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浪起伏。
北斗闪烁。
房英站在光明境海滩边的小船上,心中焦急,进退维谷。
他急着想返回中原,可是不识水性及不会摇橹,却难倒了他。
他倏然想到,光明境主所以不派水手相送,所以只送了一条小船,是不是因为并没有让自己离开的真正诚意?
正在胡思乱想,耳中倏听得衣袂风声飒然,一条人影如燕鹊凌空,飞身扑上船来。房英一怔,还来不及转念,那人已踏上船尾,横掌向系在岸上的船缆切上,“啪!“地一声,系缆中断,船在浪头冲击下,也摇晃起来。
“你……干什么?”
房英心中大惊,急急稳住身躯喝问。那人已缓缓转过身来,手握橹桨,赫然是夏芳芳。她娇容一片苍白,在星光下,一双秀眸中似乎依然有莹莹的泪水!
“啊!是你!”
房英一呆!
夏芳芳凄然一笑,道:“我刚才在岸上看了半天,见你不动,才知道你不会驾船,才专程相随,你允许么?”
房英窘了一窘,此时此刻,他觉得不答应也不行,只得呐呐道:“只怕劳累了姑娘!”
夏芳芳凄然一笑道:“你连伤我的心都不怕,又假客气什么?”
房英脸色发烧,却见夏芳芳已稳立船尾,摇起橹来了。
小船动了,房英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他是被她强迫而来的,来是充满了恨。但她刚才在危急之下,又暗中援手。现在再驶船相送,这笔账不知应该怎么算?
他情思紊乱的呆呆望着她熟练地摇着橹,像木头—般。却见夏芳芳轻轻道:“船小浪大,比较来时颠簸,你应该注意自己,好好坐下来!”
“呃……是……是……”
在这种情形下,房英只有听任对方指挥,急急坐下。
岛上的灯火、山林渐渐远了,船在浪涛中一高一低向着茫茫无边的天涯驶去。
房英拘束不安的望着前程,倏听到夏芳芳口中发出一丝幽幽的语声:“她漂亮么?”
房英一怔道:“你是说谁?”
夏芳芳幽幽—笑道:“我是问你的心上人。”
经她这一点,他不禁又想起了黄芷鹃,暗暗苦笑,木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夏芳芳惑然的看着房英,不懂他摇头是什么意思。但她已不想问下去,口中又发出了一阵幽怨的叹息,道:“我只叹自己命薄!英郎,我并没有多大奢望,但愿能永待在你身畔,天天见到你就心满意足了!”
语气幽怨中含着无比情意。
房英心头激动了,他虽对她并没有太好的印象,但是,这是一个少女不顾自尊的痴恋啊!
他不忍拒绝,也无法抗拒,望着她吃力的摇着橹,心头倏起一阵怜悯之情,叹了一声,正色道:“姑娘的情意,小可心领了。若不见弃,今后愿以妹妹视之,将来必代你觅个好的归宿。”
“英哥!”
夏芳芳点点头,凄楚地喊了一声,秀眸中已含了一泡泪水。
房英知道她心中绝望的感觉,但自觉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于是也故意畅笑一声道:“芳妹,既认我这个愚兄,如今结为金兰,大家应该高兴才对。两日时间易过,趁这段难得空闲的机会,我们该好好的叙一叙!”
夏芳芳勉强一笑,道:“英哥,你既为兄长,应答应我一个要求!”
房英笑道:“好说,只要我能力所及,无不答应。”
夏芳芳娇声道:“我不再回去了,希望你不要讨厌我。”
房英心头一震,道:“这怎么行!?令尊若问起罪来,愚兄可担待不起。”
夏芳芳坚决的道:“这是我自己的事,爹管不着!你不是答应我么?难道连这—点都拒绝?”
房英搔头窘急地道:“但是……但是,总不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
房英终于想出理由,叹息一声道:“小可如今与那天香院为敌,生命随时可以发生危险,贤妹跟随我,岂非连带遭殃,这岂非害了你?”
夏芳芳凄楚一笑道:“就因为这样,我更要帮你。如今你我已是义结金兰,更有共患难的义务。其实我也想看看对方究竟有多么厉害!”
房英没有理由再拒绝了。他想了想,终于勉强答应下来,心中则又喜又忧。
忧的是光明境主发觉爱女一去不归后,不知将会怎样!
喜的是又添了一个对付“天香院主”的帮手。以光明境的奇奥武学,他相信夏芳芳确是天香院的一个强敌。
于是,两人慢慢的闲谈起来,气氛比初见时融和不少。
房英告诉她许多关于自身的事及中原武林的局势。
夏芳芳也说出光明境中许多外界无法知道的秘密。
船继续向大陆航行,四周除了海,还是海,茫茫无际。
两人的交谈愈来愈投机,渐渐对此行充满了希望和信心,同时决定上了岸,先奔赣境双凤寺。
可是,房英怎么知道,双风寺小的少林僧早已走得一干二净。
口 口 口
洞庭往鄱阳黄泥大道上,一个戴着毡帽的黄脸枯瘦老者低头走着。这老者腰插一根旱烟杆,一身土布短褂,十足像个乡巴老。
他赫然是前宫的“四花御车”扁老,后来又在云梦天香院总坛出现,变成“夺命魔君”孤独真的神秘老者。
此刻他走走停停,闪闪躲躲,神色诡谲地走着。
在他前面五六丈远,有两个头戴方巾,身穿白色长袍的中年文士赶着路。这两个中年文士神色非常急促,不时向后望着,每当两人回首张望时,那扁老就偏身借着道旁树木掩身,有时无法避时,干脆低着头,佝着腰,慢吞吞地走。
敢情这位神秘的扁老,正是在盯那两位文士的梢。
显然,那两名中年文土,也发现了身后有人跟踪。
双方就在戒备、闪躲的诡谲气氛下,相隔五六十丈,向着同一个方向走着。
走着,走着,在前面的一位面上已起了怒容,向左边的靠近低声道:“师兄,咱们自离开洞庭后,就被人家盯上啦!”
被称师兄的文士镇定的道:“师弟,别理他。”
“师兄,我实在忍不住了。”
“哼!师弟莫非忘了师父的规定,出门千万不可惹事!”
那师弟忿忿不平道:“师兄,这样岂非被对方掏了咱们底子?”
“哼!到了地头,再把那老儿圈住不迟!”
说着,两人立刻加快脚步,向前紧赶起来。这两名文士交头接耳的情形,益发引起了扁老的怀疑。
扁老,自从救走了各派掌门人后,最近始出现江湖,仆仆风尘,一直想找房英下落。房英杳如黄鹤,确在洞庭地方发现了这两个文士举止神秘,异于常人。而以他那种江湖经验及眼力,一时却摸不清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以行动看,这两名中年文士有着极佳的武功底子,可是面目却陌生异常。于是他一路上盯了下来。现在,他决心要看看那两人寓在那里。
又约摸行出五里,只见前面两名文士倏避开正道,向一条叉路走去,远远屋重叠,堡墙高耸,那两人目的地似乎就是那里!扁老远远眺望着那片庄堡,略一沉思,暗暗一怔!
那不是誉满两湖地盘,“双笔插天”鄱阳姚磐的姚家堡么?
姚磐是出身少林的俗家弟子,也算是当今少林掌门的俗家师弟,功力不俗,辈份颇高,平日义名极著,那两名文士莫非是姚家堡中的人?
扁老边走边想着,暗暗觉得平白浪费了半天光阴。自己与“双笔插天”姚磐虽有数面之交,现在却不是自己要找的对象。
这时,果见那两文士进了堡门口与两名大汉略交数语,立刻隐入不见。
扁老缓缓停下脚步,远远扫视,心头倏又起了好奇之心。
这姚家堡门口城上,巡逻的堡丁人数极众,戒备防范之严密,似乎超越了常情。
昔日姚家堡并没有这样严密戒备过啊!而且“双笔插天”姚磐平素性情随和,乐善好客,除非发生了特别事故,也不会这般如临大敌的紧张啊!
扁老本就欲转身离开,但一经思考后,发觉事情异常,立刻远远驻足观望呆思起来!
就在这时,那堡门口两名大汉突然身形一晃,如箭一般,激射而至,飘落扁老身前,右边的大汉冷笑道:“老头子,你鬼鬼崇崇在查看什么?”
扁老一见有人发问,心念一转,决定干脆问个清楚,立刻嘻嘻一笑道:“烦请两位通报姚堡主一声,就说故人来访!”
两个大汉闻言眉头一皱,冷冷道:“朋友尊姓大名?”
扁老目光一扫,附近村落稠密,虽是岔道,却仍有不少人来往。想了一想,觉得不宜露出真实身份,遂笑道:“老夫就是‘夺命魔君’孤独真。”
两个大汉神色顿时一骇。他料不到眼前毫不起眼的土老头儿竟是凶人之首的“夺命魔君”。左边大汉轻视的神色立刻换成了一副凛惧之色,道:“原来是位高人,请稍候,让在下通报!”
说着向右边的大汉打了—个眼色,立刻转身向堡中奔去。
扁老心中早已了然,微笑道:“好,老儿就等一会儿,管家贵姓?”
留下的大汉忙回答道:“区区姚成。”
扁老点点头道:“姚管家,贵堡主近来好么?”
姚成想了—想,摇摇头。
扁老—怔道:“怎么样?”
姚成道:“在下奉命对堡中任何事都不得泄漏,请魔君原谅。”
扁老鼻中—哼,觉得其中更加蹊跷起来。由这—番严密的措置,显然姚家堡中有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呢?他知道再问也是白费,索性抽口旱烟,在怀中摸出烟袋火石,打火抽烟沉思起来。
刚抽了口烟,堡中如飞掠出两条人影,只听得—阵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久隐不出的魔君,竟突然光临姚家堡……”
话声中,人影已落在眼前。一个是通报的壮汉,招呼说话的却是一个年约七十左右,蓬头垢面的化子,乌黑黑的脸,补丁百结的化子衣上,结子竟有九个之多。
这化子看清扁老后,未完的话声,突然中止,咦了一声,似乎发觉有什么不对,精光闪闪的双目,露出讶异的光彩,向扁老仔细的打量起来。
扁老也暗暗一震。他认识,这七十余岁的九结花子,却正是当今丐帮当家裴百仁,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七煞神丐”。
扁老这时忙举着烟筒,抱拳哈哈大笑道:“原来裴当家也在此地,幸会幸会!”
可是裴百仁却神色一沉,哈哈道:“老兄,你一眼能认出我化子,大概不是无名人物,你究竟是谁?”
扁老一愕道:“刚才不是已通报了么?当家的问得就奇了!”
裴百仁狂笑一声,道:“朋友,你冒充别人,我化子或许不识,会被你混过。若是冒充那孤独老魔,嘿嘿,你算是孔夫子面前耍笔杆,碰上啦!”
扁老讶道:“裴当家,这话从何说起来?”
裴百仁冷笑道:“孤独老魔昔年,生江湖虽然是神出鬼没,当今江湖上没有几个人认得真面目,但不瞒你老儿说,化子在十五年前就与他打过交道,根本就不是你这副样子。”
扁老被人首次拆穿身份,倒被对方说得有点发窘。
原来当初扁老要混入天香院时,想来想去并没有适当的身份可以冒充,灵机一动,就想到那位未见一面,在江湖上也极少有人认识的八大凶人之首孤独魔君,也唯有像魔君那种身份,才能混进天香院的垓心。于是托江南的“百面神剑”特别精制了一副面具。
但江南“百面神剑”也未见过孤独魔君的面。于是在觉得既然孤独真在江湖上极少有相识,且久无讯,就凌空想像,制了一副面具。
所以在齐鲁道上房英就碰上“百面神剑”以不同的面具也冒充孤独魔君那会事,还造成一段误会。
此刻,扁老想不全让丐帮帮主拆穿,嘻嘻一笑,正想解释,却见裴百仁脸色一寒又道:“老儿,现在你该知道我化子为什么会说你是冒充了吧?快说,你是谁?冒充孤独魔君到此,有什么企图?”
扁老大笑道:“看来凡夜路必遇鬼。不错,老朽确是冒牌孤独真,只是此来并无恶意,只是想顺便看看姚老儿。裴当家向姚磐能否先禀一下?”
裴百仁冷笑道:“说了半天,你还没有坦诚公布真名。”
扁老语声一肃道:“这点请裴当家原谅,老朽现在实在有点顾忌,进堡后,老朽一定不使裴当家失望。”
裴百仁冷笑道:“你举止诡谲,竟还想入堡?嘿嘿嘿,告诉你,姚堡主已闭门谢客,朋友有什么话,可冲我化子说,天大事情,我化子担待了!”
扁老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扰裴当家了。有缘以后再见。”
他觉得在这种隔阂的敌视气氛下,问什么对方也不会说出来,与其平白造成一段误会,不如先离开再说。因此拱了拱手,就欲转身离去。
那知裴百仁却早已得闻一切经过,认为扁老此来,一定不是善意,心中已存下了杀机。此刻一声大喝道:“朋友慢走!”
扁老一呆,忙道:“裴当家有什么吩咐?”
裴百仁厉笑道:“在你未说明真正来意及身份之前,我化子要把你留下了!”
扁老忙道:“裴当家,这是误会……”
裴百仁杀机满面地道:“就算误会,只好误会到底。老儿,你言词吞吐,既不愿说出姓名,我化子一样能够逼出你的真实来历。”
话声一落,反手向后一挥,唰一声,一根青碧发光长两尺余的竹杆,已握在手中。
扁老刚退两步,摇摇手道:“裴当家,我说了这许多话,你不相信也罢了,何必动手!”
裴百仁长笑一声道:“本帮主现在要量量你的道行,查查你的海底,接招!”碧光一溜,幻出一排青影,直袭扁老下腹,出手凌厉奇奥,简直难以令人相信。
扁老心中一凛!
对手这一招,他一眼就可看出,正是丐帮镇帮绝学“赶狗十八棍“。他不料对方一上来就出杀手,连忙一弯腰,脚步斜踏三步,手中旱烟筒,当作兵器,扬起一抖,幻出层层光影向来势对去,口中大喝道:“帮主停手!”
丐帮帮主“七煞神丐”裴百仁历声长笑一声道:“那有这么容易。我化子今天迫不出你的海底,从今江湖上就没有‘七煞神丐’四个字。”
他口中说着,未等扁老招式对死,手中寒竹棒一沉,一溜青光,已点向扁老腰际“冲门”穴。
变招之快,简直令人难以想像。扁老一招对空,急忙也沉旱烟杆,向裴百仁寒竹棒点去。
裴百仁历笑道:“阁下使的竟是剑招,果然有些名堂,再接老化子这招‘打狗入洞’!”
呼地一声,青光上挑,倏化作漫天青雨,把扁老全身完全罩住。
这一手正是“赶狗十八棍”中的杀手,但见碧光大盛,令人看不清那双寒竹棒究竟攻向何处。
扁老心中大惊!
他本不愿打这场误会架,自然处处陷入被动。如今猝不及防,眼见危机临头,再也无法多想,一声大喝,旱烟杆横空一划,抖出七朵寒星,如经天长虹一般,向满天碧光挡去。
叮叮叮……一连串七响,双方兵器俱反震回来,同时退了三步。
裴百仁脸色一变,喝道:“好功力,原来竟是名闻江湖的‘七巧七式’剑法!”
要知道扁老掩饰得再好,经验再老到,但在危机关头,也无法不用本门武功招式来解救。他刚才施的正是一招“七巧横空”。
此刻忙飘退三尺,拱手道:“当家的好招式,既识出老朽剑招就该知道老朽是谁了!”
裴百仁冷冷道:“这么说,阁下就是‘神眼’房大侠了?”
扁老苦笑一声道:“最近三个月来,我房某还是第一次被人识破真身份。帮主,现在该知道房某何以不愿说出真面目的苦衷了吧!”原来这扁老,果如房英所疑,是“神眼”房天义。
裴百仁冷冷一哼道:“你来的正好,我化子正想找你!”
房天义忙道:“帮主有话何不让房某进堡再说,此处实有不便。”
裴百仁冷冷道:“为什么?”
房天义语声一肃道:“帮主可知如今江湖上已出现一个神秘组织‘天香院’?”
“曾有耳闻!”
“天香院眼线四伏,无孔不入。帮主既有耳闻,当能了解房某何以急欲进堡了。”
裴百仁狂笑一声道:“房大侠对这点应该没有顾忌了!”
房天义一怔道:“帮主此言实令人费解……”
裴百仁黑脸如铁,语寒如冰,道:“令公子现在何处?”
房天义叹道:“最近犬子行踪不明,房某正在寻其下落。”
裴百仁道:“我化子现在可以告诉你,若你必欲进姚家堡,就先摘下你儿子的脑袋给本帮主看看。”
房天义心头大震道:“帮主此言更令房某费解了。犬子难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当家的?”
裴百仁满脸不屑之色道:“你儿子若是开罪我化子,并不可恨,可恨的却是他已投降了那魔帮,自甘堕落,出卖武林同道!”
房天义语气一变,怒道:“这话从何说起?犬子虽不才,也不会做出那种令人不齿的事。”
裴百仁冷笑道:“你不相信么?”
房天义沉声道:“我当然不相信,就是其他人也不会相信帮主之言!”
裴百仁笑意更寒,道:“若我化子有人证呢?”
房天义厉声道:“是谁?”
裴百仁精光左右一闪,对刚才通报的大汉道:“管家的,把那位大师请出来,看看这位名满江湖的‘神眼’怎么说!”
大汉一声应诺,躬身一礼,转身飞奔而去。
房天义心头不由又是一震,道:“是那一位大师?”
裴百仁冷笑道:“人出来了以后,你自可看到。”
语声方完,堡门口又出现三条人影,健步如飞而来,一个是紫脸黑须老者,蓝青长袍,园园的脸上,和穆而严肃。
第二个却是一位七十余岁的和尚,脸色微黄,似有些憔悴,月白色僧衣,行动间,步履蹒跚,仿佛并不会武功。
最后,也是位老者,面目清癯,白色长袍,头上戴一顶员外帽。
房天义一眼就看出紫脸须的正是“双笔插天”姚磐,那和尚却很陌生,第三个老者面目甚为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是谁来。
一行三人走近,姚磐望了望房天义,首先对裴百仁讶然道:“他就是房天义?”
裴百仁点点头,还没有说话,房天义抱拳施礼,道:“姚兄,房某脸上挂了江南‘百面神剑’的特制面具,所以变成这面目。”
姚磐冷冷一哼,道:“房兄素来磊落豪爽,今天在敝堡门口怎也如此鬼鬼崇崇,莫非也像你儿子一样,心中有见不得人的念头。”
房天义不禁怒道:“姚兄怎也讥落房某起来,犬子究竟作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裴百仁冷冷笑一声,指指一旁脸泛怒意的老和尚道:“我化子现在就为你介绍,这位泰山玉皇寺的海山禅师!”
房天义抱了抱拳,道:“啊!大师原来是久绝尘世的海山上人,房某知敬。据闻大师泰山玉皇寺已被‘天香院’盘据为魔窟总坛,大师不幸被执,怎么逃出来的?”
海山禅师冷冷道:“怎么逃出来是老衲的事,不劳施主过问。只是老衲倒要问问施主,你是偏护你儿子,还是站在武林正义这边?”
房天义失声道:“大师难道就是裴当家说的人证?”
海山禅师冷冷道:“不错,老衲闭寺修行了二十年,一向与世无争,与施主更未见一面,谈不上恩怨,房施主总不至于说老衲胡言贾祸吧!”
房天义觉得事态严重,正色道:“大师之言,房某信得过,经过情形,究竟如何,望大师说出来。若犬子果有什么地方不对,房某决摘下他人头,公示天下,以赎房某教子不严之罪!”
那状如员外的清癯老者接口道:“房大侠不愧侠义之士,可是在目前,房大侠就是有心大义灭亲,也恐怕无能为力了!”
“尊驾是谁?”
清癯老者冷冷道:“房大侠素负‘神眼’之誉,难道还认不出来?”
房天义一怔,立刻目凝精光,异常流露,向清癯老者打量了片刻。这刹那,他不由心头又是—震!
他刚才只觉得面熟,此刻仔细—看,不由尖声道:“啊!原来是镜清掌门人。大师,难道你也认为犬子有问题么?”
原来那头戴员外帽的清癯老者正是流亡的少林掌门人镜清禅师。这位佛门高僧自得房英通讯阻止其上武当后,觉得双凤寺也非久耽之地,于是想起了俗家师弟姚磐,才决定迁来姚家堡。此刻房天义向他这么一问,不由微微叹息一声:“房施主,不瞒你说,老衲以前对他抱着极大期望,不惜破了少林寺五百年来的禁律,在危急之中,容他进入少林武库百日,进修少林不传之秘,岂料到他会有今日?对这件事,老衲虽仍怀疑,但海山道友素性与人无争,久绝红尘,且刚自魔掌中逃出,亲目所睹,自不会胡言。施主不妨听听海山道友所述经过,就知道老衲此刻是如何伤心绝望了!”
这番话说得非常沉痛。房天义默默听完,立刻目光转注在海山上人脸上,沉声道:“就请大师—述经过。房某再为答覆各位!”
海山上人冷冷道:“事情非常简单,老衲所以能脱离魔窟,却是得光明境高手入侵之助。在天香院—干手下紧张混乱之际,逃出地牢,出寺后,无意中发觉令公子竟代天香院力拒光明境高手擒拿叛徒岑风。试想想,令公子若非已委身魔窟,怎肯替那女魔头甘效死力!”
这番话听得房天义震骇无比。海山禅师所述虽非常简单,可是他凭着以往也混入魔窟中一段时间,已了解非常清楚。
尤其是岑风,房天义在天香院中时,曾对其来历,感到费解。此刻才知道是传诵武林的光明境人物。而光明境高手摸到玉皇寺抓人,算是一种意外的枝节,而房英在玉皇寺中,竟会代天香院主拒敌,这是什么缘故呢?
他相信自己儿子决非屈身事魔的人,其中一定另有缘故。但是为什么他竟为生死之敌卖命?他解释不出个理由。
在任何情势之下,他也觉得房英实在没有为敌卖命的理由。
这刹那,房天义木立沉思,陷入一片困惑痛苦之中。
自发觉武当掌门是假的以来,辗转查出天香院的阴谋,自己可说历尽艰难危险,绞尽脑汁,设法挽回这场大劫,眼见形势已慢慢好转,如今却想不到会变成这种意外结果。他想解释,但却抓不住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可是,他又不甘默认;默认于目前局势无补,反而使自己处境更困难。
裴百仁见房天义一声不哼,呆呆站着,因看不出他面具后脸上的表情,不由冷笑一声道:“我化子现在已算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你素负‘神眼’之誉,认为海山大师之言是胡说么?”
房天义目光一转,沉声道:“海山大师佛门高僧,所说之言,房某信得过。”
“那么,你现在有什么话说?”
“七煞神丐”裴百仁冷冷接口紧逼。
房天义痛苦地道:“各位,今天,房某没有什么话说。只是觉得事出蹊跷,其中恐怕另有缘故。”
“七煞神丐”狂笑一声道:“说了半天,我化子等于白费精神,你还是在袒护儿子……”
房天义陡然大喝一声道:“住口!裴当家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房某立刻查明真象。若犬子真已屈身事魔,房某决心摘其项上人头向各位谢罪;若并非如此,嘿嘿,房某再来时,就领教领教你当家的绝学!”
说完一抱拳,气怒交进的转身就走。
镜清禅师与房天义私交极好,此刻见他气怒交迸离开,心中极感不忍,微微一叹道:“施主慢走!”
房天义转身冷冷道:“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镜清禅师道:“令公子能对抗光明境高手,若是变节,施主已不可制他,何不留下,大家商议一个办法。对你施主,老衲还是信赖得过的。”
房天义狂笑道:“大师盛意心领了。我房天义如不能制服儿子,岂不贻笑天下!若犬子果是变节,纵然抛头颅,洒热血,房某也绝不要任何人帮忙!”
说到这里,语气微转缓和,道:“房某也正在找大师。当今各派掌门人已会齐商议对付天香院大计,大师若愿连络,不妨往洛水找‘掌中奇’须大侠。”
说完,立刻电掣而起,向来时方向急奔。
这时,他内心比刀割还难受,暗思应该去哪里找房英呢?
若海山禅师之言是真,那么房英必在泰山玉皇寺“天香院”中。
这一想,房天义立刻下决定,回“天香院”。
自在五行山救出诸掌门及齐无治父女后,一直忙着为他们恢复功力,安排藏匿之处,至现在还没有与天香院总坛连络过。
房天义觉得,不论房英是否在天香院中,自己也该回去一趟,听听风声消息了。
于是,他不分昼夜,向泰山急赶,在第十天夜里,终于到达泰山脚下。
泰山,在夜色中,依然与平常一样的静寂无声。
但是自房英上次离去后,天香院主已重新布置过,防守得更加严密,而且从外表看来,绝使人看不出异样,可是只要有人一上山道,那么你的一言一动俱都在监视之下。
房天义白天香院总坛迁此后,并没有来过。此刻目光一扫,仗着“夺命魔君”孤独真的招牌毫无顾忌的上了泰山,身形飘动,直向玉皇寺攀登。
一路上毫无阻拦,而且凭他的引力阅历,竟没有发觉半个伏椿及人影。
这情形不由使他大感奇怪,难道天香院又搬了地方。
他心中这份怀疑,直到抵达玉皇寺门口才消失。因为他已从紧闭的寺门看到露出的灯火。
时已三更,寺门口并没有守卫,甚至墙头上也看不见巡逻的人影。这对房天义来说,觉得天香院似乎对戒备方面松驰起来。
是另有厉害的布置呢?抑是故意如此?
房天义心头猜测着,身形已如轻烟而起,飘过寺墙,目光一扫,前院中寂寂无人,二进殿畔却灯火辉煌。
他身形毫不停留,越过前殿。这刹那,他暗忖道:“是明的查探呢?抑暗中先看一下?”
念头一闪而过,他决定先暗中看看再说,目光四扫,却见后殿殿门紧闭,可是从门缝中却露出雪亮的灯火,殿门两旁,屹立十六名红衣大汉。
这情形,仿佛后殿中有什么秘密集会。
房天义疾速一矮身,避过殿门口大汉的目光,绕着阴影,从后殿侧门飘上屋脊,伏身从雕花的门扇空隙中,向殿内望去。
殿中果然灯火辉煌,在秘密集会,在一张长案后,赫然坐着脸蒙黑纱的“天香院主”。中宫宫主俞筱英,后宫宫主酆姬,分立案后左右,后面还有四名香主。
长案一边,雁翅排列了五张坐位,其中有“灵蛇魔姬”金婆婆,“搜魂童子”胡司马、“矮方朔”东方白,还有三个陌生面孔,一个是妖冶少妇,一个是面目狰狞的青衣老者,一个是年约四十余岁的文士。
房天义心头暗暗吃惊。他想不到自己离开这段期间,这位天香院主又网罗了这么多绝世高手。
其中“搜魂童子”及“矮方朔”,房天义虽然认识;但那少妇、老者、文士却极陌生。从他们的坐位看来,天香院主给他们的职位,似乎都极高。
这刹那,房天义倏感到一丝怀疑,单凭天香院极不可能找到这么多隐世已久的魔头,一定是另有人在暗中专门在这方面负责拉扰。
这是一道偶然触及的灵光,房天义立即抓住这念头,反复推敲,沉思起来。
正在此际,殿门倏然打开,只见中后两宫宫主疾飘而出,俞筱英首先扬头喝道:“是那一位朋友光临,院主有请!”
房天义一怔,立刻一声长笑,飘身而落。
被天香院主发觉的情形,本在他预料之中。此刻他索性大方地笑道:“劳两位堂主迎接。哈哈,老夫—时相戏,院主果然好耳目!”
语声中,大模大样的进入殿中,向天香院主拱一拱手,目光一扫,却见两旁都没有空位。
只见天香院主从面纱中发出一声娇笑道:“原来是孤老,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房天义干笑一声,叹道:“承院主遣差,追拿各派掌门人,那知五行山中变生意外,竟让他们兔脱,老朽为此,难以向院主交代,只能尽力追搜。”
天香院主道:“结果抓获了么?”
房天义头一摇,叹道:“惭愧,不知前宫可有消息否?”
天香院主摇摇头道:“没有,其余长老也不必介意。在目前情形及实力来说,那些没有半个弟子的掌门人早已失了份量。”
说到这里,娇笑一声,接下去道:“倒是长老你,早就该返坛了!”
房天义笑道:“早知道这样,老夫也不必如此风涯劳碌,院主何不早通知一声!”
天香院主道:“长老行踪无定,要本院怎么通知?”
房天义怔一怔,笑道:“对,对,这是老夫疏忽联络了?”
天香院主道:“今夜长老来得正好,本座正有大事相商!”
房天义故意眯眼,漫不经心地道:“什么大事,竟三更半夜相商?”
天香院主道:“在未说前,本院应该先为长老介绍几位新入盟的高人!”
房天义目光一扫,笑道:“老夫洗耳恭听!”
天香院主一指文士,道:“这位是昔年名满东海的‘无肠书生’!”
房天义暗暗一震,口中却故意一哼,淡淡抱拳道:“幸会!幸会!”装作并未看重对方的意思。
那位“无肠书生”脸上隐隐浮起阴沉沉地笑容,竟然不言不语。
天香院主又一指妖娆少妇道:“这位是‘巫山神女’贾红宛,孤老应该有个耳闻!“房天义大笑道:“当然,当然,‘巫山神女’面首三千,终日风流快活,老夫岂有不闻名之理。”
这番话半嘲半骂,但那妖娆少妇却丝毫不动气,荡笑一声,玉指伸手一点房天义说道:“奴家虽有三千面首,却还嫌少一个,就是你!咯咯咯咯……”
说完一阵淫笑肆无忌惮。
房天义心头一热,大骂无耻。
却听天香院主又一指青衣狰狞老者,道:“孤老,这位本座要特别向你介绍,你老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一听天香院主这么郑重其事,房天义不由暗忖道:“这人是谁?有什么来头,竟使平素眼高于顶的‘天香院主’这么特别地郑重其事介绍?”
心中想着,已淡淡向青衣老者一抱拳道:“面生得紧,请教台甫!”
青衣老者脸上露出狰狞可怖的笑容,淡淡地因答道:“老朽就是孤独真!”
房天义心头如骤遇雷击,大惊失色,念头还未转过来,陡觉一缕指风,已袭向腰际柔穴,心头一紧,忙欲闪避,已自不及,“吭!“地一哼,业已裁倒地上。
天香院主的面纱后又响起一串银铃般地笑声!
房天义怎么也料想不到,真正的“夺命魔君”孤独真,真的被天香院罗网找到。刚才身份早已被人识破,自己还蒙在鼓中。
由刚才指风的方向,房天义已明白是“天香院主“出的手,由此看来,自己今天真可算是偶一不慎,身陷危机之中,情形大不妙了。
只听到“天香院主”银铃般的笑声一落,冷冷道:“想不到本院被你蒙欺了两年,你究竟是谁?”
房天义暗晴一叹,知道此刻再也隐瞒不了,冷冷笑道:“你踏破铁鞋无处觅,对面竟然不相识,尚有什么资格率领群魔!”
天香院主道:“什么,你是房天义?”语气充满了惊讶与欣喜。
房天义躺在地上狂笑道:“空有一柄青萍,却使你枉费无数心机。我房某今天虽被你暗算,但在计谋上,你早巳差了一筹?落了下乘。现在要杀要刮,任你便!”
“夺命魔君”孤独真冷笑道:“老夫人江湖二十年,却也闻你‘神眼’是位人物,怎竟敢冒充老夫名号起来,看来老夫再入江湖,只得先拿你开刀了?”
说到这里,狰狞的面目浮起一丝杀机,转首对“天香院主”一拱手道:“院主,房老匹夫可否交给老夫处理?”
“天香院主”娇笑一声道:“他冒充孤老名号,照理本院自该把人交给孤老处理。但是本院对他尚有利用价值,孤老所请可否缓迟三个月;三个月后,任凭孤老处理如何?”
“夺命魔君”想了片刻,点点头,天香院主倏对俞筱英道:“中宫,把他脸上面具剥下来!”
俞筱英一声应诺,飘然走近房天义,俯身一把抓起,伸手向房天义脸上一抹,嘶的一声,一张枯黄的人皮面具,应手而落,顿时露出一副威严的容貌,方头大耳,八字须风目蚕眉,但一双目光却已黯然无光。
房天义此刻,暗暗悲痛,默默无言,此刻他觉得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天香院主秀眸寒光注视了房天义片刻,又纵声大笑,目光一侧,对“搜魂童子”及“矮方朔”道:“胡长老及东方长老,本院昔日放了房英的计策如何?”
搜魂童子道:“院主果然妙计,若不是放了那小子,只怕这老家伙还不会回来得这么快。”
房天义顿时明白了,不由厉声道:“这么说,海山在江湖上传布的谣言,也是你的奸谋了?”
天香院主得意地笑道:“不错,本院故意放海山老和尚出去,只是一着妙棋,怪只怪你儿子太重诺言,中了本院之算。其实这套步骤,也化了本院不少心血哩!”
说到这里目光一扫左右,道:“房天义就擒,房英已成笼中之鸟,早晚必束手就擒,其余各派掌门更不足虑,本院决定提早开坛,飞函召集各派掌门,共襄武林统一盛举!尚希各位长老,届时共同一壮本院威势。”
在座所有人立刻轰然应附。天香院主又一挥手道:“中宫俞筱英听令?即刻以灵鸽传讯各派分坛,定明年三月十二万花节,开坛拜盟。”
俞筱英一声应诺,退出后殿,天香院主又发出第二道命令:“后宫宫主听令!”
酆姬蛇腰—摆,风情千万地向天香院主一礼道:“酆姬听谕!”
“你押房天义到特别牢房,点他七大气穴,废了他一身功力,每天派人好好的侍候!”
酆姬一把抓起房天义,只见天香院主又娇笑一声道:“房大侠,你安心地耽下去吧,届时盛会,还要请你参加哩!”
说完又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