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唯唯应是,立即折回柜头,倒了两盅茶,朝那两个蓝衫汉子迎了过去,含笑道:“二位请坐,不知要些什么?”
左首一个紫膛脸汉子翘起二郎腿,伸手接过茶盅,咕的一口,就把茶喝了下去,不耐的道:“酒,酒,老子口干的要命,先来两斤白干,切些卤菜,越快越好。”
店伙不敢怠慢,立即叫了下去,不多一会,就端着一盘卤菜,一把酒壶,送了上去。
紫膛脸汉子接过酒壶,先替对面扁脸汉子面前,斟了半杯,然后在自己面前倒满一杯。
左手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就一口喝干,他右手酒壶并未放下,接着又斟满了一杯,然后夹了一个卤蛋,一阵咀嚼,含笑说道:“咱们这条路,大概不会有什么纰漏,今晚好好喝一顿,喝醉了,找个地方睡觉去。”
对面扁脸汉子也喝了口酒,摇头道:“老沈,这可不成,咱们做什么来的?万一……”
紫膛脸汉子嘿然笑道:“这条路上,除了咱们武林盟的人,还有谁吃豹子胆的敢来踩盘?”
谢少安心中暗道:“原来他们是奉派出来踩线的。”
只听扁脸汉子道:“话不是这样说,人家崆峒派早就成立了一个武林盟,听到消息,不要派人前来探探虚实?”
紫膛脸汉子低笑道:“你说他们还有人敢来?连七煞剑神手下最得力的两个师侄龟蛇二将,都给咱们逮来了,老实说咱们这一趟差事,就能领几两银子,出来逛逛,免得大伙儿聚在一起,受窝囊气,只要明天准时去应卯,准没有错。”
店伙接着替谢少安两人,送来酒菜。
原来到这里来的人,都有同样心理,大家叫了酒菜,慢慢的喝。
再不就要伙计沏上一壶茶,慢慢消磨时光,等到你想睡了,才要伙计引你到宿头去。
面馆已经上了灯,食客们还在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十来张座头,至少有七八个人,依然坐着没走。
冰儿不会喝酒,只是轻轻的喝着茶,一手支颐,只是望着窗栏外面的远山。
谢少安自斟自酌,喝了几杯,他原先只是为了想听听这两个蓝衫汉子是何来历?如今已知他们是奉派出来踩线的。尤其几杯黄汤下肚,满嘴粗话,敢情是仗着“盟主”飞天神魔的名头,高声谈笑,肆无忌惮。
谢少安皱皱眉,就招呼店伙过来。算过酒账,要他领着自己两人去打宿头。
店伙连声应“是”,陪笑道:“公子、姑娘,请随小的来。”
两人站起身,只听紫膛脸汉子道:“时间还早得很呢,怎么,就要走了?”
扁脸汉子嗤的笑道:“老沈,你这就不懂,人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想想着,一刻时光,就值千金,一个晚上有多少千金?”
紫膛脸汉子道:“什么春宵秋宵,我可不懂,大概是几杯下肚,动了兴头。”
谢少安听得剑眉微扬,要持发作,但继而一想,这些粗人,自己又何必和他们计较?何况自己一旦出手,岂不露了身份?
这么一想,也就忍了下来,随着店伙走出面店。
这是一条狭窄的小街,两边都是一些又低又矮的茅屋,店伙又引着两人,走到一家庄稼人家门口,伸手轻轻在门上拍了两下。
两扇大门呀然开启,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村姑一手掌灯,迎了出来。
店伙连忙招呼道:“三姑,这两位客人,要两个清静房间,你领他们进去吧!”
村姑点了点头,拿眼望望两人,腼腆的道:“尊客请进。”
谢少安、冰儿跨进木门,店伙便自回去。两人举目打量,只见堂屋中放看一部纺车,敢情那村姑方才正在纺花。
村姑关好木门,回身道:“二位请随我来。”
一手掌灯,引着两人朝东厢房走去。
这厢房,本来就有两个房间,中间隔了一道木板墙。
村姑替两人点起灯盏,然后悄悄退去。
虽是山村人家,被褥却收拾得十分洁净,比起一般客店,反要洁净的多。
冰儿隔着木板,悄声说道:“大哥,这家人家,比客店洁净的多了。”
谢少安道:“我们已经有一个晚上没睡了,这里十分清净,那就早些睡吧。”
说着,一口吹熄了灯火。
冰儿确实也有点困倦,就熄灯睡下。
堂屋中那个村姑,还在纺着棉花,一阵阵的纺车声音,传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纺车声已经歇了,冰儿在睡梦中,被一阵狗吠的声音惊醒,但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响起极轻的“扑”“扑”两声,似是有两个夜行人,翻进了后院墙头。
冰儿方自一怔,正待叫醒大哥,只听西首房中,响起村姑的声音,说道:“奶奶,你听到了没有,咱们后院子里,跳进来了两个瞎眼野猫。”
一阵咳呛,一个老妇人的声音笑道:“奶奶上了年纪,耳可没聋,连你都听到了,奶奶还会没听到么?”
村姑道:“我们厨下,连鱼腥味都找不出一点来,它们跳进来作甚?”
老妇人声音笑道:“咱们这里穷兮兮的山户人家,就算野猫再饿,也不会找上咱们的门儿,这两只瞎眼野猫,是看中了两头嫩羊。”
冰儿的心头一动,暗道:“她们莫非是指自己两人而言?”
村姑道:“那也不成,人家是……”
老妇人低笑道:“你急什么,我看两只瞎眼野猫,真是瞎了眼睛,明明是两头幼狮,他们却看成了嫩羊。”
村姑道:“奶奶,你说……”
这话似乎带点惊奇。
者妇人投待他说下去,接着道:“奶奶说过,奶奶上了年纪,耳可没聋,连狮子和绵羊走路的声音,都会听不出来?”
冰儿越听越像是说自己两人,不由的悄悄下榻,朝后窗走去。
村姑道:“不管怎么,这两只野猫既然闯进咱们的院子里来了,奶奶,总该由咱们打发才是,你老人家说对不对?”
老妇人道:“你说的也是。”
村姑道:“奶奶,那我就动手了,它们瞎了眼睛,我就打瞎它一只左眼……”
老妇人道:“孩子,心地善良些,咱们只是警告它们,别瞎了它们眼睛,***意思,还是割下它们一只猫耳朵来,略示薄惩,也就算了。”
冰儿走到窗下,用手指沾了些口水,悄悄戳破纸窗,凑着眼睛,朝外望去。
跳进后院来的两个夜行人,手里执着明晃晃的钢刀,他们伏在暗陬,西厢房婆孙两人说的虽轻,他们自然全听到了,心头正有些咕嘀:“莫非她们就是在说自己两人?”
只听村姑轻哼道:“奶奶就是慈心肠,便宜了这两只瞎眼的东西!”
话声甫出,突然从西厢后窗,闪电一般,射出两道白光,白光一闪,又划着觚形,回入西厢后窗。
冰儿根本连什么暗器都没看清,就听墙角边响起两声杀猪般的惨叫,接着两条人影急急如丧家之大,捂着耳朵,越墙遁去。
冰儿看的好不惊奇,心想:“这婆孙二人,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只要着那村姑出手如电,一身武功,该是如何高明了。”
西厢抒出暗器之后,就不再听到婆孙二人的声音,冰儿也悄悄回到榻上,躺了下来。
一宵过去,第二天清晨,谢少安、冰儿起身之后,村姑就端来了洗面水,两人嗽洗完毕。
谢少安取了一锭碎银,放到桌上,便和冰儿一同走出。
那村姑送到门口,正待关门。
冰儿朝她嫣然一笑道:“昨晚真亏你,替我们赶跑了两只瞎眼野猫,谢谢你咯。”村姑脸上一红,没有作声,迅疾的掩上了木门。谢少安含笑道:“原来昨晚你也听见了。”
冰儿道:“狗叫的这么响,再听不到,那就变成死猎了。”
谢少安道:“我就耽心你忍不住,贸然出手。”
冰儿道:“人家又没找到头上,我才不会出手呢,哦,大哥,你看清楚了没有,那村姑使的是什么暗器?”
谢少安道:“好像是柳叶刀,但手法却十分怪异,居然在出手伤人这后,还会自动飞了回去。”冰儿歪着头道:“你看那是什么手法?”,谢少安摇摇头道:“不知道,唉,天下之大,奇技异能之上,到处都有,只是不为世人所知罢了。”
两人回到面馆,各人吃了一碗面,才行上路。山径依然十分曲折,所过之处,还是十分荒凉,走上一二十里,不见人烟,中午在一个叫龙头的地方打了尖,天色未黑,离月子冈已不过五里来路。
谢少安为了怕被对方发觉,就和冰儿闪入一处深林,准备等天黑了再去。
其实在深山之中,相距了五六里路,还隔着多少个山岭哩!
就在两人坐下没有多久,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谢少安道:“妹子,有人来了。”
冰儿道:“这里离月子冈不远,今天本是他们会期,自会有人来往,管他呢!”
谢少安听她说的也是有理,也没有去注意。
—会工夫,那脚步声已到林前,只听前面一人说道:“老沈,咱们歇歇再走吧!”
说话之人,一听声音,赫然就是昨晚在面店里遇上的两人——扁脸汉子。
另一个道:“好吧,就歇一歇,依着兄弟,咱们应该早些赶回去报告,在咱们武林盟脚下,居然还有些武林高强的贼婆娘,匿居卧底。”
这是紫膛脸的声音。
扁脸汉子一拍巴掌道:“对了,咱们就说她是卧底的,这一来,自有咱们上头的人给咱们报雪仇恨。”
“不把这两个老娼婆、小娼娘宰了,真她娘的怒气难消。”
紫膛脸汉子接着道:“只可惜两只肥羊给溜了。”
话声甫落,只听树林子里有人小声应道:“就在这里,没溜。”
两个汉子蓦地一惊,同时跃了起来,喝道:“什么人?”
这—转身,只见树林右侧并肩姑着一对少年男女,那不是昨晚在面店里遇上的两只肥羊,还有谁来?
紫膛脸汉子目光如刀,冷冷笑道:“原来是两位,嘿嘿!”
冰儿眼看两人果然全没了耳朵,敷着金创药,不觉咭的笑道:“你们怎样啦?昨天还好好的,一夜工夫,都少了一只耳朵?”
扁脸汉子脸色一沉,喝道:“闭嘴,你再敢说一句,老子就宰了你。”
冰儿听他出口伤人,本来还在笑的脸,忽然绷了起来哼道:“恁你们这两块料,只能躲在墙角里,学野猫叫,人家不宰你已经好,你还能宰人?”
扁脸汉子脸上青筋暴起,厉笑道:“小妞,昨晚有人给你们挡灾,这里可没有了。”
突然五指一探,朝冰儿肩头抓来。
冰儿柳眉一扬,叱道:“你找死!”
谢少安急忙叫道:“妹子不可伤人。”
扁脸汉子五爪箕张,抓到冰儿肩头,相差还有寸许光景,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般,看得到,抓不着。
冰儿右手堪堪扬起,就听到大哥的喝声,随势一扬,朝扁脸汉子掴去。但听“拍”的一声脆响,扁脸汉子眼睁睁看她玉掌掴来,竟是躲避不开,端端正正掴在他脸颊之上。
只要听这声耳光又清又脆,打的就不会太重,但扁脸汉子被打的尊头一歪,一个人居然应掌飞起,掉出去一丈来远!
等他从地上爬起身来,摸摸脸颊,还有些希里糊涂,弄不清是如何摔出来的?也许是自己不小心,绊了跤。
但站在边上的紫膛脸汉子可看的清楚,同伴是被小姑娘一掌打出去的,心头不觉暗暗一怔!
倏地从腰间拔出单刀,口中喝道:“老向,这小妞手底含糊,咱们不用客气,放倒了再说。”
肩脸汉子点点头道:“没错,放倒他们,老子就好好的骑她一骑,被小娘们掴一掌,就是一年霉气,不乐上一乐,老子真不甘心。”
随着话声,刷的一声,同样掣出刀来。
冰儿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心知决非好话,不觉披披嘴说道:“你们想动刀么?”
紫膛脸汉子不由的大笑道:“真是嫩的不能再嫩的嫩雏儿。”
谢少安剑眉一轩,目中精光暴射,手指两人,朗喝道:“你们昨天在面店中,满口胡言,本公子就打算略予薄惩,结果还是不与计较,放过了你们,不想你们居然瞎了眼睛,把我兄妹看成了肥羊,准备夤夜突入民房,杀人越货,本公子还没出手,你们已被那位姑娘每人割下一只左耳,创痛犹新,你们应该知所凛戒,不料贼性难改;还敢口出污言,今天本公子非教训教训你们不可!”
他每一句话,说得不徐不疾,声音清朗,但有一股慑人英气。
紫膛脸汉子和扁脸汉子,和他目光一对,只觉过少年人眼中神光,不可*视,好像两柄利剑,锋芒如电!
紫膛脸汉子和扁脸汉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手上虽有钢刀,却也禁不住心生怯意,往后斜退了一步。
谢少安话声一落,朝两人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个只管一起上,本公子一招之内,如果制不住你们,就放你们走了。”
扁脸汉子哈哈一声冷笑道:“放我们走?你该想想,老子是不是就肯放你们走?”紫膛脸汉子不耐的道:“别和他打罗嗦,并肩子,上!”“上”字一出口,两条人影,同时一扑而上。这两个汉子果然彪悍俐落,着实有两下子,两柄钢刀划起了两道刀光,霍霍生风,一左一右夹击而来!
两人扑到近前,刀锋已快触到谢少安衣衫,谢少安还是安详的站着没动,但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而人同时感觉执刀右腕突然一紧,耳中只听“当”的一声大震!
钢刀和钢刀砸个正着,这一下,比他们自己的力气还大,震的虎口剧痛,五指一松,两柄钢刀再也握不住,往地上落去。
谢少安足尖一挑,钢刀跟着飞起,“夺”、“夺”两声,落到一丈以外,整整齐齐的插在地上,红绸还飘扬不停!
两个汉子几乎连看都没看清楚,还当自己两人用力过猛,两柄单刀砸在一起。等到定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右手脉腕,竟然被青衫少年双手抓着,心头这一惊,非同小可!
两人同时怒吼—声,不约而同右碗一目,反扣谢少安手腕,左手握拳,奋力击出,一个直捣前胸,一个横擂后心。
这一记两人各出全力,第一步,两人都成功了,右腕一翻,轻而易举的就扣住谢少安脉腕。
第二步也成功了,敢情谢少安一下被人反扣脉腕,无法躲闪,前胸后心,各自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但闻“砰”“砰”两声之后,又是“格”“格”两声脆响,两个汉子口中不禁同时闷哼出声!
原来“砰”“砰”两声,是击中谢少安前胸、后心发出来的,“格”“格”轻响,则是两条臂膀,同时脱了臼。
两个汉子直到此时,才知遇上了硬点子,左手偷袭不成,骨痛若折,自然要赶紧松开扣住谢少安的右手。
这是他们扣住人家的手腕,要放手只须松开五指就成,应该轻而易举,但明明是自己扣着人家脉腕,五个手指,就像磁石吸铁,不听使唤,怎么也放松不开。
再看谢少安双手被人扣着脉腕,神色安详,若无其事的含笑望着两人。
两个汉子脸上忍不住告饶道:“少侠高抬贵手,在下兄弟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少侠原谅,放了我们。”
扁脸汉于又跟着道:“小人冒犯少侠,实是该死,少侠是武林中的高人,就饶了小人吧!”
谢少安淡然一笑道:“这就奇了,明明是你们扣着在下手腕,怎的要我放了你们?”
紫膛脸汉子道:“小人已经知罪了,少侠就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
扁脸汉子抢着道:“是,是,小人但求少侠饶命。”
冰儿咭的笑道:“还当我们肥羊么?”
紫膛脸汉子连连陪笑道:“小人不敢了。”
谢少安道:“饶你们可以,但我问你们的话,必须实说。”
紫膛脸汉子道:“小人怎敢在少侠面前说谎?无论谁也不敢的,只不知少侠要问什么?”
谢少安松了气,两个汉子五指一松,各自收回手法,连汗水都来不及擦,赶紧握住右臂,咬着牙齿,忍痛接上了臼。
谢少安早已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安详的道:“你们是飞天神魔闻于天的手下?”
这句话就听得两个汉子脸色大变。
“飞天神魔闻于天”这几个字,江湖上已有三十年没人敢说了,就是“天君”二字,说出口来,都有些提心吊胆。
因此大家都以手势代替“天君”二宇,如今这少年人竟然不知忌讳,一口叫出闻于天名号来,这是死数!
但在他手掌之下,不得不答,紫膛脸汉子陪笑道:“小的正是武林盟属下。”
谢少安问道:“闻于天成立武林盟约了些什么人?”
紫膛脸汉子道:“小的两人原是安远人氏,昨天才投到武林盟门下,上面因咱们地理熟,就奉派出来踩线,看看线上有没有扎眼的人来往,上面的事情,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原来只是两个地头蛇。
扁脸汉子连忙接着道:“是,是,武林盟要今晚才正式成立,听说有不少人参加,昨晚,今天,都可陆续赶到,至于是些什么人?别说咱们兄弟只是摇旗呐喊的人,就是比咱们高一级的各堂管事,也未必知道。”
他是怕谢少安不信,才替紫膛脸汉子补充。
谢少安看他们说的不像有假,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扁脸汉子道:“小的夜鹰向荣,他叫螳螂沈阿龙。”
谢少安道:“你们属于什么堂?”紫膛脸汉子道:“是巡查堂。”
谢少安道:“你们堂主是谁?”
紫膛脸汉子道:“堂主还没有派定,现在各堂只有管事,咱们那位管事好像姓丁。”
谢少安道:“武林盟今晚什么时候成立?”
紫膛脸汉子道:“好像是子时。”
谢少安又道:“你们巡查堂自然负责今晚的巡查事宜,不知进出可有什么口令?”
紫膛脸汉子道:“没有口令,咱们进出都以铜牌为凭。”
谢少安道:“你们这身服装,也是武林盟发的么?”
紫膛脸汉子点点头应道:“是。”
谢少安道:“很好,你们就把衣衫脱下来。”
紫膛脸汉子吃惊道:“少侠这要……”
谢少安回过头去,目光朝自己两丈来远的一棵松树,瞥了一眼,一语不发,屈指弹去。
但听“嗤”的一声,一缕指风,划空生啸,击中树身,就像钻子钻过一般,碗口大的树身,居然被指风穿了一个指头大的小孔!
谢少安望了小孔一眼,徐徐说道:“你们总该知道,谢某说出来的话,从无更改。”
两个汉子被他“天罡指”神功,震慑住了,天底下最宝贵的,总归还是自己的性命。
扁脸汉子赶忙朝紫膛脸汉子使了个眼色,说道:“老沈,少侠要咱们脱下来,咱们自当遵命。”
这眼色,已经告诉他,眼前保命要紧,只管照他吩咐去做,发生了什么事,不会赶回去跟管事报告?
他们两人原只是附近地面上的地头蛇,但平日焦不离孟,什么事都在一起,自然心意相通。
肩脸汉子这个眼色,紫膛脸汉子自然懂,两人这就乖乖的脱下了外衣。
谢少安道:“铜牌呢?”
两个汉子这回毫不犹豫的又从怀中取出铜牌,双手奉上。
谢少安接过铜牌,含笑道:“那就委屈你们,今晚在林子里过夜了。”不等两人回答,挥手点了他们穴道,回头叫道:“妹子,来,快把他们拖到树林里去。”
冰儿咭的笑道:“大哥,我们要扮他们混进去么?”
谢少安道:“他们入夥不久,认识他们的人不多,大概凭这两块铜牌就可混得过去了。”
冰儿道:“我但凭大哥吩咐。”
当下就把两人拖入树林深处,然后迅快穿上了两人的衣衫。
那扁脸汉子身材不高,但冰儿穿了他的衣服,依然又宽又大,好在腰间束上一条阔带,宽大些也还过得去。裤脚长了,冰儿卷了两卷,打上绑腿,咭的轻笑道:“大哥,你看还差不多吧?”
谢少安道:“差不多了,咱们等天黑了再去,就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来。”
冰儿攒攒眉头道:“只是衣上有股臭味,不好闻呢!”
谢少安笑道:“好妹子,这是权宜之计,我们只要看看闻于天这武林盟,约了些什么牛鬼蛇神,就可悄然退出,你忍耐些吧!”
两人结束停当,谢少安从地上抓了些黄土,胡乱抹在脸颊上,冰儿也依样画葫芦,在脸上抹了些,然后拾起单刀,各自佩好。
经过这一阵折腾,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两人相视一笑。
谢少安看看天色,道:“现在差不多了。”
冰儿道:“那就走吧!”
两人放开脚步,朝前奔去。
五里来路,不消多时,便已赶到月子冈,但见小山脚下一条小路上,就有两个蓝衣跨刀汉子,站在那里,一望就知该是从小路上山。
谢少安老远放慢脚步,一面低声道:“妹子,你记住了,你是夜鹰向荣。”
冰儿应道:“我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朝小径上行去,果然那两个蓝衣汉子毫不动疑,连问也没间一声,任由两人过去。
当然今晚这次集会,是由黑道第一高手飞天神魔亲自主持,有谁吃了豹子胆,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山径一路都铺着石板,每隔三五丈远,就有两个蓝衣汉子夹道而立,一路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人,面容肃然,气势就显得极为森严。
山径盘曲而上,山顶一片石坪,苍松翠柏环拥一座庙宇,此时庙门大开,灯火辉煌。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两个蓝衣跨刀,挺胸凸肚的壮汉,站在那里。
两人走到近前,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螳螂沈阿龙、夜鹰向荣只说是巡查堂的属下,巡查堂在哪里?他没有问清楚。
偌大一座庙宇,他想:总不能乱闯,万一走错了地方,岂不露出了马脚?
谢少安心头暗暗攒眉,但他也够沉着,藉着夜色缓步朝庙门行去。
堪堪走近大门,只见左首一名汉子忽然迎面跨上一步,挡住了去路,右手一伸,似是要验看他们的铜牌。
谢少安立即探手入怀,取出铜牌递了过去。
那汉子只看了一眼就道:“你们是巡查堂的人,出去不用挂,但回来之时,就得把腰牌挂上了。”
谢少安道:“多谢兄台指教。”
一面立时把铜牌在腰间佩好。
冰儿不待他再说,立即也把铜牌挂上了。
那汉子续说道:“你们巡查堂,本来设在前庑,现在前殿正在布置会场,巡查堂移到左角门内香客齐堂里去了,你们可向左角门进去。”
谢少安目光一溜,果见大殿上正有许多人在忙着布置,当下拱拱手道:“多谢关照。”
说完,转身朝左首角门走去。
进入角门,是一条长廊,一排五间,中间是一间宽敞的斋堂。
中间一张方桌上,点着烛火,正有四五个汉子坐在那里闲聊,对两人走人,并不注意。
两人跨进斋堂,正在打量之际,突见右首一道门内,走出一个瘦小汉子,朝两人招招手道:“你们进来。”
谢少安目光一抬,看清此人生成一张白中透青的尖瘦脸,目光如鼠,瘦骨嶙嶙,一眼就认出他是“江南二鼠”的地鼠丁立。心头突然一动,暗遭:“夜鹰向荣说过,他们管事姓丁,莫非就是他了。”
一念及此,慌忙恭敬的应了声“是。”
地鼠丁立话声一落,就回进屋去,谢少安、冰儿跟着走入,只见丁立已经大不刺刺的在上首一把椅上坐下,问道:“你们……”
他目光一抬之际,只说了“你们”二字,就忽然停住,两道炯炯眼神,只在谢少安、冰儿脸上直瞧。
谢少安吃了一惊,暗道:“看来他已经瞧出咱们两人的破绽来了。”
心中想着,为防万一,立时暗暗吸了口气,严作戒备,以防突然而发的事。
地鼠丁立忽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过去掩上了房门,然后又回到椅上,压低声音,吃惊的说道:“二位来这里作什么?”
敢情他已经看出两人是谁来了。
谢少安道:“丁兄大概已经知道在下是谁了?”
地鼠丁立道:“二位真是胆大得很?”
他打了个手势,接着道:“他就在这里,而且还有很多久负盛名的黑道高手在场,就像两位这样脸上抹了些泥土,就能掩去本来面目,瞒得过这些人的眼睛么?”
随着话声,伸手入怀,取出两张极薄的面具,说道:“这是在下自制的面具,二位快戴上了,免得被人发现。”
谢少安伸手接过,说道:“多谢丁兄。”
当下就分了一张给冰儿,两人迅快的戴到脸上,用手轻轻在四周压下。
地鼠丁立等两人戴好面具,又仔细看过,然后拱拱手道:“谢少侠二位对在下兄弟有救命之恩,些许微物,何用言谢?只是在下有一句话,奉劝二位,就是快些离开此地。”
冰儿道:“我们是来瞧瞧今晚这个大会的,看完了就会走的,你不用替我们耽心。”
地鼠丁立轻轻叹息一声道:“在下虽不知今晚参与大会的是些什么人物?但决非寻常之辈,二位留在此地,实是一件凶险之事,在下此时还可藉故派遣你们出去,二位赶快离开此地,你们要想知道什么,等过了今晚,在下再行奉告不好么?”
谢少安道:“丁兄好意,在下兄妹十分感激,只是在下二人另有急事待办,看过今晚大会,立时就走,不敢连累了兄。”
地鼠立时沉默不语,显然他对此事十分为难,过了半晌,才抬目道:“在下只不过是在人事未定之前,暂时委派担任巡查堂管事,过了今晚,派定堂主,在下也许不在巡查堂任事,二位必须在大会尚未结束之前,悄然退走。” 谢少安道:“这个自然。”
地鼠丁立道:“那好,二位先去外面休息,兔人生疑,在下自会替二位安排的。”
谢少安拱手道:“多谢丁兄。”
说罢,转身开启房门,和冰儿一起退出。
谢少安因自己两人戴了面具,不易被人认出,走到中间那张桌上,倒了两杯茶,在附近的桌边坐下。
只见地鼠丁立又把三个人叫了进来,只谈了几句,那三个人便行退出,却没回到他们原来的坐位上,就匆匆走了。接着但见陆续有人进来,也陆续有人出去,进出的人川流不息。
原来巡查堂职权极大,不仅负责巡逻、踩线等巡查事宜,连各处的明卡睹椿,都归巡查堂调配。
今晚是“武林盟”成立大典,各处都要添派人手,调配岗位,进出的人,自然真正十分的忙碌。
这一阵工夫,堂上的人,早已走的一个不剩,地鼠丁立缓步走到两人面前,低声说道:“在下有一件事,想和二位商量。”
谢少安道:“丁兄有什么事?”
丁立道:“在下这巡查堂管事手下,上面只拨了三十名兄弟,如今全派出去了,二位身上,挂着巡查堂的腰牌,一直坐在这里,极易令人起疑,因此在下想派二位一个工作,不知二位是否愿意?”
谢少安道:“在下兄妹,坐着没事,丁兄只管派遣好了。”
地鼠丁立微微一笑,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在下知道二位来此的目的,想要了解武林盟的情形……”他打了个手势,说道:“这位现在就住在后进,还有千毒谷的毒君、毒后,今晚大会之前,可能还有很多人赶来,须由他亲自接待的人,都会被邀到后进休息,二位如果愿意辛苦一趟,后进就有二个岗位。”
谢少安道:“如此甚好,只不知这两处岗位,是在那里?”
地鼠丁立笑了笑道:“后进共有四个岗位,两个在阶前,两个在角门外,阶前经常有人出入,二位戴着面具,只怕瞒不过这些成了精的老江湖,只有角门上两个岗位,距后进大殿,也并不太远,既可看到殿上的情形,稍微静些,他们的话声,也可听的清楚,也不会被人发觉,对二位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谢少安道:“既是如此,咱们走吧!”说罢,就起身欲走。
地鼠丁立道:“不忙,内进已成禁地,换班之人,必须绕道进去,二位请随在下来。”
说完,起身往外行去。
谢少安、冰儿随着他走出斋堂,穿行长廊,跨出月洞门,是一片花圃,围着一道二丈来高的围墙,墙外树影翳翳,一看就知已是庙外了。
花圃略呈狭长,因地制宜,种着不少花卉,一条白石小径,曲折通行,由前进直达后进。
地鼠丁立领着两人,一路疾走,路上一句话也投说,一回工夫,便已到达后进角门。
地鼠脚下一停,伸手指指门外两边,说道:“你们两人的岗位,就在这里,门内划为禁地,任何人未奉召唤,不得擅入,你们守卫此门,必须特别小心。”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又道:“本盟贵宾,都佩有彩条,你们不可得罪了。”
谢少安、冰儿同时躬身道:“属下省得。”
地鼠丁立忽然低声道:“大会开始,在下自会把二位换回去的。”
谢少安点点头道:“一切仰仗丁兄大力相助。”
地鼠丁立目光一溜,一手托着下巴,说道:“还有一点,你们记住了,你们只是守护角门,不得擅入角门一步,违者处死,知道么?”
谢少安、冰儿同声应“是”。地鼠丁立才口中说一声“好”,依然穿行花径,回了出去。
谢少安站在门口,偷偷的侧目朝里看去,但见后进有一大片天井,阶前放着一个大香炉,阶上一排五间,灯火通明。
远望过去,阶前站着两个身穿青纱长衫的少年,面貌酷似飞天神魔,正是他门下“十二弟子”。
反正飞天神魔门下,面貌举止,完全相似,外人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来。
后进阶前,由飞天神魔两个门人值班,可知戒备极严了。
谢少安、冰儿站在角门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条长廊,和天井里的情形,殿上景物一点也看不到。
角门在东首,是长廊直通花圃的一道门户,居后殿侧面,自然无法看到殿上的景物了。
据谢少安的估计,从角门到殿上,少说也有五六丈距离,以自己的功力,只要凝神倾听,殿上人说的话,也可清晰听到。
就在此时,突听一声嘹亮的长啸,划空传来,由远而近,等到啸声入耳,好像已经到了面前。谢少安心头暗暗一怔,忖道:“就恁这声长啸,此人功力之深,非同小可,只不知他是谁?”心念方动,只听后殿同时响起一声清朗的大笑,说道:“是李兄么,快请到后进来,兄弟和闻人兄、顾兄已经恭候多时了。”
只听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天君宠召,兄弟怎敢不来?”
两人似在对面说话,实则来人还在小山脚下,但话声甫落,一道人影疾如殒星,划空飞泻而来,落到阶前!阶上,同时出现了飞天神魔闻于天、天狐秦映红、毒君闻人休、毒后闻人大娘,和天狼叟顾景星。
来人年约六旬,身躯高大,双肩微耸,生得颧骨突出,目光深遂,疏朗朗的花白髯,葛衫麻鞋,一望而知是位遁世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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