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冰封。
寒风如刀。
一辆牛皮篷密封的马车,在坚硬的冰封大道上疾驰。
车辕上揽缰御车的人,竟是两个娇滴滴的绿衣少女。此刻她们脸色被寒风吹得一片绯红,口中吐着层层白气,扬鞭急急鞭策着曳车健马。
这两个绿衣少女,不用说就是九华门下的海、玉双燕了。此刻在车篷中的房英更是冷得发抖,寒风虽被车篷挡住,但四周的寒气仍不时从缝隙中钻进来。他七大主穴被点,自不能运气祛寒,更因麻穴被制,无法活动,俊脸已冻成一片苍白。
旁边坐着的“赛飞燕”及“绿燕”每人正拿着一包干粮及肉脯吃着。这时“赛飞燕”狄美筝转首瞥了蜷曲的房英一眼,秀眸中透过一丝怜悯的光芒,拿着一块干馍馍凑到房英的嘴边轻轻地道:“你吃一些吧!”
房英钢牙紧咬,嘴唇不启,忿然阖上双目。他拒绝这种方式进食,大丈夫男子汉虽不能顶天立地,也不能以这种妇人施喂方式进膳。
“赛飞燕”轻轻一叹,道:“两天来,你已三番二次拒绝进食,难道不顾怜自己的身体?”
房英仍是不言不语,他暗暗冷笑道:“你们不忍见我饥饿,却忍心送我上死亡之路,这算那门子作法。真是妇人之仁。”
却听得狄美筝转对姜素英道:“大姐,妹子看不妨为房少侠解了麻穴,让他自己能够活动一下,这么冷的天气,还有四天时间,岂不使他活活冻死?”
“绿燕”望了望房英轻轻一叹道:“二妹,你不要忘记我们是在为百余同门姊妹求生换命。假若万一因为怜悯而生出意外,我们将怎么向掌门师尊交代?怎么对同门交代?”
说到这里,凝视着房英,又叹息—声道:“冻就让他冻一下吧,到实在饿得毫无办法的时候,他自不再拒绝进食。唉!谁教我们生在这个动乱的江湖中。”
这师姊妹的对话中,对房英皆充满了同情。显然,因为情势被逼在节骨眼上,不得不尔。其实,以房英这种英俊而充满男性刚强的气质,任何少女都会倾倒而动情的。
两日默默相处,这姜、狄二女对房英皆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无法明诉的衷情?然而房英却被怨怒所充塞,这两天的行程,对他来说,等于死亡前漫长的噩梦。对于九华四燕,他恨不能一剑—个,杀以泄恨。但当想起她们只是急于想解救同门,逼于如此时?旋又觉得手段虽不足道,但孺妇之见,不足为罪。
于是,就把忿恨谅解了不少,只把那股满腔怨恨全部落在那至今尚未见面的“天香院主”的头上。
他暗暗起誓,有朝—日能见列那魔头,非把她千刀万刮不可。这刹那,他求生之念更切,觉得要报仇,就得先设法保全自己生命,否则岂不徒托空想。
想到这里,他突然睁开双目,冷冷的道:“在下此刻确实饥饿难挡,不知你们是否能解开区区麻穴,略进饮食。”
这是他行程中第一次开口,“绿燕”姜素云怔了一怔,嫣然—笑,道:“少侠既已饥饿,就让二妹喂你吧!”
一旁的“赛飞燕”把干粮包打开,取山肉脯馒头等食物,房英却冷笑一声道:“在下无伤无病,这样情形,实在不敢消受。再说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也不太方便。”
这话说得二女娇容飞霞,“赛飞燕”轻轻一叹道:“少侠既饿又不吃,令人好生作难!”
房英接口道:“姑娘何不解了我麻穴,让我自己进食。”
“两燕”—怔道:“这……”
房英傲然道:“大丈夫作事,岂能使人为难,在下决不会因此生逃走之念。何况我要穴被点,真元阻塞,也无法逃走。”
姜素云想了想转对狄美筝道:“二妹意见如何?”
狄美筝秀眸望着房英,生出无限情意,闻言忙道:“一切由大姊作主。唉!对江湖同道,自是不宜太苛。”
姜素云对房英道:“你说话可得算数,别出什么鬼心计。”
房英傲然长笑道:“房某生是生,死是死,必不骗人!”
姜素云轻轻一叹道:“敝派百余性命全在少侠身上,得罪之处,务请原谅。现在少侠既这么说,咱们就君子一言。”
说着亲手解开捆着房英双手双足丝索,拍开麻穴。
房英暗舒一口气,略为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端正坐起,但因真元不能凝聚,麻穴—解,反而冷得混身颤抖起来。
这时“赛飞燕”殷勤递过食物,房英立刻狼吞虎咽,大嚼起来,肚子一饱,周身立刻升起一丝暖意。
车轮依然急遽地响着,房英吃完了干粮,目光一妇二女道:“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姜素云道:“今夜可进入三湘境内。
房英点点缓缓沉声道:“二位姑娘一定要将区区送交‘天香院’么?”
狄美筝叹道:“为了九华存亡,除此之外,恐已别无他法。”
房英冷笑一声道:“但姑娘是否想到此举纵然能救回百余同门,但九华一派沦为恶魔附庸,依然名存实亡么?”
二女神色一怔,房英接下去道:“何况此刻各派掌门人于恢复功力后,必力图匡复武林正义,天香院纵能横行于一时,却必无法能长久恃势,等到清除魔邪之日,你们九华将何面目再见天下武林?”
二女黯然一叹,默然不语,房英的话,一句句像利剑一般,刺中二女心坎。只见姜素云幽幽一叹道:“但是我们终不能坐视百余同门一个个死去啊?”
房英沉毅有力地道:“不错,若有两全之策,姑娘能信任么?”
姜素云心中一怔,道:“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房英沉声道:“姑娘若能放我,半月之内,在下必取得解药,送往九华,以解救贵派弟子中毒之危!”
姜素云沉思道:“你若无法取到解药呢?”房英一呆,呐呐道:“这个……”
他虽这么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把握,被姜素云一反问,皱眉苦思要怎么回答。
就在这刹那,远处蓦地响起一声刺耳的异啸,遥遥传了过来。
姜素云顿时一惊向车外喝道:“三妹、四妹,是谁?”
车上夏侯韵回答道:“一人从来路疾掠扑来,还看不清是什么人!”
但房英觉得这啸声极为熟悉,正自转念思索,蓦听得车外一声大喝:“停车!”
“吱!吱……”疾驰中的车辆嘎然而止,姜素云已忍不住一抽长剑,转脸对狄美筝低声道:“二妹,你就在车中守着,我出去看看!”
身形一闪,已掀帘而出。几乎同时,只听得车辕上的“玉燕”靳云珠已娇喝道:“大和尚是谁?为何拦住去路?”
房英一听“大和尚”三字,神色不由一变,暗道:“糟,是‘龙虎坛’那个广释贼秃,怪不得啸声异常熟悉。”
果然,只听得一阵宏钟般的语声在车外响起!
“洒家就是‘天香院’中坛主,虎龙坛主广释。你们几个女娃儿可是九华门下么?”
“不错,大师原来是‘天香院’中坛主,请问有何指教?”是姜素云在答话。
“嘿嘿,洒家接五行山前宫宫主飞鸽传书,听说你们已将房英抓到,押往总坛,现在那姓房的小子可在车中?”
姜素回答道:“房少侠确在车中,大师问这个做什么?”
“既在车中,就把他拉出来,交给洒家就是,云梦总坛,你们也不必去了。”
“这个……恕咱们姊妹不能遵命!”姜素云回答道:“奉敝派掌门师尊之命,房少侠应交到贵帮总坛,并向贵院主换取解毒之药。”
“咳咳咳……”只听得广释喇嘛一声阴笑道:“洒家命令,从无人敢违抗!女娃儿,你们尽管把人交出,解药待洒家到总坛后,自会派人奉上。”
车中的房英听到这里,神色已经青白连变。他知道不论广释喇嘛是否奉“天香院主”之命而来,自己只要落在他手中,再想活路,恐怕就难如登天了。
一旁的“赛飞燕”已发觉房英神色不对,吃惊地道:“那喇嘛很厉害么?”
房英低叹一声,低声道:“天香院中可说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出身天竺密宗,功力深厚非凡不说,其残酷毒辣的个性,江湖少有。”
说到这里房英星眸一瞥“赛飞燕”急急道:“区区刚才已说过,解贵派同门中毒之责,由区区完全担当。若姑娘能信任得过,清快解了在下七八处大主穴,时不我与,姑娘速作决定!”
“赛飞燕”听了这番话,一脸难色。她有心要解去房英身上禁制,却又怕大姊姜素云责怪。
车中的房英神色紧张地等待“赛飞燕”回答,车外却也情势紧张起来。
原来“九华四燕”为首的“绿燕”,行事素来慎重,见广释喇嘛要人,心中再三考虑,觉得不妥。
她倒是并非考虑房英的安危,而是因解药没有着落,而把人交出去,感到若有错差,担待不起。
于是她浅浅一笑,摇摇头道:“大师之言,咱们姊妹不敢作主。若大师要人,就请先到云梦总坛相候,四天后,必可到达。”
广释剌嘛厉喝道:“洒家要提人,你们就交人。若再敢说半句不允,嘿嘿,休怪洒家翻脸不认人!”
说着,就大步向车篷后走去。
姜素云叱道:“大师站住!”
长剑一抖,横身挡住去路,道:“若大师一定要蛮不讲理,咱们姊妹只能以剑相向,不客气了!”
这一动,车辕上夏候韵及靳云珠呛呛连声,长剑齐出。
广释喇嘛日中凶光—闪,怒极厉笑道:“女娃儿,你们—定要自讨苦吃么?”
姜素云冷笑道:“若要动手,还不知道谁一定吃亏哩!”
她不知广释底细来历,是以毫不畏惧。只听广释怒哼一声道:“在天香院中,谁敢干涉洒家行动?丫头,你们三人一齐上,恐怕也挡不住洒家—招,还不让开,让洒家提人!”
说着宽大的僧袖—扬,就向姜素云推去。
姜素云见状一声尖叱:“大言不惭,看剑!”
剑势如电掣—般,就向那宽大僧袖削去。
那知眼见剑芒刚够上部位,眼前红影一闪,已失去广释人影。这刹那,姜素云才知道对方功力比自己确实高出太多,急急剑势—凝,改攻为守。先护住周身。那知陡感到全身—震,耳中听到广释冷笑道:“还不弃剑!”
剑身传至的那股巨大震力,使她胸头一窒,再也握不住长剑,呛啷坠地,人已呛出了一口鲜血,蹬蹬蹬退后五六步。
这情形看得车辕上的“海、玉二燕”大惊失色,齐齐娇叱,正欲纵落车辕,倏见篷帘掀处,“赛飞燕”狄美筝嗖地窜出,仰首喝道:“三妹、四妹切勿对广释坛主无礼。”
接着对广释喇嘛盈盈一礼道:“咱们姊妹不识大师虎威,万望大师包涵。”
广释喇嘛满脸狞笑,喝道:“那姓房的小子可在车中么?”
狄美云点点头道:“房英被家师制住血穴,正禁在车中,大师要提,愚姊妹敢不遵命!”
说着已急急走近姜素云身边,道:“大姊,你受伤了么?”
姜素云轻吐一口气回答道:“一点轻伤,还不太要紧……”目光中却闪过层层狐疑之色,望着狄美筝。
狄美筝却心情紧张地望着车篷,已见广释喇嘛举手一撩蓬,向车中狞笑道:“小子,想不到你也有今日。洒家要你在未到云梦以前,再尝尝洒家手段。”
说着钻入车篷,接着车蓬倏然响起一声凄厉惨嚎声,嘭地一声,一条人影倒飞出车外,嘭地一声,摔在地上。
是谁?嘿!竟是那龙虎坛主广释喇嘛。
他自得悉房英被擒,私自赶来,欲动私刑,以报秦岭道上三掌受伤之仇。想不到却丧命在房英十成先天罡气之下。
这变化大出姜素云意料之外,除了狄美筝之外,其余三燕皆讶呼失声。
姜素云恍身掠近广释僧,只见这密宗邪僧已双目怒睁,气绝地上,口角鲜血仍在汩流着。她不禁骇然对狄美筝喝道:“二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声甫落,车帘掀处,房英倏地飘然而出,长长一揖道:“在下承狄姑娘义释幸存,此德此恩,永铭心中。姜姑娘不愿将在下交给凶僧,更使区区感激。”
姜素云神色一变,怔怔呆在当地,不知所措。此刻她既不能再动手拿房英,更不知要怎样去处理善后。
狄美筝对姜素云叹道:“刚才小妹怕大姊吃亏,所以不得不权宜措置,解了房少侠禁制,请大姊恕罪。”
姜素云顿足皱眉道:“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房英朗声一笑,道:“三位姑娘现在还是快将凶僧尸体埋好,切勿被人发觉,即速车回九华,区区一定遵守诺言,将解药取到后,当日夜兼程送往贵派。”
姜素云知道事已到这般地步,急也无用,叹息一声道:“你真能将解药取到手?”
房英肃然正色道:“君子无戏言。为了武林正义,房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狄美筝此刻盈盈走近,深情千万地道:“咱们姊妹信任少侠,此去愈快愈好,咱们就在九华静候佳音。”
房英点点头,他暗暗一叹,心中道:“又是一位多情姑娘!唉……”
这刹那,他不禁又想起那齐婉儿及黄芷娟起来…… 车辕上的海玉双燕在姜素云吩咐下,已立刻在道旁挖土掘坑,幻思中的房英鼻中倏闻一股幽香,神思立刻返回现实。却见狄美筝纤瘦的身形已飘然走近,幽幽道:“房少侠,你也可以走了,莫忘了奴家为你无异担下了千斤重担,若你不能救我同门百余姊妹,奴家只有一死以谢罪师门了!”
房英闻言一凛,肃然道:“区区定不负姑娘期望。”
接着眉头一皱道:“区区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娘。”
狄美筝嫣然一笑道:“你问吧!”
房英道:“贵派同门百余人是怎么中的毒?”
狄美筝道:“约月余之前,终南‘残阳叟’前辈来报讯后,掌门师尊立刻率同咱们姊妹十余人随同出门,欲赶往秦岭。哪知半途上,就被师叔追及告警,急急返回一看,见所有门下弟子皆卧倒病床,昏迷不醒。在细心推敲下,强敌唯有在井水中下毒,才使百余人同时病倒榻笫,除了我师叔恰巧因那几天坐关修练一种定功,未曾进食,幸避一劫外,无一幸免。”
房英点点头道:“不错,若非食水中下毒,任何毒药怎有这大威力!”
狄美筝接下去说道:“掌门师尊去四处查看之际,倏又在大门口发现警帖,上面说除非服从‘天香院’命令,否则九华一门毫无救药,立刻覆亡,帖上尚注明那是‘独门穿肠散’只是另外合了其他药物,延长毒发时间,在一个月中,尚有救而已。”
房英忿忿道:“魔头手段毒辣,分明是以此要挟,无所不用其极。”
狄美筝叹道:“正在这时候,终南‘残阳叟’倏发觉门外有人潜伏,暴叱一声,向一片树林纵去。掌门师尊及咱们姊妹同时追去,却已失去‘残阳叟’影踪。正在搜寻,却听到一声惨嚎之声,遥遥传来,循声急急奔去一看,在—片浅谷中,只见‘残阳叟’已变成无头尸,躺在血泊之中,旁边赫然站有一人。”
“是谁?”
“铁伞魔影麻福重。”
“哼!又是这恶贼。”
这刹那,房英不禁又勾起武当附近寒竹先生丧生荒林的惨痛回忆。
狄美筝讶然道:“你见过那名震北七省的魔头?”
房英咬牙道:“岂止见过,我房英与他有算不沾的血仇!”
接着叹道:“时间不多,区区再问姑娘,中毒—月之期尚存几天?”
狄美筝屈指—算,道:“还有十天。”
房英道:“好,不论区区能否取到解药,十天之中,—定赶到九华一次。”
他说着目光—瞥,见其余三燕正忙碌着掩土埋葬广释僧尸体,立刻拱—拱手朝声道:“三位姑娘,现在区区就告辞了!”
身形—长,疾如飞鸟,向来路泻去,恍了两恍,人已消失在寒风中。
这时,寒风更厉害了。
中午的天色,已如薄暮那般灰黯,尤其“赛飞燕”狄美筝,那瘦弱的纤躯,正如昔年汉宫中的“赵飞燕”,那般弱不禁风地靠着车篷畔,神情有点痴呆。
因为房英走了,虽只仅仅相聚了两日,却已带走她全部感情。但她却不知道他带回来的,将是什么?
彤云更加低沉,天似乎又要下雪的样子,而那辆牛皮蓬马车却调转车头,轳轳而动了。
口 口 口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云梦大泽。
阴黯的沼泽森林中,不时闪起点点绿幽幽的磷火,加上虎啸狼嗥,增加了几份阴森恐怖的感觉。
时正上更不久,一条人影迅若飘风在大泽边缘晃动,似在察看路径。
天上繁星点点,星光下,可以看清他是个灰衣少年,面目英俊,星眸光漆,他正是房英。
他与各派掌门已失去了连络。此刻正为九华弟子,预备重入魔窟寻求解药。为了维持对人的信义,也为了挽救九华一派给武林中留下一份应劫的力量,他只能抛开许多要办的事,冒一冒险!
十天,时间只短短的十天,而现在星夜赶来云梦大泽,只剩下八天了。他不敢预料结果会如何?但是他只有尽自己的力量。
此刻他在黑黝黝的大泽边缘飘然飞掠,察看一下进入的路径,蓦地身形急闪入林,在犹如鬼城一般的漆黑森林中盘旋急驰。
凭着往昔进出一次的记忆,加上终南二老移注的近百年的功力,使他毫不费力地循途飞奔。
半个时辰过去了,急掠中的房英依据判断,知道还有半个时辰行程,必可到达“天香院”总坛。
正行之间,蓦地听到身后响起轻微的拨枝之声。要知道此刻房英功力之深纯,已到了十丈之内落叶可闻地步。这声音虽极轻微,但一人房英耳中,立刻知道有人在身后钻行,而且那人功力似乎不弱。
他急忙斜身错开密径,隐身于一棵千年榕树之后,身形刚停,果见一条灰影如飞经过,转身消失于三步一折的密径中。
只因那人身法太快,房英除依稀辨出那头顶上的发髻灰白,像是一个老者外,其余的毫无办法分辨!
这是谁?他心头怔思着,闪出大树,循着密径,继续谨慎地飞奔。
刚转过三个弯,阴暗中立刻响起一声低叱:“朋友,站住!”
房英一惊,知道已遇上了天香院的伏椿了。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目光如电一闪,眼见一处略较开扩的浅沿旁,于是立刻停身,冷冷道:“是什么人发话?”
阴暗中,冷冷道:“若是坛中兄弟,请出验身份号牌。”
房英想起离开天香院时那块铁牌,伸手取出虚空一扬,道:“请查验”。刷地一声,幽黑的林中倏然窜出一条身形,停立房英三尺远面前,赫然是个手持长刀大汉,只见他道:“报上姓名。”
房英冷笑一声道:“区区就是房英。”
话落人已电掣而起,左臂幻影而伸,一招“天外来鸿”,就向大汉拍去。
大汉惊呼一声,长刀一振,抖起片片寒星,身形暴退三尺,喝道:“原来是正点子……”
语声未落,房英已冷笑一声应道:“不错,正点子来了,给你送终。”
语声中,如烟闪进,又是一招“长龙吐水”。
双臂抖动间,抖起千百双手影,向大汉抓去。
他诱出伏椿,正因为不愿使魔窟中有人被惊动。此刻唯恐对方出声告警,已用出奇奥的“天龙斩穴”手法。
但那大汉身手虽不错,怎敌挡得了这等少林绝学,手掌罩处,一声惨嚎,胸前已被房英五指硬生生插入,当地一声,长刀落地,目露惊骇余光,人已软瘫委顿地上。
房英抽出满是鲜血的右手,在尸体衣服上擦了—擦,抓起尸体及长刀,摔入泥沼之中。只见那沼中咕嘟嘟冒出阵水泡,尸体渐渐沉下去,毫无影迹可寻。
他处理了一个伏椿,心中浮起—丝奇怪的感觉,感到“天香院”这批防卫弟子,怎地如此不堪一击?
诧然中,他也未作多想,身形电掣而起,沿着泥沼边缘,向魔窟奔去。
初更刚过,房英一路无阻,果已隐约望见木寨。
这时,他面对龙潭虎穴?立刻谨慎地停身林边,细心地向那一片黑越越的屋脊木寨观察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一进去,除非取到解药。否则终是一死。
而此刻,当他目光向那魔窟远远扫视—次后,不由愕然奇怪起来。他记得上次来时,这座魔窟内处人影幢幢,灯火通明。现在,却那么黑暗,死气沉沉,就连上次木寨前屹立的岗位,也已不见,仿佛这—大片宽宏栅寨中,似乎没有一个人。
“这是怎么一同事?”
房英惊疑地思忖着:“莫非那魔头已知道我的行踪,布下了什么罗网,故意引诱我进去?”
他越想越对,觉得就以刚才伏椿来说,除去了—道后,再也没有碰到阻拦,在以往是不可能的事。
房英心头开始微微忐忑不安,但是处在目前环境,他能退缩吗?他不能,不说君子唯信为主,就以九华—派百余奄奄—息,皆等着他取解救这—点,使他不能空手退缩。这刹那,他毅然咬咬牙,暗暗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反正我就是送死。也要把这座魔窟搅个天翻地覆!”
心中一横,胸头豪气复生。他身形一掠,不向大门,却转向左边,沿着木寨飞扑而去。
他觉得眼前魔窟前院中,既然这么出奇静寂,必有极厉害的埋伏。从前院进去,无异自投罗网,何况那“穿肠散”解毒之药,必在后面深院,那魔女“天香院主”身旁,故无论从哪一方面设想,若能沿着木寨,从后院窜进去,—定比从前院闯入稳当而有把握得多。
房英的想法,确是没有错。但当他沿着木寨左边,轻重巧蹬,走出十丈左右,倏然停住身形,剑眉皱成—线。
眼前是一片极大的泥沼,那泥浆般的沼水,在星光之下,不时冒出—个个水泡。估计面积,不下三十余丈,这时,他愕然了,暗暗忖道:“看来这魔窟建造时,分明经过设计及看好地势。这么大嚼人的泥沼,羽尾不浮,谁能能得过去?”
他暗暗称绝,目光一瞥木寨中,若从这边进去.不过就在天香院前厅左右,与从大门闯入的危险程度差不多少!
这刹那,他脑中灵机一动,倏然想起—条绝妙主意。身形轻若狸猫,离开木寨,扑到莽林边缘,纵上一棵大树,接连拆下二三根小指般的树枝。
他把树枝折成寸长十余段,又复扑向寨边。运气贯入树枝,举手向木寨上插去。
要知道一般树枝经人贯入真气后,无异是一枚铁钉。木寨都是粗大的松树编排竖成,这一插入,无异是那松林中未削去的枝槎,不但不易被人发觉而且异常坚牢。
第一根树枝插入后,房英猛提真元,左手五指一勾,就像人猿一般,双足离地悬空,吊在那段小小的树枝上。
接着脚下一荡,右手中的树枝前伸臂长距离,又运气插入木寨中,左手一松,身形立刻荡进,下面正是一片泥沼。
此刻,他凭着一口真元,全身轻如鸿羽,交错着插枝恍身,犹如施展壁虎游墙功力一般,却比那种笨功力有力一倍,而且快速异常。
恍眼看,一半高的木寨上现出一排枝叉,而房英已远出二十余丈。他目光仰量着木寨中层层屋脊,觉得差不多已到了后院,立刻提气曲肘,借着一纵之力,悄无声息地翻入木寨之内,紧伏地上。抬头一看,眼前是一座四方天井,一座月牙门向里通去,四周果然没有丝毫人影。
房英扫视了眼前两面房屋,不见一丝灯火,心想:“那魔女必是在最后面,我得先闯进去再说。”心中想着,脚下轻垫,人已窜进月牙门,一座精巧幽雅的院落,立刻呈现眼前。这院落假山亭台,布置得极为清雅:两边厢房,中间是堂屋,也迥异前面房屋的粗俗之气。但是除了堂屋中露出一丝灯火外,其余皆一片漆黑,仿佛已经入睡。
房英窜到假山背后,四周一打量,见后面还有房屋,心中不由忖道:“依环境,这深院必是天香院中职司极高的人居住之处,但是不是天香院主的居住院落呢?”
他犹豫中无法确定。昔日他虽在这魔窟中居住多日,但足迹未进过后院,对眼前环境,极为陌生。此刻猜测着,头已伸出假山畔,向有灯火的堂屋中望去。
这一窥探,却使他不禁一怔。
只见那中间堂屋窗户洞开,居中情形一览无遗。屋中檀床绵帐,摆饰着桌椅妆台的一名淡红罗衣女子,正背对着窗户,面对妆台铜镜缓缓卸装。
她手挽如乌云一般的青发,拔下根根风钗玉簪,在用梳子挽发。从她背影上来看,年龄绝不会超过二十四五岁。
“她是谁?”
房英心中立刻猜测起来。昔日,他在那场“龙虎大会”中,见过天香院中二宫宫主及六名长老面目。此刻仔细端详,虽因背面,无法看清她容貌,可从背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不像是见过的人。
她不像中宫宫主,因为中宫宫主体态似乎比她丰满。她也不像后宫宫主,因为后宫宫主,比她臃肿。至于五名长老,除了“邛崃双色魔”已死外,其余不是已老,就是男的,根本不可能是。
但是这女子却居住在这幽深清雅的院落中,显然,在天香院中地位极高。那未,她是谁呢?
房英想到这里,心头陡然一震,暗呼道:“莫非她就是那女魔头天香院主?”
他内心突然震荡了一下,贴地斜窜向那房角旁,探首谨慎地再望一眼。他要仔细地辨认一下那女子的容貌,以免打草惊蛇。
刚才在假山后,因正对她背面无法看清,此刻自房角往窗边望去,虽仍无法看清全貌,却已能看清楚她侧面轮廓!
“噫!”房英心头轻呀,微微一荡。
那是—副极艳丽的面容,瓜子脸,那长得犹如仙女一般的脸颊,显示出是—个美人儿。尤其房英从那面铜镜的反照下,可以看清屋中女子形于外的年龄,似乎比他刚才估计得还轻。
他心中愈思愈对,方自转念应该怎么现身?怎样对付她?蓦地听得室中传出—阵银玲的娇笑声,接着道:“既然来了,又何必俎越不前,奴家等候多时了!”
房英心头顿时—凛,脑中电光石火—般忖道:“好精湛的功力,敢情早巳知道我在屋外了?这么看来,她果然是有所戒备?”
思念中,他正欲挺身进屋答话,却听得嗖地一阵衣袂风声,一条人影自屋檐上倒掠而下,一个翻身,窜进屋中。这老者就是自己在大泽中见过的人,那灰白的发髻,灰色长衫,不是那—闪而没的老者还有谁?
这刹那,房英不由讶忖道:“老者是谁?他来此又为了什么?”
此刻他心念—转,觉得室中刚才的话似乎是对老者而发,心存着侥幸,立意先看个究竟再说。
只见那灰衣老者一进屋中,静静屹立,对室中女子似乎毫无敌意,长长叹了一声,道:“你失踪六七年,想不到你竟在这荒凉的大泽中。唉!却害我到处乱找。雅琴,你跟我回去吧!”
妆台上的女子突然盈盈起立,转过身来。这一转身,房英更看得真切无比,只见她眼如秋水,流转勾魂,竟比刚才侧面所见,更增加三分妩媚。他不由暗叹道:“这名叫‘雅琴’的女子,无异仙滴尘世,天香国色。可惜竟投身魔窟之中。”
他这二年中,见过不少姿色。齐婉儿的天真纯洁,燕南翎的冶荡妖媚,黄芷娟的冷若冰霜,就是最近分别的“华山四燕”的清秀端庄,但与此刻室内女子一比,却皆逊色三分。
只见室中女子盈盈—笑,对老者道:“啊!难为爸会找到这里来,但是孩儿告诉爸,我不愿回去!”
这段话中称呼,使房英又—怔,讶思道:“这二人竟是父女?”
他愈发注视偷听起来。因为他猜测中的“天香院主”竟有一个父亲,是大出他意料外的发现。
只见老者叹息一声,急急道:“雅琴,我的孩儿,你为什么不回去呢?你忘了你是姓方?你忘记还有我这么一个孤独而疼爱你的父亲?”
方雅琴淡淡—笑,摇摇头道:“爸,我知道我姓方,我也没有忘记你是我父亲,也是世界上唯—的亲人,但是,这些已过去了。我不能回去,而且眼前环境,也不容许我回去,孩儿想。在此或许也能闯得出—番事业。爸,你没有生儿子,就让女儿继承你昔日的声望吧!”
老者狂笑一声道:“雅儿,你这不是言不由衷么?不说我方百年‘金环玉尺回天手’的名号,威名远播,用不着你在这里闯什么万儿。何况鬼域江湖,老夫早巳寒透了心,十年隐迹,已决心脱离这些险恶的是非圈子,怎会要你再刀锋上去打滚。”
说到这里倏然长叹—声道:“雅琴,你是我唯一的骨肉,还是跟爸回去吧!”
那份亲慈之情,溢于言表。
暗中的房英,一听“金环玉尺回天手”七字,心头大大一震!
他听父亲说起过,昔年江湖中确有这么一位名震遐迩的侠义高手,一柄金环玉尺,折倒过不知多少江湖雄豪。在十年前的确令一批宵小邪道闻风遁迹,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他。此刻的房英,心中也不禁为这孤独的老年人那份悲哀的感情所感动。
却听方雅琴淡淡道:“爸既知道女儿言不由衷,就算是言不由衷!女儿是绝不能回去的。”
方百年脸色一变,道:“若你不回去,老夫就放火烧了贼窠!”
他说着目光一扫,又喝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主人是谁?老夫先要质问他拐诱少女之罪!”
方雅琴冷冷道:“主人就是女儿。爸,若你真要烧房子,休怪女儿狠心,立刻绝了父女之情。”
方百年的神色一愕,屋外的房英更是一惊,方雅琴自称就是主人,敢情正被自己猜对,她就是“天香院主”?他正自思索,却听得方雅琴又道:“爸!你老人家可以走了,还有外面同来的人,爸也招呼一声,一齐走吧,莫怪女儿稍等得罪了人!”
方百年一怔,讶然道:“老夫单身而来,那有什么同伴?”
方雅琴娇脸寒了一寒,向窗口房英隐身之处娇喝道:“原来别有佳宾光临,既非与我父亲同来,还不现身出来答话!”
房英这时才知道自己早已被对方发觉,长笑一声,闪身飘入房中道:“姑娘既已知道,恕小可打断贤父女叙情了!”
方百年转身喝道:“阁下是谁?”
房英傲然一笑,拱手道:“小可就是令媛要找的房英。方老英雄威名久闻,想不到会在这里相见。”
方雅琴脸色蓦地一变,尖声长笑起来。
口 口 口
房英剑眉猛然一轩,沉声道:“你想必就是那‘天香院主’了?”
方雅琴笑声一顿,道:“院主早已不在,总坛已于昨天迁移。房英,你虽然机警不凡,但却逃不过我院主的筹算!”
这番话使房英愕然一怔,情不自禁脱口道:“总坛迁移了?为什么?”
方雅琴冷笑一声道:“龙虎坛广释大师自告奋勇,出坛迎接,预约的信讯竟然没有传回。房英,院主命我专候你来此,问问你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至于总坛为什么迁移,谅你也该明白了。”
房英狂笑一声道:“原来这魔头怕我。告诉你,广释贼秃早已在黄泉路上待候你们院主去聚会哩!”
方雅琴娇容木禁一变,旋即冷笑一声道:“好身手,可是你却会错意了。我们院主功力如神,岂是怕你。只是一统武林局面,即将展开,不能多生枝节,与像你这样的人纠缠不已。”
接着语声一寒道:“不过,他早已知道你会来的,‘神仙丸’剧毒即将发作,你决不甘心束以待毙,是么?院主已留言要我好好接待你?”
房英冷笑道:“姑娘好聪明。区区今夜来不但要你交出‘神仙丸’的真正解药,也要你交出‘穿肠散’的真正解药!”
方雅琴一哼道:“假如我不想给你呢?”
房英目射煞光,厉喝一声道:“区区就先擒住你,看是想死,还是要活下去!”
忿怒的语声一落,脚下微移,右手并指,已向方雅琴弹出一缕指风。
他这刚出手,蓦闻身畔一声大喝:“住手,你敢在老夫面前无理?”
喝声中,—道其猛无比的掌劲已压右肋。在不求伤敌,先求自保的原则下,房英猛然一旋身,掌势反甩,口中喝道:“方老前辈,你干什么!”
喝声中,砰地—声大响,四溢的劲气,立刻吹灭了空中灯火。
黑暗中,只见方百年蹬蹬蹬退了三步,神色—片骇然,他成名几十年,却料不到眼前这少年,竟有这等功力。
房英也退了三步,心头不禁一凛!他觉得这位昔年名家,果然真名不虚传。
只见“金环玉尺”方百年双目炯炯地注视肴房英,冷冷道:“有老夫在场,你岂可对我女儿这般无礼?”
房英忿然沉声道:“你女儿沦入邪道,前辈难道也任其为所欲为么?”
“邪道?”方百年脸上的皱纹抖动着,不禁怔然向方雅琴望去。
方雅琴此刻一双秀眸中却浮起—层神奇的光芒,轻笑—声道:“房英,是正是邪,岂是你—言可以断定的——至少,像我就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就以我爹一生令誉来说,更没有谁敢批评的。”
方百年神色一宽,傲然颔首道:“不错!”她未出江湖,根本不知天香院的所作所为。
房英狂笑—声道:“方大侠侠名久著,在下却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老糊涂……”
方百年须发俱张,蓦地接口怒叱道:“胡说一一”
房英冷笑道:“区区没有空暇时间与姑娘作口舌之争。现在希望你能交出‘穿肠散’及‘神仙丸’解药。否则,嘿嘿!休怪我出手无情。”
方雅琴倏然对“金环玉尺”方百年道:“爹,看情形你老人家不得不出手教训他—顿!”
方百年心中早已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忿,在往昔江湖上,谁见他不是毕恭毕敬的问候,而今夜,这年不满二十的少年竟对他这般猖狂,其实他怎知道房英心中的焦急。
此刻他一听女儿这么说,鼻中重重—哼,对房英冷笑道:“小友语气凌人,敢情不把老夫看在眼中?”
房英神态严肃,语声锵然地道:“在下此来,除了要找‘天香院主’主脑人物及讨取解药外,并不想对令媛无礼。至于对你更是只有尊重,若令媛能将解药赐掷,区区立刻退出。”
方雅琴微笑道:“房英你说得太容易了。今夜你能否生离云梦分坛,尚在未定之数!”
房英狂笑一声道:“区区既来此,还怕你不成?”
接着转对方百年道:“九华一派百余条生命,就在区区这云梦一行。现在区区立刻出手,方大侠是否要插手?”
“金环玉尺”方百年听了这番话正自一怔,倏见方雅琴轻笑一声:“房英,早晚要动手,你何必多费口舌,先尝我姑娘一招!”
语声中,罗袖一扬,手中顿时多了一枝玉尺。这柄通体碧绿的玉尺长约一尺五寸,尺身中间与一端却扣穿着两只金环。只见她尺身一抖,空中响起一阵悦耳的金玉之声。
就在悦耳响声中,房英倏然见一道碧影挟着一道劲风,耀眼扑面袭至。
手法之迅速诡疾正是方百年的独门“回天八式”。
房英凛然一声轻噫,身形如烟一恍,右手食指,暗聚功力一弹,“无相禅指”如化作一道无形利剑,猝然向方雅琴反击过去。
室中地方能有多大!方雅琴一尺击空,那缕劲疾的指风已击到右肩“青灵”穴上。
她一声惊呼,要避已是不及。接着一阵剧痛,使她情不自禁发出惨哼,手中玉尺,同时呛啷坠地。
这刹那,一旁的“金环玉尺”却是父女连心。他想不到一招之间,女儿竟会败落,情势变得太快,使他已无法多作思索,大喝一声,身形一晃,已到房英面前,厉声道:“小子,老夫先教训你!”
刷地一声,掌势猛沉,直叩房英小腹,招式威猛,掌势如铁一般,功力深厚,不在广释喇嘛之下。
但房英心头却大为焦急,侧身一避,身形如烟一般向方百年身后的方雅琴扑去,口中大喝道:“方大侠,你侠名一世,怎会这么糊涂?……”
但他话虽这么说,身形再快,却无法避过方百年的阻截,只见方百年极快地挡在房英前面,连绵攻出三掌,口中却大声道:“雅琴,你怎么了?”
只听得方雅琴忿然道:“我只受了轻伤。爹,你得围住他!”
房英这时被方百年狂笑一声,接口道:“小子,你一切可以冲着老夫来。若我今夜不给你一点教训,才是真正糊涂了!”
他掌式一变,飘忽如风,沉猛如山,又接连攻出五招,每招俱是厉害煞着。
房英心头震怒了。他一再让手,只是为了对这位前辈高人有着一份尊敬。可是现在他却知道不能再犹豫了,若要制服方雅琴,索取解药,势必先击倒方百年。
这刹那,他一声怒喝,掌势猝然一变,“天龙斩穴二十四手”源源而出,以快搏快,招招都在方百年欺近身旁危机一发中扳回劣势。
三招一过,房英立刻扳回先机,一招“擒龙困蛟”,双手五指闪错,自意想不到的角度向方百年反击过去。
这种近身搏击,惊险异常。房英奇招濒出,方百年不意遇到这等奇奥手法,眼见十指幻影而下挡无可挡,骇然退身三步。
这瞬间的空隙中,房英偷眼一瞥,却见方雅琴背对自己跪于屋角小型神龛前,手执火种,正点燃一支檀香,状若在虔诚地跪拜。
神龛中是座高仅尺许的“观音大士”,房英心中不由一怔!
蓦地——方百年怒叱一声,“回天八式”中的“天斧断流”,“蜗石补天”,刷刷两掌带着一排重如山岳的罡气,猛袭而至?
房英暗运一口达摩先天罡气,身形左晃右闪,在掌涛中顺手击出两招。但他的思维,却完全集中在方雅琴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她竟还好整以暇地拜佛,究竟是在弄什么玄虚?而且室中虽然掌风激烈,杀气层层,室外四周却依然静悄悄地,未闻丝毫动静。难道这偌大—所分坛中,已没有—个人?
这—层层迷题,使房英不由感到迷惑。他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但是他却不知她阴谋些什么!
方百年接连十招,无法伤到房英丝毫,心中怒火更炽中,倏觉得房英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微感-—怔!
而房英这时却见方雅琴缓缓站起,转过身来,心念倏然一功,喑忖道:“我只要擒住她,不怕她不招供!”
此念如电光一般,闪过脑际,猛然凝聚体内九成,“达摩先天罡气”,眼见方百年双掌扫至猛然迎上,轰然—声巨响,震得门窗直摇,方百年竟再度震退五步!
劲气四卷中,房英却利用这刹那空隙,回身出指,正想再运“无相弹指”鼻中倏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是什么香味?”
房英心头迅一转念,倏望见神龛前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上升,倏然明白这是刚才点燃的檀香。
却见方雅琴咯咯一声轻笑道:“倒了!倒!”
房英一惊,蓦地神色一变,口中发出怒吼,扑向方雅琴,厉喝道:“好卑鄙的手段!”
原来他倏然闻到这阵香味,竟与上次黄芷娟袖中的香味一模—样,知道中藏奸谋,急忙摒住气势。可是他虽已发觉,却还是迟了一步。只觉得头脑—晕,再也不知道什么事,身躯砰地一声,就栽倒尘埃!
就在同时,“金环玉尺”方百年也同时闻到这股“迷魂散”香味,晕倒就地。
方稚琴咯咯一声长笑,笑声中一把抓起房英,得意地道:“房英呀房英,你也会有今天!”
语声中一挟房英人已穿南而出。
这时,黑暗中倏然窜出十余条黑影,方雅琴目光一扫道:“事情已经成功。你们依照院主临去吩咐,立刻撤退,只是火焚计划改变,同时准备轿子—顶,大泽外速准备马车!”
语毕,人已飘然而起,连越三重院落,已到木寨外侍,只见一顶青衣小轿果已停住寨门外,两名红衣大汉静立侍候。
这时她转首对深重寨院望一望,倏响起一声幽幽地叹息,喃喃道:“爸,恕女儿不辞而别。唉!假如你往昔不是固执地要我嫁到江南许家,我绝不会离开你老人家的。”
叹息中,人已钻入轿中,抱着房英,向轿外低喝道:“立刻起程!”
两名红衣大汉立刻应诺,抬起青衣小轿,举步如飞向黑暗无边的大泽奔去。
房英依然晕迷着,在狭小的轿中,他被方雅琴紧紧挟着,随着轿杠的弹性,一起—伏。那颗无力低垂的头却一颤一抖地撞着方雅琴的酥胸。
这情形,却使清醒的方雅琴心中浮起一层异样的感觉,轿中虽然黑暗,但她浮着异样光芒的秀眸,却把房英看得清清楚楚。
长长的剑眉,紧闭的双目像卧蚕一般有两条浅浅的沟痕,挺直的鼻梁,透出一股英俊之气。方雅琴望着望着,心头倏然暗暗一叹!想起若自己能嫁着这么一位郎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于是,她不禁又想起江南许家堡的许大公子来,论名望江南许家堡的名望在江湖上并不算低,提起“风雨拐”许自成老英雄,在江南一带,几乎无人不晓,而他那大公子,“银拐金刀”许子平,也算年青中一流佼佼者,容貌也并不难看。可是不知怎样。自己对他竟并无好感,而且对他的殷勤反而有点厌恶。
而父亲却一直纵恿,自己一气之下……方雅琴想到这里,心想道:“假如能早一点碰到他,能有多好!”
她默默地对着房英,想起他刚才那奇奥的身手,深厚的功力,连父亲竟也有些不敌,不由更加倾羡起来。
这是一种突然发现的感情。但这种感情却来得这么奇妙,这么深刻。方雅琴倏然感到不应该这样对付房英,更不应该与房英为敌。
她芳心有—丝异样的动荡,可是想到天香院主那份残酷的手段及坛中森严的戒律时,她那颗炽热火烧的心,倏然冷却一半。
“方坛主,能否抓住房英,就看你了。这是本帮唯一的大敌,是对筹谋颠覆各大门派唯一的阻碍。你若抓住他,立刻亲自送来,千万疏忽不得,……”
这是“天香院主”的令谕,她非常清楚目前“天香院”的势力。假如自己要放房英的话,无异倒戈相向“天香院”。那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方雅琴心中微微一颤!她不敢再往下面想,一时之间,竟呆呆望着房英出起神来。
矛盾的情绪,使她刚才抓到房英的那份胜利的得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复杂的思维,像浪涛一般地冲击着…… 在她胡思乱想中,轿子已走出云梦大泽,漆黑的夜色下,只见一辆马车早巳等候在那里。
轿子一停,倏见车辕上立起—条人彩,罗衫猎猎,沉声道:“是云梦分坛来的么?”
语声如银铃百嘲,竟是女子声音。
轿中的方雅琴微微一怔,轿子已经停下,她挟着房英跨下轿子,昂首秀目一瞬,喝道:“你是谁?”
“前宫执令香主黄芷娟,奉院主之命,特来看看房英是否已来云梦!姐姐可是方坛主么?”
方雅琴“啊”了—声道:“原来是黄香主,房英已被我制住了,正想专程押送……”
黄芷娟飘身下了车辕,敛衽接口道:“房英就交给敝职带往前宫,院主将在那里亲审。方坛主立即率领手下弟兄,速往五行山,搜索在逃各派掌门下落!”
方雅琴一怔道:“院主改变了谕令?”
黄芷娟微微一笑道:“院主怎么吩咐坛主,我不知道。但本宫宫主却转下院主谕令,特嘱敝职兼程而来。”
方雅琴轻轻叹了—口气,垂首望了望沉睡不醒的房英,道:“既然如此,那有劳姐姐了!”
说着已把房英缓缓放下,黄芷娟伸手挟过来道:“令谕在身,容先告辞。”
身形飘然掠入车篷,喝声:“起程!”车辕上的御车大汉立刻一扬马鞭,四马齐扬蹄,轮声轳轳,飞驰远去。
方雅琴怔怔地望着远去的车影,渐渐消失,心头轻叹,禁不住浮起—层怅惘之情。
她内心有份说不出的困惑,却又觉得黄芷娟来得太巧!
正在这时,黑暗的天际,倏然飘传来一阵风铃之声。方雅琴抬头一望,一点白影飞掠而来,竟是传讯灵鸽。
她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只竹哨,吱吱一吹,那白色灵鸽听到讯号,飞泻而落,停在方雅琴身边。
方雅琴急急抽出信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情况如何?速即传报!天香院主。”
一见这寥寥几字,方雅琴心头一震,脱口道:“糟,那丫头假传谕令,我竟上她大当。”
她传音向两名抬轿大汉道:“速传讯号,传坛下兄弟,立刻搜索那马车去向,千万不能放过。”
语声中,人已电掣而起,直向那马车奔驰方向急掠而去。
她有着一份不甘心,内心更怀着莫名的嫉意,决心要把房英追回来。
长夜将尽,黎明在即,可是天色却更加黑暗。方雅琴全力奔驰约一个多时辰,果已听得前方轳轳轮声。
她猛吸一口真元,如疾身形,向前扑去,速度之快,犹如一条轻烟,七起七落,她追上马车,连连娇叱道:“停车!”
马车依然飞驰着。方雅琴秀眸浮煞,鼻中一哼,已上了车篷,目光一瞥,车辕上那还有丝毫人影。原来奔驰的马车竟无人驾驭,她一声惊噫,翻身向车篷中窜入,果然车篷中也空空无人。那黄芷娟及房英早巳失去了影踪。
“好狡猾的狐狸精!”方雅琴银牙—咬,知道又上了一次大当,恨得她掌式回扫,把一辆篷车劈得稀烂,人反向云梦奔去。
口 门 口
这边沉睡中的房英突然在鼻端闻到—股辛辣气味,倏然醒转。
他晕沉的脑中,首先发觉自己好像躺在地上,茫然睁开眼皮,见天色已经灰蒙蒙地,不由讶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阵娇甜而冰冷的语声,倏然在他耳畔响起:“淮阴城外的乱墓岗!”
房英心头一惊,云梦大泽天香院中一幕幕经过蓦地像潮水一般,倒流入他脑中。这刹那,他神色一凛,猛然跃身而起,目光一扫下却见黄芷娟亭亭玉立于一座坟座上。
“啊!是你?”
黄芷娟秀眸微微一飘,冷冷道:“你已脱离险境,天香院总坛早已他迁,华山门中解药你到云梦根本找不到,‘穿肠散’的解药,除了‘天香院主’外,没有人拿得上……”
房英讶然道:“你好象什么都知道?”
黄芷娟冷冷一笑,神色中透露一丝异样的情绪道:“要是不知道,我怎么能救你?”
房英叹息一声道:“姊姊如此大恩,房英不知怎冬报答才好!”
黄芷娟秀眸中倏然有一份润湿的感觉。她何尝不是对房英有情,但往昔的创痛,却使她不愿轻吐衷情。此刻强忍住心中那份酸楚的感觉,冷冷道:“眼中急务,你应该设想怎么才能解除华山一门之危!”
一言提醒,房英也不禁焦灼起来,十天限期又少了一天,而这趟云梦,显然是徒劳往返,自己的应诺,可能变成一事无成的空虚欺骗。可恶的是“天香院”主行踪飘忽,就是想找他拼命也找不到。他茫然脱口道:“唉!我该怎么办?”
黄芷娟冷冷道:“如今唯有一条路!”
“那一条?”房英心头大喜。
“速找到齐氏父女,或可有救。”
房英一呆,道:“你可知他们现在什么地方?”他想起齐无治对药物的知识觉得的确是唯一的一条路。
“不知道。如知道何不索性告诉你地址!”黄芷娟此刻说话,神色已缓和了不少。
房英又自一呆,叹道:“这就难了,时间尚剩下七天,就是找到,恐怕也超过了限期,何况天香院早已得了讯息。”
黄芷娟想了一想,“那么还有一条路……”
“还有办法?”
“嗯!咸阳城西青石墩隐居着一位绝世神医,武林中昔年号称‘再生仙翁’。你若能求他一帖丹方,不难完成许诺之言。”
说完,身影蓦地飘然急掠而去。
房英一怔,急急道:“姊姊,你怎么要离去了?”
人影瞬眼即没,却传来一阵语声:“注意四周敌踪,快去找‘再生仙翁’。话已说完我也没有必要在此了!”
房英呆然木立,在仓茫的晨曦中,眼见墓岗起伏,心头倏起一阵怅然的感觉。
他非常清楚黄芷娟内心复杂矛盾的感情。她每次都忘却自己的安危救自己。然而,现在却走了!
“难道她现在还在恨我?”
房英沉静的思索着,旋又摇摇头,否定了这种意识,身形嗖地而起,忧郁地向咸阳方向飞掠。
他觉得眼前急的是九华—派安危,自己的感情,只能暂放在一边,不过他内心有一种决定,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她的。
为了避开可能天香院的搜索,房英尽拣荒凉的小道急奔。天色大亮时,已离开淮阴五十余里。
一路上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于是他静静思索着“再生仙翁”这个人。他记得曾听父亲说起过这个名号,一手岐黄之术无出其右,能肉白骨而活死人。但后来似乎因为遇到一椿非常奇特的变故,因而退隐江湖,再也不闻世事。
房英想把这些仅仅知道的传说再推测下去,希望在未见“再生仙翁”前,能够多准备一些恳求的活。但是脑中装的事情太多,使他无法再推测到些什么!
从淮阴到咸阳,昼夜不停的急奔,到第三天,才算望见咸阳城。他屈指一算,离期限只有四天了。
好在咸阳离九华山只要一天一夜路程,若是顺利的话,还有足够的时间。他在咸阳城中略略打尖,立刻出了西城直奔青石墩。
青石墩离咸阳不过五里,傍山依水,风景幽静已极。
房英到时正好傍晚,远看炊烟四起,农稼四归,村童成群而嬉,犬吠之声此起彼落,一幅安乐的画画,使他不禁生出无限羡慕及慨叹。
到了—座小村,房英首先张望了—番。立刻向—群正在嬉耍的村童走去,对—个年龄稍大的孩子含笑问道:“小弟弟,可知村中有位医术极好的老先生么?”
“啊!你是问周公公?”那年约十二三岁的幼童嬉嬉一笑,对房英打量了片刻,手一指一条小溪道:“溪边那独立的竹屋就是周公公的住处!”
房英知道“再生仙翁”周湘真的名字,依着幼童手指方向,果见百丈远处傍山有一座小巧的竹屋,四周围着竹篱。
他向幼童笑笑道谢后,信步向那竹屋走去。可是他的内心却紧紧提着。到竹篱边,瞥见竹扉洞启,在竹屋前一片草地中,—块青石上,赫然端坐着—位脸色红润,秃顶长须老者,身上—件葛色长衫,风姿磊落得如神仙—般。
房英整理—片紊乱的脑海,赶紧停步抱拳道:“请问老丈可是‘再生仙翁’周老前辈么?”
那老人本目光瞥视地上四周,似在察看些什么,闻言头一抬,冷冷道:“小哥儿,你找‘再生仙翁’有什么事?”
房英诚挚无比地道:“晚辈千里而来,请求仙翁能赐一帖丹方!”
老人目光—闪,道:“小哥儿,你有什么病?”
房英长叹道:“晚辈并非是病,只是中了一种慢性之毒。但这尚在其次,此来却是身负百余人生死安危……”
老人神色更加讶然道:“你说身负百余条性命,究竟是怎么回事?”
房英长揖道:“依前辈口气,似乎就是周老仙翁了?”
老人点点头,倏然冷冷道:“小哥儿,老夫已立誓不问世事,而且何不与人医病。刚才所问,只是一时出于好奇之心。你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回答老夫也不怪你!”
房英呆了—呆道:“老仙翁神医国手,何能见死不救,若仅仅晚辈一人,决不勉强,但事关百余条性命,晚辈希望前辈能够例外施仁!”
“再生仙翁”—抚长须淡淡道:“你一再称百余人命,究竟是些什么人?”
房英忧然一叹道:“就是中原九大门户中九华派弟子。”
“再生仙翁”神色—惊,道:“九华弟子?她们怎么了?”
房英道:“九华百余门下皆中了不世剧毒。”
“再生仙翁”—凛道:“什么毒?”
“穿肠散!”
“啊!”“再生仙翁”一声轻噫,神色微微一变!
房英紧紧接着道:“故而希望前辈看在武林同道,千万施予援手……”
话未说完,只见“再生仙翁”倏然摇摇头道:“老夫昔年立誓不问武林中事,你恳求的事,还是免了!”
房英急急道:“人命关天,前辈怎地能忍心坐视?”
“再生仙翁”冷冷道:“别的病,老夫或者可以送你—二颗药丸。但这‘穿肠散’,老夫可救不了!”
房英一愕,道:“仙翁真的没有办法?”
“再生仙翁”冷冷道:“老夫向来说—不二,口中说的话,就是真的!”
房英心头一沉,这下子如掉在千年冰窖中,身躯冷半截,他不相信“再生仙翁”没有办法,若是如此,黄芷娟决不会提起这个武林隐逸。但现在不论真假,人家显然是拒绝了,那应该怎么办?难道自己就这样空手离开?
房英愁绪百结,目光闪瞬,却见“再生仙翁”此刻却再也不理睬,阖目打起坐来了。他心中一股郁气,骤然上升,狂声长笑起来。
这一阵是以丹田真元进发而出,笑声震得草坪四周的松树针叶纷纷而落,犹如闷夏焦雷,洪荒霹雳。
“再生仙翁”双目倏睁,射出二缕精芒,冷冷喝道:“你笑什么?”
房英笑声一敛,道:“晚辈笑江湖传言,皆不可全信。而前辈‘再生仙翁’的名号,取得也滑稽透顶。以晚辈之见,‘再生’二字应该收一收,免得贻人讥笑!”
“再生仙翁”怒道:“你敢侮辱老夫?”
房英冷冷道:“晚辈岂敢!但是若前辈连区区穿肠毒也束手无策,那还配称什么‘再生仙翁’这个名号。”
这次“再生仙翁”狂笑了。他笑声一顿道:“小子,你知道‘穿肠散’是什么毒么?”
房英冷冷道:“晚辈既不会医,更不会施毒,对这门知识可说毫无门径……”
“再生仙翁”神色凛然道:“昔年武林中有句谚语:‘百毒不毒,唯穿肠最毒’。这话并非是说其他毒药不毒,只是表示在‘穿肠毒’比较下,其他的毒,已渺不足道了,‘百毒穿肠,穿肠百毒’,其中包括三天癸水,九幽枯骨、百砒之精,赤炼之涎、红鹤之顶,虎豹之粪、壁虎精虫、花斑之日。”
房英听到这一堆毒物名称,暗暗乍舌,暗忖:“这许多毒物,真要搜集齐全,怕不要十年廿载……”
心中想着,口中却冷笑道:“前辈说得奇乎其奇,还是表示毫无办法而已……”
“再生仙翁”狂笑道:“谁说老夫没有办法?老夫这么说明,只是表明天下任何治毒名家可说对‘穿肠剧毒’束手无策,唯有老夫仍能药到毒除。”
房英本是施的激将之计,—见果然奏效,索性狂下去,剑眉一轩,笑道:“如此说,前辈却是袖手不救了?”
“再生仙翁”冷冷道:“确实如此,老实告诉你,在你以前,无数人求过老夫,但依旧没有用!”
房英亢声道:“耳闻前辈昔年侠名盛著,活人无数,如此看来却是盗名欺世之前辈。今天前辈不答应晚辈,晚辈可以实告前辈,必有以报!”
“再生仙翁”目光如炬,沉声道:“你要怎么报复?”
房英长笑道:“我要传言武林,使老前辈昔年盛名扫地,永不翻身,而且要使所有武林人物,看见前辈时都吐涎而骂。”
其实,他这话不过是气气对方,出口恶气,那知“再生仙翁”却气得须发皆竖,厉喝—声道:“你敢!”
要知名誉比生命还重要,尤其武林人物,对“名”更加注意,岂能任人随意污辱。
“再生仙翁”虽然退隐已久,但对房英这番话仍然感到无法忍耐,目光闪烁中,已蕴着无限杀机。
房英傲然不惧,冷笑道:“有什么不敢?晚辈也是向不贰言的!”
“再生仙翁”虎地起立,房英倏起一念,心想动手也好,若能制住这老家伙,不怕他不乖乖拿出解药。
那知“再生仙翁”屹立在青石上,目光向房英盯了片刻,却没有欺身过来,倏然冷笑一声道:“小子,说了半天,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房英。”
“嘿嘿,房英,你可知道,近三十年来,武林中从无人敢对老夫如此侮辱……”
房英接口道:“现在晚辈说了又待如何?”
“再生仙翁”脸上浮起一阵冷酷的微笑道:“以理说,黄口孺子之言,不值计较。但是你的话使任何人无法容忍,要杀你,会被别人笑我毫无涵养、不杀你,实难平心中之气……”
房英哈哈人笑道:“说得好堂皇,前辈就想主意杀我,—定有把握称心如意么?”
“再生仙翁”鼻中一哼,道:“若你真要试试动武,老夫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我二人就来赌一场,我以灵丹百粒,你以生命作赌……”
房英闻言心头一喜,巴不得有此一言,接口道:“怎么赌法?”
“再生仙翁”道:“老夫不会与你用手。现在你可进来看看老夫四周地上画的东西,老夫再告诉你怎样赌法。”
房英微微—怔,举步进了竹门,目光四下一扫,却见“再生仙翁”屹立的青石四周按六角方位,各距一丈,草地上画着六样东西。
青石后面两个方向,画着一条龙,一只老虎,青石前面,画着一只鸟,长长的尾巴像孔雀,还有—只乌龟。
青石左右两傍却是两只不知名的虫兽。
这些画似是随手勾划,像幼童的涂鸦,在中间,还画有二三条弯弯曲曲的线条。
房英看得一片茫然,纳罕地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只见“再生仙翁”冷笑道:”这是老夫退隐以来,苦研十余年,才参悟‘六爻飞伏阵法’。其中包括生克休咎原理,奇奥无比。房英,只要你能人阵后碰到老人一根毫毛,今天这场赌,就算你胜,老夫立刻送你百粒灵丹,若你出不了阵,嘿嘿,你就死在这块草地上吧!”
说到这里,冷冷补充:“而且可以告诉你,老夫自你入阵后,就端坐在此石上,不移动丝毫。”
房英大笑道:“我当是什么难事,晚辈倒要看看这些涂鸦的草坪中,有些什么神奇?”
他把“再生仙翁”的话当作玄虚神言,绝不相信平淡无奇的草地中,凭添了六个画,就变成了阴阳界,“阎罗殿”。
于是他沉气蓄势,脚尖一垫已飘然滑过地上画的虫兽和弯曲的线条,进入了所谓“六爻飞伏阵法。”
蓦地,他发觉眼前景色果然—变,草坪、青石、树木、竹屋皆隐没了,就连“再生仙翁”也失去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