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琪不动声色,宫里,跟荣王府,这两处他走动得都很勤,尤其,他跟泰齐套得很近。
渐渐地,泰齐也到宫里走动了。
泰齐往宫里去的时候,李玉琪避着不去,他尽量给泰齐机会,没多久,泰齐往宫里跑得勤了,反之,李玉琪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回都是托词找藉口告个假。
没出半个月,泰齐在皇上面前,俨然又是个大红大紫的人物了。
这一天,泰齐回到了荣亲王府,一进书房便道:“玉珠叔,我要搬回去了。”
荣亲王听得一怔,道:“你要搬回去了,为什么?”
泰齐笑着说道:“老是在您这儿打扰,怎么好意思,我总不能在您这儿待一辈子呀,您说是不?”
荣亲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泰齐。”
“您放心。”泰齐不等话完便笑道:“现在就是有两个李玉琪,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荣亲王道:“怎么回事,难不成你在皇上那儿……”
泰齐道:“失去的权势我已抓回来了,而且所得到的比失去的还多,宁寿宫方面不住的说话,皇上现在对我好得不得了,您说,我还怕什么李玉琪?”
荣亲王道:“这么说,李玉琪已经失宠了?”
泰齐道:“可以这么说。”
荣亲王道:“怎么叫可以这么说?”
泰齐道:“起初,我进宫的时候他也进宫,后来我进宫的时候他托词告假,最近他根本很少往宫里走动,皇上问都不问他,您说,他这不是失宠是什么,以我看他是明知道斗不过我,干脆躲开了。”
荣亲王道:“是这样么?泰齐?”
泰齐道:“怎么不是,您放心,错不了的,什么都别说,单看皇上的态度就知道了,皇上最近问都不问他,这还不够么?”
荣亲王眉锋皱了一皱道:“泰齐,有句话,我是不得不说,你别忘了,李玉琪是个极富心智的人,也许他是以退为进。”
泰齐笑了,道:“玉珠叔,您太高估他了,谁不想在皇上面前争宠,已然到了手的圣眷,谁还愿意丢弃不成?”
荣亲王道:“那是,得来不易的圣眷,谁也不愿意轻易丢弃,就因为这,我才为你担心。”
泰齐笑道:“您不用为我担心,泰齐是倒不了的了。”
荣亲王道:“希望如此,最近没见着李玉琪么?”
泰齐摇头说道:“没有,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他了。”
荣亲王点了点头道:“让人莫测高深,让人莫测高深。”
泰齐道:“这有什么莫测高深的,分明他是明知斗不过我避过了,我毕竟是个皇族,皇上哪有宠信外人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荣亲王道:“这么说,你是决定搬回去了?”
泰齐道:“是的,我让内务府把我那贝勒府大大地修葺了一番,比以前堂皇多了,您要不要看看去?”
他居然动用内务府的人为他整修私人宅第。
荣亲王眉锋又为之一皱道:“今儿个不了,明儿个有空我再去吧。”
泰齐道:“要不要他们把您这儿也整修整修?”
荣亲王摇头说道:“不必了,我这儿还好得很,再说我一个人也好凑合。”
泰齐道:“您真是,又不要您花银子。”
荣亲王笑笑没说话。
泰齐站了起来,道:“玉珠叔,您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告辞了。”
荣亲王没留他,点了点头道:“好,你走吧,我不送你了。”
泰齐走了。荣亲王一双眉锋皱得老紧,旋即他站起来出了书房。
片刻之后,他到了万亲王府,进门头一个他碰见博多,博多快步迎前,老远便哈腰赔笑道:“王爷,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荣亲王含笑说道:“博多,许久不见了,你好。”
博多忙道:“托您的福,托您的福,您瞧,奴才还是老样子。”
荣亲王道:“王爷在家么?”
博多道:“您来的不巧,王爷一大早就出去了,听说是上端王府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荣亲王道:“怎么我来得都不巧,老碰不见他。”
博多道:“怎么,您有事儿?”
荣亲王道:“没事儿,好久没来了,过来看看,李玉琪在么?”
博多道:“在,在,在里头,您请厅里坐坐,奴才这就请他去。”
荣亲王一摆手道:“你忙你的吧,我自己找他去,这儿跟我的家一样,还用客气么?”
说着,他径自往后行去。
刚到后头,荣亲王便看见了,李玉琪背着手正在花丛散步,看样子悠闲得很,他当即含笑说道:“花间漫步,好闲情逸致啊。”
李玉琪扭头回顾,一怔,旋即急步迎了上来,近前一欠身,道:“王爷。”
荣亲王含笑说道:“改改口,这儿没别人。”
李玉琪道:“是,玉珠叔,您来看王爷?”
荣亲王道:“不巧得很,他不在,来找你聊聊行么?”
李玉琪道:“瞧您说的,哪有不行的道理,您屈驾该是玉琪的荣幸,您请屋里坐。”
荣亲王摇头说道:“不了,咱爷儿俩就站这儿聊聊吧,听说你最近很少到宫里去,是么?”
李玉琪道:“我正要到您那儿去禀知您一声,我要走了。”
荣亲王为之一怔道:“怎么说,你要走了?”
李玉琪道:“别人不知道,您该知道我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我不是官场中人,也无意在这儿长久待下去,犯不着跟泰齐争强斗胜,招您不高兴。”
荣亲王道:“招我不高兴?”
李玉琪道:“不是么?怎么说他总是您的女婿,再说得大一点,他毕竟是大清朝的一个皇族,算得上是个有用之材。”
荣亲王突然笑了,道:“玉琪,这是你的真心话?”
李玉琪道:“玉珠叔,泰齐是您的女婿,这不假吧?”
荣亲王道:“不假。”
李玉琪道:“他是个皇族亲贵,这也不假吧?”
荣亲王点头说道:“不错,这也不假。”
李玉琪道:“那么玉琪并没有说假话。”
荣亲王没说话,笑了笑,来回走了几步之后才又道:“那么,你的任务呢?”
李玉琪道:“玉琪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满您说,九龙冠我已经送出去了。”
荣亲王道:“记得你对我说过,你要的不只是一顶九龙冠。”
李玉琪道:“另外一样是附带的,要不要两可,不满您说,当初我之所以要对付泰齐,主要的是为了您德家,如今既然心畹没嫁给他,您反而护着他,我又何必不讨这个好,乐得顺您的心做个好人呢?”
荣亲王道:“玉琪,你真不打算再动泰齐了?”
李玉琪道:“自然是真的,您要是不信,我也莫可奈何。”
荣亲王道:“这话既然是你说的,我信,只是,玉琪,我话说在前头,你不是要走么,那正好,我限你三天。”
李玉琪道:“您限我三天离京?”
荣亲王道:“不错,我限你三天之内离开京城。”
李玉琪讶然说道:“玉珠叔,这是为什么?”
荣亲王道:“为了不让我自己担心,反正你是要走的,而且你的任务也已经完成!早走一天跟迟走一天有什么差别?”
李玉琪道:“您说的固然是理,可是我不愿意让人逼着走。”
荣亲王道:“这由不得你,玉琪。”
李玉琪道:“由不得我?听您的口气,好像我三天之内要是不走,您要采取什么行动,是么?”
荣亲王道:“你说着了,三天之内你要是不走,我会进宫到皇上面前说一番话,你知道我会说什么!”
李玉琪道:“掀我的底牌?”
荣亲王道:“不错,你要原谅,玉琪,为了大清朝,我只有这么做。”
李玉琪眉锋微皱道:“您这杀手锏未免太……”
荣亲王道:“我不得已,你是知道的。”
李玉琪道:“能多宽限几天么?”
荣亲王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又不打算长久待这儿跟泰齐争强斗胜,即使你有几大捆行李,三天工夫也够收拾的了。”
李玉琪道:“玉珠叔,对玉琪,您怎么丝毫不容情?”
荣亲王道:“我对你还不够容情么?玉琪,打你初来一直让你留到如今,让你弄走了心畹,让你弄走了九龙冠,还要我怎么容你,我不能再容你了,再容你一分,便是对大清朝多一分不利。”
李玉琪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多留一天不过想到处逛逛,以往我都忙于公事,京里的一些好去处我都没能去看看,现在闲下来要再不去看看,那不是一大遗憾么,将来有人问起我,玉琪啊,北京城怎么样,好玩儿不?我一个地方也说不上来那多丢人,您说是不?”
荣亲王含笑点了点头道:“玉琪你会说话,你的口才我是早已领教了……”
李玉琪道:“玉珠叔,这是不折不扣的实情实话。”
荣亲王道:“我没说你说的不是实情实话。”
李玉琪道:“那么您就该多宽限几天。”
荣亲王摇头说道:“不行,玉琪,你要原谅你玉珠叔。我刚才说过,我要是再容你一分,那就多不利于大清朝廷一分。”
李玉琪道:“您真不能再容了?”
荣亲王道:“真的,玉琪。”
李玉琪一点头道:“好吧,我三天之内准走就是。”
荣亲王两眼微睁道:“玉琪,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玉琪道:“您放心,三天之后,您要是发现我还在北京城,您只管揭我的底牌就是。”
荣亲王道:“你也不动泰齐?”
李玉琪道:“玉珠叔,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荣亲王一点头道:“好吧,咱爷儿俩一言为定。”
转身往外行去。
李玉琪跟上一步,道:“怎么,您要走?”
荣亲王回过头来笑笑说道:“我的任务完成了,不走还等什么?”
李玉琪道:“我送您出去……”
他陪着荣亲王往外走去,道:“玉珠叔,去看过心畹么?”
荣亲王摇头说道:“第二趟我再去时,老人家他们已经走了,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或许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李玉琪道:“不会吧,泰齐的人头还在他脖子上。”
荣亲王神情微微震动了一下,没说话。
“对了,玉珠叔。”李玉琪看了荣亲王一眼,道:“霍叔祖他们要摘泰齐的项上人头,这您是知道的,您怎么办?”
荣亲王道:“什么怎么办?”
李玉琪道:“您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荣亲王淡然一笑道:“这一阵子我会陪着泰齐,直到老人家他们走了之后。”
李玉琪目光一凝,道:“这意思是说,您准备拦老人家?”
荣亲王道:“拦我不敢,只是……老人家会体谅我的苦衷的。”
李玉琪道:“不会吧,玉珠叔,您要知道,这是公,一旦公私两个立场冲突的时候,两家人都会舍私而顾公的,打从当年到如今,一直如此。”
荣亲王扬了扬眉道:“真要这样,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跟老人家起冲突。”
说话间已到大门口,荣亲王道:“别送了,你留步吧。”
李玉琪道:“玉珠叔,我就在这儿跟您辞行了。”
荣亲王凝目望着李玉琪道:“玉琪,你真让人莫测高深。”
李玉琪微愕说道:“玉珠叔,我不懂您的话。”
荣亲王淡然一笑道:“懂也好,不懂也好,随你了……”顿了顿,接道:“玉琪,我就不给你饯行了。”
李玉琪道:“自己人,您干吗这么客气?”
荣亲王道:“我走了,你留步吧。”
扬扬手,转身出门而去。
李玉琪望着荣亲王那渐去渐远的身影,双眉微扬,喊道:“博多。”
一声答应,博多从门房后头转了出来,恭谨欠身:“李爷。”
李玉琪缓缓说道:“我三天之内要走。”
博多一怔道:“三天之内,怎么这么匆促?”
李玉琪道:“情势所逼,荣王爷不许我在宫里再待下去,其实这也难怪,他不能不为他的女婿着想。”
博多叫道:“泰齐就是这么个人,今天害文,明天害武,眼看着他又要不可一世了,荣王爷怎么还护着他?”
李玉琪道:“人家毕竟是一家人,是不?”
博多道:“那……您……您真要走了?”
李玉琪道:“我是什么人,荣王爷是什么人,我能跟他斗么?”
博多道:“那您一走我怎么办?”
李玉琪道:“你怕泰齐杀你,是不是?”
博多道:“您是知道的,只要您一走,泰齐一定杀我。”
李玉琪道:“你有去处么?我的意思是说,你有处躲么?”
博多苦笑说道:“我就跟孙猴子一样,怎么翻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李玉琪沉吟说道:“这就麻烦了……”
博多道:“李爷,无论如何您得救救我,您总不能不管我啊。”
李玉琪皱眉沉吟了良久,忽然说道:“只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肯不肯。”
博多忙道:“什么办法您说,只要能活命,哪有不肯的?”
李玉琪道:“跟我到我屋里去。”转身往后走去。
博多好紧张,急步跟了上去,寸步不稍离,就像怕李玉琪会撇下他跑掉似的。
到了李玉琪的住处,李玉琪往床沿儿边一坐,一拍手说道:“你也坐,咱们坐下聊。”
博多连声唯唯坐了下去。
李玉琪道:“博多,只要我一走,泰齐马上会杀你,这是一定的,现在的情势是这样,除非泰齐死,要不然就是你死。”
博多两眼一睁,道:“您的意思是……”
李玉琪微一摇头,道:“你别紧张,我不是让你去杀泰齐,你也杀不了他。”
博多道:“您这是实话,我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啊?”
李玉琪道:“岂仅如此,再有十个你也不是他三招之敌。”
博多道:“那您的意思是……”
李玉琪道:“我只是让你知道一下现在的情势。”
博多道:“我知道,您一走他准杀我。”
李玉琪点了点头道:“不错,确是这样,除非他先死。”
目光—凝,忽然问道:“博多,你的出身是……”
博多道:“回您,我跟和中堂是一个旗里的。”
李玉琪“哦”地一声道:“那么你也沾点儿显贵的光。”
博多苦笑说道:“要是和中堂还在世上还差不多,您知道和中堂是怎么个下场,这种光不沾也罢。”
李玉琪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博多道:“没人了,我连个远房亲戚都没有。”
李玉琪道:“朋友呢?”
博多道:“朋友倒有,原先有几个知心朋友,因为我跟了泰齐,全不理我了,后来又交了几个,只是那都是因为我是泰齐的人,多少带点儿巴结意味,这种朋友不可靠,您问这是”
李玉琪道:“随便问问。”
博多苦笑一声道:“您不是要告诉我活命的办法么?”
李玉琪道:“办法是有,只是怕你不肯,所以我迟迟没有出口。”
博多苦笑说道:“您怎么知道我不肯,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只要能活命,还有什么不肯的。”
李玉琪目光一凝,道:“你真愿意?”
博多道:“李爷到底是什么法子啊?”
李玉琪道:“杀了我。”
博多猛然一怔,道:“您怎么说?”
李玉琪道:“杀了我。”
博多苦笑说道:“李爷,怎么到了这时候,您还跟我开玩笑?”
李玉琪道:“博多,我说的是最正经不过的话。”
博多瞪了眼,道:“李爷,您,您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玉琪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杀了我就能救你自己,只问你干不干?”
博多猛然摇头道:“李爷,这种事我不能干,说什么我都不能干。”
李玉琪道:“那也行,你等着泰齐杀你好了。”
博多急出了一头汗道:“李爷,您这是……”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你杀了我,我绝死不了,你干不干?”
博多“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您是让我玩假的?”
“不。”李玉琪摇头说道:“真的,不是玩假,而且不能有一分假,有一分假你就救不了自己。”
博多又怔住了,道:“怎么?是真的?那怎么行?”
李玉琪含笑说道:“你大可放心,我绝死不了。”
博多苦笑说道:“李爷,您别逗我了,行不,您干脆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玉琪微微一笑道:“附耳过来。”
博多忙把耳朵凑了过来。李玉琪当即在他耳边低低说子一阵。
静听之余,只见博多脸色连连变化,李玉琪话一说完,他忙道:“李爷,您别开玩笑.这怎么行,万一失手,我岂不是……”
李玉琪含笑说道:“包管不会失手的,这办法关系着你的性命,你怎么能失手,你要明白,只有这样才能救你自己。”
博多迟疑了一下道:“李爷,这样真行么?”
李玉琪道:“人命关天,没把握我不会轻易出口的。”
博多道:“万一我要是跑不掉,那怎么办?”
李玉琪道:“你要跑不掉那就糟了,但我会安排个给你从容逃走的机会的,你只要别站着不动,就一定能够脱身。”
博多道:“您是说,等事情平静之后我再回来。”
李玉琪道:“到那时候你回不回来都不要紧了,反正泰齐不会再杀你,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博多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猛一点头道:“好吧,李爷,让我试试。”
李玉琪道:“这不能试,这件事只许成不许败,只要出一点差错,不但你遭殃,连我也会被牵连进去,所以你不能说试试,而该说一定做得到。”
博多道:“好吧,李爷,我一定做得到,只是……”
苦笑一声,接道:“您不知道,我自从跟了泰齐之后,虽然供给他不少的消息,可从没杀过人,我怕万一到时候手软。”
李玉琪道:“当一个人掐着你的脖子,要杀死你的时候,你有一刀在手,唯有杀了他你才能自救,你会不会手软?”
博多道:“李爷,这情形不同。”
李玉琪道:“你错了,你现在的处境跟我所说的情形一样,泰齐要杀你,而你必须杀了我才能救你自己,所以你不该手软。”博多苦笑一声,没说话。
李玉琪道:“我刚才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么?”
博多道:“您放心,我都记住了。”
李玉琪道:“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博多道:“您的意思我懂,这件事关系着我的性命,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李玉琪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要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一旦泄露出去,连我都要跟着倒霉,我不愿意在这要走没走的一刻惹上一身麻烦。”
博多道:“我知道,您是为救我,我怎么会给您惹麻烦?”
李玉琪道:“那我就放心了,咱们俩的谈话到此告一段落,你去忙你的去吧。”
博多站起来欠身一礼,要走,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事,道:“对了,李爷,您要离京的事,打算不打算让王爷知道?”
李玉琪道:“王爷待我恩厚,纳容兄妹跟我处得也不错,我怎么好来个不辞而别,一声不吭的就走,这样吧,还是让我找个适当的机会禀知王爷一声吧。”
博多道:“那么王爷那儿我就不多嘴了。”又欠个身,转身出门而去。
博多走了,李玉琪缓缓躺在了床上,枕着双手,两眼望着顶棚,像在想什么。
过不一会儿,外头响起了急促的步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七儿,小七儿。”
一听就知道是纳兰。
李玉琪翻身坐起,纳兰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身后紧跟着纳容,纳兰进门便嚷着说道:
“小七,我可不依,我说不行就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李玉琪站了起来道:“怎么了,二格格,什么事呀?”
纳兰道:“你还跟我装糊涂。”一跺脚,眼圈儿马上红了一双。
纳容望着李玉琪,两眼也睁得老大:“听博多说你要走?”
李玉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回事啊!”
纳容道:“有没有这回事儿。”
李玉琪一抬手道:“二位先坐下,容我慢慢的说。”
“不坐。”纳兰冷然说道:“你先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儿?”
李玉琪微一点头道:“确有这回事。”
“确有这回事儿?”纳兰脸色一变,尖叫说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是谁亏待你了,是谁得罪你了,还是……”
李玉琪道:“二格格你听我说。”
纳兰道:“我不要听,你,你伤透了我的心。”眼泪扑簌簌成串儿地落了下来。
这兄妹俩都是宦海中难得的性情中人,李玉琪心里不由一阵感动,道:“二格格,事出无奈,我也不想走,尤其不愿意离开王爷跟二位。”
“事出无奈?”纳兰道:“有什么无可奈何的事,你说给我听听。”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二格格可否先平心静气坐下来,听我慢慢的说?”
纳兰拧身坐在了椅子上,道:“你说。”
李玉琪转望纳容,含笑说道:“阁下也请坐下吧。”
纳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纳兰对面。等他兄妹俩都坐定了,李玉琪强笑一声道:“二位,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纳兰道:“你不说就算了。”霍地站起来就要走。
纳容伸手—拦,板着脸道:“坐下,听小七儿说,什么时候,你还使小性子?”
从小到大,纳容一直跟个姑娘家一样,事事时时都要靠二格格纳兰,可从没有,也不敢这么对纳兰说过话。
如今他竟板起脸来,一付兄长姿态,还带点叱责口气地对纳兰来上这么一句,倒听得纳兰一怔:“你这么凶干什么?”
纳容冷冷说道:“你到底关心不关心小七儿?”
纳兰道:“你关心。我不关心。”话虽这么说,她到底还是坐了下去。
李玉琪笑了笑,开了口:“二位知道,泰齐有一度曾经被屏弃于宫门之外,我成了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纳容道:“本来应该这样。”
李玉琪道:“姑不论该不该,我得过钦赐黄马褂,拿过别人束手无策的叛逆,泰齐他干过什么,只知道今天害文,明天害武,弄得人心惶惶,多少人敢怒不敢言……”
纳兰道:“他也就这点儿神气。”
李玉琪道:“二位也应该看得出,最近这半个月来,我很少出门,也很少到宫里去走动……”
纳兰道:“为什么,小七儿,我一直想问,可是没机会,我也不知这该不该问。”
李玉琪道:“二格格,原因很简单,泰齐他毕竟是皇族亲贵,而我不过是个来自江湖的亡命徒,我凭哪一点跟他争强斗胜。”
纳兰一拍桌子道:“皇族亲贵又怎样……”
李玉琪道:“二格格能不能别动气,我都能不动气,二格格又何必动气。”
纳兰道:“我偏要动气,我偏要说,皇族亲贵有什么了不起的,可也是人,没比谁多长个鼻子,多长只耳朵……”
李玉琪道:“真要比人多长个鼻子,多长只耳朵,那就成妖怪了。”
纳兰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旋即她白了李玉琪一眼,道:“偏是你还有那逗趣儿的好心情。”
李玉琪道:“我怎么不能有,记得当初进府的时候,我就跟王爷说过,我无意富贵,淡泊名利,我来自江湖,有一天还会回到江湖去,我所以进内城来,一为跟二位投缘,报二位的知遇,二为帮我那三叔一个忙,如此而已,毫无他求,如今我正要回江湖去,有什么不能逗趣儿的。”
纳容道:“小七儿,往下说吧,别把话扯远了。”
“是,阁下。”李玉琪应了一声道:“泰齐是位皇族贵亲,有宁寿宫撑腰,宁寿宫不断对皇上施压,连荣亲王都说了压力话,别人可以不谈,我得尊重荣王爷,尤其他对我不错,就冲着这一点,我不能不退让。”
纳兰道:“敢情你是被逼的。”
李玉琪道:“我不敢说谁通我,事实上我若不愿意走,谁也逼不走我。”
纳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李玉琪道:“二格格,我刚才说过,我淡泊名利,无意富贵,我既然是这么个人.为什么让人说我是个热衷富贵,钻营名利的人……”
纳兰道:“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就行了,你管他们怎么说去,哼,他们不热衷富贵,不钻营名利,找宁寿宫撑腰,不断地对皇上施压力,他又为的是什么,只差没把脑袋削尖了。”
“二格格。”李玉琪道:“这些我可以装聋,来个听若无闻,可是我不能不给荣王爷面子。”
纳兰道:“姑爹会护着泰齐?”
李玉琪道:“二格格,这句话我不该说,毕竟泰齐是荣王爷的女婿,女婿有半子之谊,这也是人之常情,其实荣王爷对我也不错,我也该知足了。”
纳兰道:“他有姑爹护,你有我爹护,我这就找爹去。”她站起来要走。
李玉琪忙拦住了她,道:“二格格,请为我多想想。”
纳兰道:“你怕……”
李玉琪道:“李玉琪不怕谁,可是我不能无故对荣王爷,再说我去意已决,又何必在临去之前招人不快。”
纳兰道:“你真要走?”
李玉琪道:“二格格,我是个江湖人,总有一天要回到江湖去的,不过迟早而已,其实我走跟我不走没什么两样,江湖人萍飘四海,浪迹天涯,今天在东,明天在西,以后我会常来看二位的。”
纳兰道:“我不要你常来看我,我要你根本就留下不走。”
李玉琪道:“二位眷顾,我很感激,无如”
纳兰道:“我不管,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玉琪道:“二格格……”
纳兰突然低下头去哭了,哭着说道:“小七儿,你走好了,只要……只要你忍心。”
李玉琪道:“二格格这是何苦?”
纳容轻咳—声道:“小七儿,听博多说,我姑爹刚才来过。”
李玉琪道:“是的。”
纳容道:“我姑爹来,是不是为了这件事?”
李玉琪迟疑了一下道:“可以这么说。”
纳容道:“我姑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玉琪道:“荣王爷一番好意,他告诉我泰齐限我三天之内离京,要不然的话,泰齐可能会对我不利。”
“怎么对你不利法,”纳兰猛抬头,带泪说道:“难道他还敢杀你不成?”
李玉琪道:“荣王爷没这么说,不过,以我想除了杀之外该不会有别的,对我,所谓不利也只有这一手段了。”
纳兰道:“我告诉爹去,叫爹这就进宫去见皇上。”
李玉琪忙拦住了她,道:“二格格,无证无据怎么好这么做,即使证据确凿,话是荣王爷告诉我的,二格格要这么做,让我何以对荣王爷,二格格该知道,荣王爷一番好意,我不能反过头去害他。”
纳容道:“妹妹,小七儿说的对,咱们现在暂且忍气吞声,等抓到证据再为小七儿说话不迟。”
“对了。”李玉琪道:“二格格真要爱护我,请等抓到证据之后再说。”
纳兰道:“你们两个都糊涂,现在抓什么证据,这种证据一定要人赃俱获,真到那时候还来得及么。”
纳容道:“不知道是你糊涂,还是我糊涂,怎么来不及,你也不想想,就凭泰齐,他能杀得了小七儿么?”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二格格,贝勒爷说的是,不是我夸口,寻遍天下还真找不出几个杀得了我的人。”
纳兰翻了他一眼,道:“你神气。”
李玉琪含笑说道:“二格格,这是实情实话。”纳兰没说话,坐在那儿也没再动。
纳容道:“小七儿,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李玉琪道:“反正就是一两天,我可不敢过三天不走。”
纳容道:“你可知道,皇上后天要到玉泉山打猎去。”
李玉琪道:“我听说了,怎么?”
纳容道:“你不打算跟去护驾么?”
李玉琪道:“后天还没出三天限期,不过那得看皇上的意思怎么样,皇上要是让我去,我就去,要是皇上不说话,我总不能毛遂自荐,那更会招泰齐不高兴,是么?”
纳兰道:“他爱高兴不高兴,走都要走了,何不气他个半死?”
李玉琪笑了笑,没说话。
纳容道:“我们什么时候给你饯行?”
李玉琪道:“二位这是何必,二位有这意思,我已经很……”
“不!”纳容道:“这一顿吃喝说什么你也得点头,往常你公事忙,咱们很难得碰到一块儿,眼看你就要走了,将来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再见面,说什么也应该藉这机会好好喝两杯。”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既然这样,我却之不恭,明儿晚上好了。”
纳容站了起来,道:“那就明儿晚上了,我们俩走了,你歇着吧。”
纳兰跟着站了起来,她低着头,仍在难受。
李玉琪道:“二位请千万为我着想。”
纳容道:“你放心,纳容不是以前的纳容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纳兰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先走了出去。
李玉琪低低说道:“请代我劝劝二格格。”
纳容道:“你知道,我心里并不比她好过,只是我是个男人家,总不能跟她一样地低着头哭。”
李玉琪道:“我知道二位对我好。”
“别说了。”纳容摆了摆手道:“歇着吧,没事儿别往外跑了,在家里多待一会儿,让我们多看看你。”转身而去。李玉琪清晰地看见,纳容眼里也有了泪光,他好不感动。
的确这两位对他太好了,这两位也的确是难得的宦海奇英,跟当年德怡郡主兄妹几乎完全一样。难道说朱家跟这些皇族亲贵之间,永远要保留着这么一份不平凡的私交么?
这是天意抑或是……李玉琪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床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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