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第14回 有心示惠,五岳一鸟入圈套;阴谋杀人,绝世三恶张网罗
解药到手,女屠户的性命得以获救,始终处于紧张状态的江剑臣放松了。
因为,凭他那蹑空踩虚、一气凌波浑元步的脚力,最多七个时辰,就能赶回华山。再用一个时辰攀上苍龙岭,准还多出四个时辰。
他业已一天一夜水米没打牙,反正时间很富裕,索性吃点东西再走不迟。
主意打定,但他不肯在城内吃,遂向东门外的灞桥赶去。
灞桥又名霸桥,位于长安东郊,它横跨灞水之上,是座富有诗意的古桥。早在春秋战国初,秦穆公时期,为和东方诸侯争雄,改滋水为灞水,就修了桥梁。后王翦伐荆,秦始皇送至灞上。汉高祖刘邦西伐暴秦,攻克咸阳,还军灞上,都是指的这里。
出东门,到灞桥,路仅十多里,以江剑臣的脚力,转眼即到。
就在江剑臣进入一家饭铺,端起一碗用肥羊煮汤下的面条时,店外一声马嘶,刚才交给自己解药的那位美艳婢女,骑着昨天下午岫烟郡主跨的那匹白马,追了进来,喝止江剑臣别吃。
江剑臣一怔,放下了。
美艳女婢飘身下马,急扑而入,左手抢过桌上那碗面条,右手拔下发髻上的银簪,插进碗内,略停片刻,再拔出时,银簪乌黑了。
可叹江剑臣这位一等一的绝代高人,第二次怔住的时间更长了。
江剑臣不是经受不住打击的人,任何加在他身上的威胁和重压,他完全能等闲视之。诸如奉命卧底青阳宫,被赚剑伤二师兄,爹爹惨遭舅父杨鹤杀害,奉旨去杀妻子侯国英,甚至连当面顶撞崇祯皇帝那样的大事,他都从未皱过一次眉头。但,今天这次变故,对他的打击太大,甚至摧毁了他的中枢神经。
因为,类似这种极不起眼的荒村野店,他都几乎翻了船,事前还连一点朕兆都没瞧出来,还配称什么当代第一人!并且,救他的,仅是一个伺候人的女婢,尽管她是亲王府中的,也让他承忍不住。
赶来救他的女婢,好像吃准他会怔半天,悄无声息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干净利索地杀死了店主夫妇和那名十六七的店中伙计;凭江剑臣的灵敏反映和手脚迅捷,愣是没有来得及去阻止。
这一次,江剑臣不是怔,而是苦笑了。
美艳女婢肆无忌惮地挽起来江剑臣,硬把他扯到桥头上,并转身拍了一下随后跟来的大白马,大概不想让它跟得那么紧。
美艳女婢妙目流动,紧紧傍着江剑臣,说:“去年,陪同郡主来过这里,郡主曾经对我讲,唐朝人送客远别,大多送到这座灞桥上,折柳赠别,相顾默然,故此又名销魂桥。是这么一回事儿吗?”
江剑臣为感对方救了自己一条性命,不得不点头说一声:“是!”
美艳女婢来劲儿了,嫣然一笑,接着说:“郡主那时还讲,每当春夏之交,此处翠柳低垂,水花飞溅,冬则雪霁风寒,沙明石露,才有‘灞柳风雪’之称,被列为关中八景之一。说得是否有些玄乎?”
江剑臣的心情再不好,无奈迫于情面,只得回答说:“是真的!”
美婢的妩媚眸光简直晶莹发亮了,她靠近了一点,娇声说:“解药虽是郡主赠你的,其实那是我偷的,你可不能光谢郡主一个人。”
江剑臣岂是感恩不图报的人!抬起头来,目注美艳女婢,正色说:“江某既承郡主的隆情厚恩,自也感激你冒险偷药的大德。”
美艳女婢小嘴一嘟,语音低了许多,道:“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问!” 江剑臣愧然道:“请问——”
美艳女婢毫不忸怩地绽开樱唇,轻轻吐出“梅巧倩”
三个字。
名美。
人媚。
声音娇。
江剑臣一凛收回目光。
美艳女婢这才悄声说:“江三侠离开王府后,是郡主窃听了他们的密谋,既获知刚才那座饭铺是他们预伏的——步毒棋,还听说他们绝不让你走开,还说江三侠是取巧获胜的,还决定前堵后截对付你,我才随后赶来向你提醒。
若不是郡主的白马快——老天爷,你真得被毒死在这里。
可惜我不敢当家把马借给你,你还是快点走吧!”
江剑臣还没走下桥头,女婢又补了——句:“千万别忘了我和郡主!”
江剑臣不得不扭项回头,应了一句:“江某绝不是忘恩负义人!”
美艳女婢既骗得江剑臣回过头来,不失时机又补一句:“记住我!” 只求尽快离开、火速赶回华山的江剑臣,哪会想到其他方面。
半个时辰后,江剑臣来到南靠高原、北临渭河:东接戏水的鸿门堡。
此处由于是通往新丰的古道,经过多年的雨水冲刷,形成鸿沟,北端的出口,宛如门道,故称鸿门,也是当年霸王项羽率军全歼秦二主力军旅,在此宴请汉王刘邦的地方,在历史上,被称为鸿门宴。
江剑臣刚进门道,骠悍、威猛,凶狠、狂如怒狮的五丁开1山屈恨申,紧握巨斧,率领八名疾装劲服,紧缠裹腿,脚穿洒鞋,每人倒提鬼头大刀,死死盯着江剑臣。
江剑臣的脚下自得一停。
郭紫云的另一心腹帮凶,号称二龙王的水断流,同样率领八名彪形大汉,手中握的也是鬼头刀,鬼魅似地出现在江剑臣身后。
江剑臣不再怀疑美艳女婢所说的一切。
五丁开山屈恨申,巨斧斜举,道:“想不到赫赫有名的五岳三鸟,独步武林的钻天鹞子,会投机取巧,用那种气人的手法赢我们。”
二龙王水断流,把手中的蝎尾双钩搭成十字架,恨声狂吼:“光说不练是嘴把式。没有什么说的,一拥齐上,宰了他小子!”
始终不想杀人,也不屑杀人的江剑臣动气了,脚底下随随便便地踩成不丁不八的寒鸭步,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内含步罡、踏斗、鱼龙变幻之势。 可惜五丁开山和二龙王,没有一个能看出江剑臣脚下所踩的步式,是宇内称神——也是女魔王侯国英的第二位恩师、号称八变神偷任平吾的独门绝技,鱼龙十八变身法的起手第一式。
说得玄乎一点,假如这群人能看出,这是江剑臣打算用鱼龙十八变的身法宰活人,早吓得屁滚尿流、溃不成军,各自逃命了。
也是该着这群人惨死,好像冥冥之中,强逼江剑;臣大开杀戒似的,齐崭崭地狂喊:“杀!”十六口鬼头刀、两钩、二斧同时挥出了。
江剑臣身化鱼翻狂浪,手挥一溜刀芒,立刻四名大汉倒地。
接着一式龙掀巨波,又有四名大汉扑跌地上,再也没动弹。
二老王惊呼:“不好!”转身想逃。
江剑臣身似游龙,刀化狂风,硬把二龙王水断流逼退五大步。
江剑臣身法再变为乌龙戏水,挥刀挑开四名大汉的小腹。
五丁开山到底不愧是条硬汉子,怪吼一声;“老子和你并骨了!”
声出,人到,七十二斤重的开山巨斧,恶狠狠地劈向江剑臣。
江剑臣再变鲤鱼脱钩,一滑而逝,刀芒刺目,变挑为切。
江剑臣的刀,快到连最后四名大汉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被钻天鹞子剖开了他们的心胸,甚至想叫都没叫出。
来势汹汹的十八罗汉——五丁开山、二龙王和所带的十六名大汉,最多不过眨了几次眼的工夫,就让江剑臣收拾掉十六个。
现在的打斗场上,只剩下屈恨申和水断流两个面如死灰的人。
江剑臣握刀迈步逼向二龙王,冷然问:“刚才是你说宰我?”
二龙王吓得扑咚一声跪倒地上,颤声道:“求你不要杀了我!”
江剑臣狸猫戏鼠似的吐出一句:“你可是诚心求我不杀你?”
二龙王一听活命有望,慌得连连叩头,说:“小人怎敢骗三爷!” 江剑臣哈哈大笑,冲着五丁开山一指说:“要活,快去宰了他!”
好个贪生怕死、卑鄙无耻的二龙王,认为倒戈翻脸杀朋友,也比死在江剑臣的刀下强,弹地挥出蝎尾钩,双剪五丁开山的脖颈。
可惜的是,没等他的蝎尾双钩够上五丁开山,早被江剑臣用一枚青铜钱,深深嵌入他的背脊由下上数第二与第三的骨缝中。
随着二龙王的惨叫与跌倒声,江剑臣握刀对屈恨申说:“替我宰了二龙王,然后你就走你的!”
想不到五丁开山屈恨申撒手抛落开山巨斧,道:“请江三爷给我个痛快,但我绝对不能跟二龙王那样,为求自己活命杀朋友!”
江剑臣古井不波地威逼道:“人的性命只一条,机会也只这一次!”
为人粗野的五丁开山,咧开大嘴苦笑说:“这样的机会我不要!”
江剑臣故意再逼一句:“刚才他可是一点不搀假地想杀你。”
五丁开山猛地一蹦老高,大骂道:“我操他二龙王的八辈子!错开今天有明天,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碰上他狗日的,我他妈的准会像慢工巧匠范紫光那样,一星一点地零碎活割了这老小子,或者活埋了他。”
五丁开山胡嚼乱骂了一阵子,才回过味来,一呆道:“我这是他妈……”
江剑臣明知五丁开山是想说:我这是他妈的死到临头发邪疯。连忙插口问道:“你想不想痛痛快快地宰他妈的二龙王?”
江剑臣的这句话,五丁开山听是听清了,但他硬没咂出滋味来,无精打彩地喘气说:“要说不想是瞎话,可惜这一辈子不行了。”
江剑臣不光收回自己的短刀,还指着爬在地上的二龙王,说:“屈恨申,我想叫你替二龙王取出骨头缝里的青铜钱,你可肯干?”
五丁开山愕然一怔。
江剑臣这才耐下心来,对他说:“屈恨申,亏你还是练家子,这枚青铜钱嵌入的地方是促精穴,要不马上挖出来,这老小子势非死去不可,你上哪里另换地方、另拣日子、一星一点零宰活割这小子去?”
这一回,五丁开山咂出味来了,激动得怪眼猛睁,大嘴张开,颤声说:“你老人家的意思,是说我真有机会宰这个狗日的?”
江剑臣点点头。
五丁开山恨二龙王到极点,硬是用蝎尾钩把那枚铜钱挖出的。
二人哪管二龙王的狂嘶与惨嚎,一齐走出了这道有名的鸿沟。
五丁开山扑地跪倒,求道:“为报三爷不杀深恩,恳求三爷收留广对五丁开山这种硬汉子,江剑臣虽然用不着他,但也不忍让他流落江湖。毫不迟疑地准许他前往辽东石城岛,投奔女魔王。
五丁开山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脸红脖子粗地向江剑臣说:“老奴和三爷如今名份已定,不敢再瞒你老人家。范紫光、二龙王和我都跟郭紫云有一腿,不然谁也不肯窝在王府十几年。别看潞王势力大,慢工巧匠人漂亮,她郭紫云跟小人最粘乎,三天两头让我偷偷摸摸去搂她,所以我对她最忠心。”
心思慎密的江剑臣,一下子就听出碴儿不对了,既然郭紫云明跟潞王,暗地跟范紫光、水断流,屈恨申三人有暖昧,绝不可能三天两头单让屈恨申偷偷去和她幽会。再以五丁开山的粗鲁和长相,也不值得郭紫云去冒雨露不均的危险,这里必有文章。
五丁开山见江剑臣对自己说的有怀疑,连忙指天盟誓道:“老奴所说是实情,绝对不敢胡言欺主,郭紫云确实偏看老奴一眼。”
江剑臣原不打算探讨这种污七八糟的淫秽事,如今听五丁开山一再表白,反倒品出内情复杂了,示意五丁开山向下说。
五丁开山不无遗憾地叹气说:“好是好,就是偷偷摸摸的难尽头。”
江剑臣突然问道:“你所说的偷偷摸摸,是否一句话都不敢说?”
五丁开山点头道:“别说一句话都不让说,甚至连灯都不点。”
江剑臣明白了。
屈恨申还想再唠叨,急于赶回华山的江剑臣,吩咐五丁开山暂时先去南京找李鸣。他自己施展开绝顶轻功,独循原路,飞也似地赶往华山苍龙岭。
尽管错综复杂的事情层出不穷,钻天鹞子还是提前两个多时辰攀过上天梯,登上苍龙岭,赶回碧云庵门外的台阶前。
一看江剑臣面部的表情,快刀哑阎罗那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饶是时间紧迫,江剑臣还是先去拜见老娘,禀知药已讨回,方匆匆赶回自己和女屠户仅仅共同度过一夕的那间卧房。
进内一看,女屠户业已昏迷不醒了。
随后跟来的快刀哑阎罗郭天柱,嗫嗫嚅嚅,似乎有话想说。
钻天鹞子江剑臣知道,哑大叔是怕自己取来的三草回天丸有诈,关心女屠户太甚,想让自己先在吸血郎中身上作一次试验。 尽管江剑臣关心女屠户,比他快刀哑阎罗更甚,也真怕取来的解药有诈。但他毕竟凛遵先天无极派的门规,决不敢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这就是正直与邪恶的分界线。
别看快刀哑阎罗恨江剑臣不听自己的,暗地不得不竖大拇指。
一颗三草回天丸,经江剑臣亲手捏碎外层蜡衣,塞入女屠户的樱口里,然后嘴对嘴地用本身的先天无极真气为其送入腹内。
依着快刀哑阎罗郭天柱,用时也给吸血郎中金满贵服下去。
江剑臣拒绝了。
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正因江剑臣的心昭日月,竟然收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当比女屠户晚醒一个时辰的金满贵得知一切后,除去感激钦佩钻天鹞子,献出很多疗伤圣药外,并决心终身报效。 李文莲深知南京血案巨大,李鸣陷入困境,对守在自己床头的江剑臣说“三哥哥,小妹剧毒已解,生命无碍。
鸣儿盼你,望眼欲穿。所谓救兵如救火,不能因小而失大。你还是禀明老娘,放宽心怀走你的。”
江剑臣略现犹豫。
女屠户竟也会耐心低语地劝解说:“三哥哥,别的事情我依你,这一次你非听我的不可。我可不能让人说你为了老婆,天塌都不管!”
江剑臣未及答言。
慈云师太一步跨进房内,满面慈祥地说:“从今天起,贫僧再也不信‘山河好改,秉性难移’的俗语了。我徒儿满打满算才做一夜新娘子,就从一代娇屠改为窈窕淑女了,还是剑臣的本事大。”
几句话羞得女屠户扯被蒙住头。
江剑臣也觉得不好意思。 老夫人在门外接腔说;“依我看,庵主也比从前慈祥多了!”
江剑臣乘机向慈云师姑禀明南京目前发生的巨案和李鸣的处境。
想不到,乎日最恨李鸣缺德捣蛋的慈云师太,这一回反而护短了,除让江剑臣立即奔南京,并答应李文莲痊愈之后也赶去。
江剑臣这才毫无顾虑地直奔南京。
从西岳华山去南京,最简单的走法,莫过于先奔汉阳,再雇舟顺流而下。既可免去千里奔波劳苦,还省得暴露自己的行踪。
主意既定,江剑臣飞骑南下了。
江剑臣胯下之马,乃快刀哑阎罗为其挑选,马虽无名,脚力极健。
两天后,到达武汉三镇。
竟想不到的是,江剑臣刚刚住进一家字号“汉江”的中等客栈时,一位美艳无比、俏丽宛如画中人的黑衣少女,手提包袱,闯进房内。
江剑臣注目看时,先是一怔,后是愕然,最后是啼笑皆非。
原来,这位毫无顾忌、不讲男女有别的黑衣少女,乃是潞王府中的梅巧倩。唯一不同处,是脱去女婢报饰,换上了黑色衣衫。
就因为她这一换,才使钻天鹞子一怔,愕然,啼笑皆非。
所谓一怔,是见梅巧倩,竟敢脱去王府规定的女婢刻板服饰,胆敢换上一身乌黑如墨的疾装劲服,和同样颜色的披风。
而那愕然,乃是江剑臣怎么也想不到梅巧倩竟然这么美艳,这么俏丽,美艳得令人销魂,俏丽得令人蚀骨,简直让人窒息。
至于啼笑皆非,那是江剑臣截止讨取解药前,从未受过他人恩,也是说从未欠过别人债。如今债主找上门,岂不啼笑皆非。
更让他啼笑皆非的是,她毫不客气地推门直入,毫不客气地除掉披风,毫不客气地坐在江剑臣对面,毫不客气地端茶就喝,更毫不客气地扬声唤来店小二,当面吩咐他送来酒菜和饭食。
不知内情的店小二,又错把二人当成一对年貌相当的恩爱夫妻。认为,只要伺候得二人妥贴些,准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目送店小二走后,梅巧倩先亲手关上门,然后把自己提来的包袱塞到江剑臣手上,以命令的口吻说:“打开看看点点数,然后好好收起来。”
江剑臣想要拒绝。
梅巧倩小嘴一嘟,说:“刚许给我的,凡有所求,无不从命,怎么转眼就忘了?难道还想叫我亮出你的亲笔保证来?快点打开!”
江剑臣虽被训得皱眉头,也决不怀疑有他,只得伸手解开包袱。
以江剑臣那等久经忧患、历尽沧桑的有数人物,在取开包袱的一刹那,也不禁身躯震颤,大吃一惊,甚至快要目瞪口呆了。
原来,梅巧倩那个包袱里面所包的,竟有一颗碧绿、晶莹的翡翠大白菜,一座美玉雕刻的赤足观音像,一只用宝石加配两颗火龙宝珠制成的飞天玉鼠。其中比较差的,是一株红珊瑚树上挂一十八颗夜明珠。
梅巧倩偷偷瞟了一眼江剑臣,声音仍压得极低,说:“用你那久居大内的特设侍卫眼光看,能算是举世罕见的珍宝不?实话告诉你,这四件珍品,不光是先皇祖万历赏给我父王千岁的,也是潞王府的全部家当。你应不应该亲眼点清查明,亲自代我保存?我不信你能不懂得‘怀壁其罪’四个字!”
江剑臣脸色巨变,左腕陡翻,死死地扣在梅巧倩的右肩上。
玲珑剔透的梅巧倩,神色丝毫不变地“唷”了一声:“疼死了!”
江剑臣几乎是从牙关中崩出:“你究竟是谁?”
梅巧倩说道:“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世上只有你敢抓疼我!”
江剑臣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语音更沉地问:“你到底是谁?”
梅巧倩:“你先松开,让我喘口气!”
江剑臣坚持己见不松手。
梅巧倩耍赖道:“酒菜马上就送来,你不怕别人说你揍老婆?”
江剑臣像被蝎子螫了一下似地松手了。
她算计得真准,江剑臣刚刚松手,那个诚心巴结他们的店小二,早同一个打杂的将酒饭送来了。
梅巧倩重新掩上房门,说:“告诉你江侍卫,我可是块滚热烫人的烤山竽,如今捧在你手心。你不认命都不行,除非你敢杀了我!”
江剑臣第三次逼问:“赶快说出你是谁,否则我就杀了你!”
梅巧倩丝毫不为所动地满满斟上两杯酒,再把江剑臣按坐下。
江剑臣还想再问,梅巧倩娇笑道:“美酒,娇娃,深室独对,你的艳福不浅!”
江剑臣实在忍耐不住,站起就想离开。
江剑臣的这一着,算是下对了。
梅巧倩急忙伸腕抓住她,嫣然说出:“反正我不叫梅巧倩。”
江剑臣再次问;“你是谁?”
梅巧倩甜甜一笑,道:“亏你还是称奇、称绝、称最的第一人,就不能从我既敢偷三草回天丸、又能跨御苑良驹大白马,还敢当家作主送给你!撇开这些都不说,光凭我一路通行无阻就能把你送出府,还敢纵马赶到灞桥去救你,难道真想不出我是谁?”
江剑臣迟迟疑疑地说:“你难道……”
没容他往下说。
梅巧倩正儿巴经地对他说:“我就是正枝正叶的郡主朱岫烟,所以才敢说出,世上只有你敢抓疼我!”
江剑臣恍然若悟地问:“依你说,我在玉泉院、华清宫以及在王府几次见到的那位郡主……”
朱岫烟郡主愤然插口截住话头,恨声说道:“她也能配称郡主!说穿了,她是我父王和那不要脸的坏女人郭紫云暗地生下的私孩子,对外说是我父王的干女儿,我恨死他们母女了。”
说到这里,怒气不息,端起桌上那杯酒,抿了一大口,重新放回桌上,说:“我母妃就是被那环女人活活气死的,她硬能霸住父王不再纳王妃。父王也被她们唆使得不疼我,我才想借你江侍卫的手杀她们。”
江剑臣垂首似在作考虑。
朱岫烟郡主接着说:“我也知在王府杀她们不容易,所以我才横下心来,盗宝外逃寻找你,引诱郭紫云母女二人来追我。”
江剑臣这才抬起头来,说:“你敢断定他们母女真能追到此处来?”
朱岫烟像极有把握地冷笑说:“郭紫云意狠心毒手底下黑,她女儿贪婪成性又狠毒,为想除掉我这颗眼中钉,不仅大举随后追杀我,还会通知官府搜捕你。因为她们知道我不光帮你偷了两丸药,还到灞桥救过你。”
江剑臣心想:你是帮过我,也救过我不假,给我带来的麻烦也不小。
聪明绝顶的朱岫烟,像能看透江剑臣的肺腑,面有得意之色道:“我给我自己这一手起的名叫‘一石击三鸟’,你看恰当不恰当?”
气得江剑臣冲口说;“凭这也配称一石击三鸟,你别自吹自擂了。”
朱岫烟心中想要的,就是江剑臣能放松心情,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马上瞪眼抬杠道:“不怪你自己没见识,反倒说我是自吹自擂。你想,我这么携宝一潜逃,我爹再不疼我也得关心我,这是击中的一鸟;郭紫云舍不得这批奇宝必来追,本郡主也就有机会杀了她,这是击中的二鸟;我像块滚烫的山芋粘上你,让你甩都甩不掉,我又冒死替你偷过药,还在灞桥救过你,你还亲笔给我写过承诺,我叫你顺水推舟去宰郭紫云,你一定心肯意肯替我干,这是我击中的第三鸟。你说,我不是自吹自擂吧?”
耳听朱岫烟娓娓详述她的一石击三鸟妙计,江剑臣像是面对一个怪物似地死盯着她。真配称艳如桃花、毒过蛇蝎,如论她的心计深沉,阴狠恶毒,别说女魔王、女屠户无法与她比拟,就连号称无情剑的蛇蝎美人冷酷心,都难望其颈背。
明显看出,业已唬住了江剑臣。朱岫烟来软的了,疑步轻盈贴近了江剑臣,凤目赤红地幽幽道:“反正我是破釜沉舟铁心了,大祸我也闯下了。除去靠你这条路,也实在没路让我走,别怪我死皮赖脸硬粘你。”
江剑臣万般无奈道:“理由让你说完了,我想不管也不行!”
朱岫烟爬在江剑臣的肩上,哽咽说:“你可千万不要抛下我不管。”
这才是朱岫烟最狡猾、最阴沉、也最明智的地方。她对江剑臣这个人研究得最彻底、最详尽,几乎达到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应该说,她才配称是江剑臣的真正知音。就拿最后这一幕来说吧,假如她投怀送抱,挑逗勾引,别看她美如天仙,艳如荡妇,碰上江剑臣这位最不好色的洵洵男子,准会弃之如遗离开她。
倘若她把戏演得太过火,诸如高兴得痛哭失声,或者信誓旦旦地许以重报,就和她以上的言行不一了,也必引起江剑臣的警惕和怀疑。
也只有像刚才所叙述的那样,才真能算是达到了恰到好处。
以江剑臣的心胸和为人,对一个既有大恩于自己、又破釜沉舟地靠自己,除自己这条生路再无活路可走的人,他不仅不能不管,也不会胡乱猜疑。
他不无同情和怜惜地拍了拍朱岫烟的柔肩,说:“别伤心了,我又没说不管你。还是快擦把脸来吃饭吧,我这回可是真饿了。”
她竟能再一次恰到好处地马上离开江剑臣的肩头,并还阴雨转晴天似地吐出一句:“我才不会伤心哩!”探腕捞出盆中的热手巾,双手一拧,丝毫不着痕迹地抛给钻天鹞子江剑臣。
江剑臣“唉呀”一声:“不敢当!”
屋内的气氛马上融和了。
朱岫烟的吃相文雅优美,和她刚才大马金刀、泼辣刁钻的作风极不相同,酒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浅抿着,莱是一星、一丝、一丁点地细嚼烂咽着。
从小就跟师父无极龙,师兄一齐居深山,吃粗食的江剑臣,时至今日,也没锦衣玉食过。尽管他娶的是女魔王,并还出任过明宫大内御前特设侍卫,如今让朱岫烟这种要吃不吃的样子,气得毫不客气地低叱道:“你就不能吃快点吃多点?”
朱岫烟让他吓得一哆嗦,失手脱落筷子,说:“我……我从来……没和人……一同……一同吃过饭……从来没……不骗你……” 江剑臣没理她。
朱岫烟极为耐心地解释说:“这是天璜贵胄、亲王皇族的臭规矩,郡主从来不准和男人一块吃,我指的是未招郡马以前的郡主。” 接着又嗫嗫嚅嚅地说:“除非同吃的男人是郡马!”
江剑臣既好笑又生气地说道:“干脆,以后咱俩分开吃!”
朱岫烟连忙摇头摆手,道:“那可不行!别说咱俩不能分开吃,睡觉都得在一间屋子里,反正可以一人一张床。否则,我准会吓得睡不着。”
朱岫烟嘴里说着,伸手拾起筷子,果比刚才吃得快多了。
江剑臣越发摇头苦笑了。
吃完饭,朱岫烟自报奋勇前去雇船,解释的理由极为充足。
她说:“第一,论脚力,我的马在王府中数第一,郭紫云暂时绝对追不到;第二,在武汉保险没人认识我;第三,尽量防止别人发现你的踪迹,以免惊走了郭紫云母女,破坏了我一手策划的诱而杀之妙计。”
江剑臣只好答应了。
明知江剑臣不会跟踪她,朱岫烟也不能不防江剑臣暗地跟来保护她。所以,离店首先去江边。
在码头上,她以一百两银子的吓人高价,雇了一只既有内外舱、也有厨房和有水手居住地方的中型快船,并预先交了五十两银子,让船老大代购美酒、佳肴、精点、好茶等物,方才离开江边,折回到热闹的城区。
直到确信江剑臣没有随后跟来,朱岫烟方才闪入一条僻静街道内。
僻静街道路东,第三个小门闪开了。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从闪开的那个门内走出的,竟是潞王府中的内总管郭紫云。目光灼灼,眼巴巴地望着快步入内的朱岫烟。
更让人极端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时辰前,朱岫烟郡主还咬牙切齿地骂郭紫云是不要脸的无耻女人,还在筹划对她诱而杀之。时至一个时辰之后的如今,她竟然口唤“母亲”,投入了娘怀。
这种情景,真要落入钻天鹞子江剑臣的眼内,准会认为眼花了。
实际上,连江湖经验极为丰富、人情世事相当达练的江剑臣,都认定是正牌群主的朱岫烟,恰恰正好不是朱岫烟郡主本人。
实际上,这位冒充朱岫烟郡主的少女,才是被她自己咒骂为贪婪成性、内心狠毒、私生孩子的朱岫霞。
朱岫霞也确像她自己所骂的那样,贪婪爱财、意狠心毒、天生凉薄、极端自私,说玄乎点,除她自己外,她连她的生母都不爱。
至于以上发生在江剑臣身上的那些事情,拆穿了,完全是她亲手编织的圈套。
真正年方十三、在崇祯帝登基周年大典上私心钦佩爱慕江剑臣的,是那个在骊山脚下飞骑追上江剑臣,当面诉说衷情的郡主朱岫烟。
可惜真正一心一意帮助江剑臣的朱岫烟,在刚刚冒险偷出两颗三草回天丸时,就被潜随身后的朱岫霞,出指点中脑后风府穴,形如痴呆,神智不明,所有以后的事情,就由她冒充了。 内中最恶毒的三条是:第一,在灞桥头上的那家饭铺里,是她把毒药预先藏在自己长长的指甲内,临时下到碗内的,为防暴露,又心黑手狠杀了老板夫妇和小厮;第二,鸿门堡设伏堵截江剑臣,也是她唆使母亲派去的,其目的,既借江剑臣的快刀,屠尽那些早晚必会泄露机密的知情人,也使江剑臣背上杀戮王府侍卫的滔天大罪;第三,临离开王府,顺手盗去先皇万历皇帝赏给潞王的四件异珍,既能肥了她的私囊,又能使它讹诈江剑臣。
顶顶毒辣的,是她只要获得江剑臣的信任,今后不管谁惨死在她朱岫霞的刀下,江剑臣决不会怀疑她,甚至还会袒护着她。
母女二人相偕进入院中三间上房。
郭紫云的宠爱面首,实际是朱岫霞生父的范紫光也陪同前来了。
范紫光闪动慈爱的目光,望着他的亲生骨肉,说;“想不到跺跺脚,整个武林都得乱颤的钻天鹞子,会栽在孩子你手下。”
说完,还高兴地竖起大拇指。
恶女朱岫霞可绝对不喝这一壶,凤目一瞪,怒叱:“范紫光,我看你是在找死!凭我这天璜贵胃的郡主,会认你这种东西作生父?”
恋奸情热、私心偏袒慢工巧匠的郭紫云看不下去了,严肃认真地说:“霞儿,她确实是你爹!”
恶女朱岫霞先是面色寒得能刮下两层霜,然后推开亲娘,道:“今天我可把话讲清楚,谁也别想朝我的光上浇脏水。真要为了大家好,咱们还是分清郡主、总管、范侍卫,你们站着,我坐着。”
郭紫云还想再争,虎毒不食子的范紫光,长出一口闷气,道:“紫云你就别争了,谁不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范紫光从来都知足。”
慢工巧匠不敢以生身父亲自居。
一心为了维护自己地位的恶女,还是找碴道:“既然你范紫光口口声声说知足,就该尊称我娘为总管,然后自己称属下!”
好一个奴颜婢膝的范紫光,果真答出一声:“属下以后记住了。”
最后,还是郭紫云实在不忍让他受委屈,示意他暂时退出去。
恶女的脸色方才见和缓。
郭紫云问:“如今既已取得江剑臣的信任,干脆乘机宰了他!”
恶女朱岫霞冷斥道:“你少出这样的馊主意,我可不会那么傻。”
郭紫云着急道:“武凤楼艺高人机警,江剑臣刀快经历多,再加上李鸣、秦杰师徒的足智多谋,现在不杀江剑臣,真怕你连命都得搭上。”
恶女极为不屑地冷笑道:“怕江剑臣刀快的,是他的敌人不是我。我是江剑臣唯一的恩人加债主,我不光要在江剑臣的眼皮底下宰活人,还要他江剑臣信任和保护我。
我要先杀外围的,后杀核心的;先杀次要的,后杀重要的。在我所列的杀人名单上,头一名就是女屠户,第二名才轮到马小倩。”
吓得郭紫云脸色大变,阻止道:“这两个凶神似的姑奶奶,你可一个也杀不得。别说马小倩的爷爷咱们万万惹不起,就连女屠户的师父咱也不能去得罪。你这张名单赶快烧掉,事情咱们还是从长商议看。”
恶女连不屑的颜色都没有了,上下打量她娘一眼,好像不认识似地,沉声说:“起誓给舅父、表兄报仇的,从来是你不是我。” 郭紫云神情一默,流泪道:“先天无极派屠杀了娘的两位兄长和大嫂,外加两个娘家侄儿,郭氏一门香烟断绝了。我想杀光屠净整个先天无极派,但我总不忍让我亲生自养的女儿去送命。”
生性从来凉薄的朱岫霞,让生身亲娘感动了,但她马上又忘得一干二净,低声说:“我从来都不做傻事,没十二成的把握我不干。只有杀女屠户一人是例外,因为有她活着,我就绝对不能贴近江剑臣。”
郭紫云倒吸一口凉气,说:“你趁早给我打消这主意,江剑臣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我看你不光杀不成他,九成九得被他迷邪了心!”
恶女秀目掀动,冷笑道:“常言都说,知女莫若母。
难道你忘了,我自小生性凉薄,只知为自己,从不顾他人。不怕你老人家听了伤心,我可从来都没把你这号亲娘放心上,你竟然担心我会迷上江剑臣。”随手塞给母亲一个字条。
这番话,真把郭紫云的心给说凉了,再也讲不出什么话来了。
恶女的脸色,比西北风变得还快,刚才还横眉冷对范紫光,临到离开时,指名让慢工巧匠送她,并主动挽住了慢工巧匠。
别有用心的恶女,一面专挑僻街小巷走,一面神情凄然地向范紫光说:“你和我娘都糊涂,总认为你们的私情潞王不知道。须知,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吃醋,若不是我让潞王坚信是他的骨血,敢说他早就杀掉你们了,最少也得杀掉爹爹你。”
人常说:一句好话三冬暖。恶女的这声“爹爹”,至少要比一句好话暖上几十倍,几乎没把慢工巧匠范紫光喊出泪水来,嫡亲的女儿到底喊他一声爹爹了。
恶女贴得更紧了,悄声问:“爹知道我把王府四宝偷来了?”
范紫光点头说:“知道!”
恶女朱岫霞问:“要把它变成金银,够不够咱们享受一辈子?”
范紫光双目一亮:“够!”
恶女问道:“女儿想问爹一句话,请你认真回答我,比方说,你要不再回王府,娘是跟你去流浪,还是回到王府是去享福?”
好个又阴又毒的朱岫霞,几句话就把范紫光的白脸给说黄了。 恶女明知范紫光心中有数,嘴上不敢说出来,故意将声音拉长,慢慢道:“要是咱们亮出四宝给娘看,情况会不会变好些?”
范紫光的两眼更亮了,这小子被郭紫云迷得一时三刻也离不开,又苦于不敢明跟潞王争,郭紫云跟他再贴心,也不肯跟他去过苦日子。
恶女朱岫霞就是吃准吃透了这一点,才故意挂块肥肉引老鸦。
范紫光贪心大动,说:“你算把你娘的脉搏摸透了,苦日子她是一天不愿过,只要我儿肯亮出东西给她看,我敢说,你娘马上就会跟咱们走。”
乌鸦引上钩,恶女不说废话了,单刀直入地说:“咱们携宝远遁的障碍是江剑臣,娘的报仇心又切,不杀他,娘准不肯走。宝物现在江剑臣住的客店内,必须杀了江剑臣。”
范紫光深知江剑臣的厉害,刚想劝说,恶女胸有成竹道:“杀江剑臣的道路,孩儿早就铺平垫稳了。只要爹爹肯狠下心肠划我一刀,我十拿九稳能杀江剑臣。”
说罢,又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阵子。
世上的事情,有时就会这么怪,原来畏江剑臣如虎的范紫光,仅仅听了朱岫霞如此这般了一阵子,不光勇气鼓得足足的,还一劲儿称赞:“此计甚妙!此计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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