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血流一线鬼划眉
2024-08-07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杜兴扶起鬼门关的内总管,让他喘息一会,再将谋害黄信之事供出。哪料到尤仪连一口气息都没喘出,陡从左侧密林中射出一束冷光。武松疾呼:“有人想灭口!”拧身将射向自己的一支毒蜂针踢飞。铁爪神猿距离尤仪最近,为保尤仪安全,右腕倏振,先用铁爪砸飞一支毒蜂针,左手陡化探骊得珠,危急当中去抓射他的毒针。远处有人提醒:“针上有毒!”可惜迟了半刻,杜兴早将毒蜂针抓在手内,闻言抛落,掌心已泛青灰。
  提醒杜兴的人是桂画眉,看样子,她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了。从来都是一把钥匙专开一把锁。桂画眉冲武松笑笑:“人家敢把招牌挂出来,就没含乎你二郎神。”武松被她说得一怔。桂画眉压低声音说:“二爷这回走眼了,对方射出来的是毒蜂针。”武松恍然而悟:“怪不得他密谋杀害镇三山,杀人凶手是杜封甄。”杜兴扬声大喝:“杜封甄!咱们可是一家子,发发善心,给包解药。”
  冷冰冰的一句“别想”传出后,密林深处闪出一个白衣如雪的人物。杜兴低呼:“那活儿来了!”双方距离拉近,武松等人方才瞧出白衣如雪那人很年轻,约莫二十六七岁。从打白衣人物现身起,武松就从对方那张木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阴险诡异。桂画眉示意武松瞧着杜兴,她自己轻移莲步,迎着白衣人走去。武松虽没见过杜封甄(毒蜂针),却从玉罗刹口中得知他为人阴狠。
  因为杜封甄太阴狠,太酷厉,江湖朋友才把他喊成谐音毒蜂针。若不是看出社兴中毒不轻,说什么武松也不会让桂画眉替自己去犯险。杜封甄人阴,说话更阴:“桂画眉,你这是丢命只因强出头!”成心激怒对方,桂画眉把嘴一撇:“就凭你?”盘龙棒成举火烧天式。杜封甄冷嘲热讽:“桂画眉,你……你非得掉进黄河,方才死心。”桂画眉答得更绝:“告诉你姓杜的,姑奶奶掉进黄河,也不会死心。”
  一句话触怒了杜封甄,右手后抄,翻回来时,多了一柄透心锥。武松目光一闪。中毒已深的铁爪神猿,失声惊叫:“透心锥,石仁心的透心锥!”武松内心大震。杜兴推推武松:“二爷,快……”武松一面查看杜兴伤处,一面回问:“你是想让我替回桂画眉?”杜兴连连点头。武松扭头一看,脸色青白、衣服灰白、兵刃灰白的杜封甄,攻势凌厉,飘忽犹如一团灰白雾。这位号称毒蜂针的杜封甄,其功力之诡异精绝,实为武松所罕见。
  不让杜兴再次催促,武松强行喝退桂画眉,不惜有损她的自尊心。二人搭上手之后,杜封甄身幻如雾,招式黑狠,旨在试探武松深浅。武松反变施展棒打仙桃,棒扫五岳,棒捣龙宫,形如恶蟒掀巨波。杜封甄嘴角噙着阴笑,强行约束自己,依然飘忽若风,进退如电。半个时辰过去。武松鬓角见汗,攻势更疾。
  毒蜂针嘿嘿阴笑,面色狰狞,凶残宛如饥豹,锥芒越发凌厉狠毒。随着一阵阴森森的厉笑,握在毒蜂针手内的透心锥,发出吓人的怪啸。继之而来的,是透心锥时而像毒蛇吐芯,时而像恶蛟戏浪,时而像金蛇飞舞。面对杜封甄的凶狠攻势,武松反倒由攻势改为守拒,以静制动。箭搭在弦,焉得不发。杜封甄再恨不能立毙武松于锥下,无可奈何的是,倾其所能,依然无功。
  始终不肯离开斗场的桂画眉,乘杜封甄闪避武松的四煞棒,冷不防扑了上去,剑化飞星夺座,猝然扎向杜封甄的后心要害部位。冷不丁身后遭袭,毒蜂针本该前窜保命,他却就地翻滚,旋向左侧。武松手起棒落,敲在对方左脚踝骨上。骨碎声夹杂着跌翻声,不可一世的杜封甄,委顿倒地,抱腿哀叫。武松逼近:“交出解药!”杜封甄强忍不嚎,咬牙反问:“姓武的,杜某交出解药,能否不死?”武松严词拒绝:“不能!”
  杜封甄切齿恨声:“同样是一死,我何必摇尾乞怜,交出独门解药!”解药上面,加上“独门”二字,其用意是想逼武松以命易命。武松面寒如冰:“姓杜的,你比别人更清楚,死跟死大不相同。”杜封甄有恃无恐:“我比别人更清楚,清楚你武松从不糟蹋人。”桂画眉前跨两步:“姓杜的,你忘了,武二爷他不糟踢人,这里还有姑奶奶。”杜封甄依然不惧:“桂画眉,你那两下子,吓唬不住爷们我!”
  鬼门关的女关主,冷不防一脚踢倒杜封甄,连点他的麻、哑二穴。不等武松询问,杜画眉早从袋内掏出七根长约三寸的金针来。经常糟蹋别人的杜封甄,一眼瞧见金针,脸色陡地一变再变。杜封甄再想开口求饶,但麻、哑二穴被点,只能将头左右摆动。桂画眉先将七根金针,交给武松,她自己安然盘膝,坐在地上。杜封甄目现惊恐,表示哀求。武松生性刚直,为人正派,确实没悟出桂画眉取出金针的用意。
  在这一方面,杜兴可比武松的经验多,他哗然大笑:“姓杜的,你等着!”杜封甄苦于不能开口。桂画眉悍然下令:“请二爷先扎他的右肩井、右章门、左天枢、左乳根。”“他”当然指的是毒蜂针。不等武松扎完,桂画眉二次下令:“二爷,再扎他小子的中庭、鸠尾、巨阙三穴。”直到扎完之后,武松才蓦然悟出:“桂关主,扎的可是乱脉七绝?”桂画眉娇笑纠正:“我的二爷,你应该说它是分筋乱脉七绝针。”
  杜兴补充一句:“够他受的。”这个“他”仍然是指杜封甄。武松扭头再看。满打满算,片刻功夫,杜封甄早已吓瘫,瘫成为一堆烂稀泥。杜封甄变,桂画眉也跟着变,脸色霎时变得阴森凶狠,酷厉可怖。桂画眉冷凄凄地下令:“二爷,先替姓杜的解开他被点的麻穴。”杜兴大笑:“这下子够瞧的了!”武松依言,食中两指一并,倏地一戳,解开杜封甄被点的麻穴。再看杜封甄,两只眼睛越睁越大,两排牙齿越咬越紧,显然痛苦至极。
  杜兴没忘取笑:“姓杜的小子,这叫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再过一刹那,杜封甄的脸庞开始扭曲,面孔上的五官逐渐移位。继之而来的,先是汗出如浆,后是躯体不停地颤抖,舌头伸了出来。别看武松杀人从来不眨眼,眼下他却软了心,低声劝解:“差不多了!”桂画眉的语音,冷冰如刀剪:“再熬一会,他才能一五一十招出来。”直到杜封甄的七孔之中,溢出来缕缕血丝,人也只剩下半条命。
  桂画眉方才亲自替他解开哑穴。说来也真有趣,杜封甄刚才想嚎无法嚎,现在能嚎却又无力气嚎。武松实在不忍心,不管桂画眉答不答应,强行起下七根金针。尽管金针尽数拔除,杜封甄蜷缩在地上,半个多时辰才能哼?。桂画眉所说不假,经此一来,杜封甄确确实实地一五一十招供了。供词骇人之极,策划此次谋杀的人是金疙瘩,四太子金兀术的族叔。
  为保自己性命,杜封甄透露出,在金疙瘩的谋杀黑名单上,还有大名府兵马都统制大刀关胜,镇守雁门关都统制小旋风柴进。从不食言的武松,在对方交出解药后,立马让杜封甄走了活人。服过解药,精神不再委顿的铁爪神猿,单独赶往金兀忽处报到。桂画眉久居塞北,又是鬼门关的女关主,自然清楚金疙瘩的一切。
  不等武松询问,桂画眉主动向二郎神述说:“金疙瘩的本名,叫完颜阁达,其为人诡异狡诈,极富谋略,乃完颜皇族之中的金疙瘩。”武松语含凄凉:“梁山英雄一百单八将,接受招安以来,先奉旨打幽州,后钦命平王庆,在人未解甲,马没卸鞍的劳累下,接着去远征方腊,致使兄弟一百零八人,十人丧之六七。”
  桂画眉深表同情地说:“自古都是铁甲将军夜守关,朝臣待漏五更寒,日出三竿眠不起,算来名利不如闲。二爷又何必再自寻烦恼!”武松连连摇头,直呼对方之名姓:“桂画眉,我这不是自寻烦恼。”桂画眉悄问:“是什么?”武松神情激动:“种种迹象表示,金兵即将南侵,完颜阁达的阴谋刺杀,越发证实了这一切。大战一旦爆发,受害最惨最烈的是老百姓。”桂画眉肃然点头。
  武松语转低回:“撇下这些不淡,光凭柴进是我当年恩主,关胜乃我结拜大哥,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更不能置他们生死于不顾。”桂画眉神情激奋,纤足怒顿:“还是二爷说得对,我助你刺杀金阁达。”武松先点头,后摇头。桂画眉微怔:武松详加解释道:“桂画眉,你只消将金老贼的窝巢指给我,其他不须你管。”桂画眉秀眉立扬:“二爷瞧我不起?”武松摇首:“你知道我不会。”
  桂画眉含嗔追问:“那你为什么拒绝我的帮助?我要你说出原因。”武松言由肺腑:“自古好汉不斗势,你桂画眉的老窑,隶属金邦。”桂画眉跟吵架似地说:“地属金邦怎么啦?何处黄土不埋人,老窑又不是不能迁。”武松再次阻止:“桂画眉,你身系鬼门关的安危,绝不能轻易犯险。”女关主态度强横:“桂画眉决定的事,任何人阻止不了,包括二爷。”武松再劝:“千万不可。”
  桂画眉冷笑:“那好,咱们将军不下马,来个各自奔前程,再见!”武松横身阻止:“你想怎样?”桂画眉诡异如狐:“我想单独去刺金阁达,麻烦二爷自己去打听。”武松情急:“那不行!”桂画眉耍刁使赖:“你不听我的,我肯听你的?咱们谁也别听谁的!”武松连说:“别……别……”桂画眉率先举步。武松苦笑追随。桂画眉真够强横的,半夜闯入一处驿馆,强行逼索两匹好马。
  天明驰到一处集镇,二人打尖之后,翻身上马,重新扬鞭就道。两马相傍驰行,桂画眉压低声音,告诉武松,金阁达居住大定府。武松清楚,此次深入腹地之行,相当艰辛凶险,借口风沙太多,各用纱巾遮面。桂画眉强行索讨的马匹,脚力极健,黄昏时分,来到一处汉蒙杂居的荒甸。看起来,有钱不光能买鬼推磨,用在什么人的身上都很有效。进入一户汉族人家,桂画眉甩手就赏给那家主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那户人家尊敬二人如上宾,服侍二人净面洗足,饱餐一顿,熟睡一宿。次日黎明,二人早早洗漱,不让那户人家整顿早饭,匆匆就道。殊不料刚刚离开那户人家,就被一僧一俗、一熟一生两个人拦住。僧人魁伟雄健,年近半百、面如油粉,重眉细目,身穿鹅黄袈裟。俗人是个须发银白,脸色红润,慈眉善目,身着灰色儒衫的老者。
  跟武松熟识的,是那位年近半百、身穿鹅黄袈裟的僧人,他乃千佛山千佛寺,得道高僧弘光大师的掌门大弟子,法号为法聪。跟武松陌生的,是那个须发银白、慈眉善目、身着灰色衫的老者。别的不说,光从法聪脸色酷厉、目射凶光上,就知道来者不善。法聪身份不低,武松当然熟知。因为千佛寺乃释教名刹,弘光大师在佛门中的地位极尊,法聪身为大弟子。虽然如此,法聪却对儒衫老者,尊敬无比,尊敬到巴结的地步。
  摆在武松面前的第一要务,就是刺杀金阁达,不愿也不肯招惹是非。基于此因,武松一立单掌,手打问讯:“久违了,法聪大法师。”意想不到的是,法聪和尚出口净是脏话:“武二,你他娘别猫哭老鼠!”意思是说武松假慈悲。武松苦笑。法聪咬牙切齿:“姓武的,你先杀佛爷二师弟,后害佛爷遭贬面壁……”儒衫老者截断法聪的话头,直呼其名:“法聪,我可不想多啰嗦。”
  法聪连连点头,陪笑称是:“你老人家说得对,小僧这就亮出万儿。”从来不知怕为何物的桂画眉,格格娇笑:“和尚亮万儿,天下奇闻。”儒衫老者和善微笑,语调和气:“是非只为多开口,灾祸全因强出头。”桂画眉刚想发作,武松不想让她打头阵,伸手扯退桂画眉,面对那位儒衫老者。儒衫老者笑意更浓:“武松,从你刚才的表情上,不难瞧出你怯了。”桂画眉嗤之以鼻:“你的眼真尖!”法聪顶回一句:“事实如此。”
  武松卓立如山,静如止水:“怯不怯是我的事,让法聪替你亮万儿!”儒衫老者笑道:“也好。”法聪胸脯一挺:“他老人家高卧白虎山,姓贾讳浩仁,听说过没有?”武松表面平静,内心一震。桂画眉不肯喝他这一壶,把嘴一撇:“姓贾讳浩仁,从没听说过。”法聪一怔:“你真没有听说过?”成心要法聪和尚失面子,桂画眉故装冥想老半天:“真没听说过。”
  法聪失口道:“亏你还是江湖人,愣连号称假好人的贾浩仁,都没听说过。”儒衫老者狠狠瞪他一眼。法聪自悔失言,懊丧无比。桂画眉格格娇笑:“人间世上,只有真好人,假好人是他娘的啥玩……”后面那个“意”字,尚留在桂画眉的齿缝之间,未遑吐出来,一片吓人的森森剑光,蓦地罩向桂画眉。而她的盘龙棍刚抬起一半,“铮”的一声脆响,森森剑光顿敛,那是武松用四煞神棒格开的。
  出水才能看清堵在笼里面有多少鱼,桂画眉清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武松目盯贾浩仁,半晌方说:“阁下家住白虎山,绰号一笑屠人。”贾浩仁微笑:“你们还是听说过。”桂画眉傲然大叫:“姑奶奶我就没有听说过,从来没有听说过!”武松抢问:“听说阁下有一惯例?”贾浩仁说:“我的惯例,何止一种!”武松道:“传言阁下出山上事,只要对方出足价码,立化干戈为玉帛。”
  贾浩仁大感意外:“听说二郎神从不和人谈斤两,今天你是怎么啦?”武松静如止水:“天道无常,人事变迁,我武松也不能一成不变。”贾浩仁点头:“说得也对。”武松仍静如止水:“请阁下开价。”法聪脸色大变:“老人家……”贾浩仁脸色一寒。法聪吓得一哆嗦。贾浩仁伸出一根手指头:“法聪孝敬老夫白银一万两,叩请老夫来找你。”
  桂画眉哼了一声:“说的比唱得还好听,法聪叩请你找武二爷。”武松当机立断:“贾浩仁,我出一万二千两,劝你回转白虎山。回山去看涌泉该多好!”贾浩仁住山东历城县柳埠村西南白虎山,靠近天下奇观涌泉。该处群山环抱,峰峦迭翠,清洌山泉从谷内渗出,流入净池,依顺山势,三迭而下,形如水帘。溪流过处,茂林修竹丛生,蹊径迂回曲折。如此,武松才有劝贾浩仁回山看涌泉之说。
  贾浩仁面色一正:“君子一言。”武松加重语气:“快马一鞭。”法聪尖叫:“你老人家不能……”贾浩仁就地转回身子,面对法聪和尚低叱:“你说怎么个不能法?”法聪口噤难言。贾浩仁身躯侧拧,依旧面对武松,和气说道:“老夫决定答应你。”桂画眉贴近二郎神,匆忙间连称呼都改了:“二哥,你不能这么做。”武松明知故问:“为何?”桂画眉语音发抖:“如此一来,灌口二郎神的威名,岂不扫地了?”
  武松大摇其头:“两祸相权取其轻,关胜、柴进两条命胜过我之虚名。”桂画眉结舌张口,眼圈泛红,取出一大叠银票,默然交给武松。武松从中挑出三张面额四千两的银票,亲自递交到贾浩仁手上。贾浩仁不接反问:“那是多少?”武松道:“银票三张,每张四千两。”贾浩仁说:“共计银票一万二千两。”武松道:“十足通兑。”贾浩仁阴笑:“十足通兑有屁用?”武松一怔:“你是说……”
  贾浩仁:“我是说价码差海了。”武松道:“讲好一万二千两。”贾浩仁说:“是讲好一万二千两。”武松追问:“那你为何说价码差海了?”贾浩仁皮笑肉不动:“千佛寺礼聘老夫的价码,是黄金一万二千两。”一顿之后,接口再说:“你要如果不相信,可以当面询问法聪。”时刻都想坑害武松的法聪,不等武松询问,大声嚎叫:“我付的是黄金一万二千两。”武松古井不波:“贾浩仁,银钱谁都爱,但不可太贪,它会撑死人。”
  贾浩仁诡笑:“你不付足黄金一万二千两,老夫决不回转白虎山。”武松不火不躁:“贾浩仁,武松答应给你银票一万二千两,主要是我眼下有事急需办;否则,我连一两二钱银子也不会给你姓贾的。”桂画眉插入一句:“光棍打九九,别打加一十,趁早揣着银子走人。”贾浩仁逼近三步:“价码不付足,老夫不会走,吃亏的是你不是我。”掂掂手内的四煞棒,武松冷冷地说:“贾浩仁,你这叫不到黄河不死心。”
  桂画眉冷嘲热讽:“贪财如命的老狗才,你这叫不见棺材不流泪。”贾浩仁的兵刃是无耳戟,戟尖不时泛现蓝光,显系淬有剧毒。武松浓眉怒挑:“贾浩仁,冲你兵刃之上淬剧毒,武二爷决定成全你。”贾浩仁竖起无耳戟:“老夫正等着。”话落,无耳戟砸向二郎神。桂画眉怒骂:“老匹夫真卑鄙!”贾浩仁只知道自己快,不晓得武松比他还快,一棒戳向对方气海。贾浩仁又贼又猾,无耳戟格开四煞棒,戟尖硬找武松环跳穴。
  桂画眉咬牙咒骂:“怪不得江湖同道喊你假好人,老狗操的真卑劣。”打人不打脸,骂人别揭短,贾浩仁最恨别人喊他假好人,比扒他祖坟还犯忌。激怒之下,贾浩仁功行百脉,气贯戟身,形如斗急了的公鸡。反观二郎神,右臂一抖,掌内四煞神棒前端颤动,宛如灵蛇。练武之人都清楚,千斤不压梢,四煞棒不同大杆子,前端颜动,骇人听闻。贾浩仁被喊成假好人,充分说明老小子为人虚伪,无耳戟反手插地。
  桂画眉从来不吃哑巴亏,把嘴一撇:“武二哥,假好人大发慈悲了。”武松故问:“我听不懂。”桂画眉咋咋呼呼:“二哥真笨,假好人不用无耳戟,是欺你断残一臂。”势逼此处,欲罢不能。贾浩仁从齿缝内崩出一个“请”,然后将身躯往后一连退出五步。武松抛掉手内的四煞棒,右掌虚虚向前一引,也“刷”地后退三步。现场死一样寂静,掉根针都能听见响。
  别看桂画眉一个劲嘲笑贾浩仁,实则她清楚姓贾的功力有多高,高到啥地步。在场人包括打斗双方自己全知道,像武松和贾浩仁这样的顶尖好手,一旦豁开搏命,谁都不会暴露空门,更不会八方游走待机。二人之所以后退,旨在提聚全身功力,接下来就是一轮强攻猛压,互相击破对方之防御,至于谁胜谁败,那就要看谁先气散功消。老奸巨猾的假好人,为了保存实力,说什么也不会先下手攻袭。
  又一次看穿假好人耍奸使诈的桂画眉,大叫:“二哥,用坐禅的功夫跟他泡。”意思是让武松泡到贾浩仁先下手。武松冷冷一笑,地煞掌排空直入,人随掌进,啪!啪!啪!一连三掌。贾浩仁用金丝绵掌接架。三掌对过,打斗双方各自后退三大步,势均力敌,不分上下。二郎神浓眉竖挑,纵身再上,再一次迅猛无比地劈出去三掌。又是三声闷响传出,双方再一次后退,还是势均力敌,难分轩轾。
  武松五凌豪气飞腾了,一声低叱,第三次扑出,仍然是连环三掌。别的能假,功力不能假。第三次对掌,贾浩仁多退两大步,连马步都几乎稳不住,躯体连晃。看出胜负之分,武松的天罡神功自然一松,刚想说出“承让”二字,意狠心毒,狡诈如狐的贾浩仁,乘机偷咬人,左掌虚捣,右掌实切。武松自悔大意,坠入贾浩仁圈套,被迫之下,钢牙怒错,仓促迎敌。一连串的闷响声音传出后,两条人影“刷”地分开,各退四五步。
  二郎神武松,手捂右肋,脸色出现苍白,鬓角渗出冷汗,顺颊流下。贾浩仁比武松惨得多,不光脸色泛出青灰,嘴角也溢出来血丝。谁都不会想到,厚颜无耻的贾浩仁,身形蓦地侧旋,顺手抽走法聪和尚长剑,一缕寒光裹着森森剑气,扎向武松咽喉。以贾浩仁的身份地位,一连两次下手偷袭,连桂面眉都感意外。敢打敢拼的武松,明知情况凶险,愣是不闪不退,也确实无法闪退。杜画眉失声尖叫。
  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武松冒险施展叶底偷桃,让贾浩仁的长剑擦着自己脸腮扎过去,右掌陡翻,招化南山拒虎,立掌切向贾浩仁脐下的关元要穴。关元为人体小肠屏幕,份属死穴之一,贾浩仁偷鸡不成蚀把米。武松弯腰想拣地上的四煞棒。贾浩仁一声厉啸,再度逼近,剑身贯足内气,激颤出一片光芒,一口气连攻十三剑,力阻灌口二郎神武松无暇去拣四煞神棒。
  贾浩仁这一轮快攻真厉害,也真迅猛凶狠,令人难测的锋芒,时时都能透隙而入,致使二郎神武松,在招架格挡之下,极其艰辛。面对假好人这种卑劣无耻伎俩,武松被激怒得人似猛狮,身如狂龙,除去闪、躲、避,不断用分云拿月,分光捉影,强扣对方。别说桂画眉,就连敌视武松最烈的法聪,也看得直赞叹,心惊意悚。不惜丢人现眼,一再采用卑劣手段,仍然强攻不下,贾浩仁孤注一掷了。
  武松故装豁死相拼,贯足天罡真力的指尖,撕破对方的层层剑幕。聪明一世的贾浩仁,连攻无数之下,也会混蛋一时,竟然提聚残存功力,杀鸡取卵,拼命抢攻,大有与二郎神同归于尽的模样。武松有个特长,对方越厉害,形势越险恶,他越能从容冷静。所以,身处贾浩仁力可透山,恶毒诡异的攻势下,冒险施展连环腿鸳鸯脚。
  拼到这种地步,贾浩仁清楚,不豁老命,下手不毒,确实不行了。思忖至此,剑身怒颤,连袭武松胸前血阻、紫宫两大要穴。更阴毒的,是他逼使武松躲向左侧之一刹那,撒出一把淬毒子午钉。钉名子午,说明子时射入人身,不会活过午正,并且一撒一大把。处此骤不及防,极端凶险的情况下,功力再高的人,都难活命。
  可断残一臂的武松,愣敢置之死地而后生,蓦地向后大舍身,几乎将躯体平铺在地面上,藉以扫数闪躲开贾浩仁撒出的一把子午钉。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二郎神竟选择在这种时机血屠贾浩仁。屠人的招式是,武松右手按地面,身化懒龙半转,一式倒踢紫金冠,踏在对方肋骨上。凭武松的天罡内力,平常一脚,都能开碑裂石,何况含愤而发。
  踢得贾浩仁,想嘶,想叫,都嘶叫不出,肋骨尽折,伤及内腑。功力耗尽的二郎神,勉强提气,勉强翻转,想站尚未站起之际。一条人影,疾如闪电,扑向武松,立掌如刀,猛劈武松脑后玉枕。又是一个骤不及防,又是一式阴狠毒招,猛袭筋疲力尽的武松。武松确知猛袭他的敌人是法聪,可他愣连侧闪躲避都没有桂画眉抢在法聪和尚掌缘即将劈中切实武松后脑前,振腕怒甩棍中剑,锋利无比的剑尖从法聪后心透入,又从前胸透了出来。
  利剑掷出的惯力,带得法聪一晃再晃,跌坐在地,方瞧见剑尖。宛如滚圆的皮球泄了气,法聪陡然眼前一片黑,体内的热量消失了。桂画眉弯腰掺起,实际是抱起来武松,眨了眨风眼:“谢我什么?”武松脱口说道:“倾我之所有。”桂画眉芳心乱跳:“君子一言?”武松重重点头:“快马一鞭。”扭头瞥见法聪,桂画眉凤目转寒,恨声骂道:“这个该死的秃驴!”武松低叹:“弘光大师,待我极厚,如今杀了他的首徒,为之奈何?”
  桂画眉嘴角噙着阴笑:“这好办!”旋身甩出袖内短匕,射入法聪心口。武松失声:“你……”桂画眉格格娇笑:“这叫死人口内无招对,它将永远成为无头案。”武松只能苦笑。二人休息片刻,整顿鞍马,重新就道,并辔扬鞭,奔往大定府。大定府城建筑,规模确实宏伟,它由内城外城和大内所组成。外城南部,是汉族居住区,有里坊、集市、民房、庙宇、驿馆等。内城乃官署及屯兵区。
  大内是完颜皇族所盘据,内有宫殿、寝宫、皇室住宅、仓廪等建筑。外城东南隅,有座高塔,通称大明塔,筑在高近两丈的台基上。大明塔八角十三层,为砖砌密檐式样,高达二十好几丈,指向蓝天。塔座为须弥座,上部砌出仰莲瓣。第一层镶嵌浮雕造像,正中有佛龛,龛内莲座上跌坐佛像,观其姿势,各有不同。两侧有菩萨力土,形像庄严。桂画眉告诉武松,金阁达好色如命,每逢饮酒过量,必到大明塔一带寻花问柳。
  武松对此无信心,原因是日期难以测定,深恐夜长梦多出差错。桂画眉坚持试一试,力主二人化装成夫妻,前往该处游逛夜市。武松何尝不知道,金阁达既是大金国的智囊,又是完颜皇族中的宠儿,要想刺杀他,谈何容易!无奈事涉柴进、关胜,即使为此丢掉自己性命,说什么也不能临阵退却,半途而废。大明塔后,有家二荤小饭馆,总共三张桌子,就有两张必须靠墙。究其原因,是那两张桌子,分别断去一根或两根桌腿,只能靠着。
  二荤馆小是不假,却盘有一溜三孔炉眼的煤火灶,厨房极为宽阔。掌灶的是个四旬上下的大胖子,腆肚挺胸,一身肥肉,臃肿不堪。跑堂的是个淡眉小眼,尖嘴猴腮,机警敏捷,三十左右年纪的小个子。灶房旁侧,有条过道,尽头是一扇只能侧身而入的小黑门,状极诡异。凭武松的江湖厉练,自然知道茶馆酒肆,为江湖人和下九流云集之地。
  是故,武松歪戴毡帽,内穿黑内衣,黑夹袄,黑棉背心,外披黑棉大氅。桂画眉改变得更厉害,除一身大红大绿,土得掉渣的衣裤外,还把袖口挽得老高,露出套在她手腕之上的那一只金光灿灿的镯子。二人这种形象,又并肩挨膀走进二荤馆,怎么看都像一对杂八地夫妻。桂画眉也甚会装,几乎沾在武松身上,还一个劲喊:“找张桌子弄二两!”武松再不愿意,也不敢露出破绽,只好半揽半抱将她按坐在靠窗桌子上。武松去看灶上菜肴。
  一个二十多岁、油头粉面的纨挎子弟,不仅跟桂画眉硬挤着坐在一条长凳上,还贼眉鼠目,色迷迷地上上下下打量女关主。桂画眉可不在乎这一套,大声喝道:“有种你就狠狠地搂!”吓得纨挎子弟站起就跑。女关主飞起一脚,不仅把那人踹成滚地葫芦,还顺手揭来他的钱包。武松几乎笑弯腰,暗地感激桂画眉,知她是为自己牺牲色相。跑堂的送来一只卤鸡、两个酱肘、三个皮蛋、一壶地道老白干。
  武松刚抓过酒壶,外面闯入一位顾客,年过三旬,身材矮胖,两眼赤红,宛似喷火。那人刚在另外一张桌子旁坐下,蓦地有人大喊:“跑堂的,我家都护老爷今天请客,定在你们小店,快把吃饭的统统赶走,再精心烹调荤素酒席一桌,不得有误!”老百姓从来怕官,何况来的又是都护老爷,吓得争先恐后走了。事实上,谁也不想为口腹而丢掉性命。只有二郎神武松、女关主桂画眉,和刚才进来的矮胖汉子没走。
  来人面现狰狞,像能吞吃大活人:“话我说在前头,谁他妈的不怕丢脑袋,或者有人活腻了,你就只管呆在这,别怪老子没提醒。”胖矮汉子刚想发作,人影一闪,跑堂的伸手按住他:“客官息怒,犯不上把命搭在这。”喘过一口气来又劝:“请客的是位都护,都护你们懂不懂?跟四品黄堂一般大。”眸光一转,瞧向武松,离开矮胖汉子,来到二郎神桌前,推着武松的肩头说:“别看大哥、大嫂也像混事的,但比都护老爷差海了。”
  就在这时,走进来一位都护打扮的武官,他年过半百,腰粗腿短,肥肥胖胖的一张大圆脸,上面布满斑斑疤痕,似有似无的两道秃眉,下配一双绿光闪烁的鹰眼,宽扁鼻子,厚唇阔嘴。跟腿短武官走成并肩的,是一个秃顶马脸、环眼鹰鼻的中年道人。从打对方进入二荤馆,中年道人的两只色眼就没离开过桂画眉。武松知道今天这场戏热闹了。中年道人自去中间桌上就座,那位都护老爷反倒赶着巴结他。
  从中年道人的贪婪目光中,武松早看出他是一个比平常人还要贪淫好色的玄门败类。光冲万恶淫为首这一点,武松也不会饶他。人间、世上,从来都是能者为尊。中年道人青衲银拂,状似非凡。武松眼尖,瞧清中年道人手内银拂,是白玉为柄,银丝作拂,白得晶莹、白得酷厉、白得吓人,知道是柄极为厉害的杀人凶器。看看自己所坐桌子,短腿都护双眉微皱,寒声怒吼:“跑堂的!”
  跑堂的陪着笑脸,弯腰垂手:“都护老爷,你老人家想用点啥?”短腿都护手指桌子:“桌面污七八糟,如何进食?还不赶快擦干净!”跑堂的刚抽下抹布,中年道人手指桂画眉:“跑堂的,桌子停会擦,唤过那个小娘们!”跑堂的一呆。中年道人嘿嘿奸笑:“奉金阁达王爷口谕,凡是生人,一律严查!”跑堂的不敢抗拒,趔趔趄趄来到武松桌子前:“二位想必听见了?”
  桂画眉丝毫不在乎:“跑堂的,你是磨道里的驴……我不怪你!”跑堂的道谢。桂画眉轻抚鬓角,站起身来,先伸一个懒腰,笑嘻嘻地走过去。中年道人嘴角挂着淫笑,伸手抓住桂画眉,顺势硬往怀中拉扯。一双竹筷,出自两眼赤红那人之手,疾如利矢,疾袭中年道人。美人虽好,命更重要,中年道人只好松开桂画眉,侧身闪避。有虾不拿白不拿,跑堂的飞起右脚,踢中中年道人的期门穴。
  中年道人委顿在座位上。短腿都护又惊又怒,厉叱:“一个跑堂的,胆敢冒犯得道仙长!”后面那个“长”字刚刚吐出唇外,又矮又胖的躯体,早歪倒在地上。放平都护的人,是掌灶大胖子。中年道人虽被踢中期门穴,仍然有恃无恐怒叱:“胖伙计,你可真会选地方,竟敢把窝巢安在大明塔,冲你这份英雄虎胆,贫道决心放过你,赶快解开黑獭穴道,权当没有这回事。”原来短腿都护,名叫黑獭。
  大胖子关上店门:“牛鼻子,亏你还是横行大漠多年的秃顶鹤,胖爷爷在你眼皮底下半年多,你他娘硬没认出真阎王,往后你得乖点。”仨人窝倒俩,先前传话那人,身化青鸽穿云,妄图掀开屋顶逃遁。大胖子振臂甩出切菜刀,刀从那人小腹切入,阎王是他舅也难活。跑堂的逼问武松:“你是谁?”武松啃一口酱肘:“喝酒的。”大胖子前走两步:“好朋友,发昏当不了死,别想软磨硬抗踵浑水。”
  跑堂的帮腔威吓:“好朋友,睁大你的两只眼,俺哥们软的从不吃。”武松也真逗,接过话头,拿起刚啃一半的酱肘:“软的不吃啃这个。”大胖子被武松激怒了,厉叱:“你小子这是在找死!”出手如电,扣抓武松。抓是让大胖子抓住了,可惜抓的不是武松手腕,而是啃过的酱肘。两眼赤红那人,陡地连环六抓,攻向武松,招式诡异凶狠。武松对两眼赤红那人有好感,一招不还,全凭小巧功夫闪避。这样一来,等于把对方逼入绝路。
  两眼赤红那人骑虎难下,出抓更疾,劲风嘶嘶,幻为一片爪影。跑堂的面现凶容,先冲大胖子使眼色,后拔死者小腹的切菜刀。大胖子抽出腰间围的软鞭,振腕抖成笔直,指向武松咽喉要害。武松冷哂,两腿分开,铁腕怒翻,用探囊取物手法,抓住鞭梢。跑堂的贴地滚近,切菜刀刀光闪闪,分砍武松左右两只脚踝。武松被激发威了,左脚踹落跑堂的切菜刀,右脚把大胖子踢飞五步。
  跑堂的一停再扑,两眼赤红那人,目闪异彩,探手阻住跑堂的说道:“左脚鹤蹬云,右脚踢倒山,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武二爷多多原谅,多多原谅。”武松早就对他有好感,先把夺来的软鞭抛给大胖子,然后温和一笑:“同是江湖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烦请三位,各报家门。”两眼赤红那人,深打一躬:“小可杜盛。”桂画眉“嗤”声娇笑:“你是火眼金鹰杜盛,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武松瞧瞧桂画眉。
  桂画眉正儿巴经说:“火眼金鹰杜盛,是铁爪神猿杜兴的叔伯兄弟。”杜盛恍然大悟:“姑娘是鬼门关的女关主,人见人怕的鬼划眉。”桂画眉指指大胖子和跑堂的:“杜盛,先别忙着扯闲篇,他俩是哪座庙里的?”杜盛招呼二人。二人弯腰行礼。火眼金鹰介绍说:“他们二人一个叫胖太岁范长宝,一个叫瘦金刚石五游。”桂画眉格格娇笑,极口称赞:“二人名字起得好,起得真妙极了。”
  武松千不该、万不该,问了桂画眉一句:“你夸名字起得好,是否……”老半天方才忍住不笑,桂画眉实话实说:“饭长饱(范长宝)当然能吃胖;食无油(石五游)自然瘦成皮包骨,名字实在起得好。”双方说笑未完,石五游早把死尸扛进小黑门,胖太岁扶起地上二人跟了进去。武松、桂画眉二人,被火眼金鹰让进小黑门,里面竟别有洞天。杜盛在前引导,沿着一座石径小桥,登上前面那堆玲珑假山。四株苍松,虬枝迎风,不时发出松涛声,更增假山之雄伟。杜盛像对这里很熟悉,引领着二人向假山半腰一处洞穴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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