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马庭栋回过神来,抽剑。
“砰!”人体倒地的声音,这声音使马庭栋心弦剧烈地一震,下意识地察看剑身,剑身沾有血痕,剑尖却是刺目的鲜红,这是由于剑尖在被刺者身体内停留太久,所以才留了血渍,否则宝剑是极少留痕的,难道这真的是蝴蝶姑娘的血?
他的心也在滴血。
误杀了蝴蝶姑娘,将是终生难忘的憾事,也可以说是人生的大悲剧,到此刻仍没动静,证明憾事已经铸成,他真不敢看那想象中的场面,但又非面对事实不可。
对于白发老者的脱去,现在已列为次要。
牙一咬,骤下决心,挪步、飞腿,“砰”然一声木屑纷飞,板壁被踢碎了三片,等于开了道大门,灯光照射过去,照见了血泊中的尸体。
是具女尸,但绝非蝴蝶姑娘。
马庭栋抽得死紧的心陡然一松,仔细一看,“啊”地栗叫出声,刚刚一松的心又紧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死的赫然是杜寡妇。
人能死两次么?
分明是死了的人,能还魂么?
再辨认,完全没有错。
不可思议的怪事接连发生了两起,万金少爷易树生死了之后变成另一个人,杜寡妇死了一次又死一次,如果是白发老者一手导演,他是精还是怪?
陈尸的现场也是间卧室,但房门开在另一端,不在走道上,房门外是厅堂的布置。
何以不见蝴蝶姑娘的影子?
再看杜寡妇,身上仅穿着兜肚和亵衣,大部分的雪白肌肤露在外而,衬着鲜血,红白分明,分外抢眼,兜肚的正中央开了个血洞,皮肉外翻,像一张艳红的嘴。
她还会死第三次么?
“马大哥!”来的是蝶蝴姑娘,还在喘着气。
马庭栋长长舒了口气。
“你到哪里去了?”
“去追那老魔头。”
“追丢了?”
“唔!”
“珍珠在外面监视……”
“老魔是从前面穿窗而溜的,珍珠在后门口,她发现情况绕过来已晚了好几步。”说着,上前翻捡了一下杜寡妇的尸体,再直起身来。
“我刚才魂都吓掉了!”马庭栋余惊犹存的样子。
“为什么?”
“我以为死的是……”
“你以为误杀了我?”蝴蝶姑娘笑笑,在这种场面之下,她依然笑得很媚。
“我起初是这样认为,你一点也不觉得惊奇?”
“当然惊奇,不过那是在半个时辰之前我发现她在此地的时候,现在,她算是真正地死定了。”
“咦?你怎会知道……”
“当然知道!”
“这当然两个字怎么说?”
“记得那晚在此地,曾经有人传声催促你赶快入山么?那就是我,为了怕被对方警觉而改变阴谋,所以我故意不跟你和珍珠照面。你和珍珠离开之后,我检查过杜寡妇的尸体,她的确是断了气,真想不到她是装死,这鸨母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好手。”
“实在是想不到,一直认为她只是个可怜的风尘女人!”马庭栋苦苦一笑,又道:“白发老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像他这种身手的,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我到现在还摸不出来,主要原因是江湖阅历不够,以年龄而论,彼此是不同时代的人。”顿了顿,又道:“我一直以为你还没来,所以才故意跟他蘑菇,真是早知道你已经到场,他绝对逃不了。”
“这点是我的疏忽!”
“总算我们已经找出了特定的对象,不会再在暗中摸索,对付起来,便不那么困难了,不过,有一点我始终不解,看对方的目的,是存心要你身败名裂,而你竟然不知道原因……”
“我真的想不出原因,像蓝石生、易树生他们这帮子人,以前别说
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仇怨何来呢?”
“也许……是上--代结的梁子?”
“我也是这么想。”
“光想没用,我们得采取积极行动,揭开谜底,走,我们到外面去,看着这女人的尸体真恶心。”
“对方不会就此一定了之的,很可能……”
“到外面再说吧!”
两人离开屋内现场,来到了后门口。
后门口有两个人在等着,一个是珍珠,另一个是彭大姑,蝴蝶姑娘步向彭大姑。
“大姑,我一直在替你担心,情形怎样?”
“我装作上岩头采药,果然被对方的人找上,身手还不赖,但还是被我放倒了。”
“嗨!你没留活口问问……”
“问了,我下狠心迫他说话。”
“怎么说?”
“他说是奉命杀人。”
“奉谁之命?”
“那戴头套的老人,他称之为主人,根本不知道他的来路,到死还是这句话。”
“问等于没问。”蝴蝶姑娘无奈地喘了口气,又道:“你没问问他的同伙像白衣女子等人的路数?”
“这也问了,他称白衣女子作少奶奶……”
“少奶奶?”
“对,但追问少主人是谁时,他已咽了气。”
马庭栋冷沉地接口道:“依照目前的情况判断,少主人应该就是蓝石主无疑,那白发老者既被称作主人,他当然姓蓝,北方江湖道上有姓蓝的这一号人物么?”
蝴蝶姑娘沉吟道:“这得等回到洛阳才能打听,姓蓝的绝非无名之辈,探出他的来路不会太难。”
珍珠插口道:“我们动身回洛阳去!”
马庭栋道:“对头在山中,我们回洛阳?”
珍珠道:“这桩公案爆发在洛阳,苦主在洛阳,自首之人也在洛阳,而此地并非对方的主要巢穴,放把火烧了它,对方必然也随我们转移回洛阳,现在仇家的状况我们已经明白了一半,比以前瞎摸要强多了,同时,为了那自首人的安全……”
马庭栋心中一动,困惑地道:“珍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自首的人到底是谁?”
珍珠道:“回洛阳就知道。”
马庭栋不放松地道:“我们为什么要顾虑自首者的安全?”
珍珠淡淡地道:“现在不便说,马大哥,你就不必再追问了,一回去你就知道了。”
马庭栋自顾自地道:“此地是案发的现场,赵大娘的儿子小宝虽然疯言疯语,但他所说的绝不会假,在洛阳自首的如果不是疯子,便是……”
珍珠立即接话道:“是有些像疯子。”
马庭栋吹口气道:“凶手是易树生已无疑,他也在山里现身,被杀之后发生尸变,这怪谜尚未揭晓,另外一点,赵大娘母子失踪,生死不明,我们也不能就此撒手不管,事缘我们而起,岂能一走了之。”
蝴蝶姑娘以肯定的口吻道:“我们立即上路回洛阳,珍珠说得对,放把火断他们在此地的路。”
马庭栋望望蝴蝶姑娘,又望望珍珠,直觉里感到她们似乎话中有话……
珍珠叫了声:“放火!”弹身冲进屋子。
马庭栋无法独持已见,只有默认这行动。
火光熊熊中,四个人离开这易家别业,仍然分成两路,不同的是马庭栋和蝴蝶姑娘一路,珍珠与彭大姑--路,这是蝴蝶姑娘的主意!
× × ×
洛阳——
鬼宅——
宁静的夜晚,衡旋的气氛,马庭栋与蝴蝶姑娘在密室里喝酒,似是旧梦重温,然而旧梦并不甜美,因为双方之间没有浓稠的爱,只是一份微妙而淡薄的情。面对着衣香、鬓影、红烛、佳肴,马庭栋对这常人无法企及的情调感受不深。因为他想的事太多,要做的事也太多。
相反的,蝴蝶姑娘却是意兴盎然,像她这种女人,除了享乐,几不知天下有愁苦事。
“马大哥,得清闲,且快清,何必悒郁寡欢,天不会塌下来,事情迟早总是会解决,抛下烦忧,且尽杯酒,来!”她举起了杯子,柔媚的音调,似在度曲。
“喝吧!”马庭栋勉强挤出了笑容。
两人照杯,纤纤玉手再斟上。
“怎不见珍珠和彭大姑回转?”
“她们会迟到两三天。”
“为什么?”
“另外有事办。”办什么,她没说下去。
马庭栋心里又结了个闷葫芦。
“对了,马大哥!”蝴蝶姑娘眉毛一扬,春花般笑了笑“还记得在呶里时我说过,出山之后要替你办件大事,没忘记吧?”
“对,我记得,你要替我办什么大事?”
“对你非常重要,对我……”沉吟了好一会才接下去道:“算了,到时再说吧!”
“为什么不现在说呢?”
“那会影响情趣,等明天去办时,不说你也会明白,来,我们还是喝酒。”
马庭栋心里对这哑谜未尽释然,但也只好陪着吃喝。故事会重演么?他想,记得上一次此时此地,在酒后,她对他的挑逗,虽然没做出任何事来,但已处在危险的边缘。他也连带想起第二天早晨彭老爹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已经死了一次!这句话至今他还不明白。
酒香、渗和着少女身上特有的体香,再加上主人的春风软语,很容易使人沉醉,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之中。
蝴蝶姑娘的粉腮红霞加深,烛光下像一颗熟透的红樱桃,引人垂涎。
马庭栋有了醺然的感觉。
“马大哥,醉是一种享受,你认为这句话有道理么?”似水眸光在马庭栋的脸上拂动。
“嗯!当然!不过……真正醉了,甚至烂醉如泥,那可能就不是享受了。”
“我的看法不一样。”
“说说看?”
“醉,让人有飘然欲仙的感受,使这现实的世界变得模糊,使你忘了许多人世的烦恼,进入一个另外的天地,而你是这天地的主宰,你有过这经验么?”
“你也会有烦恼?”
“为什么不会有?”
“我看你无忧无愁,完全用你自己的方式生活,而且你也很懂得生活。”马庭栋说得很含蓄。
“哈哈哈哈……”一阵颤人心弦的脆笑:“马大哥,每一个人都有两个我,一个是别人眼里的我,另一个是自己心中真实的我,你以为对吗?”
“对,很有道理!”她的话的确是有道理,马庭栋不能否认,只是,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你承认有道理就好,来,事大如天醉亦休,喝吧!”她已有了醉意,而女人的醉态更美。
马庭栋心里想:“我不能喝醉,醉会使人失去理性。”想归想,他还是举杯喝了。
“你……刚刚说事大如天醉亦休?”
“对。”
“你有什么天大的事?”
“马大哥,表面快乐的人并不真正快乐,各人有各人的隐衷,不足为外人道。”微微一笑,又道:“我是如此,你也是一样!”
轻轻地一声“波”!烛花爆开,成了双蕊,然后弹落在菜盘里。
蝴蝶姑娘秀眉微微一皱。
马庭栋半起身用筷子去拨,一阵晕眩使他身体晃了晃,忙又坐下,不自然地笑笑。
“我好像是醉了!”
“那太好了,我们就一起进醉乡去寻梦吧!喝!”
“喝!”马庭栋喝得很勉强。
又喝了数杯。
烛花又结了蕊,凝眼看是单蕊,但眨眨眼再看却是双蕊,烛火也忽大忽小。
真的是醉了。
“马大哥,我看差不多了,上床吧!”这上床两个字语意很暖昧。
马庭栋心头一荡,但他立即警告自己,绝对要坚守理性的堤防。
“好!我还是像上次一样睡这凉榻!”
“会舒适么?”
“行走在外,石板上也照睡不误,何况……”舌头已不大听使唤。
“我的床够宽,足可容两个人有余!”蝴蝶姑娘说得很从容,像是在说喝茶吃饭一类的寻常话,扶桌站了起来,又道:“当然,我们是同床睡,各盖被!”
马庭栋两眼瞪大,脸在发烧心在跳,这是露骨的挑逗,尤其是在酒后,话出自尤物之口,只要不是白痴男人,谁也难以抗拒。
“心正不怕邪,你敢么?”
“……”马庭栋开不了口。
“你不敢?”蝴蝶姑娘紧迫不放。
“我习惯一个人睡!”马庭栋费了极大的力才说出来,额尖上已现了汗。
“总有一天你不能一个入睡!”
“到那天再说!”
“好吧!唉!”她微喟了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别有所思,久久才开口道:“如果你睡了觉得不舒服,随对到外面来,我为你准备好被子和枕头。”
马庭栋努力咬牙,咬得牙龈发酸,情感与理性的激烈冲突,使他几乎要发狂,然而他还是忍住了,五年的深山苦练,那份克制的功夫是相当可观的。
两人分别就寝。
人天交战的结果,理念占了上风,欲念便受到抑制,而一个克制功夫深的人,理念一抬头便会与时俱强,欲念相对减弱,终至消失。马庭栋便是这种状况,躺在床上,正心、定意,不久便完全平静下来,酒意的催眠作用,很快地入了梦乡。
× × ×
马庭栋被摇醒。
烛火仍明,站在床边的是蝴蝶姑娘,衣着很整齐。
“你……”他一骨碌从凉榻上翻了起来,揉揉眼,心弦立时绷紧:“你还没睡?”
“看你很害怕的样子。”蝴蝶姑娘笑靥迎人,醉态已消,她现在的笑很温婉正派,丝毫不带媚意,像忽然变了另一个人。
“没什么可怕的!”马庭栋已能控制情绪,完全恢复了自我。
“天亮了!”
“噢!”马庭栋看桌上新换的蜡烛已燃去了一半,这才想到这密室是不透光的,天再亮也不会知道。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而女的又是个放荡的尤物,竟然什么事也没发生,以她在就寝前极尽挑逗的情形而论,居然安静地度过一宵,实在令人感到意外,这是理性不泯,尊严犹存的原因么?
“你洗把脸,净净口,我们出去!”
“出去,做什么?”
“忘了?昨晚我说的替你办件大事。”
话锋顿子顿,又道:“本来,我应该不必再理料这件事,可是……唉!算了,人,常常会做些明知不该却又偏偏去做的傻事。”
马庭栋满头玄雾,完全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快去梳洗吧,我们得赶早。”
“不能先说……”
“能先说我早说了!”
看来再问是多余,她是不会答复的。马虎栋无可奈何地到房角草草净净面、漱了口,头发略加梳理,整了整发皱的外衫,转过身来道:“好啦!”
蝴蝶姑娘道:“我们马上走!”
出了门,只见天色还没大亮,彭老爹佝偻着坐在阶沿边头靠膝头打盹,两人从他身边走过,他连头都不抬。
马庭栋心想:“谁能知道这丝毫不起眼的枯瘦老人,会是名震武林的‘青竹韦陀’,他当了蝴蝶姑娘的佣人,对她唯命是从,这种事匪夷所思,蝴蝶姑娘的来路更加不可思议,江湖竟是这么诡谲莫测!”
× × ×
这是靠城墙脚一大排简陋房屋中比较像样的一间,门紧关着,门缝透出灯光,里面隐隐传出木鱼和诵念之声。
马庭栋和蝴蝶姑娘来到门前。
马庭栋大为纳闷,暗忖道:“她怎会大清早带自己到这种地方末?她说要替自己办何大事,到底是什么玄虚?”
蝴蝶姑娘伸手叩门。
木鱼和诵念之声顿歇。
“外面是谁?”苍凉的声音,是个老人。
“是我。”
“你是谁?”
“一个你最恨,也是最恨你的人。”
这句答话使马庭栋心头一颤,难道蝴蝶姑娘是来寻仇,想借自己之力而诡称替自己办事?
里面久久没有声音。
马庭栋忍不住上前眯起一眼凑向门缝,只见里面是一个佛堂,木鱼清灯,一个白发如银的老人在桌边背向外站立,看不到脸上是什么表情。
空气顿呈无比的诡异。
“我并不恨你。”老人又开了口。
“你恨我,因为我不但恨你,而且喜欢你最恨的人,所以你当然恨我。”蝴蝶姑娘的声调一反平常的轻快,显得很沉重。
马庭栋退开,茫然地望着蝴蝶姑娘,听双方的对话又不像是寻仇,所为何来?彼此的称呼是“你”,“我”,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以为在我死之前你不会来见我!”老人的声音凄哽,充满了暮年的悲哀。
“……”蝴蝶姑娘默然不语,那本来柔媚的脸,被一层肃然之气掩盖,她突然变成了淑女。
“你来做什么?”
“求你!”
“求我?”老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奇,好半晌才又道:“你居然也会求我?”
“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别人。”
“别人……跟你一道来的人?”
“不错,是他,如果我有别的路可走,我就绝对不会来求你。”
马庭栋大为困惑,蝴蝶姑娘真的是为了他而来求这老人,到底是求什么?而求人用这种口气求,倒也是够新鲜的。
“你想求我什么?”
“可以进来吗?”
“门没上闩。”这是表示答应了。
蝴蝶姑娘朝马庭栋使了个眼色,然后推开门,两人步了进去,蝴蝶姑娘反手关上门,还加了闩。
“晚辈马庭栋,见过老前辈!”基于礼不可失,马庭栋抱拳躬身。
“唔!”老人并不回身:“现在说,求我何事!”这句话是对蝴蝶姑娘说的。
“治病!”
马庭栋这才恍悟,蝴蝶姑娘是来求老人为自己解毒,内心登时激动起来,转头深深望了蝴蝶姑娘一眼,突然发觉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心里的迷惑又加深了,在所有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老人又问。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你能不问么?”蝴蝶姑娘斜瞟了马庭栋一眼。
“非问不可,我不会替一个不相干的人治病!”
“朋友就是朋友,天底下不会有不是朋友的朋友,我只有这个回答,你可以提出任何相对的条件。”她的确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口吻都变得刚强。
“很好,撇开这点不谈,你今天是代替别人有求于我,对不对?”
“对!”这个字是从牙缝里进出来的。
“那你该明白求人的礼数。”
“你的意思是要我向你跪求?”
“嗯!”
“办不到,我这辈子不再向人屈膝。”
“那你就滚!”
蝴蝶姑娘双眼发了红,娇躯也籁籁而抖,跪求是极普通的事,何况对方又是个高年老者,她为何如此激动?她望向马庭栋,徐徐转身。
马庭栋一咬牙道:“我们走!”他生性高傲,不愿要蝴蝶姑娘为了他而做她不愿做的事。
蝴蝶姑娘木然望着马庭栋,这是过分激动之后的反应现象。
“我们走!”马庭栋再说了一遍,语气坚决。
“可是……我答应过你……”
“有的事是不可强求的,我心领了!”
“不!”这个宇的声音很大,像是对自己意向的一种反抗。
“我不希望你委曲自己,我身中的奇毒即使不解,只不过有时会受到某种限制,但死不了,我只消挨到公案解决,一切就不成问题。”马庭栋已打定主意放弃求治,但对蝴蝶姑娘的这一份情谊他确是由衷感激。
“跪就跪!”蝴蝶姑娘突地回身,跪了下去。
这举动大出马庭栋意料之外,他“啊”了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拉,但捞了一个空,人已直挺挺跪在地上,她的眼里竟然含蓄了泪水,马庭栋全身一阵发麻。
老人似乎也很激动,灰色的长袍在微微抖动。
非常古怪的现象,十分诡异的关系。
“他是什么病?”老人沉声问。
“身中奇毒,在情绪过份激动或是交手中真力运用到某一极限时便会突然脱力。”
“唔!会施此毒的人不多。”
“施毒的可能是谁?”
“江湖多变,很难判定,现在你据实回答我--个问题,你喜欢他么?”
“喜欢!”蝴蝶姑娘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喜欢你么?”
马庭栋心弦起了震颤,老人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
“喜欢!”蝴蝶姑娘迟疑了一阵之后才回答。
马庭栋心念急转:“这问题应该由自己来回答,而老人问的是她,她竟然也回答了,自己真的喜欢她么?不能否认,彼此的感情是在无形中增进,但真正谈到喜欢两个字,似乎还有段距离,她的来路还是个谜,既然不了解,怎淡得上喜欢?可是,现在她为了自己而向人下跪,这份人情将来该怎么个算法?”
“现在你起来,站到一边!”老人抬抬手。
“你答应替他解毒?”
“不要多问。”
蝴蝶姑娘起身,站到一侧,脸色仍然不正常。
老人徐徐回身。
马庭栋下意识地感到一震,这老人发白如银,但眉毛和领髯却是黑的,这使人感到怪,而更惊人的是那双老眼,射出的光像两道冷电,锐厉如鹰鹫,简直不敢与之相对,真正的其利如刃,这已经说明这老人功深莫测,如果只听他的声音,还真以为他是个龙钟老朽。
“请问老……”
“住口!”声如洪钟震入耳鼓,威严的相貌有一种令人慑服的无形力量。
马庭栋闭上了口,心里大不是味道,他从来没被人如此吆喝过。
四目相对,目光交投,马庭栋毫无怯意。
老人的目芒打了一闪,冷沉地道:“老夫生平最不喜欢后生小子对长辈摆出傲岸之色,你是求医的正主,别人为了你而向老夫下跪,你至少得三叩首。”
马庭栋先是一愕,继而心火上升,但仍竭力忍住道:“老前辈不嫌这太过分?”
老人道:“老夫说一不二。”
马庭栋道:“晚辈宁可不治!”
老人目芒再闪,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即使甘愿不治,也得老夫允准,由不得你。”
蝴蝶姑娘脸上变色,口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马庭栋傲然抗声道:“有这种道理么?”
老人道:“这是老夫的道理,你进门是老夫许可的,出门也一样要得老夫许可。”
马庭栋气极而笑道:“很好的规矩,老前辈的意思怎么样?”
老人严厉地道:“老夫要教训你对长者的不敬,如果你能接得下老夫十招,老夫为你解毒,如果接不到五招而倒地,你就爬出去,如果过了五招而不支,你可以走出去,拔剑!”最后两个字是吼出来的。
马庭栋气得发昏,但依然保持了风度,他已决心不接受治疗,但却不愿意丢这个人。
“晚辈一向不轻易拔剑。”
“狂妄,你想以掌对老夫的掌?”
“当然!”
“你想被拖出去?”老人目光带上了鄙夷之色。
“现在言之过早。”马庭栋立即沉气凝神。
“好极,你准备好就出掌。”
“晚辈例不占先”
“不知天高地厚……”一句活没完,掌已攻出,看似缓慢,但却快极,而且在出掌到够及部位的瞬间,连起三个变化。
马庭栋已意识到碰上了生平未遇的高手,但他没有任何转念的余地,举掌相迎,用的也是攻势,这种打法是真功实力的硬碰硬,丝毫也不能取巧甚至缓冲。
“劈拍”声中,马庭栋退了一个大步,双臂发麻,心血一阵翻涌,仿佛接实的不是肉掌。
“用全力保小命!”老人上步发展,完全主动。
马庭栋一横心,全力反击。
“砰”然一声,掌与掌没有碰触,老人的左掌中途回收,右掌却从绝不可能的角度印上了马庭栋的左胸,像是特地为对方留的空门,两眼一黑,退了两三步,背已靠近了木门。
“原来不过尔尔!”老人意带不屑。
蝴蝶姑娘一掠而前,双掌才扬到一半,便被老人随手一挥震回原地。
马庭栋努力定了定神,全部的潜力与傲气已被激发,厉哼声叫,狂扑而上,忘命的一击,其势锐不可挡。
意外地,老人没有接招,巧妙地旋了开去:
马庭栋扑击落空,硬生生刹势转身,他想拔剑,因为这种对手已值得他拔剑,手指刚触到剑柄,又立即收了回来,傲性天生,他不愿以剑对徒手。
“如果你拔剑便是聪明人!”老人并未消减对他的轻蔑:“要是再不自量力,你将被拖出去。”
马庭栋全身的血管似要爆裂,人已接近发狂的边缘,掌再扬起。
老人双眸精芒暴涨。
突地,马庭栋的目芒黯下了来,他体内的奇毒发作了,真元迅快消散,扬起的手掌在发抖。
“哈哈哈哈……”暴笑声中,老人右手变掌为指,闪电似地点出。
蝴蝶姑娘皱起眉头,但没采取行动。
“砰”地一声,马庭栋栽了下去,随即失去知觉。
× × ×
老人弯腰伸手,把马庭栋平托起来,进入下首卧房,安顿在床上,然后坐在床沿,遍察他的大小经脉穴道。
蝴蝶姑娘跟进去站在桌边。
足足一盏热茶工夫,老人才住手起身。
“怎么样?”蝴蝶姑娘焦的地问。
“刚才我故意激他拼命,目的就是引他毒发以便观察毒势侵害经脉的程度,照现在诊查的结果,只消再拖上一个月,他便功力全废,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你是说现在还有救?”
“唔!”
“那就开始吧!”
老人定定地望着蝴蝶姑娘,目光逐渐黯淡下去,深深叹了口气,语音又变成原先的苍凉。
“你真的不肯改变主意?”
“不!”语意坚决,但眼眶却红了。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对于一个活在悔恨中的老人而言,是多么……”
“我不觉得!”蝴蝶姑娘打断了老人的话:“你当初那样做,对那含恨而殁的人又怎么说?”
“唉!”老人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我已经自毁誓言,向你下跪,现在请你救人,别的就不必说了。”
“如果我不愿救他呢?”
“我马上带他走,不会再求你。”
“看来我只好认命了!”老脸上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他似乎突然更老了,比起刚才对付马庭栋的神态,简直判若两人。
“我也一样,早就已经认命。”蝴蝶姑娘用衣袖轻轻拭了拭泪痕,粉腮也是凄清的。
“要拔尽他体内的毒得要五个以上时辰……”
“那就是一整天了?”
“对,要分三个阶段施术,除毒务尽,如果留下一丝丝余毒,便会贻害无穷。”
“好!我等。”
× × ×
烛影摇红。
马庭栋睁开眼,发觉自己是躺在蝴蝶姑娘密窝里的凉塌上,不由大为奇怪,他分明记得在一个佛堂求医而被老人击倒,怎么去……他翻身下榻,蝴蝶姑娘正从外间步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木盘,木盘里是几碟菜肴。
“你醒过来了?”蝴蝶姑娘把木盘放在桌上。
“我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你要赖在佛堂?”
马庭栋走近桌子,手扶桌沿,仔细回溯了一遍求医的经过,他只记得最后毒发脱力,被老人点倒,以后的是一段空白。
“我……不记得后面一段的情形?”
“那当然,你睡了一个大觉,足足六个时辰!”蝴蝶姑娘己恢复了平常的柔媚,边摆菜边娇声道:“我特别亲手做了几道莱,庆贺你完全康复。”
“我的毒解了?”
“嗯!不错,我对人屈膝可不是白费的。”
“啊!嗯!”马庭栋连连点头,他现在明白老人激他动手拼命,目的是要藉以引发奇毒,好对症施术,心里想通,可没说出来,只用感激的眼光望着蝴蝶姑娘。
“坐下吧,你应该很饿了。”
在这里,他已不算是客,对她,也再没客套的必要,他坐了下来,挪杯布筷,斟上了酒。
“我敬你!”他第一次主动向她敬酒,这是一杯表示感激的酒,但他没说出口。
“马大哥,我贺你,咱们彼此。”
“那位老人是谁?”马庭栋照了杯,放下,开口问。
“一个古怪的老人!”
“晤!古怪……”古怪两个字触动了马庭栋的灵机,深深想了想,眉毛一挑,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哦!你知道他是谁?”
“天玄公子!”
“……”蝴蝶姑娘瞪大了眼。
“你什么也不必说,你的表情已经证实了我的判断,他不但是天玄公子前辈,而且跟你关系特殊。”
“何以见得?”不否认便是承认,蝴蝶姑娘已默认了马庭栋的话。
“你们之间的对话很古怪,超越了常情,如果不是关系特殊,便不会有这种现象!”
“好,我再问你,你凭什么判断他是天玄公子?”
“天玄公子能解这罕闻的奇毒,是你首先提出来的,你曾说他性情十分古怪,你刚刚又用了古怪两个字,你暗中跟踪我到山里,一口便指出那白发老者是冒充的,显然胸有成竹……”
“你够聪明!”
“好说!”
“吃菜,尝尝我的手艺!”
两人吃喝了一阵。
“我可以问你跟天玄公子的关系么?”
“我不会告诉你!”蝴蝶姑娘毫不考虑,一口回绝。
“好!算我没问。”马庭栋不自然地笑笑,又道:“至少我应该知道你的名字,不然你呀我呀的称呼多别扭?”他定定地望着她,期待答复。
“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反正……”
“反正什么!”
“好,我告诉你。”蝴蝶姑娘敛了媚态,显得一本正经:“我叫柔柔!”
“柔柔!柔柔!很贴切的名字,姓呢?”
“我没有姓,”
“人能没姓么?”
“我就是不要!”
“不要?”马庭栋大吃一惊,不有人不要姓的,转念一想,他明白 了,不是不要,而是不愿说,怕小人从姓里忖出她的来路。既然人家不愿说,也就没有追问的必要,问急了,她随便胡诌一个姓?那将毫无意义。
“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蝴蝶姑娘补上了一句,女人心思细,她怕马庭栋心里不自在。
“咔!咔!咔!”外面房门起子叩击声。
“进来!”蝴蝶姑娘转头向外:“大姑,你回来得比我预计的快!”
进来的果然是彭大姑,看去连敲门都是暗号。
“一路都平安顺利,所以回来得快。”彭大姑边回答边瞄了马庭栋一眼。
“都安顿好了?”
“一切没问题。”
什么安顿好了,马庭栋听不懂,别人的私事他当然不与便问,他急切想知道的是珍珠的消息,他心里才这么想,蝴蝶姑娘已问了出来。
“跟你一道的珍珠姑娘呢?”
“她去盯踪一个人!”大姑目光望向马庭栋,似乎是专门对他说这句话:“蓝石生!”
“蓝石生?”马庭栋从椅上蹦了起来:“蓝石生已经加到了洛阳?”
“他看上去悠闲自得!”
“珍珠是在什么地点跟上他的?”
“城外,杜寡妇原先住的那条巷口横街。”
“我去找她!”马庭栋目爆寒芒。
“现在?”蝴蝶姑娘问。
“当然是现在,珍珠可能斗不过那姓蓝的,而我非逮到蓝石生不可,我走了!”说着,匆匆举步外出。
× × ×
二更初起,正是酒楼茶肆生意鼎盛的时辰,各色人等依其身份在不同的场所寻乐,灯火映着人影,来以喧嚣和丝竹,谱成了夜市的乐章。
马庭栋杂在行人中安步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