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云《青山剑客多情女》

第 五 章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全集  点击: 
  冷一凡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刚刚漱洗完毕,小婢秋香端来了早点,摆好之后,笑吟吟地道:“护庄,您这一夜睡得可真熟,里边的蕙君小姐已来过了两趟。”
  “哦!”冷一凡心里明白,胡蕙君定是为了昨晚发生的事而来,看样子秋香并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本来,冷一凡是打算从秋香口里挖出一些线索的,现在他改变了主意,那样做会弄巧反拙,徒然暴露自己别有用心。
  “请用早点!”
  “好,你先下去,待会来收拾。”
  秋香转身走了两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靠近冷一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儿。
  “秋香,你想说什么?”
  “我……护庄,想告诉您几句悄悄话!”秋香带稚气的脸,现在很神秘的样子,朝门外望了一眼。
  “什么悄悄话?”冷一凡几乎笑出声来。
  “护庄,后面正屋边有间小阁子,门永远是关着的,那儿……您可千万不能去。”
  冷一凡心中一动,他正困惑于怪声之谜,本不打算向秋香保问,想不到她却主动提了出来,真的是正中下怀。
  但冷一凡表面上仍装着很平淡的样子。
  “唤!那是为什么?”
  “因为……”秋香再回头朝门外看了一眼,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婢听蕙君小姐说,您是位了不起的正派侠土,所以才告诉您,怕您不知道误闯进去。”
  “说下去!”
  “那里是禁地,连夫人都不敢进去,前后已经发生了三起命案,都是客人无知闯进去,结果都……”
  “怎么样?”
  秋香的脸色变了变:“闯进去的被抛了出来,唔!好可怕,被抛出来的一身血,面目全非,都已经是死人。”
  冷一凡内心起了震颤。
  “什么原因?”
  “不知道,小婢是去年进庄来的,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我只知道一点,能进去的只曹大娘一个。”
  冷一凡眼前立即浮现曹大娘可增又可怖的面目,胡蕙君曾透露曹大娘是庄里的特殊人物,到底是如何特殊法?
  “为什么曹大娘能进去?”
  “这小婢不清楚,蕙君小姐告诉我不许问,也不许多话,见了曹大娘就躲远些!”咬咬下唇,道:“早点凉了,请快用!”
  说完,转身出房,冷一凡心中打了一个大疙瘩,怪声之谜依然是谜,只是多知道了那是个可怕的禁地这一点,看来秋香所知道的也只这么多。
  知道了这一点,反而引起他更大的好奇。
  草草用完早点,一个人闲坐着,意念又转到马子英和那少妇的身上,他们两个到底是被救还是被劫?
  那帮人对马子英图谋的是什么?
  心念之间,他扫了一眼吊在床边上马子英那个误打误撞接回来的布囊,答案就在其中,然而他不想自己揭开这谜底。
  马子英便是新近传出江湖的可怕人物“快手”,是谁对他下了“无毒之毒”,使快手变成了不堪一击的慢手?
  就在同一时间。
  在一晨密不透光的石室里,马子英与那少妇分别靠坐在石室的一角,中间一张破桌子,上面点子盏油灯。
  阴惨惨的灯光,照着两张阴惨惨的脸。
  “小娘子……”
  “我叫林楚楚。”
  “哦!小娘子,是在下……连累了你!”
  “我并不抱怨,我天生是个苦命人。”
  “苦命人?”马子英对她可以说一无所知,他在中毒之后被人追杀,她故意胡指方向引开敌人而救了他,而蹚进这场浑水。
  “是的,我的命很苦,出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贫苦人家,自幼许配给一个同村的韦秀才为妻。韦秀才得了不治的怪病,倒床不起,十七岁那年,对方提出请求说是冲喜也许能挽回韦秀才一命,所以……我就在父母严词逼迫下嫁过去冲喜。”
  沉默了片刻,她又道:“他由人扶着勉强拜了堂,三朝还没回门,他便一命呜呼了,就这样,我变成了人家的媳妇,其实我还是……”
  她没说下去,但马子英明白,没出口的半句话是她仍然是完璧之身。
  由于这一冲喜,使她变成了表面上的少妇,这的确是极大的不幸,难怪看上去妇人装束却又不像妇人。
  “以后呢?”
  “公婆恸子丧过度,双双一病不起。”
  “啊!”马子英吐口气:“小娘子,在下看你曾经习过武。”
  “是的,家父早年是江湖卖艺人,所以我胡乱练过几天,连防身都谈不上,只是筋骨比一般女子强壮些罢了!”
  “可惜……唉!”马子英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
  “在下无力救小娘子出去,万一……那真使在下死不瞑目。”
  “马大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生死那是注定的,我常常听家父这么说。”
  “小娘子为什么不回娘家?”
  “我已经没有家了!”低头黯然了片刻,又道:“在我出嫁守寡之后,家父母因为在本地生活不下去,弃家远走他乡,我……就是在找他们。”
  马子英随之一阵恻然,垂头无语。
  “马大侠,他们……会杀我们么?”眸子里流露出骇怖之色。
  “暂时不会!”马子英抬头咬咬牙,道:“即使要杀,杀的应该是在下,小娘子是无辜的。”
  “为什么暂时不会?”
  “因为他们还没有达到目的!”
  “什么目的。”
  “不说也罢,小娘子不知道最好,其实……嗨!算了!”马子英闭口垂下了头。
  “马大侠,我们被关在这种地方,逃生无望,死只是迟早的问题,何妨把话说出来,让我死了也做个明白鬼。”林楚楚伸展了一下手腿,似是坐久了而发麻。
  马子英摇摇头。
  轧轧声中,无门无窗的石墙上突然开了道门。
  林楚楚“嗯!”了一声,身躯紧缩,阵子里尽是惊怖之色,直瞪着那道暗门。马子英站起身来。
  三个带头套的人进入石室;一个着长衫,另两个是短打扮,头套掩齐脖子,只露两眼,而每一双眼都闪着凶残的光焰。
  “把他架起来!”长衫人发话。
  两个短装的立刻左右扶住马子英。
  马子英现在已无反抗之力,无毒之毒已使他功力全消,跟普通人没两样。
  “快手!”长衫人逼近马子英,狞声道:“你的手很可怕,虽然现在你没功力。但为了防范万一起见,得去掉你的右手。”
  一歪头,又道:“把他的右手放在桌上。”
  两名短装的把马子英推到桌边,其中一个双手用力把马子英的右手抬起硬按在桌子上面。
  长衫人亮出长剑。上扬……
  长衫人的剑剁下。
  “啊!”一声惨叫响起。
  马子英的右手并没有被剁断,惨叫倒地的是那长衫人,紧接着又是两声凄哼,扶持马子英的两名短装人也双双松手歪了下去。
  马子英打了个踉跄,手扶桌面,他木住了。
  石室里除了叫林楚楚的小寡妇并没有别人。
  是谁出的手,而且毫无征兆?
  林楚楚缓缓站起身来,还在发着抖。
  马子英未然了片刻之后,把目光望着林楚楚,但他看到的是一张惊怖的脸,看样子不是她动的手。
  照说,她似乎没这么大的能耐,否则就不会被人抓来押去了。
  这石室除了刚开的暗门,连隙缝也没有,而马子英正是面对暗门,他没发现任何情况,杀人者也就是救命者。
  到底是谁?他必须找出答案。
  于是,他开始检验脚边一具短装人的尸体,像这等杀人法,必须是使用暗器,细小的暗器,而且必对准能一击致命之处。
  依常情,他先查验心脏部位……
  “马大侠,我们为什么不走?”林楚楚开了口。
  “外面定然还有人,我们恐怕走不了。”
  “既然有人相救,我们应该立刻配合行动。”
  这话很有道理,马子英不能不听。
  但他生性执看,点头“唔!”了一声,手却不停,死者的胸前衣服被撕开,立即发现心口上有一粒米大的血珠。
  不用说,是死于针芒一类的暗器,然后,他一把抓脱死者头套。
  “呀!”他惊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林楚楚走近前来。
  “你先揭开长衫人的头套。”
  林楚楚依言照办,扯落长衫人的头套,是一个马脸中年。然后,她抬头望望马子英,眼里流露询问之色。
  “他右耳下的腮帮上有颗豆大的黑痣对不对?”因为隔着桌子,人是平躺地上,灯光被桌面遮断,所以马子英无法看到。
  “对,您怎会知道……”
  “这是人造的特殊记号,他们是‘玉面蜘蛛’的手下。”说着,又揭开他脚边另一个短装人的头套,腮边一样有颗黑痣。
  “玉面蜘蛛?”林楚楚皱一了皱眉头,不解的道:“听起来倒像是女人的外号,她是什么人?”
  “不错,是个女人,当今江湖上最可怕的女人之一,很少有人惹得起,现在我们离开,凭运气闯闯看。”
  说着,当先举步,他虽然因中毒而失去了功力,但气概仍在,主观意识里,他仍然是不可一世的快手。
  林楚楚跟着。
  经过一段石级,升到地面,是个大木柜般的东西,边上开了个口,钻出去一看,赫然是一问破败的大殿。
  木柜般的东西是神龛,原来囚禁他俩的石室便在神龛之下。
  “啊!”林楚楚惊叫出声:“这不是上次跟黑龙会的人争斗的破庙么?”
  “不错,是这地方!”马子英走到殿门边朝外们视了几眼。道:“没有人,看守我们的就只地下室里那三个,快走!”
  “马大侠,我们先吃点东西!”
  “吃东西?”
  “我饿坏了,也渴极了,你看……”
  马子英回身,朝林楚楚手指处看去,只见殿角里,一破桌子上摆着吃剩的酒菜,还有个大馒头,碗筷一共三付。
  从这点看来,证明庙里只那三名死者。
  “我们没时间,必须尽快离开这儿。”
  “随便吃点吧!我实在很饿……”林楚楚快步走了过去,不及用筷子,下五爪抓了食物便往嘴里送。
  女人家吃东西,一向很斯文,林楚楚现在的表现证明她的确是饿极了,当然争取时间也是一半原因。
  马子英站在殿门边等,他十分焦急,如果对方有人来,两人便得回笼子,古怪的是不见救人的第三者。
  杀人而不露形迹,定非普通之人,是何许人物?
  他敏感地想到浪子,到开封来他认识的人只是浪子一个,而且浪子也有这能耐,可是,要是浪子,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见面呢?
  林楚楚走了过来,一手端着碗酒,一手拿着大半个馒头,馒头里还夹着菜。
  “马大侠,这碗酒先喝下去提提神,馒头拿着边走边吃!”那神情,像一个情人对她最心爱人的关切。
  马子英相当感动,她曾救过他的命,又遭了连累差点没命,但她却毫无怨尤,是她从小随父母行走江湖卖艺而培养的性格么?
  总之,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马子英用最诚挚的声音说了声:“谢谢!”先接过碗,把酒一气喝完,扔掉空碗,然后接过馒头,往嘴里放。
  男人吃东西不同,只几口便下了肚。
  吃完,用衣袖擦擦嘴道:“我们走!”
  “走”字出口,人却没有移动,不但没动,而且脚底下已生了根,一寸也无法移动。庙院里出现四名戴头套的怪人,不用说,来的正是玉面蜘蛛的手下,跟地下室三名死者是同类。
  林楚楚也看到了,轻“啊!”了一声,颤声道:“马大侠……我们走不脱了,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马子英心头插上了一把刀,使他痛苦莫名。
  他现在不但不能保护林楚楚,连自身也泥菩萨过河,一个武士。遭逢到这种情况,的确是莫大的悲剧。
  “小娘子,你快从后面出去,远走高飞!”马子英低低叮咛。
  “那你呢?”
  “别管我,你快逃命,我挡他们一阵!”
  “可是,你……用什么挡?”
  “快走,迟就来不及了,他们的目标是我,无论我遭遇什么下场,那是应该,而你是无辜的,快,求你……”
  四个戴头套的已上了阶沿。
  “小娘子!”马子英急得几乎要吐血:“你赶快逃命?别让我死不瞑目,如果你能脱身,请把我的情形告诉浪子,他日前在如意山庄做客,快走!”
  “好,我走!”
  林楚楚迅快地转身。
  马子英跨出门槛。四个怪人围了上前。
  “奇怪,人怎会离开地窖?”一个开了口。
  “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接话。
  “负责看守的人呢?”
  “八成出了岔子,先把人逮住再说。”
  “呛呛”声中,四人亮出了兵刃。
  马子英完全不在乎,他即使在乎也没用,因为无毒之毒已使他的功力消失到几乎等于零,一个普普通通的角色他都应付不了。
  四人中的两人一左一右欺身
  马子英习惯地做出了出手之势,没拔剑。
  两名蒙头怪人出剑,迅疾凌厉,指的不是要害,看样子他们还不想要马子英死。
  马子英曲肘旋身,本能的动作,明知不可为而为。
  “呃……”本是两声,但如同一声,两个出手的剑停在中途。
  马子英仍保持曲肘之势,表面上没有异状,但内心却激荡如潮,奇迹竟然在他身上发生了。
  他的功力神奇地恢复了,就在他出于抗拒的瞬间,这简直不可思议?
  “砰!砰!”两名怪人栽了下去。
  另两名怪人电闪出击,马子英又是一个旋身,“喀!喀!”像吞痰的声音,剑芒乍闪乍灭,略一停滞,这两名怪人也歪了下去。殿廊的青砖上有红蛇在蠕动,是从死者的颈子里爬出来的,快手,专切喉头。
  马子英这时才呈现激动,举手向天:“啊!我的功力终于恢复了!”
  但这只是短暂的片刻,手垂落,脸上兴奋之色倏然消失,无毒之毒不会无缘无故解除,这是什么原因?
  还有在地窖里三名死者的怪事……
  奇迹便是不可能发生而偏偏发生的事。
  马子英不相信奇迹,他知道这当中有其必然的原因,然而他不知道这原因,因为根本上就无法去想象。
  他转身,从神龛后的中门出去,不见林楚楚的影子,看来她已远走高飞了,但以她的那点能耐,能走多远?
  只要被对方的人发现,她非回笼不可。
  应该追上她,把她送到黑龙会和玉面蜘蛛两方面的活动范围之外,她才能有安全。
  越出后墙,马子英又犹豫了,根本无法判断林楚楚走的是哪个方向?
  想了想,他朝荒僻的方向奔去,照常识判断,逃走的人当然是拣最不容易被发现或碰上人的地方走。
  一口气奔出了五六里地,不见林楚楚的影子,他缓下来重新考虑,林楚楚的速度不可能决过自己,前后相隔不过片刻,照理应该追得上她的。
  现在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追岔了方向,她不是朝这方向走的,另一个是她直奔如意山庄去找浪子。
  依她所表现对自己的关切,后一个可能性较大。
  暗中援手而不露面的是不是浪子?他深深在想这问题,既然追不到林楚楚,回如意山庄见见浪子有其必要。
  现在功力已复,行动已无顾忌,设法追回被夺走的布囊是当务之急,于是,马子英改变了方向。
  时当午正。
  如意镖局的广场上人喊马嘶,四十辆太平车准备待发。
  这是一趟重镖,除了如意镖局这等大牌之外,一般的镖局是无力接保的,动用的镖师趟子手在百人以上。
  镖局的内客厅里,镖局总管胡方正和他的宝贝女儿胡蕙君在陪冷一凡喝酒,胡蕙君春风满面,频频劝酒。
  胡方正是酒中豪客,冷一凡也不差,只累了斟酒的胡蕙君,几乎没有停手的时候。
  女儿家的心事很难测,但却常不自觉地表露在她的行为上,胡蕙君不但忙着斟酒,还忙着布菜。
  冷一凡面前的碗已经堆满了。
  “胡姑娘,在下……已经吃不下了!”冷一凡接着碗。
  “怎么?不中吃?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老弟,蕙丫头承袭了她娘的手艺,还真有几下子,自从她被夫人征召到山庄那边,便很少机会下厨。今天,老夫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老弟的光,难得她有这么高的兴致,老弟就多赏脸吧!”
  “爹!你别在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中意,别人可不一定中意吃呢!”胡蕙君噘了噘嘴,瞟了冷一凡一眼。
  “好,实在太好!”冷一凡竖起了拇指:“胡姑娘的手艺非凡,说句充内行的话,的确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佳,只可惜,在下……肚子只能装这么多。”
  说着,冷一凡做了个歉意的微笑。
  “浪子大哥。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胡蕙君偏起头。嫣红的粉腮透出了一抹娇羞,这时显出了她真正的妩媚,动人。
  “当然,当然可以,这样才不显得生分!”
  胡蕙君的眸子露出了亮光,像醇酒一样的滋味。
  冷一凡心头感到一阵微荡,但曾经沧海难为水,这感受只是瞬间的突发,女杀手巧姐儿已牢牢占据了他的心田,心扉不再会为任何女人开放。“小妹特别敬你一杯,祝你此行顺风!”放下壶,双手执起杯子,如果说笑真是甜的,此刻她的笑就渗着蜜。
  “谢啦!这就算最后一杯如何?”冷一凡望了胡方正一眼,意思是征求他的意见。这席酒到此为止。
  “好,喝完这杯我们谈正事!”胡方正立即应声。
  双方照了杯。
  胡方正脸色肃然下来。
  “老弟,这趟镖是本局开局以来承保的第一次巨镖,除了由老夫亲自押镖以外,夫人特别请老弟协力护镖。如果出了差错,如意山庄的三处产业全部赔上恐怕还不够。所以老夫十分惶恐,不过……有你老弟参与,老夫放下了大半个心。”
  “总管太高估在下了!”
  “不,这是实在话!”说着,转头向胡蕙君道:“丫头,到房里把那东西拿出来!”
  胡蕙君应了一声,转身入房。捧出一个包袱变在她老子手中,然后退站在厅门边,看样子是在对外监视,“老弟,这包袱交给你,别小看这包袱,价值是这趟镖的一半,等于四十辆镖车所载的总和,换句话说,老弟承担了一半责任。”
  “里面是什么?”冷一凡心中一动。
  “八十颗头号明珠。”
  “这……夫人何以对在下如此信任?”
  “老弟,夫人不会看走眼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则便无法办事了。”神情郑重地把包袱递了过去。
  冷一凡双手接过,随即负在背上。
  “总管,何时起镖?”
  “老弟在山庄那边还有事要交代么?”
  “没有了,都已经交代妥当。”
  “好,老弟一上路这里便起镖,此去洛阳虽然不远,但风险很大。”话锋一顿,又道:
  “老弟不必随队。或前或后悉听尊便。只要能彼此呼应就行,特别要小心是荥阳这一段,那里是黑龙会的地盘……”
  “黑龙会跟如意山庄不是很友善么?”冷一凡想到山庄总管丘四海与黑龙会联手对付马子英的事,但他没说出来。
  “友善谈不上,只是以往还没有敌对的事情发生过,但这一次不同。”
  “怎么不同?”
  “咱们这趟镖太抢眼了,任何黑道人物都会眼红,当然,我们希望平安无事,不出漏子。”
  “那在下就上路了!”冷一凡离座而起。
  “老弟,彼此顺风!”
  “彼此!”冷一凡挪步,又停住,故作不经意地道:“总管,在下寄身山庄,蒙夫人另眼相待,忝为护庄,十分感激,定当为山庄竭尽绵薄,只是到目前还没拜见过侯爷,内心总是觉得……”他没说下去。
  “噢……这个”胡方正很不自然地笑笑:“侯爷上了年纪,只愿静养,不再过问山庄的事,一切都是夫人做主,等有机会老夫会带你去拜见他的。”
  这句话不知是真是假,冷一凡已无法再追问下去,多问会起人疑心,点点头,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丫头!”胡方正望向门边的胡蕙君:“带护庄从后门出去……我们尽量能小心就小心!”
  “是!”胡蕙君退了回来:“浪子大哥,请随小妹来!”
  四十辆镖车是个很长的行列,再加上绣着如意的镖旗迎风招展,的确非常壮观。
  总管胡方正骑着高头大马押在镖队之后。镖师们策着马忽前忽后监视风色。已经过了荥阳,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胡方正大大地松了口气。
  凭着如意山庄主人“大漠侯”包天觉的名头威望,如意镖局可以说无往而不利,道上的人物都买帐,如果是普通小镖,只消一名镖师,凭着如意镖旗便可放心上路,这一次镖局总管亲自出马,动员了局里大部分镖师,可说是空前的慎重。
  未申之交,虽然冬天的日头短,但太阳还是老大一截。
  眼前是一片平阳,半边靠着山丘,枯干的野草偃卧得像一张大地毯,官道从中央对穿而过,锋队先头已经超出平阳,胡方正在马上估量了一番形势,立即下令道:“传话到前头去,镖队停止行进。”
  后头的立即向前传话,不久,一条长龙般的镖队停了下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两名镖头纵马来到胡方正身前。
  “总管,什么情况?”其中一个不解地问。
  “我们在此地过夜!”
  “为什么?”另一个问。
  “再往前去,黄昏才有镇头,那是个小镇,没有任何一家客店能容得下我们这一大伙,事实上又不能分开住,而且前面八里便是鬼坟堆。如果遭遇伏击,我们很难对付,不如在此地扎营,把镖车集中,人在外围保护,分一拨人到山丘上轮班放哨,最安全不过。”
  “总管!”先开口的一个镖头道:“日落之前我们可以赶过鬼坟堆,镇上客店容不下,我们可以在镇外扎营。是不是更安全?”
  “不,日头一落天便黑,镇上没官兵,更容易潜藏不法之徒,人多街巷杂,发生事故时顾虑必多,更加难应付,不如在此地我们可以从容布置。传令下去,先前的折回头,今夜就宿在此地,大家伙忍耐一点,用干粮随便对付一餐,到了大地头再补打牙祭。”
  两名镖师领命而去。
  鬼坟堆。
  土阜夹着丘陵,树木稀少。远远望去像极了坟场,官道贯坟场而过。
  这鬼地方伏上三五百人还真难以发觉,如果有心劫镖的只要分段同时攻击,镖队定被切成小段,互相呼应支援便相当难了。
  冷一凡独自在前头,与镖队保持三到五里的距离,如果有什么情况,他便可以先期发现动静。
  现在,他来到了鬼坟堆,并不知道镖队已经中途停了下来。
  身上的包袱很轻,但价值却是这趟镖的一半,如果他心存不轨,吞下这包袱,不但马上可成巨富,八辈子也花不完当然,话虽如此,这种意念他连想都不曾想过,他只知道完成任务。
  虽然他进如意山庄是另有目的,但如意夫人的这一番知遇之情是不容抹杀的,更何况他之被聘为护庄是贾依人的推荐。
  一看地形,心头立即起了警惕。
  这么重的镖,必然会引起黑道人物的觊觎,他同时意识到包侯爷的威名似乎已没落了,并不那么可恃。
  从庄中兴起的暗潮,和快手马子英公然被从庄中架走这两点便可以证明,尤其明显的是如意夫人似乎罩不住原有的手下,丘四海便是问题人物之一。
  一阵考量之后?他决定搜索一下附近地带,然后留下来守护镖队安全通过。
  于是,他朝一个最高的土阜奔去,居高临下,视力可以及远?如果有什么异象便可以提前发觉,而未必要行动。
  上了土阜,果然视线开阔。对着自己的正面十分清楚,至于背光的反面当然看不到,但如有情况仍逃不过视线。
  日头由鲜红变艳,然后收敛霞光转为暗赤。
  夜幕已逐渐垂下。算时刻镖队应该已经通过才对,但却不见半丝影子。
  冷一凡狐疑起来,是不是前边来路上已经发生了意外?
  狐疑转为焦灼,冷一凡诀心回头去察看个究竟,主意拿定,他毫不犹豫,弹身便向土阜下飘去。
  居高临下可以望远,但也极易被远处的人发觉,除非有掩蔽,否则是一半一半,双方的机会均等。
  刚刚下得土阜,不远处的土包上突然冒出一条人影。
  冷一凡心头一震。
  紧接着,两个、三个……像变戏法似的,周遭所有土包顶上去像木桩般栽满了人影,不下三四十人之多。
  冷一凡的心抽紧了,果然不出所料,有人利用这里的天然形势准备劫镖。
  镖队不见到,自己是单独行动,而且行动是秘密的,怎会被对方截上?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浪子,把你身上的包袱解下来!”
  冷一凡的呼吸为之一室,这趟镖一半是明的,一半是暗的,对方竟然开口索取自己身上的包袱,显然秘密早经泄漏,也就是说如意山庄方面出了内奸,极可能对方的目标是这八十颗明珠而不是四十辆镖车。
  同等价值,一个小包袱携带何其方便,四十辆镖货要搬运可不是简单事。
  “何方朋友?”
  “这你不必问。”
  “既然打上了交道,总该先认识。”
  “浪子,你听清楚,现在你已经被重重包围,每一寸地方都有致命的东西对着你,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江湖人,江湖情,我们不想独吞独吃,你交出东西,二一添作五,你个人独得一半,五辈子也花不完,如果你太固执,丢了东西赔上老命,似乎不合算,对不对?”
  天色很暗,看不出是谁开的口。
  冷一凡听音辨位,判断出声音来自左后方。
  他心里急急盘算,为了包袱的安全,必须从速突围,要是有了失闪,对如意夫人无法交代,浪子这名头也毁了。
  土包上的人影从不同方位朝中央移动,在距冷一凡三丈左右停住,形成了一个内圈,另外的上土包补位,前后错杂,布成纵深的包围网。
  冷一凡很不愿意流血,但要突破这纵深的包围网,势非杀人不可。
  随着天色的昏暗,月儿吐出凄迷的光晕,鬼坟堆更像坟场了。
  一声呼哨破空响起,内圈的齐齐扬手,不同的暗器飞蝗般集中射向冷一凡,群攻,暗器发自各个不同的角度,而且是密集的。冷一凡拔剑、抡圆,振荡出层层光圈。
  叮当声中,暗器旋飞激射,向四下泼洒,势态相当惊人。
  暗器的势道刚刚一衰,冷一凡正待突围,第二声呼哨又起,人圈起了旋动,片片乌云状的东西当头飘落。
  这是什么鬼门道?冷一凡本能地挥剑扫挡,剑锋融处,发觉是一张张的绳网,既软又缠,而且不同速度,不同角度。
  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也没较好的破解方法,只有奋力挥剑一途,剑芒旋荡迸射中,断绳残索纷飞。
  段段绳索宛如摇落一树急骤的枯叶,连月光都遮住了。
  惊人的剑术,剑光涵盖身遭的每一寸空间,五尺之内,密不透风。
  一波甫歇,一波又起。
  乌云再度飘闪起来。
  只消其中有一张网破而不碎,人非被缠住不可,而挥剑破网极耗真力,冷一凡的行动像发自本能,连想都没想。
  突然,他身形一塌,贴地跃出上冲,像海燕穿波而起,速度快过绳网的落势,网落地、人已掠上一个土丘。
  脚尚未落实,剑已挥出,占据丘顶的人影滚落丘下。
  近旁的暗器急袭而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冷一凡已闪电般扑向另一个土丘,照样,又是一个点被消灭,这个点已是外圈。
  内圈一阵混乱,纷纷朝这一点包抄。
  冷一凡不敢恋战,为了身上包袱的安全,他必须从速突围,身形再起,像离弓的弹珠,一个劲地猛射。
  眨眼工夫,便把那帮人远远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