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燕南走到南屋,只听屋内鼾声阵阵,直透屋外。
他眉锋微皱,举手微震,“叭”地一声,门栓为之立断,房门豁然而开,屋中虽然黝黑一片,但难不倒郭燕南!
他举目望去,只见后窗未栓,炕上并头儿睡着两个人,一个是周浔,一个是甘凤池,独不见那白泰官!
像“江南八侠”这种人物那会睡得这么死,郭燕南只一眼便看出周浔与甘凤池是被人用下五门的薰香给薰了过去!
别人也进不了此屋十丈,那用薰香之人可想而知!
郭燕南三不管地顺手抄起那盆中还剩半盆的洗脸水,迎头向周浔与甘凤池泼了过去,然后身形一闪,出了南屋!
炕上周浔与甘凤池霍然惊醒,翻身跃起,上半身全湿,那水往下直淌,两人刚自面面相觑称奇!
只听一个清朗话声起自夜空:“二位,满虏鹰犬即将来到,快走吧,以后凡事多谨慎儿点,留心自己那结义的好兄弟!”
周浔、甘凤池勃然色变,飞快地向着空炕上投过一瞥,双双疾掠出屋,腾起夜空,哪有人影?
不!有!却见数十条矫健人影由内城方向如飞扑了过来。
两人心头一颤,一招手,飞射而去!
周浔与甘凤池身形刚渺,“八方客栈”屋面及四周各处屋脊上,如飞射落数十条人影!
人影一停,立刻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十名长相凶恶、满脸横肉的红衣喇嘛,与二十多个黑衣蒙面的人!
这数十个人一落屋面,十名红衣喇嘛中,那身材高大、巨目海口的一名一挥手,十名黑衣面人扑下“八方客栈”的后院中,六名扑向了东屋,四名扑向了南屋!
此时,连东屋中也熄了灯!
那扑进南屋的四名,只一进屋,立即退了出来,向屋面上那发号司令的红衣喇嘛打了招呼!
那扑进东屋的六名黑夜蒙面人,却是如泥牛入了海,进了东屋之后,不但未见出来,便是连一丝声息也无。
这就怪了,便是着了人的道儿,六人之中,起码也该有一个能出声招呼一下啊?怎么没一个开腔?
那名高大的红衣喇嘛冷哼一声,又挥了手!
这回是在南屋扑了个空的那四名闪身扑向东屋!
如今他四人学了乖,不是飞扑,而是一步一步地逼近东屋,东屋门开着,里面黑黝黝地,只是不闻动静!
四人距离东屋门口是越来越近,眼见已逼近两丈之内,四人中有人忍不住了,刚扬冷哼!
忽忽几声,由那黑黝黝的东屋内扑出四团黑忽忽的东西,各取一人,如飞扑向四名黑衣蒙面人!
四名黑衣蒙面人一惊,连忙各自出掌,只听砰然几声,四团黑忽忽的东西被震落了地!
天!那赫然竟是之前四名黑衣蒙面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自己人打了自己人,四名黑衣蒙面人又惊又怒,各一抖腕,蓝芒乱飞,四蓬暗器一起打向屋中!
眼看着那四蓬蓝汪汪的暗器便要打入屋中,忽忽两声,屋中又飞出那团黑影,迎着聚而为一的蓝芒撞去!
这下更好,暗器全打在了两团黑影之上,黑影坠了地,又是两个黑衣蒙面人,他俩连吭都未吭一声!
本来是捉拿人家的,如今出师未捷,举手投足之间杀了自己六个人,四个死在掌下,两个死在暗器之下!
恰好是六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那四名黑衣蒙面人凶性大发,只听一声厉喝:“好大胆的叛逆,竟敢杀大内侍卫!”
天知道是谁杀的,一声厉喝之后,四名黑衣蒙面人再抖腕,又是四蓬蓝汪汪的暗器,这一次比前势更疾!
意料中,这一下屋中人该无物可挡了!
其实,那是事实!屋中人这回没有挡,但当那四蓬暗器,刚聚而为一要透门打入屋中之际,郤似碰上极强的反震,“忽”地一声又由一而散,倒射而回,去势比来势还猛,分袭四名黑衣蒙面人,罩向前身大穴!
四名黑衣蒙面人心胆欲裂,慌忙闪身躲过,躲是躲过了,可是却各吓出一身冷汗!
四蓬暗器分落各地,只听一阵“嗤!嗤!”连响,地上青烟冒起,焦味扑鼻,好毒,令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扑又不敢,打暗器又失了效,这一来,四名黑夜蒙面人没了主意,正感进退两难之际!
蓦地里一声凄厉怒笑划空响起:“没用的东西,滚开,让佛爷们上!”
高大红衣喇嘛一挥手,四名红衣喇嘛联袂扑下,成一字运掌排空,扑向东屋。
“轰”然一声,东屋门毁墙塌,尘土飞扬,碎木激射,四名红衣喇嘛身形一顿,如飞退后!
顷刻,一切归于静止
的确是静止了,自四名红衣喇嘛出掌毁屋至今,那黑黝黝的东屋内,始终不闻一丝动静!
不但未能逼得屋中人现身,便是连让他出一声都未能。既未见人,也未闻声,六个“血滴子”已躺了在地上!
这,该是很够惊人的!
如今,东屋门毁墙塌,前面那堵墙去一半,屋中已可以看清楚,哪有一丝人影?
在场大内侍卫俱皆一怔,四名红衣喇嘛冷哼一声,又联袂掠起,闪电一般扑向东屋!
这一扑,扑出了怪事,那眼见着没有人影的东屋之中,却一连透出四缕凌厉指风,飞袭而出!
纵是四名红衣喇嘛有密宗绝学护身,也被那凌厉指风点得闷哼一声,抚胸疾退,步履踉跄,险些栽倒!
在场的大内侍卫大惊失色,四名红衣喇嘛更是满脸铁青,凶像毕露,只听一声厉喝,他四人方待抖袖!
一声霹雳大喝震天慑人:“你们谁敢妄动火器,我先要谁的命!”
人影一闪,东屋内跨出一人,那是个身穿黑夜、面目冷峻的中年人,赫然会是那位贾子虚!
四名红衣喇嘛一惊收手,下意识地各退半步。
适时,贾子虚又走到院中,森冷目光环视一匝,冷然说道:“你们毁人一屋,难道还不够么……”
“住口!”屋面上高大红衣喇嘛一声厉喝说道:“休说毁屋,便是毁了整个客栈,佛爷要看看谁敢说一句话,哼一声,说,你是何人?”
贾子虚冷冷抬眼,道:“你们不正在找我么?前几天冒充你们海贝勒护卫救走两个所谓叛逆的,就是我!”
那高大红衣喇嘛道:“佛爷没工天管那些小事,屋中那三个男女叛逆呢?”
贾子虚答得轻松,道:“走了,我让他们走的。”
高大红衣喇嘛暴跳如雷:“大胆狂民,你可知放纵叛逆,该当何罪?”
贾子虚冷冷说道:“我明自得很,只是我已救过你们所谓两个叛逆,又伤了六名大内侍卫‘血滴子’,何在乎多加一条?”
高大红衣喇嘛凶态忽敛,道:“只要你说出叛逆藏处,本佛爷作主,放你一条生路!”
贾子虚冷然翻了翻眼,道:“你这话当真?”
高大红衣喇嘛道:“佛爷向来说一不二,岂肯失信于你这草民?”
贾子虚道:“那么,我告诉你,他们乘虚往大内行刺去了!”
高大红衣喇嘛神情一震,大声说道:“你这话也当真?”
贾子虚道:“我向来也不惯虚言,岂肯骗你这化外番僧?”
高大红衣喇嘛一跺脚,屋瓦碎了一大片,他方要挥手率人驰救大内,一名黑衣蒙面人突然冷冷说道:“大喇嘛,这家伙想逃走,莫要上他的当,别说叛逆不敢轻入大内,就是敢,大内另有大喇嘛与‘血滴子’,更有海贝勒伴驾,又何惧之有?”
高大红衣喇嘛呆了一呆,旋即大笑说道:“还是老云机灵,佛爷险些上了这小子的大当,小子,佛爷身边尽多足智多谋之人,你少卖弄你那点儿心智,还是乖乖束手就缚吧!”
贾子虚不理高大红衣喇嘛,转注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冷冷说道:“你就是大内侍卫‘血滴子’一等领班云中燕?”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大大吃了一惊,目中凶芒一闪,喝道:“大胆草民,你竟敢直呼老夫名号,说,你怎知老夫……”
贾子虚冷冷说道:“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不但知道你云中燕,而且还知道‘四海镖局’的云中鹤,开赌场的云中雁!”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简直是惊骇欲绝,机伶一颤,厉笑说道:“小子,本领班对你本有从轻发落之意,只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来人!”向着四周屋面一招手!
只听“喳”地一声,四名黑衣蒙面人长剑出鞘,寒芒飞卷,腾身扑下,四道匹练也似的剑芒,袭向院中贾子虚!
贾子虚一笑,道:“堂堂大汉世胄,先朝遗民,竟甘愿为满虏鹰犬杀害同类,廉耻何在,天良何存,留你们不得,滚!”
只听他一声“滚”字,只见他右臂一圈突然外弹,一声惨叫,四条匹练划空直上苍冥,那四个黑衣蒙面人则身形砰然飞起,坠落院中,寂然不动!
贾子虚倏然收手,冷冷说道:“云中燕,还有送死的么,尽管来好了!”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身形暴颤,转向高大红衣喇嘛躬下了身,不知是惊是怒,只听他颤声说道:“大喇嘛,叛逆猖狂,卑职敢请……”
高大红衣喇嘛冷然摆手,道:“你看佛爷的!”随听他们咕叽咕叽地说了一阵藏语!
话声方落,红影闪动,屋面上又掠下四名红衣喇嘛,与先前院中那四名,共是八名,闪电般成一字长蛇排列,最先那一名,突扬大喝,向着贾子虚攻出一掌!
虽是一掌,却是合八名密宗高手毕生修为的全力一击,纵是贾子虚掌毙“血滴子”神威慑人,却也不敢硬接,身形横跨,往左一闪,避了开去!
那知他未站稳,那最前一名红衣喇嘛又是一掌攻到,逼得贾子虚不得不再次躲闪!
罡风凛然,一连三掌,逼得贾子虚未敢轻攫锐锋,只有连连躲闪,适时,那屋面上高大红衣喇嘛又一阵藏语!
话毕,只见八名红衣喇嘛身形电闪,突然一分为八,成半弧状联手猛扑贾子虚,劲风排山,锐不可当!
贾子虚神情一震,避开正面,迎向最左一名红衣喇嘛单掌一挥,五指如钩,掌手猛然一吐!
岂料,八名喇嘛忽然撞起手来,密宗绝学真力贯通,贾子虚一惊,便要沈腕收掌,无奈为时已晚!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贾子虚一个身形“登、登、登”一连退出了十余步,身形一阵摇晃险些栽倒!
显然,他难敌这合八名密宗高手真力的一击,已然受了内伤,屋面上高大红衣喇嘛一声得意大笑:“小子,这是密宗绝学‘千钩杵’,你毕竟上当了!”
八名红衣喇嘛各扬厉笑,如影随形,腾身扑至!
贾子虚双目暴射威棱,大喝一声,右臂暴伸,搴芒电闪,一柄短剑已执在手中,一振腕,剑花八朵,分袭八名红衣喇嘛前胸,其势如电,且隐隐有风雷之声!
八名红衣喇嘛虽然一惊,但犹不知厉害,仗着密宗绝学护体,各展袍袖,便要震向袭来剑花!
屋面上,那高大红衣喇嘛突然失声惊呼:“‘大罗剑法’,挡不得,速退!”
八名红衣喇嘛入耳一声“大罗剑法”,机伶寒颤,魂飞魄散,便生生地撤腕收招,抽身飞退!
奈何,“大罗剑法”旷古绝今,威力无俦,所向披靡,发无虚着,只见贾子虚一挺腕,寒芒暴涨,剑花电闪,几声惨叫,血雨狂喷,四名红衣喇嘛剑透前胸,砰然倒地!
另四名虽然退的较快,但前胸衣襟破裂,胸口上被剑芒扫及,血痕一道,鲜血外渗,再差一分便要胸腹破裂,肚肠外流,毙命倒地!
这一突变,立震全场,四名剑下亡魂的红衣喇嘛被吓呆了,刚一怔神,贾子虚忽作龙吟长啸,裂石穿云,直逼夜空,啸声中,身形拔起,如天马行空,如怒龙摆尾,掌中短剑抖出剑花几朵,闪电一般龑向了瘦高黑衣蒙面人!
瘦高黑衣蒙面人心胆欲裂,他奸滑狡诈,未敢轻攫锐锋,身形一闪,却躲向了高大红衣喇嘛身后!
贾子虚如影随形,半空中身形一折,改袭高大红衣喇嘛,这番和尚深知“大罗剑法”厉害,机伶一颤,突扬厉喝,双臂平抬微振,两圈其色金黄的光圈,带着异啸,自他双腕之上电射而出,迎向半空中威势如神的贾子虚!
贾子虚始终不发一言,振剑一绞,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两个金黄光圈为之粉碎,四射激扬,分坠各处!
但就在贾子虚振剑击碎两只金环的刹那间,高大红衣喇嘛已偕同瘦高黑衣蒙面人飞退另一处屋面,然后急扬厉喝!
喝声方起,只见各处屋面上红衣喇嘛与“血滴子”纷纷振臂扬手,满天暗器狂飞,袭向半空中贾子虚!
贾子虚并未奋起余威追袭,相反地,他一见众喇嘛与“血滴子”扬手,立刻掉转剑锋,直上夜空,然后折腰挥剑,疾射茫茫夜空,飞闪不见!
眼见叛逆突围,众喇嘛与“血滴子”却犹豫着没有一个人敢腾身追赶,那高大红衣喇嘛眼望贾子虚逝去处,突然咬牙跺脚,坚硬的屋瓦又踤了一大片!
然后,他恶狠狠地转注身侧数丈外一处屋面,沈喝说道:“过来!”
那屋面上站立着一个中等身材的黑衣蒙面人,闻声机伶一颤,丝毫不敢怠慢地走了过来,近前低下了头!
那高大红衣喇嘛冷冷一笑,道:“那郭家的小子与那三名行刺年大将军的叛逆,还有周浔与甘凤池,这几个人呢?说啊!”
这黑衣蒙面人机伶再颤,头垂得更低嗫嚅说道:“禀大喇嘛,卑职刚才走的时候,那姓郭的与叛逆等还在东屋,周、甘二人,也被卑职以薰香薰倒,不知……”
高大红衣喇嘛冷哼一声,道:“你通的好风,报的好信儿,如今不但未见叛逆的人影,反而损了六名‘血滴子’与四名大喇嘛,佛爷们来中原是大内供奉,可不是来送命的,皇上面前你说话去!”
那年头儿,喇嘛在皇上面前最吃得好,雍正还是雍王的时候,就交结喇嘛,借重他们夺帝位!
登基之后喇嘛们又向好声色的雍正献上“阿肌苏丸”,使得雍正行乐之余,越发感念,因此他不但常召喇嘛们进宫谈笑饮食赏赐宝物,更下旨“内务府”召集京中巧匠,到江南采办木料,建了“雍和宫”!
雍正为了这件事,还特派一名喇嘛充领钦差大臣!
这位番和尚钦差大人到了江南,十分骚扰,沿途勒索孝敬,又挑选良家妇女供他淫乐!
还有一班蠢男人,特意地把自己的妻女送进喇嘛行辕去伴宿,说得了喇嘛的好处,可以长生不老!
这个风声一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许多妇女都来自献,弄得这位钦差大臣简直应接不暇!
后来索性定了个规矩,凡官家女眷见大喇嘛的,须先送贽见礼,少则百两,多则千两,江南地方被他搅得污秽不堪,直到第二年才回京去,集了五六百名工匠,费了三年工夫才把一座“雍和宫”造成!
开殿的第一天,便由大喇嘛收皇上为弟子,封他为曼殊师利太皇上,当时大喇嘛陪着皇上去游殿,殿中供着欢喜佛一个个都塑得栩栩如生,奇形怪状,妖态百出。
里面又有鬼神殿,中间供着丈二长的恶魔,人身狗脸,还长着两只角,抱着一个美貌女神做狎媟状!
这恶魔脚下还踩着许多裸体的女人,雍正皇上就喜欢这个调调儿,便把这座客栈称做“雍和宫”,那是说他皈依喇嘛教的意思,同时京城内外敕建喇嘛寺,触目皆是!
那班喇嘛横行不法,个个做起官来,当时京城里有一句童谣:“在京和尚出京官”,在雍正的意思,也是藉此报答大喇嘛从前拥立的大功,由此可见喇嘛们是如何得势了!
当着大喇嘛的面,这黑衣蒙面人哪敢说什么?任何一个喇嘛在皇上面前说句话,都得要人脑袋!
这黑衣蒙面人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颤声说道:“卑职死罪,大喇嘛开恩!”
“开恩?我要你的脑袋,滚!”高大红衣喇嘛一脸狰狞凶像,抬起蒲扇般大巴掌,抖手掴了过去,打得这黑衣蒙面人一个踉跄,牙落血出,险些栽下屋面,他却如逢大赦般连忙趴伏谢恩,狼狈而去!
适时,那瘦高黑衣蒙面人怯怯说道:“大喇嘛,卑职觉得这叛逆似乎像那夜大内行刺的那……”
他本在表白讨好,岂料那高大红衣喇嘛一惊大怒:“混帐东西,你为不么不早说!”扬掌便又要掴!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比适才那名机灵,一躬身低了头:“大喇嘛明鉴,刚才我要是点破了他,只怕……”
那高大红衣喇嘛余悸犹存,闻言不由放下了手,道:“不错,那小子确实会使‘大罗剑法’……”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如今没关系了,卑职也已看出,那小子被八位大喇嘛密宗绝学‘千钩杵’震伤了内腑,只消大喇嘛下令……”
那高大红衣喇嘛道:“何以见得他已伤了内腑!”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大喇嘛没见那小子始终不开口么!那是强忍一口淤血,怕泄了真气,他逃走之后,必然找个地方吐出那口淤血,血出真气泄,他就成了个纸糊的人,禁不住别人一个指头,咱们只消找到他,保管手到擒来!”
高大红衣喇嘛目中凶芒连闪,哈哈大笑:“老云,你不愧是‘血滴子’的一等领班,人言云家十兄弟个个狡猾诡诈,今日我方信是言不虚……”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诡笑说道:“多谢大喇嘛夸奖!”
那高大红衣喇嘛笑容忽敛,阴阴说道:“既如此,我不抢你的大功,带着你的‘血滴子’卫队速速赶去吧,佛爷等要回宫歇息去了!”
弄了半天,他不派人,那瘦高黑夜蒙面人迟疑了一下,干笑说道:“大喇嘛,‘血滴子’恐怕实力不够……”
那高大红衣喇嘛阴笑说道:“你不是说那小子已难禁受一个指头了么?”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忙道:“是,是,是,卑职是怕碰上那行刺年大将军的三个叛逆及周、甘二人,所以,所以……”
“少废话!”那高大红衣喇嘛一摆手,道:“皇上养你们是干什么的,区区三个叛逆你们也怕,还能担什么大风险,大内就不用护卫了,你既然知道那小子是那夜大内行刺的叛逆,更明白那小子己身负内伤,如同废人,去不去在你!”
话落,立命身旁五名红衣喇嘛抄起院中四名红衣喇嘛尸体,腾身飞驰而去,对那院中六名“血滴子”尸体,则是连看都未看一眼!
这下那瘦高黑夜蒙面人作难了,目光阴晴不定,呆呆楞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发话,命人在那五名“血滴子”尸身上洒了一些化尸药物,然后硬着头皮,带领着近十名“血滴子”向着贾子虚逝去方向追去!
※ ※ ※
城西郊的一处矌野上,步履踉跄而且身形摇晃不定地奔驰着一条人影,这人影的奔驰速度越来越慢!
越慢,身形摇晃,步履踉跄得也越发厉害!
终于,这人影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是贾子虚!
他刚停下,身形猛地一颤,“哇”地一声,狂喷一口鲜血,刹那间,人似脱了力,手扶着树干身形慢慢地向下滑,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眼看他就要倒下!
突然,他又支撑着站了起来,霍然转身,目光直望身后,身后数丈外,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衣蒙面人,冷然凝视着他,还带着点狠毒意味,不言不动!
贾子虚忙提起真气,震声喝道:“阁下何人,为何……”
黑衣蒙面人忽地一阵嘿嘿冷笑,开口说道:“姓郭的,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就等你这一口淤血喷出,真气尽泄,你该知道,你如今禁不住一个指头。”
入耳一声“姓郭的”,贾子虚身形震动,容得黑衣蒙面人把话说完,他立即强忍胸中如割痛楚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别人不知,唯我独晓,你叫郭燕南,是当年南海郭家的六少爷,郭六少爷,对么?”
贾子虚神情微松,淡笑点头:“你很高明,我承认……”
“由不得你不承认!”黑衣蒙面人道:“当今武林之中,会使‘大罗剑法’的人不多,能把‘大罗剑法’使得这般出神入化的更不多,再说,放眼武林,也没有几个人能伤得‘血滴子’与‘雍和宫’的喇嘛们。”
郭燕南道:“这么说来,我也知道你是谁了!”
黑夜蒙面人一惊,道:“你知道我是谁?”
郭燕南道:“你就是那周浔、甘凤池他几个的结义盟兄弟白泰官。”
“不错!”黑衣蒙面人点头承认,道:“你也很高明,我也承认,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出去了!”
郭燕南道:“那你错了,至少你两个拜兄已经知道了!”
黑衣蒙面人阴笑说道:“结义兄弟多年,我只要随便编个说词,我不以为他们会听你的而不信我的,你说对么?”
郭燕南道:“那要看他们了,听你的他们迟早到倒楣,听我的,他们可以免去杀身之祸,不过,我在想,假如他们听了我的,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对付你这个结义好兄弟!”
黑衣蒙面人机伶一颤,笑道:“只是,对他们我很了解,多少年至今,他们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结义兄弟的,懂么?”
郭燕南道:“万一他们发现了自己所相信的结义兄弟,是个寡廉鲜耻、丧心病狂、满虏鹰犬冷血人时,那后果……”
黑衣蒙面人厉声说道:“什么寡廉鲜耻,何谓丧心病狂?人各有志,是丝毫勉强不得……”
嘿嘿一笑,接道:“别说我有把握他们不会相信别人,纵然他们会,我会让他们两个永远没有办法告诉第三个,然后在第三个面前,我只消把责任推在‘血滴子’与喇嘛们身上,他们是不会怀疑我的……”
郭燕南立觉一丝寒意倏遍全身,道:“白泰官,你好毒的心肠……”
黑衣蒙面人笑道:“这叫做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郭燕南冷冷说道:“别忘了还有我这个证人在!”
黑衣蒙面人道:“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么?”
郭燕南道:“白泰官,机会是人找的!”
黑衣蒙面人狞笑道:“那么你就找吧!”举步逼了过来!
郭燕南很镇静,毫无惊慌之态,道:“白泰官,你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而要杀我?”
黑衣蒙面人狞笑道:“不错,凡知我秘密者,我绝不容他活着,就是周浔与甘凤池,他们若不信你那是他们造化,只要他们信了你的,我便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两个!”
郭燕南道:“白泰官,还有别的理由么?”
黑衣蒙面人狞笑点头,道:“有,你是皇上的心腹大患郭家后人,你又害得我受了大喇嘛的一顿责罚,险些要了我的脑袋!”
郭燕南笑了笑,道:“杀我一个人,那没有什么,只是你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你这么做,对得起谁?他年死后,你有脸见泉下列祖列宗么?国仇、族耻、家恨,你还记得那一桩……”
黑衣蒙面人道:“别对我说这些,我说过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你且看如今的岳钟琪,他不但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而且是南宋鄂王岳飞的后裔,精忠报国、忠义千古的鄂王后人尚且效力于当今,何况我这个草莽出身的江湖人?”
郭燕南道:“草莽豪雄江湖人,讲究的是一个‘义’字,对于这个‘义’字,你体会了几分?又做到了多少?周浔、甘凤池等人对你这般信任,视同手足,你忍心杀他们?深夜扪心自问,你良心能安么?要知道,你可以逃过世人的目指,但你却逃不过自责,良心的谴责,是任何人难以禁受的!”
黑衣蒙面人步履为之一顿,但突然他身形机伶一颤,目中狠毒光芒暴射,嘿嘿笑道:“郭燕南,没想到你还有一张能说善道的嘴,但任你舌翻莲花也休想动我心分毫,我劝你”郭燕南截口说道:“我无意以口舌说服你,我只是要你多认识一些民族大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里面不见得没有你的亲人,没有你的朋友,我也要你多知道一些利害,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当年胡家的事你不会没有个耳闻,以胡家声势尚且不免,我不以为你他日会有好下场!”
黑衣蒙面人道:“那么我问你,傅家如何?”
郭燕南道:“傅家是在旗满人,你呢?”
黑衣蒙面人道:“年大将军又如何?”
郭燕南突然仰头大笑,一阵剧喘,指着黑夜蒙面人道:“白泰官,我不知道你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你以为胤祯这次召回年羹尧是干什么?加官晋爵?重赐厚赏?你要明白,那都不是,美服患人指,高明遭神恶,统率重兵、虎符在握,胤祯对他早生猜忌,而且早有杀他之心,这次召他回来,就是试试看他对皇上还能听多少,还好,他到底遵旨回来了,而且向胤祯低头认了错……”
黑衣蒙面人突然插口说道:“只要对皇上忠心不贰,永远听话,皇上不也没杀他么?”
郭燕南淡淡笑道:“那是如今,他日如何,还难预料,伴君如伴虎,尤其伴胤祯,你恐怕不知道年羹尧如今战战兢兢,有临深履薄之感,再有一个不是,他立刻就要掉脑袋。胤祯暂时未杀他的理由,还有一个,他的兵权已完全交由岳钟琪暂代,胤祯对他已经放心,不怕他兴兵造反了!”
黑衣蒙面人道:“可是岳钟琪是年大将军的旧部,跟随年大将军多年,兵权由他暂代,那该没有什么两样!”
郭燕南摇头说道:“白泰官,我怀疑你对宦海中事究竟知道多少,不错,岳钟琪是屡受年羹尧提携之恩,跟随年羹尧多年,私交也不错,但那仅止于私交,一旦出了事,谁都会为自己的顶子、性命着想,再说,岳钟琪差年羹尧多多,也不如年羹尧聪明,但却比年羹尧好控制得多!”
黑衣蒙面人目光深注,道:“没想到你对宦海中事,看得这么透彻!”
“好说。”郭燕南道:“那在于各人的眼光有所不同!”
黑衣蒙面人道:“也许你的眼光比我高明,只是,你以为我会信你么?”
郭燕南淡淡说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那在你,你既是他们的一路人,打听起来,该不是难事,我劝你不妨问问!”
黑衣蒙面人摇头说道:“那没有用,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我的心的!”
郭燕南淡淡说道:“我明白,凡为满虏鹰犬者,都立过重誓,而且身受禁制,你是怕身遭惨死,对么?”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颤,道:“好死不如赖活,何况惨死?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我是个人?我承认这也是个原因!”
郭燕南道:“我没想到你白泰官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像这样靦腆苟活于世有什么意思?你要不想死,那容易,我郭燕南负责保你一命,而且保你毫发不伤,如何?”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姓郭的,你或许能保我一命,可是你能给我功名利禄么?你是我的一桩大功,说什么我也不会错过今宵的。今宵机会不再,千载难逢,你就少说一句吧!”
说话间,他已欺进了两丈之内。
郭燕南仍然很平静,道:“你以为我是个毫无抗拒之力的废人了么?”
“当然!”黑衣蒙面人奸笑说道:“以你一身所学,掌中又有宝剑,要不是已失抗拒之力,你不会任我说那么多的啰嗦话的!”
郭燕南笑道:“你很有自知之明,可是,同样地,你也不敢肯定我已失抗拒之力,已成了废人,要不然你也不会多说的!”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大笑说道:“高明,高明,事实如此,我不否认……”
郭燕南道:“你如今能肯定么?”
黑衣蒙面人摇头说道:“还不能,不过我已有七成把握!”
郭燕南道:“既有七成该够,怎不动手?”
黑衣蒙面人笑道:“七成还不如十成来得稳重,我这个人向来如此,没有十成把握,凡事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的!”
郭燕南道:“那么你就等吧!”
黑衣蒙面人摇头说道:“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我打算试试!”
郭燕南摇头说道:“你打算如何试法?”
黑衣蒙面人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只消虚空出掌,或者站在这儿出几枚暗器,立刻就可试出你的虚实!”
郭燕南淡淡说道:“倘若你发掌我不接,你打暗器我躲呢?”
黑衣蒙面人道:“那到时候再说吧!”闪身欺进一丈,缓缓抬起右掌!
“说得是!”郭燕南笑了笑,道:“那么你就来吧!”
话落,抢在黑衣蒙面人出掌之前,强提一口真气,平举手中短剑,振腕猛抖,剑花九朵,立现剑尖!
黑衣蒙面人大惊,忙沈腕收掌,纵身飘退!
固然是吓退了“强”敌,可是这强提的一口真气却牵动伤处,胸痛如割,一声呻吟差点没脱口而出,左手用力撑住树干,勉强支撑伤躯,缓垂下短剑!
还好一张人皮面具遮住了他的脸,那如今已然一片苍白的脸,要不然他绝难吓退强敌的!
黑衣蒙面人双目之中阴晴不定,异采一阵闪动,突然抖腕打出一枚暗器,直袭郭燕南右臂!
郭燕南心中一震,咬牙忍痛,再强扬一口真气,举剑挑落了那枚暗器那是一枚“白虎钉”!
黑衣蒙面人阴阴一笑,道:“好手法,你再试试这第二枚!”
抖手又是一枚“白虎钉”,改袭郭燕南左臂!
可怜郭燕南已无再次举剑之力了,纵然有力,他如今身手迟缓,也来不及,被那“白虎钉”打个正着!
左臂一伤,那还有力再支撑伤躯,身形一晃,砰然倒在树根之下。
黑衣蒙面人睹状,目中异采暴射,得意大笑:“姓郭的,任你再鬼,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闪身欺了过来。
郭燕南有心抬腕抛剑,却只苦力道毫无,心中一惨,陡扬大喝:“白泰官,你敢,站住!”
功力全失,神威犹在,黑衣蒙面人一惊,身形不由为之一顿。
郭燕南趁势悲愤强笑,道:“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白泰官,郭燕南自己会死,用不着你动手,你领功去吧!”话落,便要咬舌自绝!
眼看这位当年南海的郭家六少爷,便要死在逼迫之下,落个壮志未酬,长恨九幽!
蓦地里,一声沈喝划空传来:“贾大侠,请留有用之身,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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