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楼梯上步履响动,适才那名黑衣大汉领着一名身材瘦高的华服老者登上楼来。华服老者面颊瘦削,耳后见腮,八字眉,鸡眼,鹰鼻,稀疏疏的几根山羊胡子,目光阴黠,闪烁不定,一望而知是个城府深沉,极富心机的奸诈阴险小人!书生看在眼内,眉锋不由一皱,暗道:“索飞顶天立地,盖世豪雄,北六省武林,也个个都是燕赵奇英,怎会交上这么一个人物?思忖间,华服老者已然向这边拱手大笑,急步趋近:“索大侠,恕罪,恕罪,老朽冒昧闯席,索大侠千万恕我则个!”索飞与索霜起立相迎,书生自也不好再坐着,跟着索飞兄妹二人站起身子,只听索飞淡笑说道:“边师爷大驾莅临,索飞蒙宠不胜,有失远迎,当面请罪!”“岂敢!”华服老者已至席前,闻言忙又揖手,面上堆起虚伪谄笑,望之令人皱眉,他道:“是老朽来得鲁莽,索大侠千万海涵!”索飞又略事谦逊,立刻指着华服老者,转望书生:“老弟,这位是小温侯纪总督面前红人,权势赫赫,炙手可热的总督府首席师爷边前辈!”
书生呆了一呆,含笑揖手致敬。
华服老者忙还礼笑道:“不敢,是索大侠看得起,老朽边子风!”
索飞又指着书生,转向华服老者道:“这位是索某人刎颈至交……”
至此住口不言,移过目光,又望向书生。
书生泰然接道:“在下萧涵秋!”
华服老者边子风深深地看了书生一眼,笑得有点不怀好意,道:“原来阁下就是萧大侠,边子风久仰盛名,如雷贯耳,并常闻总爷言及,萧大侠奇才第一,威震宇内,只恨身托官门,无缘拜识,今宵得睹侠驾,瞻仰风范神采,足慰饥渴,引傲平生,从此可以无憾矣!”
这番话,乍听是极尽仰慕的好话,但萧秋涵却听得出这番话是话里有话,长眉一挑,淡淡笑道:“一介落拓书生,草莽狂民,何敢当边师爷那一个‘侠’字?不过是索大侠缘仅今夜一面的普通朋友,朝廷钦命捉拿的叛逆而已!”
边子风神情一震,连忙笑顾左右而言他,适时,索飞举手让座,他乃趁势避开萧涵秋目光,坐了下去。
坐定,索飞又举杯邀饮,边子风干笑说道:“老朽沾萧大侠之光,既闯了席,只有叨扰了,老朽借花献佛,敢先敬三位一杯!”举起面前酒杯,先干为敬。一杯饮罢,索飞环目灼灼凝注,问道:“今夜不知什么风吹来大驾,边师爷要见索某人,不知为了何事?”边子风望了萧涵秋一眼,干咳一声,笑道:“是老朽听说索大侠今夜假顺天楼宴客,所邀客又是圣书手生萧大侠,唯恐高人远临,失之交臂,故而……”索飞淡然笑道:“这么说来,边师爷是专为看索某人这位贵客来的了?” 边子风目光转动,嘿嘿一笑,道:“听说索大侠驾莅京都,老朽因一直忙于公务,琐事缠身,未克即时前来问候,故今夜也是特地………”
索飞浓眉双扬,截口笑道:“那倒不错,真正沾了萧大侠的光的,是我索飞而非边师爷,索飞来到京都已有多日,按理该先拜候,也有拜望之心,无奈边师爷深居皇城之中,贵贱悬殊,官民遥隔,却又令索飞不敢惊动,今夜边师爷不期宠临,索飞也正好借这一席酒了却心愿,至于边师爷要看索飞这位贵客,他人就在边师爷眼前,要看请只管看吧!”这番话里,显然也有些话儿!
边子风含笑说道:“老朽已瞻仰过了,这双老眼不花,只一眼老朽便觉萧大侠果然奇才盖代,气度谈吐不比常人……”萧涵秋淡淡插了一句,道:“那是边师爷过奖!”
也是为了萧涵秋是朝廷钦犯,边子风似乎不敢多跟他搭讪,脸上挂着勉强笑意,略作谦逊之后,立即又转向索飞,谈的尽是些不关痛养的当年旧事,没多久,他却突然又说了这么几句:“索大侠,恕老朽直言,自老朽登楼以来,所看到的是宾主畅谈,杯酒交欢,似乎并不像传说中的鸿门宴嘛!”
索飞脸色一变,道:“是谁说索飞这席酒是鸿门宴的?”
边子风嘿嘿笑道:“索大侠可命人京都试打听,那一个不知索大侠在顺天楼头摆上了鸿门宴,既然大家都知道,老朽又怎会不晓?”
索飞威态一敛,哈哈大笑道:“我倒忘了小温侯统辖京都铁卫,负责京畿安全,而边师爷又是总督府的首席师爷了……”
边子风忙道:“索大侠莫要见笑!”
索飞接着说道:“可能顺天楼外那些等着看热闹的朋友要失望了,索飞生平不作谎言,当初摆的的确是鸿门宴,可是如今我索飞已一改初衷,跟萧大侠交上朋友了!”
边子风哦了声笑道:“我说嘛,这倒颇出老朽意料之外……。”
索飞环目深注,单刀直人,话说得毫不留情:“莫非边师爷也感到失望么!”
边子风神情一紧,忙笑道:“索大侠脾气不改,—如当年,仍爱说笑话,老朽当年能跟索大侠攀上一段交情,每感荣宠,怎会存有这种心,倘如此,老朽这个朋友,也就值不得交了,老朽以为南龙北虎今夜假京都顺天楼,在一席鸿门宴上杯酒订交,传为武林中千古佳话!”索飞笑道:“那倒是索飞失言了!”
“好说!”边子风道:“彼此相交非一日,算不得外人,别说开开玩笑,就是索大侠指着鼻子骂老朽几句有何妨。”索飞笑道:“便是当今朝廷大员也不敢,索飞何来天胆!”
边子风老脸一红,窘笑说道:“说着说着,索大侠就真骂起老朽来了!”索飞似乎不愿让他过分受窘,举杯相邀,未再多说。
一杯尽饮,边子风放下手中酒杯,用意,难测地望了望萧涵秋,目光最后又落回索飞那张虬髯络腮,隐透慑人神威的大脸上笑了笑,道:“索大侠,老朽要斗胆直说一句,先请索大侠恕罪!”索飞淡淡一笑道:“好说,索飞是个直肠汉子,边师爷有话只管说!”
边子风一声老朽遵命,接着说道:“如果老朽猜得不错,必然是萧大侠在某方面深深地折服了索大侠,不然索大侠不会……”
索飞毅然点头,笑道:“不错,何止是某方面,简直是任何一方面都令索飞深深叹服,五体投地,自惭渺小,敬为神人!”
边子风呆了一呆,旋即连连摇头说道:“这真令人难信,这真令人难信……”索飞道:“边师爷,什么事令人难信?”
边子风一整脸色,正容说道;“便是索大侠这领袖北六省武林,顶天立地,叱咤风云,气吞河岳,向不服人,天下武林也从不作第二人想的北虎铁胆神力霸王,竟然在片刻之间折服于人,这话说给谁听谁也难信!”索飞不愧盖世豪雄,他毫不在意淡淡说道:“事实上,我索飞的的确确在这片刻工夫中服了人。”他不介意,索霜可微微挑了挑黛眉。 他话声方落,边了风突然站起,向着萧涵秋兜头便是一揖,神情微显激动地肃然说道:“萧大侠果然不愧当今宇内第一奇才,本来南龙北虎双雄并立齐名天下,如今不过片刻工夫,萧大侠便轻易地使索大侠深深折服,而自甘俯首称臣,从此南七北六一统,南龙圣手书生独尊,老朽敬佩之余,敢为萧大侠贺。”说着,恭恭敬敬地又举手一揖。
这番话,这一揖,使得索飞浓眉微挑,刁钻美姑娘索霜脸上微微地变了色,萧涵秋则拱手还了一礼淡淡说道:“岂敢,首先,萧某人要请边师爷弄清楚,我与索大侠之间,无论谁服谁,那都是发乎私人间的情感,于彼此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名望根本无损……”索飞环目灼灼,突然纵声大笑:“老弟奈何如此沉不住气,不错,我索飞生就一副傲骨,是向不服人,可是今夜我始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自己不行就是自己不行,我服了你就是服了你,我不是说了么:北六省从此听你的,索家寨也从此是你的家。我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老弟又何必着急?”边子风脸色一变,忙笑道:“索大侠说得是,索大侠自己都不在乎那得之不易的声名,创之不易的霸业,萧大侠又何必谦虚。”萧涵秋挑了挑眉,笑道:“非是萧某人谦虚,实在是边师爷您这几番话,令萧某人听来惴惴不安,私心深感觳觫。”边子风脸色又复微微一变,方待答话。
索飞那里已然又扬眉大笑道:“豪杰豪情贯日月,英雄虎胆铁一般,老弟面对天下武林都能毫无惧色,又何在乎区区唇舌?”萧涵秋淡淡笑道:“索爷,唇舌一如刀剑利,一句话儿能杀人。”
索飞哈哈大笑,道:“老弟,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索飞既服了你,南七北六从此你是第一,我是第二,有谁要对不起你老弟,让他先冲着我这第二人来!”两个人的这两句对话,听得边子风脸色连变,难掩尴尬,索飞话落,他立即揖手强笑,道:“萧大侠想左了,边子风字字由衷,句句发自肺腑,纯出一片至语,一番敬意,却不料……”
“边师爷!”索飞倏伸铁腕,出掌如电,一把抓上边子风那鸡筋般手臂,一掀浓眉,大笑道;“你听我索飞的,他想左那是他的事,但你边师爷也确该弄清楚,对天下武林,我索飞仍不作第二人想,我服了萧涵秋,那也的确无损我铁胆神力霸王的声名,用不着你边师爷为我操心,为我不平,我对他萧涵秋自愿退居第二,那是因为我虽自视不世英雄,武林第一,他却是我的英雄,我的第一,懂么?如今,咱们都少说两句,别扫了酒兴,坐下来吧!”在那铁腕虎掌之下,边子风那瘦若鸡筋般手臂,难以盈握,瘦弱得可怜,身形一个踉跄,被索飞按了下去。其实,他正感难以下台,也乐得趁机收蓬,索飞那几句话虽听得他心惊胆战,可是那只铁腕却等于帮了他的忙。
索飞说了话,萧涵秋自不便再行进逼,而且,索飞的那番话,他也懂,投过感佩一瞥,淡笑不语。这两个都有息事意,岂料美姑娘索霜她独无干休心,娇靥上神色冷漠地望着边子风,突然说道:“边师爷,索霜请教!”边子风刚举杯就唇,闻言一惊,连忙放下酒杯,抬头注目,并堆起满脸虚伪笑容,道:“索姑娘这是既见外又骂人,有话请只管下问。”索霜扬了扬黛眉,道:“骂人,索霜我不敢,至于见外,那不是索霜兄妹,而是边师爷,我请问边师爷,大驾突然宠临,是公是私?”
边子风一怔,道:“二姑娘这话……”
索霜截口说道:“我是问,边师爷是奉命而来,抑或是自己跑来的?”
边子风忙道:“这无关公事,自然是老朽自己跑来的!”
索霜眨动了一下美目,道:“那我再请教,边师爷是当真地来看看故人呢,还是别具用心,另有所图?”边子风又复一怔,脸上已微有惊容,瞪目说道:“老朽又要问了,二姑娘这话……”索霜道:“先请边师爷答索霜的问话!”
边子风忙道:“老朽托身官门,公务羁身,足迹促处京中,已多年未见贤兄妹,心中甚是念念,自然是一片至语,专为拜望问候而来!”索霜道:“那我就不懂了,纵或边师爷是奉命而来,我也不以为小温侯纪奉先是那种人,如今边师爷既然坏是奉命行事,而是纯为私人过访,怎么言下却隐有挑拨之意,以边师爷与家兄的交情,似乎不该……”边子风吓得瘦脸失色,连忙起身离席,双手连摇地急急说道:“二姑娘千万莫作是语,姑不论边子风与索大侠当年知交如何,便是从不相识,也不敢存有此心,倘若二姑娘见疑老朽,那老朽只有就此请辞!”说罢,一揖手,便要转身。索霜突然一笑说道:“边师爷要是这么走了,叫索霜将何以自处,何以对家兄?再说,边师爷既无他心,又何必计较索霜这女子之言,拂袖而去?”边子风一震,连忙停止,这下他可作了难,走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那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窘迫已极!
索霜美目微横,一笑又道:“索霜这里谢过失言之罪,敢请边师爷归座,别让我下不了台,当场难堪。”当真站起赔了一礼。
边子风慌忙闪身避让,一脸苦像,揖手不迭:“二姑娘这岂非是折煞老朽,老朽何敢……”
索飞哈哈大笑,站了起来,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咱们就此打住,边师爷别跟舍妹一般见识,快请落座,索飞还有他事请教!”
边子风这才又趁势告罪坐了回去,坐定,他强持镇定,勉强地笑了笑,揖手注目问道:“不知索大侠还有何事见教。”
“好说!”索飞一指萧涵秋,道:“边师爷必然已经知道,我这位老弟,是个钦命缉拿的叛逆。”
边子风略一犹豫,干笑点头:“这件事传遍京师,天下震动,要说老朽不知道,那是欺人!”
这是良心实话,其实也不容他不点头。
索飞淡淡一笑,道:“我不管它传遍京师,也不管它天下震动,我只知代朋友出头,要在边师爷面前打听几件事……”
那代友出头四字,听得边子风猛吃一惊,及至打听几件事一句入耳,边子风神情却又一松,忙道:“彼此不外,都是自己人,老朽自然是知无不言!”
索飞笑道:“我先谢了,请问边师爷,是谁指我这位老弟是叛逆的?”
边子风犹豫了一下,皱眉说道:“这个朽还不知道,不过,可想而知是朝廷!”这话等于没说。
索飞没在意,笑了笑,道:“边师爷当知道,加此罪名的理由!”
边子风点头说道:“这个老朽知道,朝廷指萧大侠勾结北敌,企图……”
索飞截口说道:“边师爷,朝廷这么指,有证据么?”
边子风摇头说道:“这个老朽就不知道了,不过,不过……”
望了望萧涵秋,住口不言。
索飞道:“正如边师爷所说,彼此不外,有话请只管直说!”
边子风略一迟疑,向着萧涵秋一揖手强笑道:“老朽先告个罪,萧大侠请恕直言,老朽斗胆以为,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也许朝廷已有……”
萧涵秋神色泰然,毫不在意,索飞却浓眉微挑地截口说道:“边师爷,你托身官门多年,当知莫须有的罪名多的是!”
边子风一震忙道:“索大侠该能体念老朽苦衷,这话老朽不敢说!”
索飞威态稍敛,笑了笑,道:“这个我明白,你边师爷自是不能这么说,而且势必还要帮着朝廷说话,否则这个罪名也能要人命!”
边子风脸一红,窘迫万分,嗫喘难作一言。
索飞笑道:“边师爷,我句句由衷,说的是实话!”
边子风忙点头说道:“这个老朽知道,老朽也不敢多心!”
索霜突然说道:“边师爷,这件事,纪奉先他可知道?”
边子风道:“总督柱石虎将,朝廷重臣,又统率全京铁卫,负责京畿安全,这件事,总爷自然是知道!”索飞淡淡一笑,道:“我指的是详情。”
边子风犹豫了一下,干咳说道:“咳,咳,这个就非老朽所能知了,总爷只跟老朽提起过这件事,却未曾道及详情!”索霜美目凝住,道:“我想听听纪奉先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边子风局促不安神色尽扫,立刻庄容郑重说道:“总爷的为人,贤兄妹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不但朝廷倚为柱石,奸佞惧他三分,便是武林之中也都敬他是位英雄豪杰,他也确实不愧是侠骨铁胆,好义血汉,为了此事,曾数度进恭王府打听,奈何未得要领,也曾多次进宫探问,所得到的答复却是锦衣卫既这么做,必然有其道理在,而且责总爷懵懂糊涂,反帮钦犯说话,为此,总爷这多日来一直闷闷不乐,已几次表示要辞官下野……”索霜挑了挑黛眉道:“这还像话,朝廷里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萧涵秋目中异采一闪,笑道:“谢谢姑娘!”
索霜娇靥一红,立刻绷紧了脸,道:“别跟我嘻皮笑脸,我可不是帮你说话,我只是主持正义!”
萧涵秋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值得欣慰,也该致谢!”
索霜霍地将脸转向一旁,没理他。索飞哑然失笑,望着他两个直乐。
萧涵秋一笑转向边子风,道:“为萧涵秋这一介布衣,草莽狂人,纪总督犯不着上触皇上,也犯不着辞官归隐,我感激之余,至感不安,请边师爷代为致意,改日我会登府拜谢!”
边子风连忙谦谢,一连应了好几声是,只是脸上,却微有难色,并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萧涵秋,神目如电自是了然,淡淡一笑,道:“边师爷放心,我不敢给纪总督惹麻烦,届时我不会就这般登府拜谢的,那将是另一个人,而不是钦犯萧涵秋!”
边子风老脸一红,忙道:“萧大侠这是什么话,不要说总爷心仪萧大侠已久,早想见见萧大侠,只恨身在宦海,长驻京畿,无缘相见,便是换了一个普通人,只要正义所在,他也能不惜一切不计后果,全力维护,一身担当……”
天下皆知,小温侯纪奉先,确是这么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否则武林中不会同声钦佩!
萧涵秋颇有愧疚歉然意,笑了笑,揖手道:“那么是我失言,边师爷请恕则个!”
边子风忙又还礼连声歉逊。
略一沉默之后,萧涵秋忽地抬眼说道:“边师爷,我也想在您面前打听一件事!”“好说!”边子风道:“萧大侠有话请只管问,老朽知无不言!”
“我先谢了!”萧涵秋沉吟了一下,道:“请问边师爷,纪总督前几年可曾出京去了一趟开封?”边子风皱眉说道:“老朽只知五年前总爷离京出了一趟远门,至于都到过了那些地方,老朽就不知道了,萧大侠问这个……”萧涵秋截口说道:“萧涵秋有位表亲,世居开封,前几年家中遭了盗劫,家破人亡,仅萧涵秋那位表妹以身幸免,听说事后被纪总督路过所救,不知确有此事否?”边子风老眼一睁,急道:“萧大侠说的可是甄玉霜甄姑娘?”
萧涵秋目中一亮,连连点头:“不错,怎么……”
边子风忽地呵呵边笑道:“那么萧大侠可以放心了,当年总爷回京的时候,确是带回了一位姑娘,正是萧大侠的那位表妹甄姑娘,总爷把甄姑娘带来京师之后,便把她安置在府中,与总爷二妹飞霜姑娘同居一楼,视同亲妹,备受优厚照顾……”萧涵秋一阵激动,道:“那我越发要登门拜谢了!”
边子风眉飞色舞地一阵呵呵笑道:“萧大侠是该去一趟,是该去一趟,本就心仪,如今更将一变而视为亲家,大侠的确该去一趟!”萧涵秋一听话里有因,心头一震,目光凝注,道:“边师爷这话……”
边子风一巴掌拍上自己后脑勺,大笑道:“怪不得萧大侠不懂,谁叫老朽说话说得没头没脑?哈,糊涂,糊涂,萧大侠,容老朽慢慢详禀……”
想必是过于兴奋,举起面前杯一仰而干,抹抹嘴,才又自笑接道:“事情是这样的,甄姑娘在总爷府中一住五年,因感于总爷救命之恩,收留之德,及视同手足,无微不至之情,从去年起,便向飞霜姑娘透露心事,有意委身以报,情愿居小,总爷起先是执意不肯,后来经不起夫人与飞霜姑娘一再苦劝,及甄姑娘数表去意,才于半年前勉强点头答应,可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总爷不敢委屈甄姑娘,名份五分正侧大小,且一定要在来年后再行大礼,但不管怎么说,这事是说定了,萧大侠请想,这岂不是即将一变而为亲家了么?”
他说来眉飞色舞,口沫乱飞,萧涵秋只听得脸色连变,神情震动,这,边子风只顾说话,没留意,但索飞兄妹冷眼旁观,却悉收眼中,索飞他只是微微皱了皱浓眉,而美姑娘索霜美目之中则异采闪漾,不知发现了什么? 边子风听完,萧涵秋神色一趋平静,扬眉笑道:“原来如此,那萧涵秋的确是可以放心了,纪总督宦海奇英,人间丈夫,舍表妹得夫如此,该已别无所求,家破人亡之余,她能有如此归宿,这一生幸福也可保无虑了,萧涵秋身为唯一亲人,心中至感安慰,同时纪总督这种恩德,萧涵秋也感同身受,他日当必有所答报……”
边子风又呵呵笑道:“萧大侠这是什么话,彼此既然是一家人,还谈什么恩德,说什么报答,萧大侠该知道总爷的为人,他可不认为这是恩,也从未敢望有所报。
萧涵秋淡淡一笑道:“该怎么做,萧涵秋自己明白,这件事已不必再提了,边师爷可千万记住,对外切莫言及甄姑娘有我这么一个表兄,否则纪总督身为朝廷重臣,收容钦犯表亲于前,复又娶之于后,一旦闻于朝廷,恐怕……”
边子风机伶一颤,脸上立即变了色惊慌地揖手说道:“多谢萧大侠提醒,老朽自当小心,老朽自当小心……”
萧涵秋笑了笑,道:“好说,边师爷,恐怕纪总督还不知道甄姑娘有萧涵秋这么一个表兄吧?”
边子风忙道:“不敢欺瞒萧大侠,总爷并不知道甄姑娘有位表兄,也没听甄姑娘自己提起过,想必是……”
美姑娘索霜美目放光,娇靥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神色。
萧涵秋截口说道:“那是因为萧涵秋隐迹多年,并曾传出死讯,既如此,那最好不过,也请边师爷千万莫在纪总督面前言及此事,免得他有所为难。”
边子风边听边点头,口中连声唯唯。
萧涵秋笑了笑,又道:“边师爷尊为总督府首席师爷,舍表妹处尚请特别多予照顾,萧涵秋谨此先谢,他日也必有所后报!”
边子风神色一整,忙道:“老朽自当小心侍候,老朽自当小心侍候,老朽不知道这层关系便罢,知道了这层关系,那萧大侠您只管放心就是!”
萧涵秋含笑揖手再谢,边子风还礼连称不敢后,随即起身告辞,索飞这回未再挽留,挥手传令,命邹长风代为送客,望着边子风下楼而去,萧涵秋强笑为欢,举杯邀饮。
他举起了面前酒杯,索飞却端坐不动,环目灼灼,紧紧凝注,突然说道:“老弟,索飞两眼不瞎,我看得出……”
萧涵秋心头一震,笑道:“索爷看出了什么?”
索飞道:“我看出你老弟有心事!”
萧涵秋笑道:“不错,索爷,我在想纪奉先身边怎会有边子风这个人!”
索飞扬了扬眉,道:“老弟是说……”
萧涵秋笑了笑,道:“索爷何明知故问?对边子风,我以为索爷该了解得比我清楚,碍于索爷,我不敢过分……”
索飞道:“老弟该看得出我跟他是什么交情!”
萧涵秋笑道:“那么我就直说了,此人奸诈阴险,极具心机,邪而不正,今夜来此,绝非无因,用心颇令人难测!”
索飞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不过这种人北京城里多得是,那个大员府中没有几个?纪奉先身边有这种人并不足为怪,而且他是纪奉先面前的大红人,智囊人物的首席,颇得纪奉先器重,但,老弟,你真是想的这个么?”
萧涵秋刚松下的一颗心,顿又一紧,方待说话。
索飞已然正色又道:“老弟,索飞可掬心舍命交你这个朋友!”
萧涵秋俊脸刚自一红,索霜美目深注,突然从旁加了一句:“哥哥,人家有难言之隐,你又何必逼人家1”萧涵秋脸更涨得通红,暗一咬牙,毅然说道:“索爷,是我不该,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姑娘,我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衷,实不相瞒,甄玉霜并非我的表亲,而是我生平唯一的红粉知己……”美姑娘索霜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接口说道:“你阁下以为人家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听不出来么!红粉知己,恐怕你阁下还保留了一点儿吧!”萧涵秋脸又一红,道:“事实如此,信不信那任凭姑娘!”
索霜那张吹弹欲破的娇靥,也莫名其妙地一红,螓首半转,目光移向一旁,淡淡说道:“又不干我的事,阁下对我说这个干什么?”吹皱一池春水,既不干你事,你又逼人家说干什么?这就是女儿家的心,女儿家的心的确是玄奥难测。萧涵秋哭笑不得,呆了一呆,摇头苦笑。
索飞皱了皱浓眉,他难得有心,连忙接了话,道:“老弟,我这个人生就一副不拐弯的直肠子,有话憋不住,你先恕我大胆直言,我以为这是那位甄姑娘的不对,事已至此,值不得老弟你……”
显然,粗犷,狂放,那是豪迈,那并不意味着豪迈、狂放的人都糊涂,眼前这位铁胆神力霸王便是一个绝佳例证。
萧涵秋俊脸一热,苦笑摇头,道:“索爷,你错怪她了,这不能怪她,这原是我的本意!”
索飞呆了一呆,瞪圆了环目,道:“怎么说,老弟!”
萧涵秋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神情,淡淡说道:“她本官门闺阁,自幼生长于富贵之家,你我这种武林生涯不适合她,她该在宦海之中选一理想夫婿,当年我曾这么劝她,如今……她总算听了我的话!”
索飞不愧铁铮英豪直性人,轩了轩浓眉,道:“老弟,我明白,你是为了她,可是她既有当初之钟情,倾心,便不该有如今之听老弟你的话!”
萧涵秋身形倏起轻颤,唇边抽搐,苦笑说道:“索爷,多年来我远隐躲避,疏于照顾,使得她家破人亡,离乡背井,寄人篱下,对一个宦门闺阁,娇生惯养的女儿家来说,这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何忍心相责,再说,这一直是我最大的心愿!如今我心愿已了,她已有了理想归宿,我应该为她高兴,为她庆贺!”
索飞悚然动容,环目尽射敬佩,默然不语!索霜美目中异采连闪,那所包含东西太多,多得令人难以意会万一,她突然说道:“我身为女儿家,我知道女儿家在这方面每每心眼里死得很,要不是有什么大打击,大刺激,她不会改变初衷,恐怕你阁下还不知道你已经伤透了她的心,使她肠断寸寸,心碎片片了吧?”
萧涵秋身形再颤,唇边又起抽搐,低声说道:“姑娘所责甚是,我也明白,可是她得夫纪奉先,强过我萧涵秋十倍,纵然是伤了她的心,那总比日后让她担受武林风险要好得多,对我来说,固然是——个绝大安慰,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辈子的幸福!”
索霜冷冷说道:“阁下这番话,我不敢苟同,我也不以为这番话该出自于阁下这个当世第一奇才之口,你要知道,一个女儿家,除非她不是真情真意,否则她会心甘情愿地,不惜牺牲一切,不避一切艰险辛苦,而一生得诗意中人,那苦,虽苦也甜!”
这话,出自索霜之口,未免有点交浅言深,如此大胆、赤裸,也难免招人非议,但,武林儿女究竟不同于世俗,这也正是武林儿女与世俗儿女的分别处!何况,索霜她绝代红粉,巾帼英雄,侠胆素心,愧煞须眉?
萧涵秋双眉微挑,道:“那是她,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却不能任她如此J”
索霜道:“那除非你对她不是真心,毫无情意可言!”
“不,姑娘,你错了!”萧涵秋强忍痛苦地摇头说道:“正因为我对她是真心,我才不能那么做,那么做不是爱她,是害她,姑娘,谁会害自己……”住口不言。
索霜那双美目所包含的东西,更复杂了,道:“不管怎么说,我以为你不敢面对现实,是在逃避,不是她负了你,而是你负了她!”
萧涵秋苦笑说道:“姑娘,我没有说她负了我,但我也绝不敢承认我负了她,那是……唉,随便姑娘怎么说吧!”
索霜望了他一眼,美目中微有不忍色,道:“你不怕她恨你?”
萧涵秋摇头说道:“我不会介意,将来她,会明白的!”
索霜紧逼了一步,道:“你听见了,她下嫁纪奉先是为了报恩,那毫无感情可言!”
萧涵秋道:“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日子久了,自然会生出感情来,她跟纪奉先相处多年,不会没有一点感情,将来再一旦成为夫妻,那就该是更容易接近了,纵然她永远不会,纪奉先英豪盖世,顶天立地大丈夫,我也不以为他会错待她!”
索霜淡淡说道:“人,都一样,倘若会变,那是任何人,任何事物,任何力量也拦之不住,倘若不会变,那也是任何人,任何事物,任何力量所无法改变的……”
深深地看了萧涵秋一眼,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对阁下,又多认识了一层,我以为阁下铁石心肠,薄情寡义,是天下第一等忍人!”
萧涵秋双眉陡挑,却倏又淡淡苦笑说道:“随便姑娘怎么想,怎么说吧!”
说着站起身子,向着索飞摇手说道:“索爷,我已不胜酒力了……”
索飞一怔,瞪目说道:“怎么,老弟,你要走?”
萧涵秋微微点了点头,道:“我这趟北来入京,主要的就是要寻访她的下落,如今消息既经证实,我也就放心了,我也不想在这京畿重地惹麻烦,所以我想即刻南归,把他们引往南方去!”
索霜神色中有点急,但她没开口,也坐着没动。
索飞却忽地站起,铁掌倏伸,一把抓上萧涵秋手臂,真挚之情形于色地正色说道:“不行,老弟,如今说什么我也不能放你走,要走可以,那得先到我索家寨盘桓些日子再说!”萧涵秋难掩心中感动,摇了摇头,尚未开口。
索霜突然淡笑道:“阁下不打算把冤情查个明白么?”
萧涵秋挑眉说道:“莫须有的罪名,何须查?”
索霜紧接着又是一句:“你以为把他们引往南方,就能了了么?” 萧涵秋面罩寒霜,目中威棱倏现,道,“那就要看他们了,倘若他们不肯,那是他们在替自己找麻烦!”索霜忽地冷笑说道:“果真如此,那阁下就是真的要造反了,他们的目的就是逼你惹事,这事岂会轻易罢休,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称为第一奇才的!”萧涵秋呆了一呆,顿时哑口无辞以对。 索飞乘机一把把他按回座位,笑道:“老弟,别替咱们大男人家丢人成不!我看你还比不上我们索家这位蛾眉博士,红粉状元,千里驹明白呢……。”顿了顿,咧嘴一笑,说道:“不过,老弟,你可千万别让她占了理,否则她今后会更以为自己了不起,更目中无须眉了!” 真怪了,这回本该大发娇嗔的美姑娘索霜,她不但没有大发娇嗔,反而在那香唇边上浮现了一丝笑意。萧涵秋苦笑不语,索飞却接着道:“老弟,我说过,我这双眼不瞎,我不以为你隐居多年,突然再现武林,单是为了找甄姑娘,再说,照你的说法,你避之犹恐未及,更不会复上开封去找她,该说的事你至今一字未透,来,咱们先干一杯,然后再听你说说心底话!”说着,举起面前两杯酒,一杯递到萧涵秋,仰干手中酒后,随即落座,望了望萧涵秋,又道:“说吧,老弟,我兄妹俩洗耳恭听了!”
对这种血性朋友,萧涵秋不便隐瞒,再说,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略一沉默,自嘲地一笑,开了口道:“索爷,我再现武林,不是自己要出来的,是被人家逼出来的!”索飞一怔,道:“老弟,这话怎么说?谁有这么大能耐?”
萧涵秋忍着悲怒,遂把当日小楼惊变事说了一遍!静听之余,索飞兄妹俩脸色连变,及至萧涵秋话完,索飞须发暴张,威态吓人地砰然拍了桌子,首先出声沉喝:“好一批卑鄙狠毒的东西!”这一掌,这一声,惊动全楼,全楼立即鸦雀无声!索飞亦自有所觉,头也没回地往后摆了摆手,说道:“没你们的事,你们吃喝你们的!”旋即又环目炯炯,望着书生,道:“老弟,你说那夜闯小楼之人是铁掌震天千钧手费啸天?”萧涵秋点了点头,道:“我起先并不知道,是丐帮弟子告诉我的!”
索飞轻击一掌,点头说道:“那就不会错了,前些日子,北六省有人见他由北京城里出去的,单骑只剑,行色匆匆,半夜里出了永定门,此人已甚久未出现武林,我还以为他上那儿去了呢?原来躲在京里……。”
萧涵秋截口问道:“索爷,真的有人看见他由北京城出去的,没错么?”索飞道:“错不了,老弟,你知道,我北六省的这些人,办事不差!”
萧涵秋沉吟说道:“这么说来,那婴儿,他该是由北京城里带出去的了……”微顿,抬眼问道:“索爷,对官家的事,你该比我清楚,你可知道,是谁有此殊荣,能获钦赐玉佩么?”索飞摇头说道:“凡是北六省芝麻大点事儿,都别想瞒我,可是一涉及皇城里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忽地顿足说道:“唉,老弟,你怎不早说,边子风对这种事儿了若指掌他准知道,你要早说了,问问他不就行了?”
萧涵秋呆了一呆,苦笑说道:“我没想到,再说,当着外人,我也不能说!”
索飞想了想道:“那没关系,老弟,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你只管放心,三天之内我给你答复,如何?”
萧涵秋道:“那我先谢谢索爷了!”
索飞一摆手,道:“自己人,老弟,你我这份交情不寻常,谁叫我是你的朋友?你就是要我把泰山扛了来,我也照办!”话说得豪迈无限,也显得真挚感人!萧涵秋难掩激动,目射感佩,没说话!
索飞却浓眉一挑,环目放光,又道:“老弟,可知道那是那一路的人么?”
萧涵秋摇了摇头,双目之中威棱进射,道:“至今毫无蛛丝马迹可寻,他们焚我小楼,那不要紧,我也不在乎,更可以不加深究,但他不该对天威山庄查氏兄弟下毒手,这我便不能不问,尤其费啸天千里迢迢,浴血奋战,突破重重拦截,最后还赔上一条命地把婴儿送到我手中,我却无力卫护,负人托付地又从我手中失去,我若不查明此事,找回婴儿,我对不起费啸天,更愧对那托付费啸天之人!”
索飞听得频频点头,道:“老弟说得不错,你我忝为侠义中人,绝不能有所亏负于人,我以为要查明此事不难,只要弄清楚那玉佩之主,这件事便算明朗一半,这交给我了,老弟不用再过问了,老弟,你说的那位桑大哥是……”
萧涵秋面上倏现悲痛色,道:“说来索爷该不会陌生,就是当年‘无影神驼’桑古月!”
索飞神情一震,瞿然失声道:“是这位老前辈?老弟,桑前辈当年纵横宇内,威震武林,一手三阳神罡无坚不摧,所向披靡,邪魔丧胆,怎会……”
萧涵秋愀然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以为桑大哥不会有什么凶险,可是他到底失踪了,而且至今下落不明是实!”
索飞道:“老弟,也许他追贼远去,及至返回后,而老弟你又走开了,有可能他如今也在到处找你呢!”
萧涵秋黯然点头,道:“希望如此,不过,我沿途之上在丐帮各处分舵打过招呼,倘若真如索爷之言,他该也早到了北京了!”
索飞呆了一呆,哑口默然,无辞可慰,但,忽地他又一掌拍上萧涵秋肩头,虬髯抖动地豪笑说道:“有道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何况武林人过的就是刀口舐血生涯,迟早谁都免不了碰上凶险,别看你我如今杯酒相谈笑,其实这种事人生难得几回,明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来!老弟,暂时丢下一切,喝咱们的,别老想那扫人酒兴,徒乱人意的事儿了!”
说着举起了面前酒杯。
面对着这位铁铮豪雄,萧涵秋显得有点羞愧,可是胸中的豪情,确也为索飞这番话激起了不少,双眉一扬也跟着举了杯。于是,萧涵秋与索飞开怀痛饮起来,那阵阵震耳的豪迈大笑,不时划破夜空,传出老远。而在片刻之前犹屡逞刁蛮的美姑娘,这时却一个人儿默默地不发一言,生似她不是坐在顺天楼头,这一席鸿门宴,一直延续到了深夜三更。 夜已深,人已静,索飞虽未把那四宇京畿重地放在眼内,可是对北京城里的百姓,他不能不讲理,他传令散席,萧涵秋也跟着站起告辞,并谢款待。对那个谢字,索飞未加理会,可是一听萧涵秋要走,他却又瞪了眼,一把抓住萧涵秋道:“老弟,你又要那里去?”萧涵秋笑道:“索爷别急,这回我不是要走,二姑娘说得对,一切未查明之前,我不能背着这不白之冤,莫须有的罪名一走了之,至少我得查出点蛛丝马迹,我如今回客栈去!”“客栈?”索飞一听更瞪圆了环目,道:“老弟你这是打我的脸,你既然到了北六省,我岂能让你再住客栈?老弟,没那个说法,也别惹我生气!”萧涵秋笑了笑,道:“索爷,客栈中我已住过一宿了!”
索飞脸一红,道:“老弟,别损人,那是以前,过去的不提了,从今夜起那便截然不同,昨夜今宵两回事儿,懂么?”萧涵秋笑道:“那索爷你成了窝藏钦犯了,好意心领,我不敢!”
索飞当了真,浓眉刚挑,萧涵秋已然一笑又道:“索爷,别当真,索爷掬心舍命,我不能不拿索爷当朋友,玩笑归玩笑,索爷,我是不惯!”索飞楞楞问道:“什么不惯?”
萧涵秋道:“索爷,我…个人住弄惯了!”
索飞大笑说道:“难不成你老弟是女扮男装,易钗而弁,怕我吃了你?”萧涵秋失笑说道:“倘如此,这顺天楼我今天就不敢来了,我怕索爷一眼识破,把我擒回去当了压寨夫人!”索飞哈哈大笑,声震夜空,就连那许久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又像有什么心事的美姑娘索霜也玉手掩口,难以忍俊。笑声落后,索飞正要说话,却被萧涵秋抢在了前头,他望着索飞笑了笑,道:“索爷,你不是说北六省从此是我的,你索爷从此听我的么?索爷,说真的,我仍是那句话,好意心领,你要是让我住在客栈,今后北京城里咱们随时还可以碰面,你要是非强我所难,可别怪我马上给你来个不辞而别,从此北京城里你见不着我!”索飞呆了一呆,还想再说。
萧涵秋神色一整,又道:“索爷,我向来说得出,做得到,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敢说句大话,我要是来个不辞而别,除了索爷你,谁也不知道,不信索爷不妨试试看!”索飞默然不语,良久始一叹摇头苦笑:“老弟,我算是服了你,好吧,由你了,我是宁愿自己难受点儿,可不愿你来个不辞而别,往那儿,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着,他拉起萧涵秋,就要往外走。
萧涵秋忙一摇头,道;“谢了,索爷,我还有点事儿,不打算由前面走!”索飞又呆了一呆,道:“怎么,老弟,你要由楼后……”
萧涵秋点头笑道:“不错,楼后大概不会有人,我这个人喜欢清静!”
索飞又复一怔,刚要再问,索霜突然说道:“哥哥是难得糊涂,顺天楼前,早有人等上了!”索飞勃然色变,浓眉倒挑,环目暴射威棱,冷哼说道:“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迈开大步便要下楼。“索爷!”萧涵秋出手如电,一把拉住铁腕,笑道:“且请暂息雷霆怒,这叫上命压人,怪不了他们,他们有几个脑袋,明知钦犯来京,敢不缉捕,他们没闯席拿人,而一直守候到席散之后,这不已足证他们对索爷有所顾忌了!”
索飞威态稍敛,道:“老弟,我可以不动他们,但我要他们拿出证据后再拿人!”
萧涵秋笑道:“索爷,咱们要他们怎么做,朝廷却逼着他们拿人,他们身为官差,拿奉禄,索爷你让他们听谁的?”
索飞默然了半晌,冷哼说道:“惹火了我,我进皇城,闯大内去问个明白!”
萧涵秋道:“索爷,我大胆直说一句,那是意气用事!”
索飞轩了轩浓眉,未再开口。
萧涵秋趁势一拱手笑道:“索爷,你先请,你走了我再走!”
索飞环目—睁,道:“老弟,这你叫我如何能……”
萧涵秋笑道:“没有什么不能的,索爷,你就等于帮我个忙,行么?”
索飞再度默然,但旋即猛一跺脚,道:“老弟,我走了,咱们明儿个见!”一挥手,率领北地豪雄大步下楼而去。
临走,美姑娘索霜回眸投过深深一瞥,这—一瞥,看得萧涵秋心头一震,连忙收回目光。
索霜却又说了这么一句:“阁下,留神你那张面具,总有一天我会揭下它的!”
娇躯闪动,翩若惊鸿,有如一片红云般下了楼。
这句话,听得萧涵秋呆了一呆,望着那无限美好的身影,目光中,闪漾起一丝异样神色,随即摇头苦笑。索飞与索霜兄妹俩并肩当先,率领北地豪雄走出了顺天楼,索飞环目如电,一眼便看出顺天楼前几处街道的暗隅中,站立着不少个武林一流好手的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一见索飞出来,都不禁各往暗隅中退了几步,尤其在他那双环目冷电之下,个个觳觫低头!那些北地豪雄却是视若无睹地昂然跟在索飞兄妹身后往前走,但,刚在街道中央,索飞他突然停了步,环目环扫,浓眉一挑,沉声发话:“你们之中,那—个是领班?”话落片刻,始见左前方一处街角里,畏畏,缩缩地走出一人,急步趋前拱手,陪上满脸谄笑,是马云飞,他道:“不知索大侠见召,有何……”入目索飞环目中那慑人威棱,心中一栗,住了口。
索飞望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原来又是马大侠,好说,索飞请教,马大侠今夜率领锦衣卫守候在顺天楼前,莫非要拿索飞?”马云飞一震忙道:“索大侠说那里话来,马云飞天胆也不敢冒犯虎驾!”索飞道:“那么,马大侠率众守候在此,扰人酒兴,何意?”
马云飞干笑说道:“是马云飞不该,无如马云飞钦命在身,万不得已,还请索大侠海涵,索大侠明鉴,马云飞今夜此来,是奉命捉拿叛……”索飞环目暴睁,马云飞不愧奸滑机警,他立即改了口:“马云飞是奉命前来请萧大侠同往皇城走一趟!”索飞冷冷说道:“江湖草民进皇城,那倒是萧涵秋无上荣宠,马大侠,他跟我,迟早都会进一趟皇城的!”马云飞脸色一变,心惊胆战,连忙低头。他不敢答话,因为他明白,这句话很难回答,一个不好,更糟!索飞冷冷一笑,道:“马大侠可还记得,昨夜你我相见时,我怎么说的?”马云飞抬眼强笑,道:“马云飞未敢有片刻或忘,索大侠吩咐,宴客之前,不许锦衣卫动索大侠的朋友,但宴客之后,任凭我们……”“不错!”索飞截口道:“这话是索飞说的,可是索飞请问,马大侠率众来此,是在我席散之前,还是在我席散之后?”马云飞强笑忙道;“不敢欺瞒大侠,是在席未散之前!”
索飞脸色一沉,冷笑说道:“这么说,是马大侠不重诺言,也未将索飞放在眼内了!”
马云飞一惊忙道:“马云飞不敢,索大侠明鉴,马云飞至今未敢轻举妄动!”事实的确如此,他确是至今未曾妄动!
索飞冷冷—、笑,道:“不管怎么说,是你马大侠扰人酒兴太不该,倘若我索飞今夜翻了脸,那曲的并不在我……”马云飞大惊失色,魂飞魄散,猛抬眼,要张口。
索飞已接着说道:“但是念在马大侠是奉命行事上,我不愿为己太甚,可是我要请马大侠替我转告一句话,朝廷最好拿出证据再拿人,莫须有的罪名难以服人,要不然官逼武林,引起公愤,那是朝廷给自己找麻烦,萧涵秋他可不是寻常武林人,言尽于此,马大侠你要记牢了!”话落,不等马云飞有任何反应,大步继续向前行去。但,刚走两步,背后响起马云飞怯怯话声:“索大侠,马云飞斗胆,敢请索大侠……”索飞霍然转身,扬眉说道:“怎么?莫非马大侠要找我索飞要人?”
马云飞一凛急道:“马云飞何来天胆,只请索大侠……”
索飞截口说道:“我请的是朋友,宴的是客人,我没有拿朝廷的奉禄,没有义务为朝廷看牢人,不过我可以告诉马大侠,他由顺天楼后走了!”马云飞大惊,便要挥手传令,命人追赶。
索飞突然一笑说道:“马大侠,此刻他怕不早在百里之外了,就是来得及,为马大侠及诸位差爷着想,我奉劝马大侠还是不要追的好!”马云飞既惊又怒,强笑说道:“马云飞倒是真没想到,宇内第一的南龙圣手书生,竟也会……”话犹未完,索飞脸色突沉,道:“竟也会什么,马大侠,你要弄清楚,萧涵秋他铁胆傲骨,盖世奇英,他可不是畏事之人,马大侠也要知点好歹,他之所以避不见面,那完全是为的你们,我不愿深说,是与不是,马大侠最好自己想想看!”说完,转头率众不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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