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个老头儿,十足的乡下老头儿。
一身粗布裤褂儿,俐落打扮,腰里扎条布带,脚下扎着裤腿,手里拿了根旱烟袋,像是个赶大车的。
只是他那根旱烟袋看上去怪:杆儿比一般的旱烟袋略长,通体乌黑,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烟袋锅则是铜的,特大,小孩儿拳头似的,还擦得发亮,亮得耀眼。
进来得真是时候,恐怕也得溅一身血。
而,偏偏乡下老头儿像没看见眼前四个人,更像没看见那两个蒲扇般毛茸茸的大手已抓住了两把大刀的刀柄。他进来找张桌就坐了下去。那张桌,正在关山月、孙美英跟那两个粗壮江湖客之间。
真会挑座儿,坐这个座儿,恐怕还不止会溅一身血。
关山月刚才示意卖吃喝的躲开,如今却没示意这乡下老头儿快躲开。
孙美英要说话,也让关山月用眼色止住了。
孙美英一见关山月的眼色,马上就明白了,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没吭声,跟关山月一样,静静的坐着。
倒是那两个粗壮江湖客里先一个说了话,粗声粗气的:“老头儿,找死呀!没看见爷们这就要动刀?还不快滚一边儿去!”
乡下老头儿刚才像没看见,如今可绝对听见了,他偏过脸去,斜着眼看人:“你这是人说话?简直是畜生叫!”
这乡下老头儿好大胆,没看见或许是老眼昏花,怎么听见了还敢这样?
难不成是倚老卖老?
倚老卖老也得看地方、看人。
两个粗壮江湖客惊怒,先一个叫:“老拘!”
乡下老头儿截了口:“爹娘自小没管教好,我来代你爹娘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话落,振腕,烟袋锅里飞起一点火星儿,直奔先一个面门射去。
这一着出人意料,火星儿也疾快如电,先一个连躲的念头都来不及有,就遭火星儿打在了嘴上。
先一个大叫捂嘴,连刀都顾不得了。
另一个勃然色变,要拔刀。
乡下老头儿再振腕,又一点火星儿飞出疾射,正中另一个要拔刀的手的手背。
另一个也一声大叫,左手捂住了右手背,没再拔刀了。
乡下老头儿又说了话:“我骂错你俩了么?你俩号称‘川陕二虎’,不是两个畜生是什么?”
另一个惊怒暴叫:“你、你知道爷们?。”
乡下老头儿道:“你跟谁称爷?”
又要振腕。
那先一个跟另一个吓得连忙闪躲。
乡下老头儿的烟袋锅里,这回却不见火星儿飞起,只听他道:“好出息,这样的角色也敢出来闯江湖,也敢插上一手来拿宝物,我知道你两个,你两个却连我都不知道,快滚吧!免得待会儿死得难看。”
先一个怒笑:“莫非你吃了烟草灰了?爷们要是这样就收手撤退,还称什么‘川陕二虎’?”
乡下老头儿道:“那你两个就留下,等着死得难看。”
另一个道:“莫非你跟这两个是一路的?”
乡下老头儿道:“这种样的招子,你俩究竟凭什么在‘川’、‘陕’道上闯荡?我的来意跟你俩一样!”
另一个怒笑:“弄了半天,你也是来要那东西的,你想横里伸手黑吃黑?做梦!”
铮然声中,两把大刀都出了鞘,跨步扑到,当头劈下。
刀是两把厚背大砍刀,刀重刀利,加上两人粗壮,膂力必大,这种样的一刀,真能砍掉一条牛的头来,人挨上这么一刀,怕不劈成两半!
乡下老头儿坐着没动,不闪不躲,而且泰然安祥,只一声冷笑:“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
旱烟袋闪电递出,在两名粗壮江湖客胸腹之间各点了一下。
两名粗壮江湖客自闷哼一声,刀砍不下去了,一脸痛苦地弯下了腰。
乡下老头儿又闪电出手,烟袋锅各在两名粗壮江湖客头上敲了一下。
只听“噗!”“噗!”两声,两个人脑袋上各开了一个洞,红白之物涌出,人也砰然两声倒下了地,没再动。
“川陕二虎”转眼问成了死虎,死相还真是不好看。
孙美英脸色为之一变。
关山月像没看见,像个没事人儿。
乡下老头儿也像个没事人儿,回手把烟袋嘴儿放进嘴里,“叭哒!”“叭哒!”吸了两口,一边嘴里、鼻子里齐冒烟,一边淡然发话;“看见了么?”
没看关山月跟孙美英。
但显然是对关山月跟孙美英说话。
关山月也淡然说话,却是不答反问:“你老是跟这位,还有我说话么?”
够客气。
乡下老头儿道:“问得好,眼前还有别的活吗?”
关山月道:“你老说得更好,这位跟我都看见了。”
乡下老头儿道:“我刚才跟这两个说的话,也听见了?”
关山月道:“这位跟我也听见了。”
乡下老头儿道:“那你两个还等什么?”
关山月道:“你老这句话,这位跟我就听不明白了?”
乡下老头儿道:“不要紧,我会说明白,让你俩听明白……”抬起一只脚,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接道:“我是说,你俩该知利害,识时务,自己把东西交出来;要是等我动了手,你俩的下场就跟他俩一样了。”
关山月道:“原来你老是这意思,我明白了,你老说的,跟他俩说的一样。”
乡下老头儿道:“我听见他俩说的了。”
关山月道:“那么,你老应该也听见我对他俩说的了。”
孙美英没说话,但是她一双杏眼里闪现了笑意,跟赞许、佩服的神色。
乡下老头儿脸色微一变:“不错,我也听见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一向不喜欢多伤人,可是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死、找死,而且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关山月道:“那许是两字贪婪害了人!”
乡下老头儿道:“是么?”
关山月道:“不只你老来夺那样东西,是贪婪使然;我不愿轻易交出来,也是因为贪婪。”
乡下老头儿道:“说得好!”
关山月道:“这是实情实话,也是就事论事。”
乡下老头儿道:“冲着你这句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问你一句,对我,你也是东西在你身上,想要自己过去拿?”
关山月道:“不是对你老也这样,而且对谁都是这样。”
乡下老头儿脸色又一变:“年轻人,不觉得你口气太大了么?”
关山月道:“我倒不觉得。”
乡下老头儿脸色再变,一点头:“好,我听你的,成全你!”
他坐着没动,早烟袋一挥,点向关山月。
不快不慢,看不出什么,轻描淡写。
而且,两张桌子之间,有一段距离,这距离绝不是只比一般早烟袋略长的这根旱烟袋所能点到的。
难道说,乡下老头儿只是比划比划,意思意思?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乡下老头儿坐着没动,挥起旱烟袋这一点,那特大的铜烟袋锅,竟然到了关山月跟孙美英面前。
而且,到了面前之后突然变快,电光石火般分别袭向关山月跟孙美英的两眼之间。
这乡下老头儿有两套。
这要是遭这个特大的烟袋锅打中,关山月跟孙美英额头上非跟那两个一样,破个大洞,往外涌红白之物不可!
孙美英一惊,叫出了声:“小心!”
关山月道:“我知道!”
飞起一指,向着那电光石火般,迎面袭来的特大铜烟袋锅点了过去。
烟袋锅来得快,关山月这一指更快,加上距离近,烟袋锅又没有躲的意思,刹时间,“铮!”地一声,关山月收了手,烟袋锅也退了同去,去势比来势还快。
再看,关山月泰然安祥,仍像个没事人儿。
乡下老头儿脸色变了,可不像个没事人儿了,他忙看烟袋锅,还好,烟袋锅完好。
关山月淡然说了话:“你老放心,我只用了三分力……”
乡下老头儿坐不住了,满脸惊异,霍地站起:“你……”
关山月道:“再来我力就不止三分,你老这烟袋锅恐伯就难保了,可惜;你老要是爱惜这独门兵器,还请就此收手吧!”
够客气,也够善意。
然而,乡下老头儿一双老眼里忽现冷芒:“看来我走眼了,估算错了,不该手沾这血腥,而该等你收拾了他俩之后,再向你伸手。”
关山月道:“人都会犯错,只要能及时回头,不要一错再错,仍能保身,仍不失为聪明人。”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对个老头儿说这些,倒是前所未见,”
关山月道:“老人不见得都明白,年轻人不是没有比老人明白的。”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这要是在以前,我绝对不能听,可是,如今我能听。”
关山月道:“我为你老喜,为你老贺,足证你老还是个明白人,也不失为聪明人,还能保身。”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是我这用了多年的独门兵器要紧,还是我想要的这宝物要紧?”
关山月道:“你老这是说……”
乡下老头儿道:“你刚才有句话说得好,两字贪婪害人。”
孙美英双眉微扬。
关山月道:“我为你老扼腕!”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东海水未曾图无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
关山月道:“你老想必是位成名多年的老前辈,修为、成名两不易,还请三思。”
乡下老头儿道:“你不知道我?”
关山月道:“我孤陋寡闻。”
乡下老头儿道:“看来,我的名气还是不够大,‘川陕二虎’跟你都不知道我。”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
乡下老头儿道:“不说了,你不知道我也罢,‘川陕二虎,不知道我是谁,死在我手底下,不能记仇记恨;你二人也不知道我,死在我手底下也不能记仇记恨,又有什么不好?”
关山月道:“怎么,你老仍是要……”
乡下老头儿道:“这么多年了,江湖上的大小事,我不轻易伸手,一旦伸了手,也绝不是任何人几句话就能让我收手的。”
关山月道:“彼此已经过了一招,你老还是认为,这位跟我会死在你老手底下?”
乡下老头儿道:“你认为那一招就能分出强弱高下?年轻人,我这么大年纪了,成名也多少年了,你才多大?学了多少年武?有多少年功力?”
他是这么算的!
又一次估算错了。
这一次估算错,可比上一次估算错,后果严重得多!
关山月道:“你老刚才说的那些话,如今应该由我来说。”
乡下老头儿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关山月道:“我一向不喜欢多伤人,可是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死、找死,而且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乡下老头儿一双老眼里冷芒连闪,道:“年轻人,说得好,我已经明白了,还是你说的,两字贪婪害人。”
关山月用他的话说他。
恐怕他也是用关山月的话说关山月。
在他以为,关山月宁冒杀身之险,也不肯交出他想要的东西来,不也是因为两字贪婪?
关山月道:“‘川陕二虎’,为想要的东西能杀人,这种人,你老杀了,不可惜;你老为想要的东西也能杀人,这种人,少一个也不可惜,我不再说什么了。”
乡下老头儿道:“是该打住了,耽误太久了,赶快作个了结吧!说不定待会儿又会有人赶来插手了!”
关山月没再说话。
乡下老头儿突然跨步欺到,旱烟袋随手挥出,幻影无数,罩向关山月跟孙美英。
幻影无数,哪个实?哪个虚?哪个真?哪个假?
无论实、虚,真、假,都带着劲风,都带着威力。
可以想见,只要遭那烟袋锅击中,下场就跟地上的“川陕二虎”一样。
孙美英要动。
关山月道:“还是我来吧!”
他坐着没动,探掌抓了过去,一只手掌竟也幻影无数。
当然,有实、有虚,有真、有假。
只是,不见劲风,不见威力。
孙美英看得清楚,关山月幻影无数的手掌,跟那幻影无数的烟袋锅,你追我躲,你来我往,交错分合,疾如闪电,根本分不清双方各出了几招,只知道片刻之后……
铮然一声,“叭!”地一响,乡下老头儿退了回去,砰然坐回椅子上,须发飞扬,脸色一片白,手上的旱烟袋只剩了根杆儿,特大的铜烟袋锅不见了。
旱烟袋断了。
乌黑的杆儿不知道什么做的,竟然断了!
那特大的铜烟袋锅呢?哪儿去了?
关山月一脸肃穆,摊开了右掌,那特大的铜烟袋锅,托在他手掌掌心。
孙美英脱口喝了一声:“好!”
乡下老头儿霍地站起,神情怕人:“伴了我多少年的独门兵器,今天竟毁在你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手里。兵器在人在,兵器毁人亡,也是我大限已到,罢、罢、罢!我跟你拼了吧!”
他烟袋杆儿一挥,闪身再扑。
关山月双目微扬,目现威棱,就要抖手打出那特大的铜烟袋锅。
一个清脆女子叫声传了过来:“爹,住手!”
乡下老头儿硬生生刹住扑势。
关山月也及时收了手!
茶棚里,带着一阵风扑进来一个人,一个村姑穿着、打扮的大姑娘。
大姑娘年约二十上下,一身合身的粗布衣裤,脚底下是布袜子、布鞋,梳一条乌黑的大辫子,柳眉,杏眼,瓜子脸,长得很好看,就是人显得黑了些,十足一个乡下姑娘。
乡下老头儿道:“丫头,你怎么来了?”
大姑娘道:“我怎么来了?问您哪,您干什么来了?我能不来么?为着一样见既没见过,听也没听过的东西,您就能跑来抢夺杀人?要它干什么?多少年了,咱们这种日子,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非要两手再沾血腥,造这个罪不可么?”
这姑娘的-番话,出乎人意料之外,令人不能不刮目相看。
话锋微顿,一指地上“川陕二虎”,接道:“我不该这么说,已经两条命没了,您还要凑上第三条?这么大年纪了,修为、名声,容易?”
乡下老头儿说了话:“丫头,‘川陕二虎’是我杀的。”
大姑娘道:“是您?您已经伤了两条命了,还要多伤两条?”
乡下老头儿惨然抬了抬没了烟袋锅的烟袋杆,道:“丫头,我能再伤谁呀!”
大姑娘显然这才看见老父手里的早烟袋断了,一怔,忙道:“那您刚才……”
乡下老头儿道:“伴我多年的独门兵器都让人毁了,我拼了。”
大姑娘一脸震惊,瞪大了一双杏眼转望关山月跟孙美英,她看见了关山月右手里那特大的铜烟袋锅,她脸色一转肃穆,道:“谢谢您这位!”
话落,下跪,一个头磕了下去。
关山月跟孙美英都一怔。
连关山月都没来得及阻拦,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忙站起:“姑娘……”
大姑娘已站了起来。
乡下老头儿也叫:“丫头,你……”
大姑娘转过脸去正色道;“既能毁您的独门兵器,就能要您的命,不但没要您的命,连伤都没伤您,不该谢谢人家么?”
乡下老头儿嘴动了几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大姑娘又转望关山月跟孙美英:“两位,不管是什么奇珍异宝,唯有德者能居之,我父女有自知之明,不敢再要,再次谢谢手下留情,告辞!”转过去拉住了老父:“爹,走!”
乡下老头儿把没了烟袋锅的烟袋杆掹往地上一扔,父女俩就要走。
关山月说了话:“贤父女可否暂留一步?”
父女俩收势没动。
关山月道:“姑娘令人肃然起敬,老人家有这么一位爱女,是老人家的福气。”
乡下老头儿嘴又动了几动,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关山月又道:“贤父女既然不要宝物了,我不妨对贤父女说实话,我身上并没有‘子房宝典’,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一部宝典,”
父女俩瞪大了眼,乡下老头儿说出话来了:“那江湖传言,一男一女从‘西安’‘王曲’‘留村’‘留侯祠’拿走了‘子房宝典’,江湖上也侦知邪一男一女往这条路上来了,而你又明明承认……”
关山月道:“那是我让‘留村’那位老村长这么说的,免得这子虚乌有的东西,再为老村长及‘留村’招来灾祸。”
孙美英接着把“全真七剑”以老村长的家人、还有“留村”全村人为人质,胁迫老村长,遭关山月一剑对七剑逐退的经过说了。
乡下老头儿听得脸色连变。
大姑娘瞪圆了一双杏眼,又转为一脸敬佩色,看了关山月一眼,然后转望老父:“爹,人家这位是救人把祸事住自己身上揽,咱们却是为贪婪跑来抢夺,不惜杀人……”
乡下老头儿道:“丫头,不要说了!”一顿,向关山月,接道:“我惭愧,这么大年纪,我白活了,从此退出江湖,携女恬淡过日渡余年。”
大姑娘一阵激动:“您这位能让家父毅然退出江湖,我再次致谢。”
话落一礼,父女俩走了。
望着父女俩出了茶棚,孙美英道:“真是,家里有这么一位姑娘,家人不遭横祸。”
的确。
关山月道:“芳驾说得是。”
孙美英凝视关山月:“我又多认识了你一层,你是一股浩然正气,不止是邪恶的人,就连背负着罪恶与过错的人,都得在你面前低头。”
关山月道:“谢谢芳驾夸奖,我不敢当,也当不起。”
孙美英栘开了目光,转了话锋:“眼前这个样儿,这还怎么坐这儿吃喝了?”
地上躺着两个死人,红白之物流了一地,这种景象是没办法再坐在这里吃喝了。
关山月道:“是没办法坐在这里吃喝了,茶棚主人已经吓得从后棚跑了。”
孙美英微一怔:“什么时候跑的?”
关山月道:“早在我让他回后棚去的时候,他就跑了。”
机灵。
孙美英道:“我一点也没听见,看来修为的深浅高低,是一点也无法勉强的,我差你太多了。”
这是实情实话。
关山月直受、谦虚都不对,他干脆说:“还是去找些吃喝带着,路上再说吧!”
他向后棚行去。
孙美英站起来跟了去。
快到“凤翔”了!
从“宝鸡”到出“大散关”,这一段路上没再遇见来夺宝的。
往“凤翔”走着,孙美英道:“到如今我才想起了一件事。”
关山月道:“芳驾是说……”
孙美英道:“到如今都还不知道那位老人是哪位人物。”
关山月道:“他始终没说。想必不愿说,不知道也罢!”
也是,关山月只关心匡复大业,只关心找仇人,别的他不关心,也不必关心。
孙美英不也一样?她原就不是江湖人,十年前辞去“神力侯府”护卫之职离开“北京”,十年来跑遍各处,为的只是找人,找她的须眉知己,知道那么多江湖人、江湖事干什么?
日后不管是否找得到须眉知己,也不管是否能如愿跟须眉知己厮守,都不会再在江湖走动,再在江湖待了。
孙美英转了话锋:“没有走过这条略?”
关山月道:“没有。”
孙美英道:“也没有来过‘凤翔’?”
关山月道:“也没有。”
孙美英道:“我也没有来过‘凤翔’,不过我听说过‘凤翔’。”
关山月道:“是么?”
孙美英道:“传说周文王时,常有凤凰在此飞翔聚集,所以叫‘凤翔’。”
关山月道:“原来‘凤翔’之名足这么来的?”
孙美英道:“据说‘凤翔’有三绝,女子手白皙,纤细可人,是一绝;柳名金丝,细而长,宋元丰年问用以进贡,修长拂水,形影婀娜,是为二绝:‘凤翔’酒与‘山西’汾酒、‘贵州’茅台、‘泸州’大曲齐名,香醇不易醉人,色显微绿,是第三绝。”
关山月道:“芳驾多知多晓,我差多了。”
孙美英道:“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好武功、好修为,真正的好胸蕴,再加上一付侠骨柔肠、剑胆琴心,那才有用,那才是当世不多见的难得!”
这是说……
这根本就是说关山月,但是她没有明说。
关山月正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句话。
背后传来一阵急促蹄声,骤雨也似的。
关山月找着话说了,而且也把话题扯开了:“这种路上驰马,定然好骑术,不然就是有什么急事。”
孙美英接了话:“有急事也得有好骑术。”
还真是,从“大散关”到“凤翔”这段路,地势高,路弯曲崎岖,走都难,何况骑马?更别说驰马了,就是再有十万火急的事,也非有精湛的骑术不可。
说话间,蹄声已近。
关山月跟孙美英避向路旁,以便让快马驰过。
就这工夫,两匹高头健骑驰到,鞍上是两名俐落打扮,腰系长剑的黑衣人。
也就在两匹健骑带着一阵风驰到的时候,一名黑衣人突然收了缰绳,那匹健骑昂首长嘶,踢蹄而起,那名黑衣人望关山月、孙美英,意气飞扬发话:“也是找欧阳老鬼讨债去的么?马前点儿吧!去迟了可就什么都落不着了!”
话落,大笑,健骑前蹄落地,疾驰去追前骑。
快到让人来不及答话。
也没有让人答话的意思。
望着黑衣人飞骑远去,孙美英收回目光:“看见了么?听见了么?”
关山月道:“是有急事,而且有好骑术!”
孙美英道:“我是问你,听见他说什么了没有?”
关山月道:“听见了,不是找个姓欧阳的要债去么?”
孙美英道:“江湖人说这种江湖话,就是去寻仇,”
关山月道:“这个姓欧阳的,仇家恐怕不止他两个。”
孙美英道:“看样子是不止。”
关山月道:“去迟了什么都落不着,去早了又能落下什么?”
孙美英道:“去早的先动手,杀倒了仇人,算是报了仇、要了债;去迟的来不及动手,报不了仇、要不了债,自是什么都落不着。”
关山月道:“既是如此,干嘛还特意停下马来叫别人快。”
孙美英道:“把你我当成了也去寻仇的,他俩马快,料想一定能先赶到、先报仇,得意;也不怕别人先赶到,狂傲。你没听见他临去时的大笑么?我不会料错他,这种人我不喜欢,脸上有这刀疤,一脸的凶像,准不是善类。”
看得还真仔细,
关山月也看见了,孙美英看得一点不错,他道:“这种人的仇人,应该不一样。”
孙美英道:“未必,邪恶之问结怨的事不是没有,十年来我走遍各地,见多了!”
关山月道:“黑白之间结怨,正邪之间争斗,还是最多。”
孙美英目光一凝:“你又动了侠义心肠?”
关山月道:“不敢当侠义心肠,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不管,那是罪过。”
孙美英道:“那你我听他的,马前点儿?”
关山月正要说话。
一阵疾风刮过,还带起了一阵轻微尘土,
关山月眼力过人,孙美英“神力侯府”护卫出身,眼力自也不差,都看见了,两个灰衣人飞掠而过。
施展的是上乘轻功身法,不怕惊世骇俗,也没想到少有人走的这条路上,这时候会有人走,要不就是有急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关山月道:“又是两个急着赶路的。”
孙美英道:“恐怕你我还真得马前点儿。”
关山月没再说话。
两人腾身掠去。
关山月跟孙美英都不知道该赶到什么地方去,但盏茶工夫之后,当两人赶到了这个地方之后,两人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在东山上,应该快到“凤翔”了,因为居高临下可以看见山下的一片县城了。
半山上这里有一片平地,背倚着山峰座落着一座宅院,不小的宅院。
宅院前有条石板路接这条路,石板路跟宅院两边种着不少树,枝叶繁茂,绿意可人。
宅院本身,一圈围墙,两扇朱门,一看就知道是个大户人家。
哪家有钱人,选在这儿盖这么一座宅院?
这地方真不错,背倚山峰,俯瞰县城,有山泉、有林木、有花香,还有声声的鸟语。
更有的是山居的宁静与悠闲。
关山月跟孙美英并不是因为看见了这么一座宅院才停下来的,而是因为也看见了宅院的人。
人不少,有十来个,刚才那两个纵马急驰的黑衣人,施展上乘轻功身法的灰衣人,都在里头,两个黑衣人的两匹健骑,就拴在一棵树上。
两个黑衣人、两个灰衣人都是中年人。两个灰衣人神情冷肃,脸上没有表情。两个黑衣人也不见意气飞扬、得意狂傲了,此时也神情冷肃,瞪视着两名灰衣人跟其他那十几个。
其他那十几个,年岁至少也都在中年,也有两个老者。
除了两个老者各在一棵树下闭目盘坐之外,其他的中年人都神情冷肃地瞪视着其他的人。
宅院的主人是这些人的仇人?
或者是宅院里有这些人的仇人?
这么一座宅院里的人,会是江湖人?
难道这些人的仇人不是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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