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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2025-08-02  作者:独孤红  来源:独孤红作品集  点击:

  书生一出“钱记老店”,便顺着南街一直往前走去。
  南街尽头,拐个弯儿,是一条比南街要热闹些的街。
  这条街,小镇上的人,管它叫“车马路”。
  顾名思义,有车有马,无非是车水马龙,倒的确是车有马,算起来,还真不少,瞧!
  整数——一辆。
  而且,马还非马,是骡。
  不,有马,马拴在一家酒肆门口,但那是装配齐全的座骑,不是套车拉车的马,看上去,还颇为神骏。
  马,三匹,是清一色的蒙古种。
  酒肆,酒帘儿高挂,迎风招展。
  像这样的酒肆,这条“车马路”上有好几家。
  过往的客商在旅途上饱尝风霜,长途劳顿,路过此地,谁能够视若无睹、无动于衷、过门而不入?
  这就是“车马路”为什么要比南街热闹所在。
  “车马路”指西南出镇。
  镇西南,举目可见青山一脉,那是“终南”。
  书生本来意不在酒,可是这家酒肆门口挂着的那三匹不凡的健骑,却引得他注目,引得他动了心。
  临时改了主意,进了酒肆。
  这一改变主意,却让他无意中听到了个惊人消息。
  嵩山少林古刹,日前发生了一桩事,这桩事,骇人听闻,传开去,能使武林人人心惊,个个胆颤,难以置信!
  少林派外弛内张,已陷入了极端惊恐不安。
  事,很简单。
  少林镇守山门的两尊巨大石狮子,不知为何,被人以内家掌力震碎,碎得成了两堆石粉。
  想想,内情绝不单纯。
  除“古家堡”不算,少林数百年来,一直领袖宇内,执武林之牛耳,外人虽说少林、武当共为武林中泰山北斗,但武当也和其他门派一般地共尊少林。
  那倒非自弱声名,实际上自知声威、武学两不如人。
  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闯少林,捋虎须?
  这个祸,闯得不小。
  少林镇守山门的两尊石狮子,自开派至今,已数百年,在风吹雨打日曝之下,一直是完好无损。
  其坚不下钢铁,谁能以掌力将其击碎,而且碎成石粉?
  谁具这高身手,使高手如云的少林当时茫然无觉?
  除宇内有数几位人物外,别人无此功力。
  但这有数的几位人物,均是当世奇侠,跟少林立两代掌教交情都不错,这几位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那么,此人是谁?
  不管是谁,这总是件震撼人心的事儿。
  少林包括掌教在内的几位高僧,俱皆认为这是少林劫运将至的前兆。
  山雨欲来风满楼,于是,这圣洁清净佛门,自此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这消息,透露自座上三名酒客。
  这三名酒客,都是神情剽悍的黑衣大汉。
  他们三个,据席狂嚼豪饮,卷袖袒胸,口沫横飞,旁若无人。
  这件惊人的事说完了,桌上亦已杯盘狼藉,壶底朝天。
  酒足饭饱,意阑尽兴,抹抹嘴,站起来出门。还好,留下了酒资,没有白吃。
  其实,瞧他们那凶神模样,不给钱也没人敢要;敢要,那除非是寿星公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他们三个一走,书生也站了起来。
  兰名黑衣大汉刚牵过马,要走。
  书生已跟出了门,扬声笑道:“三位慢走,请借一步说话。”
  话落,顺着“车马路”迳自往西走去。
  三名黑衣大汉闻言愕然,其中一名答话说道:“喂,朋友,有什么话这儿说,我兄弟还要赶路呢。”
  书生回身笑道:“大街上耳目众杂,我有机密大事奉告。”
  三名黑衣大汉互望一眼,发话那名,冷笑一挥手,率同翻身上马,一齐跟着书生背后缓缓驰去。
  由“车马路”西端,直出小镇。
  镇外,是一片荒郊,一望无垠,远处连山。
  书生离镇百丈,驻步回身。
  三名黑衣大汉目也控缰驻马,但却未离鞍。
  居中为首那名,凶睛圆睁,深注书生一眼,道:“阁下有什么机密大事相告?请说吧。”
  书生不答,反笑问:“三位适才酒肆所言少林之事可真?”
  居中黑衣大汉哈哈笑道:“事实如铁,人人皆知,这等大事,我兄弟不敢凭空捏造,无中生有,阁下问这做什么?”
  “我自有用意,跟我所要奉告三位的机密大事有关。”书生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抬眼凝注道:“这种事无独必有偶,少林遭逢了这惊人变故,武当、峨嵋、昆仑、华山,我想不会安然无事……”
  “阁下猜得不错。”居中黑衣大汉目闪凶芒,冷然接口:“武当、峨嵋、昆仑、华山,各有变故。”
  “这就对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书生又点了点头,道:“阁下可否相告,武当诸派又遭逢了什么变故?”
  居中黑衣大汉未答,盯住书生,道:“阁下何意?”
  书生皱了皱眉,道:“我适才说过,这和机密大事有关。”
  居中黑衣大汉冷冷说道:“这么说来,我若不说,阁下也不告诉我们机密大事了?”
  “那倒不是。”书生摇头说道:“我只是要以此事来证明我那机密大事是否确实。”
  居中黑衣大汉说道:“我想先听听阁下那所谓机密大事,究竟是什么样的机密大事,值与不值。”瞧样子这人够机灵的。
  书生眉峰一皱,道:“阁下真要先知道?”
  黑衣大汉冷然说道:“阁下多此一问。”
  书生一副无可奈何神态,双手一摊,说道:“值与不值,那要看阁下评价如何了,我无法肯定,只知道机密大事,有关贵教安危……”
  三名黑衣大汉霍然色变,飞快各抚刀柄。
  居中那名双目暴射凶芒,沉声说道:“阁下何人?”
  书生摇手笑道:“别问我何人,先答我这值与不值。”
  黑衣大汉冷笑说道:“值如何,不值又如何?”
  书生淡淡笑道:“值,阁下告诉我武当诸派事,不值,三位请!”
  顺手一摆,潇洒已极。
  黑衣大汉冷笑道:“我明白了,这是条件交换。”
  书生点头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黑衣大汉眉宇间陡现阴狠之色:“以三对一,我以为可以不必讲条件。”
  书生眉梢微挑,淡淡说道:“是友非敌,我奉劝别变友为敌,而真要动起手来,只恐阁下三位,难抵我指下一招。”
  居左那名黑衣大汉突然一声怒笑:“好大的口气!”
  书生望了他一眼:“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全凭三位,为友为敌也全凭……”
  居左那名黑衣大汉突扬桀桀长笑,就要抽刀。
  居中那名黑衣大汉陡发沉喝:“老二且慢!”
  止住同伴,转往书生:“我再请教……”
  书生笑了笑,道:“好说!我是谁,待会儿自当奉告,我先跟三位提个人,‘古家堡’‘白虎堂’堂主庞天化,三位想必知道?”
  三黑衣大汉脸色一变。
  居中那名冷然说道:“不认识。”
  “何必呢?阁下!”书生笑了,笑得很神秘:“在自家人面前来这一套,未免显得小气,难不成阁下非要我说出他是森罗十殿……”
  三名黑衣大汉脸色再变。
  居中那名截口说道:“阁下跟本教十王是……”
  书生接口道:“情同手足,交项刎颈。”
  三黑衣大汉倏敛凶态,翻身下马,改容一齐抱拳,说道:“我三人不知阁下是十王的好友至交……”
  书生没还礼,“十王之友”,没还礼的必要,好好儿跟他三人站着说话,已属他三人天大的造化了。
  摆摆手,道:“彼此不是外人,无须客套,阁下,现在可以说了吧!”
  哪敢再问书生何许人!
  居中的黑衣大汉咧嘴一笑,笑得极为窘迫,说道:“阁下海涵,事关重大,我兄弟不得不慎重……”
  话锋微顿,接道:“武当真武圣迹,‘挂剑树’被人齐根震断;峨嵋金顶禁地一口巨钟,无故自鸣,不翼而飞;昆仑掌教练功不慎,突然走火入魔,下肢僵硬;华山重地一池‘九华金莲’,被人完全拔去,只剩下一池死水……”
  静听之余,书生剑眉连轩,星目闪漾冷电寒芒,可惜三名黑衣大汉没人注意到。
  忽地,书生他摆手说道:“够了,阁下,多谢相告,这样看来,我所要告诉三位的机密大事,是确确实实地,丝毫没错了……”
  三名黑衣大汉竖着耳朵,静待下文。
  书生目光轻扫,淡淡一笑,接道:“三位,各大门派,以少林为首,已经各派高手,侦骑四出,要遍查天下,誓必找出那登门示威寻衅之人,这算不算得机密大事?”
  机密大事,如此而已!
  各派侦骑四出,遍查天下,这乃是必然的道理,一定的举措,不移的对策!只要不是傻子,谁都会想得到。
  诸大门派,派大门高,声威远震,历久不衰,哪一派甘受如此奇耻大辱而闷声不响、沉默不动?
  除非是今后不打算再立足武林,称雄江湖了。
  这确乎大事,但称不上“机密”。
  人人都能想得到的事,还算什么“机密”?
  三名黑衣大汉不傻,而且个个阴狠狡诈。
  他们肚里明白,心中也难免有点失望,也老大不舒服,可是却没有一个敢形诸于色的。
  只因为这书生来头大,是十王的“至交好友”。
  他三人喽啰脚色,哪个惹得起那位十王?
  最恼人的是,人家说了,这个情还不能不领。
  居中黑衣大汉拱手狞笑,道:“多谢阁下相告之情,不过,这跟本教无关。”
  哈!这下“机密大事”更是一文不值了!跟“本教”无关。
  也就是说,这一连串惊动宇内、震慑武林的事,不是“幽冥教”干的。
  可是书生没在意,脸上也找不出大感意外的表情:“是么?那就算了,查就让他们去查吧,跟贵教有关无关,我是不知道,相信三位比我明白。”
  “说得是。”居中黑衣大汉勉强再笑:“无论怎么说,阁下总是好意,本教一样感谢。”
  神色丝毫不变。
  看情形,似乎真不是“幽冥教”所为。
  书生面上仍未见异色,谈笑地说道:“自己人何须客套?也许三位真的是一样地不知道,请便!”呼之由他,挥之由他,气煞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谁也不愿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只好认了。
  “告辞了!”三名黑衣大汉翻身上马,绝尘驰去。
  望着鞍上三名黑衣大汉,书生面上浮现一丝笑意,这笑意,冰冷、神秘、莫测高深……
  突然腾身而起,划空疾射。

×      ×      ×

  终南,有个死谷。
  死谷,在终南西麓,一座危崖之下。
  死谷,没明显的出口,唯一的出入口,在隐密暗处。
  既有出入口,按理说,就不能称之为“死谷”。
  但因这出入口在隐密暗处,知者极少,有形同无,所以一般人以“死谷”称之。
  死谷,这名字听来吓人。
  真能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裹足不前。
  这是名儿可怕。
  而事实上,终南山这座死谷也确乎名副其实,是个怕人。
  慑人的地方,胆子小的人,一进死谷,谁会两腿发软,直打哆嗦。
  不是两条腿不争气,实在是这个地方可怕得够瞧。
  谷四周,皆奇陡如削的峭壁,光滑无一物。
  绝不像其他山里的峭壁那般,葛藤丛生,青苔遍布。
  谷里,同样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有的,只是满地砂石,及几块巍峨嶙峋怪石。
  其实,不能说寸草木生,原本有,那是生于峭壁下端,一个黑黝黝、深不知有几许,人来高的洞口之前,也只有一株半株,但被人连根拔去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这种洞口,有两个,另一个在对面峭壁下端,跟这一个遥遥相对,不偏不差。
  一目了然,谷内并没有什么怕人的东西。
  无论死人、白骨、毒蛇,或猛兽……
  别说没有,连影儿也看不到。
  然而,却就那么慑人、怕人。
  却就那么能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
  却就能令胆小的人腿软而哆嗦。
  这说不上理由。
  也许,只因为谷内太空了,太静了。
  那空寂气氛足能令人窒息!
  但要说它使人人却步、裹足,那又似乎有点过分。
  现在这死谷中就有人。
  而且,还不止一个。
  人,在东边峭壁下端那黑黝黝深邃的山洞内。
  看不见,可听到话声。
  有话声就表示有人。
  话声,是甜美、悦耳、动人的两个。
  “等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见一个人影到来?”
  “姑娘!张网捕兽,垂钩钓鱼,这种事儿,急不得,我等了多少年了,不是至今一无所获?那个人,他必然高明、多智、诡谲、狡猾,这种人,他会轻易入网上钩的么?”
  “这么说,还得等?”
  “不错,姑娘,还得等。”
  “等到何时?”
  “一直等到他来。”
  “他一定会来?”
  “一定会来。”
  “那么有把握?”
  “当然,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对姑娘,就是个好例子。”
  “别往自己脸上抹金了,那是因为你……我……”
  “你什么?”
  “不知道。”
  “我什么?”
  “说不上来。”
  言罢一阵低低银铃娇笑。
  闻之,能令人心醉。
  “我来替你说了吧,那是因为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你倾心之处,可对,姑娘?”
  “对是对!但我觉得你有些儿……”
  “什么?”
  “不害臊!”
  又是一阵银铃乍起。但,转瞬间,笑声歇止。
  “说真的,万一他真个高明、多智、诡谲、狡猾,永远不来呢?你这番心血,岂不要付诸东流?”
  “不会!经你以南宫夫人形貌多次出现亮相,已经震动了整个武林,他不会不知道,只要知道,他就绝不会不来。他虽高明、多智、诡谲、狡猾,但物极必反,这种人有时候也最容易对付。这种人往往最多疑,我就是利用他这一弱点,让他自己不自觉地蹈网、吞钩。还有,姑娘你该知道,作贼心虚,为求心安,他一定会跑到这儿来看看。”
  “照你这么说,他就称不上高明、多智了。”
  “不能这么说,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
  “又来了。”
  “不,姑娘!智慧之为用,虽然在人,但用之以正,则自然益增高深博大,用之以邪,则难免趋于狭小浅薄,此所以邪不胜正,道必胜魔也。”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受教了。”
  “谦虚是姑娘的美德。”
  “言出肺腑,字字由衷,我是说真的。”
  “我也不是假话……”
  “要来,我真希望他早点来,憋在这地方既闷又难受,这种滋味,我是生平第一次尝到,真……”
  “姑娘,义之所在,唯恐后人,万死不辞,再为一个‘情’字,粉身碎骨也甘甜。为你,为他,何妨多忍耐!”
  “你敢……唉,谢谢你,姊姊,我羞愧无似……”
  “别这么说,姑娘,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连他在内;为了他,你能忍人所不能忍,你能不惜牺牲一切……”
  “姊姊,你……”
  “妹妹,别掉泪,别……”
  结果,她自己也难忍两眼热泪哑声道:“一个无福,一个几生修来,只是他……唉……”
  蓦地改口轻喝:“妹妹噤声,有人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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