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
这一串日子不算短也不算长,感受因人而异,有所期待的人觉得很漫长。有所事事的人,五年弹指而过,只有回顾的惊异。而无所事事,没有前瞻也没有回顾,混混噩噩过日子的人,岁月对他并无积极的意义。
五年,可以使人长大,也可以使人变老。
这是嵩山后峰绝岩上的一间简陋木屋,马庭栋在这里已呆了五年。
他管这小屋叫“听涛小筑”,山里没江河,当然不会有涛声可听,指的是松涛。
五年前,解决了罗刹门的公案之后,他便来到这地方,亲手伐木取草,构筑了这间小屋。
当初他之所以来此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他奉父命出江湖历练行道,在没有大成就的情况下他不能回家。第二个原因是他感觉到武术的造诣还不够,必须再更上层楼,如此,得有个合适的地方参修。最后一个主要原因是朱大小姐绝情离他而去,这对他是心灵上一大创伤,而当他发现他是深爱着朱大小姐时,创痛尤巨,他要找一个没有任何干扰的地方将息,安静,消除沮丧。
山中无岁月,一待就是五年。
五年,他不但完全静下来,也有了极大的成就,由于松涛的启示,使他的剑道攀上了至高的境地。松涛细时如情人絮语,作势时如万马奔腾,而古松的苍劲孤傲,又似武士的修为风范,他把这些有形无形的感受,融人了剑道和性格中,于是,他进入了一个新境界。
现在是日出时分。
山高日出迟,在山外平地,应该已日上三竿,然而在山里,日头才从山巅露脸,但,露脸便光芒四射,照得幽谷苍岩一片煦华。
马庭栋兀立在听涛小筑外的突岩边缘,忽地他发现对过岩壁间一株幽兰绽放,隔着涧闻不到香,但可深切领会到它的孤芳冷艳。
山兰并非第一次开,只是马庭栋头一次欣赏到。
山兰为谁开?
它为自己开,没人欣赏,它一样要开。
山兰开在深山幽谷,但武士之花该开在江湖上。
于是,他陡然兴起了出山的念头,这意念愈来愈强烈,最后变成了决心。
× × ×
洛阳,卧虎藏龙之地。
同样是个日出的早晨,马庭栋进了洛阳城,一袭青衫,剑挟在肋下。五年的山居,使他沉稳得像山,凝重得像株古松,表现于神情上的是一种孤傲,稍近于冷漠。
踏着大青石板辅砌的街道,步步前行,挑菜卖浆的在身边穿梭来往,然而感觉上整条大街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站住!”一声轻喝传自身后。
马庭栋停步,但没回头。
“是谁?”
“是我,曹玉堂。”
马庭栋心头一喜,但又随之一愕,他直觉地感到曹玉堂的声调有些异样,彼此同过患难,亲如手足,难道这就是睽违五年的见面礼?他缓缓回身。
不错,是曹玉堂,五年不见,他改变了不少,鬓脚已微现霜痕,脸上没有故友重逢的喜悦,相反地神色之间一片冷厉。
“曹兄,久违了。”马庭栋抱拳。
“唔!”曹玉堂并没回礼,脸色更加难看。
马庭栋心里犯了嘀咕,敏感地想到五年前他一心要撮合自己跟他妹妹曹玉妍的婚事,而自己却不告而别,一走了之,难道他是为这而生气?世间唯一不能勉强的,便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他如因此而不谅,倒无所谓。
“曹兄似乎有话要说?”马庭栋来个旁敲侧击。
“不错!”曹玉堂语冷如冰,还带着几分激动。
“那就请当面指教!”言词之间,双方似乎生分了许多。
“到那边巷子里去!”曹玉堂用手一指。
“这里不便说么?”
“在这里我除了拔剑没别的话说。”
马庭栋心头为之一震,看曹玉堂的神情十分顶真,这到底是怎么同事?他不想多间,车转身,大步朝巷子里走去。这是个僻巷,没半个行人,全是住宅,很长才有一道门,全是关紧的。
转了个弯,巷道更窄。
“好啦!”曹玉堂由后出声。
马庭栋止步回身,没开口,等对方的下文。
“我现在仍称你一声马老弟!”曹玉堂的脸孔拉得很长,目芒如刃:“你是自恃剑法高超,无人能敌,天不怕、地不怕,所以才公然敢在洛阳大街摇来摆去,是吗?”
马庭栋满头玄雾,完全不懂曹玉堂在说些什么,看上去对方又不像精神失常的样子,怎会说这些没头没脑的怪话呢?但五年的深山潜居,使他的性格起了极大的改变,像岩石,像古松,沉稳如故。
“曹兄是在说什么?”
“你自己心里明白!”曹玉堂激动起来了。
“小弟就是不明白!”
“马老弟,我看得出,你完全变了,已经不是五年前的你,你……”
“曹兄直截了当他说吧!”
“好,我来问你,你是从登封来的?”
“不错!”
“你在登封待了三天?”
“完全对,曹兄怎么知道的?。”
马庭栋心里想:“自己在登封逗留了三天,一来是没固定目的,不急着赶路,待在哪里都是一样。二来是五年山居几乎成了野人,得换换行头,修饰修饰。”心里想,口里可没说出来。
“你别管我为何知道!”曹玉堂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你在登封时穿的是室蓝儒衫?”
“……”马庭栋越听越不是路,有些沉不住气了,瞠目望着曹玉堂,不知说什么好?
“现在你换了青衫,那袭蓝衫呢?”
“在客店失窃了。”
“嘿!”曹玉堂冷笑了一声,道:“凭你修罗剑,鼠窃狗偷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再说,偷儿不取你贵重的东西,却偷你一件外衫,这像话么?”
“小弟是觉着奇怪!”
“用不着奇怪,你心里非常明白的,我问你,你知道那女的是什么来路么?”
“女的……什么女的?”马庭栋完全迷惑了。
“你是-概不承认?”
“要小弟承认什么?”
“好,我替你抖出来,那女的叫涂紫燕,洛阳第一家之主涂秀峰的独生女儿,她人是有些放荡,但你不该把她先奸后杀。”
“什么?”马庭栋怪叫一声,连退三步,全身的血管根根胀了起来:“这从何说起?”
曹玉堂上前两步,一目不瞬地迫视着马庭栋,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
“就从涂紫燕被奸杀说起!”曹玉堂激动得有些气促:“你奸杀涂紫燕现场有人目睹。”
“谁?”马庭栋直咬牙,他做梦也没估到会有这种黑天的冤枉罩到自己头上。
“武监长老堂首座长老江上寒的儿子江泗洲。”
“连听都没听说过,他人呢?”
“死了,你杀人不彻底,给他留了口气,临断气前他指出你是凶手,有染血的蓝衫为证……”曹玉堂的两眼几乎要瞪出血来,喘了口大气,又道:“蓝衫被血污染,你脱了扔在现场,这叫铁证如山。”
马庭栋气得浑身发抖。
“你承认么?”曹玉堂切牙迫问。
“不承认!”
“现在侦骑四出要逮你,不承认就能完事?”
马庭栋竭力冷静了一下,他意识到此中大有蹊跷,光是愤慨并不能解决问题。
“曹兄,你相信小弟是这种人,会做出这种事?”
“我是不敢相信,但铁证如山,我能不信么?”
“曹兄的意思……”
“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绝对否认!”
“那你又准备怎么办?”
“这分明是恶意栽赃陷害,小弟誓要找出这诬陷之人,还我清白。”
“你能想得到会是什么人所为么?”曹玉堂的语气和缓了些。
“一时想不出来!”
曹玉堂收回目光,仰首向天,皱眉苦思了一阵之后,正色望着马庭栋。
“马老弟,我相信你的品格和为人,甘背盟主之命放你走,但别人可就不然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你不能伤及任何缉捕你的人,办得到么?”
“可以,小弟答应!”马庭栋断然应允。
“我同时也尽力设法澄清这桩公案。”
“多谢曹兄!”
“老弟,你走吧,尽量少露面,暗中行动。”
“好!”马庭栋抱抱拳转身离开,心里那份窝囊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想不到堂堂修罗剑竟然成了武盟缉捕的强暴杀人犯。
洛阳第一家名倾中原,简直可说是天下第一家,第一家的千金竟然被人奸杀,是震惊武林天下的大事,不幸上届武盟之主的公子竟然变成了为人不齿的凶手,这嫁祸之人不但居心恶毒,而且胆大包天。
会是谁呢?马庭栋无从忖测。
× × ×
整个洛阳城沸腾了。
茶楼酒肆,只要有两个以上的江湖人在一起,都在谈论修罗剑强暴杀人的公案。
修罗剑的大名——应该说是臭名——轰传得妇孺皆知。
以洛阳为中心,周遭数百里之内,侦骑遍布,在积极搜寻马庭栋的踪迹,盟主下的命令是必要时格杀勿论。
黄河边,一个打鱼人搭盖而废弃了的破窝棚里,马庭栋枯坐着,心情跟河水一样的混浊。
他已枯坐了一整天,不是逃避,他要想出可行的办法,洗涮这不白之冤的步骤。头都快想炸了,还是半筹莫展,困难的是只要他一现踪,便会引来杀伐,但藏藏掩掩,又怎能寻出线索呢?
想到极处,他真想来横的,公开现身,闹他个天翻地覆,但他毕竟是理性很强的武士,想归想,绝对不会付诸行动,他不能对不起曹玉堂,同时也会辱及家门。
此际已是黄昏,夕阳把滩岸上的一草一木全拖上了长长的影子,混浊的河面,跳跃着万点金鳞。
一条影子,投映在窝棚前的沙地上。
马庭栋心中一动,他知道有人光临,但他很沉得住气,这是在枯寂的深山里培育成的,他没动,也没吭声,只静静地注视着沙地上的影子。
影子在动,不是人动,是衣袂被风飘动,长长的衣带,他判断来的是个女人。
一声轻咳,果然是女人。
马庭栋仍然没动,以不变应万变是上策。
看来是不速而至的女人先沉不住气,影子挪动了,人出现在窝棚前。
是个柔媚的少女,年纪不会超过二十,织锦的衣裙,长长的彩带随风飘动,弯弯的眉像新月,水汪汪的大眼直照在马庭栋脸上,眼神却带着能焚烧男人心的火。
马庭栋也正视着对方,脸上一无表情,像一尊雕像。
对望着,又是长长一段时间。
“你是修罗剑!”女的先开了口,声音娇嫩,还带着磁性,扣人心弦。
“不错!”马庭栋冷冰冰地回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女的又问。
“姑娘又为什么会来这里?”马庭栋反问。
“我么……”女的轻轻一笑,极迷人的笑,用纤纤玉指一掠鬓边被河风吹乱的散发,才曼声接下去道:“我是来练轻功的。每天傍晚必来,沙软无弹性,是练轻功最理想的场地。”
“唔!”
“修罗剑,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杀你么?”女的挑了挑眉,眼波一闪。
“知道,但在下不能阻止他们不这样做,姑娘也是其中之一么?”他说得很淡漠,像是在谈别人的事,实际上他的内心是愤慨而痛苦。
“武盟通令,只要是武林人都得遵从。”
“那就下手吧!”
“要有心杀你,我早下手了。”
“什么意思?”
“本来我是打算杀你的,但见了你的面,看到你的人,我又改变了主意,我觉得我喜欢你你。”她说得很自然,毫无羞涩之情。
一个少女,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会说出这种话,坦白得可爱,也任性得可怕,马庭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具有吸引女人的魅力!”女的自顾自又开口,道:“你是我出道以来,所碰上的最有风度的武士,照理说,你不应该这样冷漠的。”
“姑娘也许错了,在下生来就是这么冷漠。”
“那是造物者的错!”
“为什么?”
“造物者造就了你这样英俊的面孔,应该赋与你多情的性格。”说着,掩口一笑。
话说得很动听,但听在马庭栋的耳朵里却不是味道,这女的迹近放浪,八成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姑娘不准备对在下动手?”
“是呀!”
“那就请便吧!”
“哈!哈!修罗剑,我最欣赏你这种性格,我讨厌极了那些贪婪的眼色,奉承的脸孔!”姗姗向前挪了两步,又笑着道:“你还没问我是谁呢!”
“……”马庭栋并不想问。
“我叫蝴蝶姑娘!”她自己说了出来。
“蝴蝶姑娘?”马庭栋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不错,这名字好听吗?”她有些媚态逼人。
她的装扮,的确像一只彩蝶,真是人如其名,配合上地所表现的性格,更像蝴蝶了。
“是很好听!”马庭栋回答得很勉强。
“愿意跟我做个朋友么?”蝴蝶姑娘步步进逼。
“江湖道上,不是敌人便是朋友。”
“我说的不是那种朋友!”
“那是什么样的朋友?”
“四海之内皆兄弟,是指男人与男人之间而言,至于男女之间嘛……”她柔媚地一笑,道:“朋友两字的解释是不同的。”
她说得很技巧,但也很露骨。
马庭栋丝毫不为所动,曾经沧海难为水,为了朱大小姐,连美绝天人的曹玉妍他都断然拒绝,蝴蝴姑娘比之曹玉妍差多了,何况她的表现显示出她是个放荡的女子,他并不欣赏,同时他现在的处境,是由女人引起的,下意识里对女人便产生一种憎恨。
“在下一向不喜欢交朋友。”
“是因为我长得丑你才说这种话么?”
“随便姑娘怎么想。”
突地,蝴蝶姑娘转头朝远处望了一眼,道:“有人来了,可能是我你的,你避一避吧!”
马庭栋冷冷地道:“该避的是姑娘。”
蝴蝶姑娘眸光一闪,道:“为什么?”
马庭栋道:“姑娘在此,会被人误会为跟在下是一道,岂非自找麻烦?”
蝴蝶姑娘不假思索地道:“我才不在乎!”
马庭栋道:“姑娘不在乎,在下可在乎。”
蝴蝶姑娘也斜起眼道:“这可怪了,你在乎什么?”
马庭栋道:“在下一向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事,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而牵连到别人。”
蝴蝶姑娘“咕”地一笑道:“这你大可放心,你的事我插不上手,也不会牵连到我。”
马庭栋无言以对。
在沙上走路应该是没有声音,但马庭栋听到了声音,像在山中微风吹拂时松针磨擦的声音,极细、极微,这是功力超人的一个境界。
破窝棚到处都是窟窿,马庭栋侧脸,目光透过窟窿,他发现来的人一共五个,为首的是个衣著锦绣的年轻人,后随四名武士,散开着朝窝棚迫来,看样子是蝴蝶姑娘引来的,因为她衣着鲜艳,站在窝棚外的沙地上,远远便可看到。
蝴蝶姑娘淡淡地道:“他们来了,是洛阳第一家的二公子涂士杰。”
马庭栋心头一紧,来的竟然是正牌苦主。
五人在距窝棚两丈之处停住。
蝴蝶姑娘侧转娇躯,正好跟来人相对。
涂士杰两眼放光,笑逐颜开地道,“姑娘幸会,你怎么会在此地?”
蝴蝶姑娘脆生生地道:“观赏夕阳美景!”
涂士杰上前两步,目光已紧粘在蝴蝶姑娘的身上,笑嘻嘻地道,“姑娘好雅兴,此地尽是黄沙芦获,想不到也会引来彩蝶!”语气带着轻浮。
蝴蝶姑娘扭动了一下腰肢,眉毛微微一挑道:“二公子又所为何来子”
涂土杰再上前两步道:“打猎!”
蝴蝶姑娘又道:“这地方除了野兔还会有什么?”
涂士杰道:“还有彩蝶,不是么?”
蝴蝶姑娘不以为意地道:“二公子想捕蝶?”
涂士杰邪意地一笑,道:“本来是猎兔,却无意中碰到了彩蝶,这是天大的幸事咽!”
蝴蝶姑娘又展开了笑靥道:“二公子,这很难说,也许是天大的不幸!”
涂士杰道:“姑娘这活是什么意思?”
蝴蝶姑娘道:“美艳的彩蝶也许是可怕的毒蝶,沾上了便是大麻烦。”
涂士杰反而笑得更邪了,偏了偏头,道:“捕蝶人和捉蛇者一样,对象愈毒愈好,愈毒愈珍贵。”
马庭栋感到有些恶心,这一男一女看来都邪得可以,当着第三者,居然风言俏语。
蝴蝶姑娘笑态依然地道:“话我已说在前头了,二公子如果不信,一定会后悔。”
涂土杰想也不想地道:“面对如此美丽可人的粉蝶儿,即使中毒而死也值得,不会后悔的。”
蝴蝶姑娘摇头道:“太令人遗憾了!”
涂士杰再迫近两步道:“姑娘,你来洛阳作客,难道不肯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么?”
蝴蝶姑娘道:“等我有闲暇又有兴致之时,会专程拜访!”,涂士杰正待说什么,突然一转头,发现了窝棚中的马庭栋,脸色一变,随即哈哈一笑道:“原来姑娘是在此表演蜂蝶之戏,难怪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在下无意中这一冲,姑娘不会生气好事被撞破吧!”
马庭栋站起身,步出窝棚,冷眼望着涂士杰。
涂士杰转对马庭栋,笑容僵在脸上。
四名随行武士之一大声道:“二公子,看样子他就是……”后半句没说出来。
涂士杰挑眉定睛,脸皮子抽动了数下,栗声道:“你就是修罗剑?”
马庭栋冷声道:“不错!”
“呛”地一声,涂士杰亮出了剑,杀机登时罩脸,两眼也瞪圆了。
四名随从立即拔剑围上。
蝴蝶姑娘却是神色未变,事实上她是毫不相干的第三者。
马庭栋表面上冷沉得像块生铁,但内心却相当激动,人的血是热的,不同于冷血动物。人是有思想的,并非是冥顽不灵的生物,更何况他是有理性的武士。
事缘洛阳第一家的千金小姐涂紫燕被奸杀而起,而涂士杰是被害者的兄长,现在面对苦主,情况的发展难以逆料。
指责他的是武盟长老江上寒的儿子江泗洲,而江泗洲也已被杀,死无对证。
显而易见,这是个恶毒的阴谋,目的要置他于身败名裂的万劫不复之地,这人是谁?
“为什么要害我?”他不断自问。
“修罗剑!”涂士杰目眦欲裂地吼叫出声:“你这武林败类,人间禽兽,你的行为天人共弃,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马庭栋没吭声,他整个人浸泡在愤恨之海里。
“修罗剑,你还有话说么?”
“有,只有一句话!”马庭栋开了口。
“说!”
“在下受人诬栽,背上这黑锅,发替要找出真正的凶手,还我清白。”
“哈哈,修罗剑,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铁证如山,你还想赖?你是小人中的小人,卑鄙之中的卑鄙!”
“……”马庭栋生平头一次被人如此当面侮辱,他的血管快要爆裂了,他有一种即将发狂的感觉,他也想杀人,五年深山潜修,他的剑术已到达了巅峰状态,他有自信剑发无虚,然而也就是因为五年的深山苦修,使他“忍”的功夫也到了某一极限,所以他还能控制得住自己。
“啊!”
马庭栋被啊声一震,从迷茫中醒来,二名随从被蝴蝶姑娘单袖一拂,双双闷哼一声,踉跄跌撞开去。
另两名武士惊呆了,他们对自己剑术颇有自信的,现在竟挡不了一个女人的随手一挥。
马庭栋也震惊了,蝴蝶姑娘的功力远超出他想象之外,这女人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她为什么敢对洛阳第一家的少主人下毒手?她的目的和用意是什么?
蝴蝶姑娘行所无事地向马庭栋道:“天色已晚,我们该走了,这种地方是不能过夜的!”言词中隐含挑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马庭栋冷冷地望着这柔美而媚荡的神秘女人,心里想:“你看错人了,我马庭栋不是你想象中的男人,为什么要跟你一道走?”
涂士杰虚软地瘫坐下去,四名武士立即围了过去。
马庭栋想到刚才蝴蝶姑娘曾经用手在涂土杰的膀子上碰了一下,定然是那时弄的手脚,她自承是一只有毒的彩蝶,真的是不错。
蝴蝶姑娘轻盈地举步走向马庭栋道:“走吧!还等什么,你想等更多的人来?”
天色已经昏黑,广阔而混浊的河面在夜色中仿佛一块正在波动的地面,四周的景物也变得模糊,像蒙上了一层纱。
马庭拖漠然转身,挪步。
蝴蝶姑娘紧紧跟着。
脚步加快,变成了奔行,一刻之后,离窝棚现场已有数里之遥。
蝴蝶姑娘在不知不觉中与马庭栋成了并肩,微微的香息使马庭栋觉得心烦,他止了步。
“姑娘,你毒杀了涂二公子,这祸闯得不小!”
“谁说毒杀了他,只不过让他安静半个时辰而已!”
“哦!”马庭栋轻轻吐了口气。
“他是找来要杀你的,你还代他担心?”
“不是担心,是不希望把事情愈闹愈大!”
“我真不相信你鼎鼎大名的修罗剑会做那种事?”蝴蝶姑娘吐气如兰。
“很难说!”马庭栋脱口说出了这三个字,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受了潜意识中但求毋愧我心;不愿向人分辩的观念影响。
“这话是什么意思?”蝴蝶姑娘惊奇地问。
“没什么,在目前,承认与否认并没分别。”
“我明白!”她到底明白什么,她没说出来。
马庭栋本想问问她,她为什么要插手这桩震撼江湖的公案,但想了想觉得无谓,在没逮到诬陷自己的凶手之前,问什么,说什么都没哈意义,于是他改了口。
“姑娘请便吧!”
“什么,你要赶我走?”
“姑娘犯不着趟这场浑水!”
“我已经躺进去了!”
“这……为什么?”话题儿一转,他不能不问了。
“什么也不为,我一向喜欢做我喜欢做的事,兴之所至,如此而已!”
“这不是理由!”
“一定要我说出理由!”
“并不是一定!”
“好!那我就说,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为他做任何事,这理由够么?”她向他靠了靠。
露骨的挑逗,会使男人心跳。
马庭栋的心并不跳,他只觉得他是头一次碰上这种放荡的女人,在别人可能会惊艳遇,而他反而厌烦。
月亮露了脸,大地又是一番情韵。
“在下要告别了!”
“马大侠要往那里去?”
“那里不可去?”
“我猜想每一寸地方都是要找你的人。”她说的不错,实际情况真的是如此。
“在下不在乎这些。”
“马大侠,你不愿伤人,又不想逃避,这算什么?得有个目标呀!”
不错,目标,是应该有个目标,就是追凶,还我清白,可是从何着手呢?不伤人,但如果硬碰上了,不能等着被杀,又能不出手么?突地,一个意念升上脑海,这女的出现得突兀,素昧生平,她偏巧要插手这桩任何人避之犹恐不及的公案,定然有其企图,如果说她是个放荡不羁的女子,动机只是为了任性于男女之欲,似乎说不过去,说不定她就是阴谋的一分子。
想到这里,心意突然转变,姑且抓住这线索,等待事态的发展,跟一个放荡不羁的女人为伍,不正要印证了这公案的可信性么?
对,这想法可能正确,造成武林人对修罗剑的为人假象,更助长阴谋的得逞。
“姑娘,在下当然有目标!”
“什么目标?”
“还我清白!”这是实话,他不能不说实话。
“我愿意帮助你。”她说得很慷慨。
“如何帮助法?”马庭栋紧迫一句。
“看事应事!”她回答得有些含糊。
这句话,早在马庭栋意料之中,可以从正反两方面来解释,正面来说,这桩公案是无头公案,物怔如山而人证已死,只有看事应事一途。反面来说,蝴蝶姑娘如果别具深心,她只有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