆怯,道;“以一对一,老身只怕不是她敌手。”
花月娘笑道:“放心,若在平时,便是十个古秋霞,也休想在她剑下走满百招,但如今她内毒已发,耗力大多,其势已成强弩之末,我包你只要全力接下她十招,这件功劳,使非你莫属了。”
古秋霞心头略动,道:“成与不成,我且去试试看,万一弄她不过,老教主仍须要他们替老身接应。”
花月娘道:“这是自然,你只管大胆去就是。”
古秋霞嘿了一声,提着铁拐,大步而出。
-------------------------------------------
潇湘书院 扫描,WYJWM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