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威煞借刀屠阎王
2024-08-07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位于肠台山麓的清水院,建于大辽咸雍四年,金邦改称灵泉寺。寺坐西朝东,依山势层迭而上,殿堂雄伟壮观,苍松翠柏林立。中轴线上,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无量寿殿,龙王堂等。寺宇最高处的藏经楼,院内矗立一座玲珑舍利塔,布局严谨,深幽宽阔。灵泉寺内有泉,泉自石缝之中汩汩而下,汇成碧潭,又经石槽顺山势缓缓回流,使得整个寺院呈现一派生机。
  寺内有棵古老银杏树,历时已达八百多年,至今依然枝叶繁茂。值得一提的,是辽代所立燕京天王寺沙门志延撰《肠台山清水院藏经记》碑,记述了此寺的历史沿革。让人可惜的是,建筑端庄雄伟、境地宽阔幽深的藏经楼院内,蓦地闯进两个举止诡异、形容阴狠的黑衣人。两个黑衣人一瘦一胖。
  胖的那人是个五短身材,头大腿粗,上窄下宽的一张脸,淡到似有还无的两道半截眉,宽扁鼻子厚嘴唇,两只绿光莹莹的鹞子眼。瘦的是个中年人,一蓬乱发在头顶虬结,像是从来没有梳理过,掩唇两撇似有还无的八字胡反倒梳理得根根不乱,弯钩鼻子,颧骨高耸,面如姜黄,木无表情,一双黄眼珠,似乎永远不会动,像只吃肉饮血的食尸鹰。
  胖瘦黑衣人,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二人的四只手,全都乌黑粗糙,指骨凸凹,说得玄乎点,真跟四只鹰爪子没有什么两样。二人快步登上藏经楼台阶,齐崭崭地曲背躬身,齐声口称:“五爷!”藏经楼应声开启,并肩走出一僧一俗。僧人年近半百,身材修长,面如冠玉,掩口短髭,两眼开合之间隐隐闪射逼人的寒光。
  俗人大约四十六七岁,身材魁伟,面如紫玉,细眉长眼,鼻直口方,年纪虽然不老,额下蓄留一部长垂及腹的黑髯,形貌威武之极。黑髯人暂不理会胖瘦黑衣人,轻拍半百僧人左肩,加重语气说:“玄净法师,你我谊属同乡,堪称童年至交,铁观音两次救我于垂危,恩同再造,而今求助于我,言武野(谐音阎五爷)豁出身家性命,也不好吐出一个不字。”
  被喊作玄净法师的僧人一怔:“铁观音……南普陀神尼铁观音?”自称“言武野”的黑髯客连连点头:“正是南普陀神尼铁观音。”玄净和尚一怔:“她……她会有事求你?”言武野点头。玄净和尚上下打量言武野,半晌之后,方才说道:“请恕贫僧嘴冷,言施主称雄一方是不假,依我看,尚不具备让人相求的实力,特别是能让铁观音相求的实力。”
  言武野内心再不高兴,无奈眼下有求于玄净和尚,只好强行堆出满脸笑容:“法师之言,固然不错,可铁观音求助于我的,只是让我替她看管一下人质。”玄净重复一句:“人质?”言武野点头:“是人质!”玄净疾问:“人质是谁?”言武野道:“这不重要。”上下打量言武野,玄净苦笑:“施主该不会叫贫僧糊涂人办糊涂事吧?”老奸巨猾的言武野套用对方口气说:“法师该不会怀疑顺水观音之为人吧?”
  这句话,噎得玄净闭口无言。时间拿捏得真叫准,准到言武野的话音刚落,院内突然闪进一位瘦骨嶙峋,面色姜黄,形容酷厉,年约五十上下的灰衣尼僧。灰衣尼僧的左胁之下,挟有一个分量不轻的麻包,侧身掩入院内。五短身材那人上前接过麻包。玄净刚想询问麻包之内,是否人质,言武野早抢先一步告诉他,灰衣女尼是金观音,铁观音的二师妹。
  玄净再对言武野的为人有看法,可他不好慢待铁观音的师妹。别有用心的言武野,一面暗示五短身材那人将麻包送入藏经楼,先达到他霸王硬上弓的目的。然后,快步走向灰衣尼僧,正色说道:“凡夫俗子言武野,未曾迎接,请大师多加原谅。”金观音合什为礼:“贫尼奉命拜见言施主,掌门师姐,随后就到。”话音没落,就将目光瞥向藏经楼,瞧也不瞧玄净法师。形容傲慢。
  势逼处此,玄净和尚再对金观音的狂妄自大不满,也不能不尽地主之谊。当下,合什为礼,口称:“贫僧玄净,忝掌藏经楼,迎接不及,请多原谅。”对方依礼拜见,金观音才把目光收回来:“贫尼来得鲁莽,法师海涵。”言武野乘机说:“神尼迢迢千里来此,言武野理应高接远迎才是。”金观音顺水推舟说:“言施主一片盛情,贫尼替掌门师姐在此多谢。”
  玄净再明知是当,苦于无法推诿,自然不得不上:“贫僧恭候神尼到来!”胖瘦两个黑衣人,率先举步,在前引路,金观音、言武野二人随后。目送四人离开,玄净和尚迅疾退回,他真怕糊涂人办糊涂事。大出玄净和尚意料之外的,明明挟进藏经楼的麻包,愣是踪迹不见。玄净和尚俗家名唤严正心,绰号人称白判官,踏入江湖之后,依旧正心修身。中年看破红尘,毅然放下暑刀,削发皈依佛门,虽不能四大皆空,也称得上与世无争。
  目前这档子事,毁在玄净和尚确跟言武野是同乡近邻,孩提故交,有事相求,不好推诿,更何况事情牵连着铁观音老尼。眼下倒好,当着他玄净的面,把麻包挟进他所掌管的藏经楼,眨眼之间踪迹不见,不光面子他丢不起,也无法向金观音交代。玄净和尚内心焦急,不光急出一身冷汗,也焦灼得六神无主,坐立不安。忽然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来自玄净和尚身后,灵台穴被人并指抵实了。
  玄净和尚只好任凭宰割。所幸对方一俟玄净和尚垂下双手后,主动收回并指抵实玄净死穴的那人,是位身材魁伟,面如淡金,两鬓斑白,长眉细目,双耳垂轮,鼻直口方,身上衣衫虽旧,竟能纤尘不染,称得上通体整洁,显示出凛然难犯。玄净后退两步,双手合什:“佛祖慈悲,请恕孽徒六根未净。”略为一顿说:“贫僧再不敢以武功自负。让贴近背后,出手制住穴道,乃我生平第一遭,因此,断定施主必非寻常之人。”
  面如淡金那人,目闪厉光,逼视玄净:“你俗家名字可叫严正心?”玄净再次双手合什,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俗名是叫严正心。”面如淡金那人冷冷说道:“卑人姓赵名天鹏,天地的天,鹏鸟的鹏。”人的名,树的影。“赵天鹏”三字,宛如炸响三声旱天惊雷,震得玄净躯体颤抖,出语嗫嚅:“施……施主……施主你是……号称威煞的赵天鹏,如假包换的四海银号东主赵天鹏?”
  玄净悄问:“麻包之内……”赵天鹏冷冷答道:“麻包之内所装的,正是言武野所谓的‘人质’。”玄净疾问:“此人为谁?”赵天鹏双眉怒挑,两手互拍。屏风后面应声走出一个躯体修长、面如美玉、目似朗星的年轻人。玄净惊疑半晌方问:“少施主是……”年轻人和声说:“在下石化龙,先父拼命三郎,师父灌口二郎神。”炸开当顶,冒出丝丝冷气,玄净和尚暗恨言武野,漏子让他捅大了。
  赵东主公开摊牌:“玄净,纸里包不住火,你看此事,该当如何?”玄净略为迟疑,赵东主单刀直入:“玄净,实话告诉你,言武野可没打谱帮助铁观音。”玄净一愣:“赵东主可否说清楚点?”赵天鹏脸如寒冰:“言武野卖身投靠金兀术,四太子指定他归闼懒管。石化龙假冒蔡然来北国,言武野始终不相信,苦于拿不出证据来。铁观音为了正门规,正好让师妹找上他……”
  玄净苦笑:“言武野正好找上我。”赵天鹏连连点头:“事诚如此,言武野再是独霸一方地头蛇,吓死他也不敢惹铁观音,最后瞄上你们灵泉寺,所以他才找到你。”玄净感到很意外:“灵泉寺佛门净地,掌教方丈悟通,更是得道高僧……”赵天鹏打断玄净话头说:“言武野正是瞄准这一点,方才选中在此交货。”玄净脱口而出:“言武野把……把……”把了半天,也没说出把的下文。
  原因是他蓦地悟出不能把石化龙当成货物,选中此地交了出去。赵天鹏节节进逼:“事情既然牵连你,你玄净就得出头算一份。”玄净也是老江湖,索性把一切推给赵天鹏:“贫僧一切听从赵东主。”赵天鹏冷然一笑:“算你有些眼色!”玄净合什:“请东主吩咐。”赵天鹏胸有成竹,先将目光投向石化龙:“贤侄,按照计议施行吧!”石化龙躬身称“是”,拧身侧旋,陡地将自己的右手,探入屏风之后。
  事到如今,玄净和尚只有苦笑的份。苦笑的原因是,本来属他管辖的藏经楼,眼下成为变戏法的杂耍场,玩啥把戏他一点不知。石化龙空手探入屏风后,缩回手来时,愣能提出一只装着活人的大麻包。玄净刚想询问,谁被装入麻包,院内早传来言武野的巴结声:“神尼一路奔波,请入藏经楼待茶。”玄净闻言大惊失色。赵天鹏拍了拍他的肩胛,将声音压得极低说:“好戏即将上场了。”话落,手扯石化龙,转入屏风之后。
  玄净闪目瞄上那只麻包,禁不住内心狂跳,只好咬牙豁了出去。首先跨上藏经楼门前台阶的,正是威震天南的空门神尼铁观音。铁观音身穿灰布僧衣,白袜云履,手执一柄用五金之丝制成的铁拂尘。陪同铁观音跨登藏经楼门前台阶的,是本寺方丈,悟通老和尚。玄净暗暗叫苦,这一次的漏子,确实让言武野给他捅大捅海了。玄净所以能当上藏经楼主,源于他办事得力,无愧操守,极得悟通方丈重用。
  可眼下的玄净法师,变成痴呆木讷,硬敢置铁观音于不闻不顾。悟通气得怒叱:“玄净,神尼光临我寺,灵泉古刹生辉,还不上前参……”下面那个“拜”字,未曾说出,院内早一迭连声高喊:“四太子驾到!”做梦也没想到来的会是金兀术,大金邦兵权实际掌握者。尽管玄净没出家前被人称为白判官,也吓得一股冷气起自尾间,通过心坎,直冲当顶百会穴。言武野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大喊:“四太子驾到,请神尼方丈出迎。”
  铁观音面寒似水,剑眉怒挑:“贫尼来自天南,灵泉建于大辽,与金兀术何干?”铁观音的凛凛难犯,波及悟通方丈,老和尚寿眉怒掀:“玄净,替老衲出迎金兀术,告诉他我闭关潜修,不能,也不好出迎四太子。”门外蓦地传来一声怒喝:“出家人不打诳语,悟通你竟敢藐视四殿下!”话落,闯进一个身材奇短,腰部粗如瓮缸,两条手臂好像黑猩猩,满脸牛皮苔癣,神情无比傲慢的黑胖子。
  铁观音抢在悟通方丈之前怒叱:“藏经楼乃佛门圣地,闲人免进!”话落,一抖铁拂尘,正好缠住黑胖子右臂,招化懒驴拉磨,将其甩出藏经楼。隐身藏经楼檐下的赵天鹏,高挑右手大拇指,暗地称赞铁观音。同样隐身藏经楼檐下的石化龙,摇头苦笑:“我可怕死她老人家了!”赵天鹏幸灾乐祸:“丑媳妇难免见公婆,你小子干脆张飞闯辕门。”石化龙笑得更加苦涩道:“放在别人身上,说不定会一闯三得!”
  赵天鹏故问:“放在老尼身上呢?”石化龙少气无力:“门都没有!”经过互相问答,被甩出藏经楼外的黑胖子跄出好几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旋转躯体,霍地拔出腰刀,厉声猛喝:“弓弩手!”赵天鹏轻拍石化龙:“该我上场了!”不等话音全落,紧贴楼壁下跳。黑胖子是封地万户的闼懒,一声令下,二百名弓弩手一齐张弓搭箭。铁观音确够艺高胆大的,连跨几步,傲立藏经楼前,斜举铁拂尘。
  闼懒回眸请示金兀术,他自己不敢擅专。面黑如墨,人高马大,威风凛凛,勇如狮虎的四太子,眨巴一下眼睛。得到主子允准,闼懒趾高气扬,右手向上高举,刚想向下一落,被黑白两道称为威煞的赵天鹏,恰到好处地喊出:“且慢!”说也可笑,闼懒的眼珠子是黑的,赵天鹏的银子是白的,黑的碰上白的准软。
  闼懒入目见是赵天鹏,登时笑成见牙不见眼,右手不光没落,反倒举得更高:“赵东主,哪阵风把你吹来的,四太子刚才提到你。”赵天鹏装腔作势,相隔好几丈,就大声说:“草民赵天鹏,叩见四太子。”金兀术张口是令:“赵东主年高有德孤家不敢受礼,闼懒替我拦住。”一个是虚让,一个是真拦,石化龙暗笑赵大伯真会叫卖片儿汤。
  别看铁观音纵横天南,号称一代神尼,论心眼她可不如言武野。加上言武野死心塌地投靠金兀术,好不容易识破石化龙假冒蔡京之子蔡然来金邦,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言武野自不肯放过。因此,选在铁观音轻抖铁拂尘,怒甩闼懒之一刹那,乘机密令胖瘦黑衣人,掩入藏经楼,护住麻包之中的人质。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比言武野更会玩把戏的赵天鹏,假作亲热,抓紧闼懒双手,义愤于色,抱打不平:“万户迷恋晚香多年,晚香痴心苦恋万户,有情人本该成眷属,想不到金阁达亲王他……”赵天鹏妙在不说“他”什么。闼懒果被激起醋海酸波,错齿如磨,说:“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赵天鹏以言试之:“赵某如果能为此事效力,万户你将如何谢我?”别人不信,闼懒确信有钱能买鬼推磨,更信钱能通天,赵天鹏有的是钱。
  时刻都想夺回晚香,几达走火入魔的闼懒,漫天许愿:“倘能帮我夺回晚香,赵东主之恩,恩比天高;赵东主之德,德同再造,举凡闼懒之所能,无不从命!”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天鹏决心不再绕圈圈,附在闼懒耳边嘀咕一阵子。乍然一听,闼懒的两只母狗眼,一下子几乎从眼眶之内凸出来,幸亏赵天鹏冲他连使眼色,闼懒方才强行隐忍没冲动,车转躯体高喊:“言武野,你的消息确切否?四殿下可蒙蔽不得。”
  言武野先毕恭毕敬地向金兀术单膝点地,然后有板有眼地说:“奴婢禀报四殿下,冒充蔡四公子前来北国刺探军情的人叫石化龙,原系梁山泊拼命三郎石秀的遗腹子。”铁观音一听就火了,她再恨方丽珠故违门规,再恨方丽珠痴恋石化龙,再恨不得从严处治石化龙,甚至立毙于铁拂尘下,可她万万不肯让石化龙落入金兀术之手。基于此故,老尼姑铁面含霜:“言武野,这是你对我两次救命之恩的报答?”
  言武野不无尴尬说:“你铁观音是两次救过我,可我不能一辈子报答不完。”铁观音怒极反笑:“说得好,说得真好!可惜你言武野不该忘了一件事。”铁观音语冷如冰:“你忘了贫尼既有能力救活你,也有足够的能力杀死你。”言武野扬声大笑:“铁观音,你有能力杀死我,可没有能力抵挡二百张硬弓。”铁观音悍然厉叱:“事有可为和不可为,只要能宰你猪狗不如的言武野,贫尼甘愿横尸此地。”
  掷地有声一番话,激使悟通方丈挺身而出:“老衲我敢夸海口,一准能在中箭倒地之前屠了你言武野,如果不信,现在就可以试一试。”赵天鹏倚仗自己身份特殊,抢在言武野反唇相讥之前接口说:“在下赵天鹏,四海银号东主,我想一碗水往平处端,请四殿下裁夺!”生性残忍,杀人如麻,嗜血如狂的金兀术,再想旁观宋人自相残杀,也不好对赵天鹏之言不回答。懒洋洋地说:“随你的便!”
  旋回躯体,赵天鹦先冲铁观音拱手:“久仰神尼盛名,今日有缘拜谒。”铁观音不好对赵天鹏托大,合什为礼:“阿弥陀佛。贫尼幸会赵东主。”赵天鹏再对悟通大师拱手:“方丈佛门高僧,在下凡夫俗子,虽然同居一方,始终无缘拜会。事急来得造次,还望方丈不要怪罪。”悟通口宣佛号:“施主商海巨人,造福一方,老衲得识尊颜,阿弥陀佛。”
  赵天鹏和别人都搭话,唯独不理言武野。无奈四海银号信誉卓着,银票通兑南朝(大宋)北国(金邦)。言武野愣是有火不敢发,有气不敢出。直把言武野气得翻白眼,赵天鹏才少油无盐地喊了声:“言壮士!”看起来,人情有冷暖,世态分炎凉,平日趾高气扬,一贯眼高于顶的言武野,再听出赵天鹏喊得无滋少味,还是曲背躬身,答出一声:“言武野在听。”
  该铺的铺平稳,该垫的垫实在,应端架子的也端足了,赵天鹏这才直呼其名:“言武野,你刚才好像说有人冒充蔡丞相的四公子?”言武野再次躬身:“不错!”赵天鹏似乎不信:“真有此事?”言武野重重点头:“确有此事!”赵天鹏问:“谁的胆子这么大?”言武野立即答道:“梁山贼寇拼命三郎石秀的遗腹之子石化龙。”赵天鹏厉声逼问:“你敢肯定?”言武野提高声音:“敢!”
  赵天鹏脸色变得严肃:“为了旌表你对大金的忠心,我替四殿下嘉奖。”话赶话,赶到这份上,金兀术不得不说:“赵东主,再次让你破费了。”内心再喜得狂跳,言武野也不得不说出:“效忠四殿下,焉敢居功领赏!”赵天鹏也真会糟蹋人,愣能问:“言武野,你真不想居功领赏?”言武野恨不得连扇自已几个大嘴巴,真是疤眼照镜子——自找难看。金兀术怕言武野实在不好下台,故意怒叱:“赵东主高看,你敢不识好歹!”
  言武野趁机躬身:“奴才不知好歹,四殿下莫怪,也请赵东主莫怪。”赵天鹏说赏就赏,在场人无不惊讶他出奇地大方,只有隐身暗处的石化龙,清楚这位老牌银号东主在玩把戏,玩悬肉引乌鸦的把戏。原来赵天鹏翻腕托于掌心的,竟是一只用宝石加配两颗火龙珠雕刻制成的飞天玉鼠。说得玄乎点,类似这种旷古难寻的稀世奇珍,所有在场人,包括四太子在内,谁都没有亲眼目睹过。
  贪婪成性的言武野,一连吞咽好几泡口水,眼睛随着赵天鹏的手掌转。全场人只有察破世事惊破胆,识透人情寒透心的悟通方丈察觉出,四太子金兀术两只狼鹰也似的目光中,喷射出一层朦朦的血雾。赵天鹏进一步糟蹋言武野,掂了掂手中玉鼠说:“拿出证据,玉鼠归你!”喜出望外的言武野,气贯丹田,沉声喝出:“崔明桂,鞠仁存何在?”
  “崔明桂”“鞠仁存”六字,甫始进入石化龙之耳,活像炸响六惊雷。因为他早从蓝巴谷口中得知,石仁勤(食人禽)、石仁寿(食人兽)的恶毒凶狠在表面,被人喊为催命鬼的崔明桂和被人喊为拘人魂的鞠仁存,他俩的恶毒凶狠,才是藏之于内心。随着言武野那声沉喝,藏经楼左右窗户响起“嚓”“嚓”的木屑破碎声。接下来,两条隼也似的身影,分别从破碎的窗户飞出,其中一人胁下挟着麻包。
  赵天鹏说一不二,说了一声:“接着!”扬手把飞天玉鼠抛给言武野。为防稀世珍宝有损,言武野连别人耻笑都不顾,连忙扯开长袍前襟接住。胸有成竹的赵天鹏,抢在崔明桂(五短身材,头大腿粗那人)解开麻包之前大喝:“且慢,我有话说。”崔明桂略为迟疑,鞠仁存(弯钩鼻子,颧骨高耸那人)连忙阻止:“咱们暂时听他的!”“他”指的自是赵天鹏。崔明桂依言缩回双手。拿人东西手软的言武野,目视赵天鹏,意思请他有话快说。
  赵天鹏言词犀利:“言武野,你也老大不小了,哪有你这么办事的?”一时没有回过味来,言武野言语嗫嚅:“东主……你的意思是……”赵天鹏一针见血:“我的意思明摆着,你立功应该得重赏,你要谎报军情呢?”悟通方丈暗地叹气,目光投向言武野,活像在看一具死人尸体。如梦初醒的言武野,有恃无恐地挺起胸脯:“谎报不实,愿领死罪!”赵天鹏急忙发话:“解开麻包!”
  套用一句老词儿,麻包不打开还好,刚一打开,言武野、崔明桂、鞠仁存三人,不仅脸色灰败如土,三个人的躯体也颤抖起来。映入所有在场人眼内的,麻包中放出的那人,不光不是那位身材修长、面白如玉、潇洒英俊的石化龙,愣能变成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正值花信年华的妖艳女子。她天生一张瓜子脸,肌肤白嫩如玉,两条细狐眉,一双丹凤眼,牙齿如编贝,猩唇似血染,一道小巧挺直的瑶鼻,衬着两边浅浅的梨窝,处处都能引诱起男人们的胡思遐想。
  随着妖艳女人的亮相,完颜兀术的头牌亲信勇将,封地万户的闼懒,连忙用手捂住嘴,不然的话,非得笑出声不可。赵天鹏双目不盲,赫然发现不仅闼懒一人如此,就连面黑如墨、身材魁伟、大手大脚、勇如狮虎的四太子,瞧见女人后,不仅躯体酥了半边,还舔嘴咂舌露出馋相。跟赵天鹏具有同感的石化龙,以手加额,欣庆驱狗喂狼的计策成功。所谓“驱狗喂狼”就是促使四太子金兀术一怒宰了言武野等三人。
  发现麻包被人掉包,首先看出事态严重的不是言武野,而是崔、鞠二人。别看崔、鞠二凶平日跟言武野蛇鼠一窝,臭味相投,情分好像桃园三结义,实则是互吹、互捧、互抬、互相利用的一群乌合之众。这里所谓的乌合之众,说穿了就是胜则争先表功,败则各自逃命。就在崔、鞠二凶察觉不妙,刚想抽冷子逃逸保命,被一个不起眼的人物阻住了。休看那人不起眼,号称催命鬼、拘人魂的二凶蓦地后退好几步。
  石化龙看出那人是邵谷吉,金兀术的贴身近卫和心腹保镖。崔、鞠二人只好不情愿地停下脚步。邵谷吉语调冷冷地说:“你们不能走!”崔、鞠二人明知走不脱,更清楚留下不走准难保命,索性向前凑近。邵谷吉卓立如山,合上眼皮。直到二人走至切近,被人喊成少骨气的邵谷吉,双目方才闪开一条缝。拘人魂生性深沉阴狠,转动两只白多黑少的三角眼,死死盯着邵谷吉。崔明桂的脾气天性毛躁,双手后抄,悍然抽取自己的兵刃。
  邵谷吉昂首望天,充分显示出他的眼高于顶,根本没将二人放在眼内。性情暴烈的催命鬼被激怒了,翻腕亮出一长一短两口狭锋刀:“鞠老二,咱们不能束手待毙,索性联手屠了他。”言武野疾呼:“不可!”率先出手攻袭的不是催命鬼,而是为人阴狠的拘人魂,随着身形的旋转,分藏两袖中的柳叶刀疾如电光石火,迭次扎出。
  站在左侧冷眼旁观的赵天鹏,看出拘人魂的柳叶刀长仅九寸,刀尖之上,蓝光流动,明显淬有剧毒,扎中人身,见血封喉。邵谷吉真逗,面对拘人魂的阴狠偷袭,不光不亮兵刃,直到两口柳叶尖刀即将触肤裂肌前,方才向左侧移闪避开。说巧也巧的是,邵谷吉侧移的方向,恰巧掌近紧握长短双刀的崔明桂。看出苗头不大对的言武野,一声:“小心!”只来得及喊出一半。围在邵谷吉腰部,窄只二指的细长软剑,早透入崔明桂的左胸。
  半招夺命,一剑屠人的邵谷吉,真不愧是九幽鬼影梦中人的门下高徒,运剑手法极快,快到出招轰雷闪电,收式云消雾散,干净利索之极,几乎达到杀人于无影的至高境界。直到催命鬼栽倒死去,拘人魂方才大惊失色颤呼:“你会恶鬼十三式,梦中人是你什么人?”邵谷吉的答复更干脆:“老子光会宰活人,不会你说的什么十三式。”话落,故意将剑归鞘。
  为人奸诈,生性阴狠的拘人魂,面露狞笑:“我要让你小子死得更惨……”话出,身子蓦地化为鲤鱼脱钩,不进反退,妄想逃走。他快,邵谷吉比他更快。他奸,邵谷吉比他更奸。邵谷吉学自梦中人的九幽鬼影身法,比拘人魂不知高明多少倍,侧旋如风,阻在鞠仁存身前,抖直抽自衣底的细长软剑。弄巧成拙的鞠仁存,垂死反噬,柳叶双刀出手化为蛇吐双芯。邵谷吉冷笑如豺,剑化二鬼把门,荡开柳叶双刀抵在拘人魂的丹田上。
  形势逼使鞠仁存不得不扔掉双刀,因为,他知道丹田乃藏精之室,份属死穴。邵谷吉意在威慑言武野:“姓鞠的,老子向上挪一寸,那是你的关元穴。”鞠仁存面色如土,不敢吭声邵谷吉再次威吓他:“姓鞠的。我要再向上戳半寸,你这辈子准绝户。”鞠仁存吓得脸色煞白,他当然知道向上半寸是气海,气海乃男人生精之源。邵谷吉所以这么做,用意在逼言武野畏罪潜逃,金兀术才会下令杀死他。
  而今火候已到,时机成熟,邵谷吉悍然逼问:“谁指使你们谎报军情?”谎报军情,罪大弥天,吓得鞠仁存魂飞天外,噤口不敢吭声。邵谷吉趁机将剑透入鞠仁存小腹。说也可笑。直到邵谷吉将剑抽出,鞠仁存委顿在地,方才瞧清邵谷吉那口软剑,剑身狭长,剑刃极窄,从他体内抽出,上面不留血迹,稍为颤抖,宛如月下寒波,慑人至极。世上除死无大事,好死不如赖活着,言武野弹地拔起妄图逃命。
  赵天鹏一笑翻腕,用倒撒满天星的手法,甩出一掌七粒铁莲子,逼使言武野不得不云里翻身,含恨扑落赵天鹏面前。赵天鹏趁机拔剑,道了一声:“请!”石化龙要不是隐身暗处,非让赵大伯这句俏皮话逗笑出声不可。言武野的兵刃是钢矛,全长四尺,矛头九寸有余,矛杆粗如鸡卵。赵天鹏短剑向前虚指,率先出手。按说,赵天鹏也太傲了,尽管他号称威煞,在兵刃上吃了大亏。
  回过味来的言武野,清楚自己毁在赵天鹏手里,出手就是一招怒挑五岳。赵天鹏侧身避开。一矛走空,言武野双手合钢矛,人如下山凶虎,矛似出海恶蛟。赵天鹏故意闪避不还手。形势逼使言武野拼命,妄想置之死地而后生,钢矛狠扎赵天鹏的当门穴。当门穴也叫血穴,不需扎深,入体即死,乃人体重要穴道之。赵天鹏晃身闪躲,故意称赞:“好招!”
  两矛不中,言武野杀心更盛,悠地抽回钢矛,振腕挥出一招霸王怒摔枪,凶狠之极地砸向越天鹏的左肋,显然贯足了内家真力。连让三招,赵天鹏动用真格的,迎着钢矛,荡起的刺耳尖啸,撞入对方中宫。兵法云,两军相逢勇者胜,更何况言武野早就成了惊弓之鸟。果然没出赵天鹏之所料,言武野招出半途,陡化惊鹿回顾,四尺钢矛,上引赵天鹏眼神,下点赵天鹏神阙,实则扎向赵天鹏喉下的天突要穴,妄想一举扎死赵天鹏解恨。
  是时候了,几乎没见赵天鹏动,厉光刺目的屠人短剑,蓦地搭上钢矛杆身!言武野再想撒手,哪里还来得及,紧握钢矛的右手,除去拇指,其它四根手指头全被短剑削落,掉在地上仍然蠕动不止。老谋深算的赵天鹏,早就看出邵谷吉不想留活口,成心让他当恶人。因此,在削断对方四指后,撤招后退,故意留给邵谷吉血屠言武野。
  时运来了,再厚的城墙都挡不住,利令智昏的邵谷吉,振臂甩出软剑,射向言武野的后心,决心拔除言武野这根在四太子金兀术面前争功邀宠的大钉子。这就叫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软剑透入言武野后心。在场人,只有铁观音察觉赵天鹏搜出飞天玉鼠、拔出软剑时,唇角噙着酷厉冷笑。生性凶狠残忍的金兀术,不光没将言武野三人的生死挂在心上,还把眼神射向飞天玉鼠。赵天鹏顺水推舟,将手中玉鼠交给前来收回软剑的邵谷吉。假冒之事未整清,飞天玉鼠落入手内,四太子自会鸣金收兵回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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