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红枫谷,五人分为两组,武骐、独孤木兰与铁胆僧等一再珍重道到,相互岔路而行。
此刻正当旭日初升,朝阳满山之时,一片灿烂的金光,撒满山谷之中,清风徐来,使人不由精神一振。
武骐与独孤木兰在公冶诚的指导之下,又改扮成了一双兄弟的模样,两人都是二十多岁,一副紫黑脸膛,与本来的面目完全不同,纵然仔细查看,也难以发觉到两人的伪装。
独孤木兰一直等望不到铁胆僧等人的身影之后,方才转向武骐幽幽的一叹道:“骐哥,咱们……该先去哪里呢?”
武骐心头悸动了一下,道:“最好迳奔少林!”
如依他的原意,本是想藉顺路之便,去一趟洞庭,也许能侥幸找到母亲妹妹被囚之地。
但这希望是十分渺茫的,因为断魂罗刹戚沉香是一个十分狡猾之人,此去定然会徒劳无功。
同时,天魔教主在数次遇挫之后,不知他究竟又有什么打算,倘若因迁延时日,而误了大事,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坚决的做了以上的决定。
独孤木兰默默颔首,迳朝山外的甘凉大道走去。
在山丹城中,他们雇了一辆带篷马车,夜宿晓行,一路车声麟麟,马声萧萧,兼程东进。
武骐一直埋首车中,默默记诵那“白氏武粹三绝式”的招数,虽然仅是三招,但却变化繁复,博大渊深,以致武骐痴痴迷迷,整天整夜都像着了魔的一般,苦思默索,默默习练,连在身旁的独孤木兰几乎都到了视而不见的程度。
独孤木兰也不去打扰他,整整二十多天的时间,武骐方才从那三招武学中抽出身来,喃喃自语道:“这真是三招至奇至诡的绝学,只可惜杀机过盛……”
独孤木兰笑接道:“骐哥已经参练完成了么?”
武骐忙道:“虽不敢说已经完全渗透领悟,但至少已经悟解了十之七八,大可用来一试了!……”
目光转动,向车外张望了一下,又道:“现在走到哪里了?”
独孤木兰笑道:“现在已到汝南境内,大约黄昏之时就可到嵩山了!”
武骐几乎跳了起来,道:“这话当真么?”
独孤木兰失笑道:“我们已经走了二十多天,难道你忘记了么?”
原来他们雇车之时,多付了加倍的车资,说明了夜不落店,就在路旁林间,或是较为隐僻之处露宿,是以虽是过了二十余日,但武骐却觉得像是过了几天一般,不知道时日已悄悄地溜走了这么多天。
当下拍拍额头,笑道:“如果都像这二十几天一样,小兄头发很快就会为僧侣?”
两人相视一笑。
黄昏之后。
两人已联袂踏上嵩山,望着巍峨的少室峰,以及遍山的松柏,武骐不由感慨丛生,情难自已。
因为少林两代掌门,都在自己上次来时先后惨死,一个是自己的恩师,一个则是师祖。
虽是高僧应劫,乃是佛门盛德,但武骐的心中却不免凄然而悲,忍不住为之鼻酸落泪。
此刻已是黄昏之后,暮霭浓重,弥漫山林之间,视力光线,都已逐渐模糊,十余丈外的景物,迷蒙难见。
忽然——
晚雾中但见一条黑影,疾如箭射,向少室峰前扑去。
武骐怔了一怔,道:“兰妹可曾看出那人是否为僧侣?”
原来他陷于痴迷忖思之中,一时之间,倒是未曾看清。
只听独孤木兰犹豫着道:“可能是吧,但那人……身法不弱,倒也没看真切!”
武骐心头不禁蒙上了一层疑云,当下脚步加快,迳向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峰前疾驰而去。
不久。
雄伟的少林寺已经矗立在两人面前。
武骐伸手轻扣山门,四名年青的黄衣僧侣立刻应声把山门打了开来。
武骐双拳一拱道:“请问大师父,贵寺掌门普云禅师可在寺中?”
四名僧人闻言俱皆一怔,其中一人仔细打量了武骐与独孤木兰一眼,眉宇微锁,说道:“两位施主因何要见敝掌门?”
但两人此刻仍是一副儒生打扮,紫黑脸膛,风尘仆仆,根本看不出一些端倪与来历路数。
武骐略一忖思道:“在下系由漠北而来,途遇一位老僧,托在下带来一封书信,交与贵寺掌门普云禅师!”
那僧人右手一伸道:“书信呢?”
态度言词,俱都很不客气。
武骐眉宇微锁道:“在在下的随身行囊之内!”
那僧人面无表情地道:“请施主交与小僧即可!”
武骐十分不悦地道:“师父在贵寺中是何职司?”
那僧人也十分不悦地道:“知客堂中的奔走僧人!”
武骐面滋怒意,哼了一声道:“一个知客堂中的奔走僧人,也有资格收受掌门方丈的信件么?”
那僧人也怒道:“施主倘若真是送信而来,就请交出信件,延入客堂款待斋饭,如若没有书信,就请立刻离开此处!”
武骐面色一沉道:“倘若在下两样办法都不肯呢?”
那僧人也变颜变色地道:“如果两样都不肯,那就是有意来找少林寺的麻烦了!……”
声调一沉,道:“须知少林寺可不是客人撒野的地方!”
武骐心头暗忖:如不是这僧人跋扈,就是少林寺中又有了新的麻烦,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劫变苦难中的少林寺,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旧观了?
那僧人见武骐忖思不答,益发怒道:“看来你们两人真是诚心来找本寺麻烦的了!”
武骐勃然大怒,但却尽量压抑着怒气道:“正好相反,在下乃是为整饬少林而来!”
那僧人呵呵一笑,目光再度投射在武骐脸上,道:“小僧对你又有了新的估价,大约你还是一个疯子!”
武骐冷凛的喝道:“闪开……”
迈步向山门之中走去。
那僧人勃然大怒,锵然掣出了胯下戒刀,大喝道:“要找死么?”
抡刀直劈过来!
武骐视如不见,睬也不睬,一步步向前走去。
那僧人一刀劈下,戒刀刀锋距武骐面前尚有五六尺的距离,只儿突然像砍在一道铜墙铁壁之上,震得虎口生痛,手腕酸麻。
同时,一股庞巨的力道匝地卷来,使得四名僧人立足不住,踉踉跄跄,一路向后退去。
武骐大步逼至山门内三丈之远,方才脚步一收,道:“现在还逞强么?”
那名出言顶撞武骐的僧人面色大变,呐呐地道:“施主是……?”
武骐冷喝道:“凭你还没资格问我是谁,还不快些去传报你们掌门!”
那僧人被武骐的神功所慑,怔了半天,方才呐呐地道:“敝掌门已经……圆寂归西了!”
武骐皱眉道:“这个我知道,我说的是现任掌门普云禅师!”
那僧人道:“小僧说的也是普云禅师!”
“啊!?……”
武骐大感意外的叫道:“普云禅师不是就位未久么?”
那僧人呐呐地道:“不错……但是……但是忽然死了!”
武骐急急地道:“那么目前是谁代掌门之位?”
那僧人皱皱眉道:“是……是……”
但他是了半天,却没是出个所以然来。
武骐又怒又急地道:“怎么,难道定要等我用刑之时才肯说么?”
说话之间,伸手就向那僧人肩头抓去。
那僧人大吃一惊,身子连连后退,叫道:“我说……我说……”
喘吁了一阵,方才接下去道:“现今的掌门不是僧侣!”
“不是僧侣!?……”
武骐讶然叫道:“少林寺的掌门方丈竟然不是僧侣?”
那僧人点点头道:“现任掌门是一位姓施的驼背老人!”
“姓施的驼背老人!?”
武骐如坠五里雾中,喃喃地道:“他如何当上了的少林掌门?”
忽然——
那僧人方欲回答,却听得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冷笑道:“这话还是由本座答覆你比较详尽一些!”
话声一落,一条黑影疾如鹰隼,蓦然由大雄宝殿殿脊上扑了下来。
武骐定目看时,心头不禁一惊,原来来人是他所认识的,正是天魔教内三堂中的福寿堂堂主施全。
独孤木兰,自然也是认识施全的,当下悄以传音入密道:“骐哥,大约你该认识此人,少林寺显然又入天魔教之手,你要小心应付!”
武骐咬牙回答道:“小兄晓得!……”
声调一沉,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施全呵呵一笑道:“这话正要我来问你,无端闯入少林寺,所为何来?”
武骐方欲开口,忽听嗖嗖两声,又是两条人影飞射而至。
这一次,武骐大怒之中微露喜色,因为两人中一个是福寿堂的引接舵主廉金保,一个却是司阍舵主岑参,也就是原来的少林长老普光禅师。
当下略一沉吟,道:“愚兄弟生长漠外,被江湖谬誉为漠外双秀,闻说中原少林一脉,武功鼎盛,特来见识见识!”
施全吁了一口长气,呵呵大笑道:“原来如此,本座虽不曾听说过贤昆仲的大名,但以方才尊驾所显露的那一手内功逼人之技,就可知贤昆仲在武学上的造诣非凡……”
微微一顿,又道:“本座就是目前少林一派之主,贤昆仲……”
武骐冷冷地道:“少林掌门例须由上代掌门就少林高僧选拔擢任,尊驾既非僧人,更不是少林弟子,如何当起少林掌门来了!”
施全呵呵大笑道:“这有什么稀奇……”
笑声一收,趾高气扬地道:“少林寺虽是一个庙宇,但也是一个武林中的宗派,又何必要全由僧侣把持,像峨嵋的僧尼同宗,昆仑的俗道合流,都是最好的说明!”
武骐咬牙道:“那么,前任掌门普云禅师呢?”
施全大笑道:“那秃贼不识好歹,负隅顽抗,已被当场击毙了……”
话锋一顿,又笑接道:“两位前比可曾到过中原?”
武骐摇摇头道:“没有!”
施全又道:“在漠外可曾听说过天魔教之名?”
武骐咬牙道:“更没听过!”
施全怪笑道:“既你一无所知,本座不妨告诉于你,天魔教主乃是一代武林奇才,天魔教目前已名满武林,威镇江湖,将成为武林江湖的共主……实不相瞒,本座过去即是天魔教内三堂中的福寿堂主,现蒙教主委以少林一派,他日武林底定之后,还有更大的升赏,两位若不全为游历而来,不妨屈身本座手下,他日定可前途无限!”
武骐与独孤木兰交换了一瞥会意的目光,故露沉吟之色地道:“来到少林寺中的天魔教属下,除了尊驾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施全怔了一怔,道:“阁下为何要问这些?”
武骐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已为尊驾言语所动,有意加入少林,但在加入之前,先要问个清楚!”
施全呵呵一笑,反手向身后一指道:“这两人都曾是在天魔教中的本座属下,现在也随本座来了少林!”
武骐面色平板地道:“另外呢?”
施全皱眉道:“另外没有了,但如有必要,只要一纸飞羽传书,天魔教中即可派出大量高手立至……”
声调一沉,道:“两位究竟意下如何?”
武骐笑道:“愚兄弟决意参加,不过,加入之前,却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施全傲然道:“只要是合情合理之事,本座一定可以答应!”
武骐笑道:“想与尊驾交手过上几招!”
施全闻言一惊,道:“尊驾这是何意,既欲加盟少林,就是本座的属下,那有以下犯上地道理?”
武骐冷笑道:“不然,在下欲加入少林,但却先要试出尊驾武功如何,倘若尊驾武功确然在我之上,在下方才心服口服,甘为尊驾属下,否则,在下还是不想加入!”
施全长笑道:“原来如此!尊驾是意欲两人同上,还是一人先来?”
武骐笑道:“愚兄弟从来不惯群殴,自然是与尊驾单打独斗!”
施全走前两步,负手一站道:“那很好,尊驾可以动手了!”
武骐冷哼道:“愚兄弟与人交手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决不先行动手!”
施全益发笑道:“这更容易,本座先行动手也就是了!”
不待话落,探手一掌拍了过来。
武骐大叫道:“来得好!”
待至掌势拍到临近之时,方才振臂点出一指,向施全的右掌迎去。
施全不明就理,见武骐以指迎掌,心中暗感得意,右臂加力,狠狠的推了下去。
但听一声惨呼,鲜血四溅。
原来施全拍下的右掌掌心之中,已被戳穿一个大洞,鲜血淋漓,喷洒不止。
武骐冷笑一声,蓦然飞起一脚,向他臀部踢了过去,大喝道:“这种饭桶,如何能当少林之主!”
施全被踢得飞出丈余,蓬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引接舵主廉金保啊的惊呼一声,飞身纵到施全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施全狼狈不堪,呐呐的叫道:“你……你这算什么功夫!”
武骐朗笑道:“告诉你你也不懂……”
声调一沉,喝道:“快去天魔教告诉你们教主,在下可以在此候他三天,一决雌雄,否则天魔教从此就要销声匿迹,不得再行走江湖!”
施全怔怔的叫道:“本座这觔头认栽,但请你说出高姓大名!”
武骐冷笑道:“如你不愿说漠外双秀,就说追魂二使者也是一样,至于在下姓名,恐怕只有等贵教主到来之后,由在下亲自告诉他了……”
向前逼近一步,喝道:“如你再不走,下一指就要戳到你的天灵上去了!”
施全畏怯的目光一转,沉声道:“走……”
身形一转,腾空跃去,引接舵主廉金保相偕而起,疾驰而去,俱皆消失于暮色之中,武骐缓缓步向司阍舵主岑参,笑道:“尊驾因何不走?”
岑参面目紧扳着道:“老夫有一事存疑,可否向尊驾一问?”
武骐笑道:“尊驾有话尽管请问!”
岑参皱眉道:“尊驾方才所施展的一指,颇有些像少林失传的‘大乘禅功’,不知尊驾能否明示老夫?”
武骐笑道:“老禅师眼力不错,那正是‘大乘禅功’所发的穿云指,但,‘大乘禅功’却并非像老禅师所说的失传之学!”
“啊……”
岑参大为惊愕地道:“尊驾为何以老禅师相称老夫?”
武骐笑道:“老禅师不是三十年前被逐离少林的达摩院八大长老之一的普光禅师么?”
普光禅师如坠入五里玄雾之中地道:“不错不错,老衲就是普光,但施主……”
武骐答非所问地道:“老禅师之所以被逐离少林,完全是由于叛徒普明之操纵诋毁,实则老禅师才是修持坚定,志节恢宏的一代少林高僧!”
普光苦笑道:“施主的恭维,老衲愧不敢当,施主究竟是……”
武骐双手连摇道:“老禅师且先慢问这些……”
声调转趋凝重地道:“眼下少林惶惶无主,老禅师似应摆脱邪魔,重回少林,不但恢复少林僧籍,而且应出掌少林大位!”
普光禅师双手连摇道:“罪过罪过,休说老衲是当年因罪被逐之人,就算老衲在这些年中确有善行,除却恩师或是少林掌门方丈之外,谁也无权恢复老衲僧籍,更休说出掌少林大位,那更是荒天下之大唐了!”
武骐面无笑容地道:“可惜令师已经圆寂,少林掌门连番遇害,少林一脉正处于危机一发,惶惶不安之中……”
普光禅师悠然叹道:“所以老衲自知今生今世恐怕永无恢复少林僧籍之望了!”
武骐面色沉凝地道:“老禅师休要气馁,恢复少林僧籍之事,可以包在在下身上!”
普光禅师怔了一怔,道:“施主休要取笑老衲,须知老衲已是最不幸的心碎之人……”
武骐沉声道:“在下并没有要取笑老禅师的心情,老禅师何不鸣鼓聚众?”
其实不需鸣钟击鼓,大雄宝殿前已经僧侣密集,所有少林寺的僧人多已拥聚到大雄宝殿之前的院落而来。
普光禅师双眉深锁,道:“施主如不明白相示,请恕老衲不再奉陪了!”
武骐朗然一笑,道:“少林一脉,开宗千余年,在历代祖师惨淡经营之下,一直辉煌武林,名重江湖,在佛门中皆属志节高尚的弟子,岂能因一天魔教而中道毁灭……”
数名黄衣老僧缓步趋前,诵声佛号,双掌合什道:“此位施主说得不错,少林一脉纵遇万千风险,也不致中道覆灭,不过……”
目光一转,齐齐投注到普光禅师身上,道:“他虽曾是本派达摩院长老之一,但已除去僧籍,而且他投身天魔教,觍颜事魔,不但不能担当少林掌门之位,就算恢复少林僧籍,老衲等也绝不准许!”
武骐定神看时,原来那竟是达摩院中仅存的六位长老。
当下哼了一声道:“普光禅师当年无非因艺而骄,致遭普明所妒,胁迫掌门普元禅师将之逐出山门,但谁又知道三十年来普光禅师的苦修之情?谁又知道普光禅师是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情加入天魔教……”
六名长老齐声道:“少林一脉,眼下已只有老衲等六人具有最高的权力,老衲等不允,也是枉然!”
武骐厉声道:“倘若你们六位不允,那正说明你们六人,不明是非,不辨黑白,在下有权可以废除你们的僧籍!”
所有在场的少林僧众俱都哗叫出声,六名长老微怒道:“施主击败那施姓老魔,替本寺解了一步危难,虽是有恩于本寺之人,但如强行干涉本寺内部之事,也是同样的不受敝寺欢迎!”
武骐冷然一笑道:“也好,现在在下要动问诸位长老一句,一虚禅师如有遗言,诸位从是不从……”
“啊……”
六长老同时哗叫道:“一虚禅师乃是本寺上代祖师,老衲等自是完全遵从!”
武骐沉声道:“在下正是受一虚禅师之遗命,担负整饬少林,保存少林,使少林一派发扬光大之重任的人!”
六长老面面相觑,但旋即同声一笑道:“施主这话太荒唐了一些……”
武骐冷冷笑道:“诸位长老定是不信了?”
六长老道:“先祖师圆寂已久,如何会有遗言留与施主,这话扯得太远了!”
武骐凝重地道:“他老人家实则未死,因不过移居峰后听泉古洞,这事只有被普明叛徒谋害了的普元掌门知道……”
六长老又复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
因为武骐之言虽使他们无法相信,但一虚禅师未死之事,却也颇有耳闻,只不过不知道隐居何处而已!
沉默在一旁的普光禅师连忙走了过来,接道:“这位施主不必说下去了,修行全在各人,何必定要僧籍,施主的盛意,老衲已是心感无已了!”
武骐双手连摇,凝重地道:“不然!在下并不徒托空言,还要拿一件有力的信物给诸位一看!”
说着由怀中郑重的取出一面雕着佛像的玉牌,平托在掌心之中,朗声道:“诸位可识得此物?”
六位长老仔细投注了一眼,突然啊的齐呼一声,佛号连宣,双掌合什,一齐跪了下去。
武骐轻吁一声,将那玉牌递向普光禅师,道:“老禅师请收下此物!”
普光禅师双手连摇,退开两步道:“这如何使得?这既是上代掌门一虚师伯交与施主之物,老衲如何敢于轻收!”
武骐微微一笑道:“老禅师且把这玉牌收下之后,在下还有话说。”
此刻不但六位达摩院的长老俱皆跪拜了下去,所有拥到大雄宝殿前的少林僧人也都一个个跪拜于地,莫敢仰视。
普光禅师左右为难,终于先行跪拜了四拜,然后立起身来,双手接过,沉肃的捧于胸前。
武骐退后一步,忽的单膝一屈,道:“见过师叔!”
普光禅师如坠五里雾中,呐呐地道:“这……这……施主为何……”
武骐轻轻一笑,伸手将脸上所涂的易容药物揩去,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普光禅师仔细凝视了他一会,啊的惊呼一声叫道:“施主是……是武……”
武骐朗声接道:“小侄正是武骐。”
在场的少林群僧也有不少人失声而呼,因为当武骐初入少林寺,被叛徒普明囚入戒持洞中之时,曾有不少僧众与之相识。
普光禅师困惑地道:“武施主何以如此称呼?”
武骐神色渐趋沉肃,轻叹一口气道:“方才因有师祖玉牌在身,不便行礼,小侄实是前任掌门普元禅师的外家弟子……”
声调一沉,一字一顿地道:“小侄先后受恩师祖师遗命,有整饬少林,传继绝学的重责大任……”
普光禅师诵声佛号,接道:“依理而论,贤侄应就少林掌门之位!”
武骐凝重的一笑道:“小侄既不愿削发为僧,自然只能以外家弟子身份,协助少林清肃内部,重振声威……”
目光环扫了六位达摩院长老,及所有少林僧人,声调沉肃的又道:“少林数遭变乱,普明叛门通敌,先师历劫而死,连一名天魔教中的小小堂主亦来窃占掌门之位,是则少林自达摩祖师开宗立派千余年来的威誉业已涤荡殆尽,寺中僧众逾千,何曾有救亡图存,以身相殉之人……”
大雄宝殿前沉寂得落针可闻,没有一人出声,俱皆合什俯首,面露愧色,六位长老更是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武骐把目光转到普光禅师身上,慨然又道:“师叔三十年前含冤被逐,心不顽,志不馁,以做满十万功德为念,其后复以入地狱的心情屈身天魔教,志行高洁,足为少林万世取法,如今掌少林掌门之位,必可使少林重振威誉,恢复旧观。……”
普光禅师佛号连诵道:“老衲愧不敢当,但……”
武骐接道:“师叔不必过谦,舍师叔而外,当世少林僧众中,实在还找不出第二人来,务望师叔即刻正位,小侄亦可得卸仔肩。”
普光禅师犹豫着道:“此事关系重大,老衲恢复少林僧籍,及就掌门之位,均须先经达摩院长老共议……”
不待他说完,六位长老佛号连宣,同声道:“师弟这话足使愚兄等愧煞,就请师弟速正掌门之位,依本派戒律惩治愚兄等失职之罪!”
原来普光禅师在达摩院诸长老中是年龄最小的一位,故而六长老均以师弟称之。
武骐爽然一笑道:“师叔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普光禅师面色肃然,慨然诵声佛号道:“既然如此,老衲如再推辞,那就是过于矫情了!”
伸手一挥,道:“诸位师兄快请起来。”
同时把佛像玉牌慎重的收入了衣襟之内。
六位长老同时站起身来,齐声道:“少林不可一日无主,就请师弟御殿,先行恢复少林僧籍,然后即正掌门之位,摄行大政!”
普光禅师面色沉凝地道:“外家师侄武骐,虽然辈分低了一辈,但却是受上代掌门及先师遗命整饬少林门户之人,今日一切仍应由武师侄主宰!”
六长老齐诵佛号道:“这是自然……”
武骐虽然一再谦逊,但在众僧簇拥之下,却情不自禁的踏入了大雄宝殿,高踞上位,端然而立。
□ □ □
少林寺钟鼓齐响,铙钹齐鸣,前后数重大殿,俱皆巨烛高烧,纸箔齐化,一时喜气洋益,先时的阴霾一扫而空。
所有少林弟子,俱皆身披袈裟,齐集大雄宝殿,各按辈分地位,排班而立,在庄严隆重的气氛中,完成了两项大典,一是普光禅师恢复少林僧籍,二是普光大师就任少林掌门。
整个少林寺都沸腾了起来,少林弟子个个面现喜色,这是少林寺危而复安,衰而复兴的现象,也是少林寺数百年以来的一件大事。
普光大师穿起了簇新的大红袈裟,眉宇间有抹不去的沉重之色,但唇角间却不时绽开一丝庄重的笑意,宝相庄严,不愧一代高僧。
整整费去了两个更次的时光,直到三更之后,方才完成了这两桩盛典。
普光大师即刻开始治事,对各殿各院垂询至详,而后一一指示,使消沉的少林重新恢复了活力。
等到一切就绪,方始退处方丈静室,单独接待武骐与独孤木兰。
独孤木兰仍是改扮的男装,在进入少林寺后一直袖手旁观,除了偶尔与武骐低语数句外,绝少开口。
此刻依然静坐在武骐身边,不发一言。
普光大师双掌合什,笑道:“这位施主想必也是经过易容的吧?”
武骐含笑代答道:“不错,师叔知道他是谁么?”
普光大师怔了一怔,把目光凝注在独孤木兰脸上,困惑地道:“老衲老眼昏花,一时倒难以看得出来。”
武骐微微一笑,转向独孤木兰道:“兰妹把易容的药物抹去吧!”
独孤木兰微微一笑,果然依言抹去易容药物,解掉了包在头上的青巾。
普光大师啊了一声,道:“是……是……九夫人?……”
武骐道:“不!是独孤姑娘,也是拙荆。”
“啊?……”
普光大师讶然叫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并不曾注意她是否独孤姑娘,注意的却是武骐的“也是拙荆”之言,在他认为,一名天魔教主的如夫人武骐却要讨来做为妻子,实在是不大恰当之事。
武骐爽然一笑道:“师叔不必骇怪,待小侄说出原委,就可了然一切了。”
于是,他把所发生的一切经过,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普光大师听得时而蹙额长叹,时而面露笑容,大为激动不已。
武骐静静说完,又道:“天魔教中连受两次挫折,不知近中动向如何?”
普光大师长叹一漀道:“老衲正为此事,烦恼忧虑,幸好贤侄忽莅少林,正好从长计议……”
微微沉忖了一下,接下去道:“天魔教主近来性情大变,依老衲所知,所有内三堂总舵,以及杂司总舵的精锐之众,俱皆调到了太行别宫,以上三处总舵只余下了一个空空的躯壳,由几名三流的人物留守而已……”
武骐皱眉道:“这样说来,夺命神卜定是另有企图了!”
普光大师叹道:“一点不错,另一个消息是被他所掳的七十二对青年男女,也都集中到了太行别宫之内……”
武骐讶然一怔道:“莫非他仍要参练碧玉神龙宝玦上的邪功么?”
普光大师摇摇头道:“听说因绿萼妖姬的失踪,这门邪功已经无法参练,不过……”
顿足一叹,沉重的接下去道:“之后一来却更激起了他的凶性,要择期举行人头大宴,邀宴天下武林群雄。”
“人头大宴?……”
武骐一惊道:“这算什么名堂?”
普光大师道;“所谓人头大宴,就是要将七十二对青年男女当众枭首,事实上这无异是向天下群雄的威吓挑战,因为他所掳的这七十二对青年男女俱是武林世家子弟,各门各派均有,若是在宴筵之上看着自己的子弟被当众枭首,那是无论如何难以隐忍之事!眼下太行别宫内内外外正在大事修建准备……”
武骐皱眉道:“这样看来,人头大宴将是一场正邪消长之战了?”
普光大师凝重地道:“一点不错,一百四十四名青年男女,籍隶散布天下各地,除了父母本族,沾亲带故,几乎包罗了所有武林群豪,皆与这些被掳的男女有关,夺命神卜的人头大宴既是要诛杀这七十二对男女,自然也就是继上次少林之战后,又一次的向天下群雄挑战,……”
武骐接口道:“可曾订了日期?”
普光禅师忙道:“日期订在清明之晨,而且已经遍撒请柬,眼下已是整个江湖武林之间众口胜传的事了!”
武骐忖思着道:“依师叔看来,天下群雄的反应将会如何?”
普光禅师叹口气道:“一百四十四名青年男女,既关联着整个的江湖武林,他们自然不能坐视不顾,居时必会相率而去,但是……”
沉重的一叹,又道:“夺命神卜虽然众叛亲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他大部精锐未损,届时只怕……”
黯然一叹,住口不语。
武骐离座而起,轻轻的踱了几步,凝重地道:“小侄倒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他的人头大宴举行不成,而且使天魔教崩溃瓦解,大患消除……”
普光大师差点一下子跳了起来,忙不迭地叫道:“贤侄有何高见?”
武骐道:“龙无首不行,只要除掉夺命神卜,天魔教岂不霎时分崩离散,趋于瓦解了么,……”
普光大师喟然失笑道:“不错,但夺命神卜岂是如此易于除掉的人物?”
武骐把声音放得低低地道:“在伏星岭沉星洞前,小侄曾与夺命神卜相搏两招,以先师所授的少林绝学大乘禅功与之对敌,虽然仍嫌不足,但加上白氏武粹三绝式,大约足可将之诛除,至少也可保持相平之局!”
普光道:“贤侄之意是要潜入太行别宫,先期与之一战么?”
武骐颔首道:“如能在太行别宫之外与之相遇更好,否则就闯入太行别宫也可!”
普光大师诵声佛号道:“这办法虽好,只是过于冒险了些……”
声调一沉,接下去道:“须知贤侄已是以一身而系武林安危,倘若万一出了舛错,那岂不更使江湖武林中兴无望了么?”
武骐慨然道:“师叔过虑了,小侄就算不能将他一举而歼,也足以退身自保,请师叔尽管放心,……”
目光一转,又道:“眼下各派群雄,不知在于何处?”
普光大师道:“上次一战之后,各派掌门深知夺命神卜等武功已高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故而已相率赶往伏牛山隐秘的无风谷,并分别敦聘已经归隐的各派高贤出山,眼下实情如何,老衲也是不知!”
武骐忖思了一下,道:“小侄已使内三堂的施全向夺命神卜传讯,要他在三日之内来此一决胜负,依师叔看来,他是否……”
普光大师双手连摇道:“他是绝不会来,一来他目前正准备太行别宫人头大宴之事,无暇分身,二来,他亦不会计较贤侄的言语轻重,因为只要在人头大宴之后,正邪胜负已分,他又何必此时先求一搏?”
武骐颔首道:“小侄也是如此看法,不过,话既出口,还是要在此等他三日,逾期不至,小侄就要离此赶去太行……”
普光大师皱眉道:“最好还是从长计议,切勿鲁莽行事!”
武骐微笑道:“计算行程,铁胆僧、公冶诚挟持着绿萼妖姬已到太行附近,如非为了与夺命神卜之约,小侄即刻就应赶去才对!”
普光大师诵声佛号道:“既是贤侄决定如此,老衲也不便再多饶舌,不过,三日时光尚可好好歇息一下……”
武骐含笑接道:“小侄正要藉这三日时光,将大乘禅功习练功诀禀明师叔,以实践对先师承诺的归还少林之言!”
普光大师忙道:“这事何必急急从事?且待天魔教弭平之后也还不迟!”
武骐摇头道:“不然,小侄此番前去,虽说不致遇难而殁,但多少总有危机存在,倘若万一出了不幸,岂非使少林此一镇山之学永绝后世,此外,师叔习成之后,功力倍增,也可以之歼魔镇邪,故而小侄必须在这三天之内完成此事!”
普光大师感喟的轻吁一声道:“既是贤侄如此说法,老衲也就不便再行坚持了!”
武骐投注了独孤木兰一眼,又道:“此外,小侄还有一事拜托师叔!”
普光禅师忙道:“贤侄有事尽管吩咐好了!”
武骐道:“不论是诱使夺命神卜出战,抑或是参加他的人头大宴,拙荆都不宜参与其事,但一时之间,却又没有合适的处所安置……”
普光大师忙接道:“这事不必贤侄操心,老衲负责拨出一座静院雅房,着人到附近俯用几名仆妇伺候也就是了!”
殊料独孤木兰凝重的叫道:“不!我不能留在这里!”
武骐皱眉道:“为什么呢?”
独孤木兰苦笑道:“难道你忘了,夺命神卜翁旋坤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曾在母亲灵前暗暗发誓,誓必亲手将他杀死,挖出他的心肝以祭亡母在天之灵!”
武骐忙道:“这个我知道,只要能击败夺命神卜,我一定把他生擒,或杀或剥,再由兰妹亲自处置!”
独孤木兰摇摇头道:“那样报仇与我脸上并无光彩,至少,我也要亲冒矢石,冒险一战!”
普光大师皱眉不语。
武骐沉付半晌,道:“既是如此,就由兰妹决定吧!”
独孤木兰转瞬一笑道:“骐哥不要怕我连累,到时尽管由我自由活动,这并非我争强好胜,实在是不如此我不能心安!”
武骐把声音放得更低地道:“记得岳母遗言之中,曾有倘若翁旋坤知所悔悟,仍应准其改过自新之意,如他真的表示后悔,立志改过,兰妹又将如何?”
独孤木兰叹口气道:“果尔如此,那也只好遵从先母遗言了!”
及至谈说既毕,天色已到了将要黎明之时。
就在方丈静室院中,早已打扫出了两间雅洁房间,武骐与独孤木兰就住在那两间雅房之内。
第二日起,武骐开始传习大乘禅功功诀,由于时日短促,普光大师并没有习练的时间,只能先将口诀记熟。
三日时光,匆匆即过。
武骐已将三折大乘禅功的每一口诀都一再覆诵,使普光大师完全记熟,完成了传继绝学的任务。
他心头顿时轻松了不少,扶立掌门,传继绝学,是他对少林应尽的一份责任,普光大师人选最为恰当,更使他大为释然于怀。
第四日清晨,武骐向普光大师提出了辞意。
普光大师颇为留恋不舍,但知道武骐坚持必行,只好擂鼓召集众僧,全体少林弟子披裟相送,直抵嵩山山脚之下。
武骐殷殷话别,在朝阳照耀下,离开嵩山,迳奔太行山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