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修罗剑马庭栋?”声音阴冷得不带半丝人味。
“不错!”马庭栋口里应着,心里却在想,这修罗剑的外号,是朱大小姐对不第秀才许韦随口胡诌的,怎么对方竟然也知道了?
“堂堂修罗剑,欺负一个弱女子?”
“阁下是谁?”
“过路的客人!”
“有何指教?”
“路见不平。”
“你们不是一路?”
“废话一句。”
“阁下想抱不平?”
“然也!”
“如何抱法?”
“你号称修罗剑,剑法必有相当造诣,希望你能从本人剑下逃生,否则就从现在起除名。”
“阁下好大的口气?”
“事实马上会证明。”
“拨剑吧!”
锦衣中年徐徐抽出了长剑,亮势,瞬间完成,无懈可击,这一点已证明他是个顶尖的剑手。
双方对峙。
马庭栋立即打定了主意,决意照林筱青的话做,他断定八成不会杀错人。一个玩剑的人,如果下定决心要杀人,在神情气势上,是可以窥见端倪的,现在马庭栋的情况就是如此,仿佛他的剑已刺进对方的胸膛,他看到对方倒下、冒红。
锦衣中年脸上的阴气愈来愈盛,眸子里的杀光已凝聚成了有形之物,他也立意杀人。
林筱青寒着脸站在一旁,肩头上的血已经止了,皮肉之伤,并不重,马庭栋下手是很有分寸的。
双方目不稍瞬。
剑身在阳光下泛起栗人的寒光,要命的寒光。
锦衣中年努力呶动了一下嘴。
马庭栋在等待对方出剑,一个超级的剑手,面对强敌,讲究的是敌不动,我不动,故一动,我先动,如此,便等于不给对方任何变势的机会。
无形的杀机弥漫当场。
情况显示,生死将决于一瞬之间。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远远出现在马庭栋身后的方向,林筱青首先发觉,锦衣中年当然也能看到,只有马庭栋背后没长眼睛。
林筱青的脸色在变,但没人发现,因为决死的双方都全神贯注。
锦衣中年突地张口“啐”了一声,似乎有样细小的东西从口里喷出射向马庭栋,距离大近,速度太快,根本连让人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马庭栋杀手展出,也就在同一时间,左胸似被蜂螫了一下,剑势中途一滞,极微的一滞。
而锦衣中年在口喷暗器的同时,身形闪电后弹。
马庭栋充满信心的一击竟然落了空,紧跟着一阵晕眩,两眼发黑,他意识到对方的暗器有毒。
用嘴发暗器已属不可思议,暗器居然有毒,更是匪夷所思。
锦衣人挺剑上步……
林筱青粉腮一片煞白,咬牙正待……
剑已刺向马庭栋的心窝……
“住手!”暴喝从马庭栋的身后传来。
锦衣中年人一窒,抬头望了一眼,掉头如飞而去。
人影飘近,赫然是那曾经替马庭栋疗过眼伤的白发老人。
“老前辈!”马庭栋视线已经模糊,但仍能分辨得出来。
“刚才那人是谁?”老人问。
“不知道,突然现身的。”林筱青回答。
老人走近马庭栋道:“马大侠受了伤?”
马庭栋用手指了指左胸受伤部位道:“是……暗器。”身躯晃了晃。
老人“哦”了一声,道:“让老夫瞧瞧。”说着,解开马庭栋的衣襟,只见左胸乳旁有一个青钱大的乌血印,正中央有个针眼大的细孔在冒黄水,不禁惊声道:“是淬毒的暗器,得急救。”
林筱青脱口道:“毒!”
老人伸手疾点马庭栋数处穴道,阻止毒势蔓延,然后把马庭栋扶坐地上,从怀中取出个小瓷瓶,倒了些药未在伤口上,吐了口大气道:“若非老夫碰上,否则的话不被杀也活不到半个时辰。”
马庭栋昏沉沉地道:“老前辈,是……什么暗器?”
白发老人道:“从没见过,毒针一类的东西。”
马庭栋道:“对方……是用嘴喷射的。”
白发老人口里“噢”了一声,想了想,检视马庭栋的衣襟,道:“有了,留在衣襟上。”取下来托在掌心之中,又道:“好歹毒的东西。”
马庭栋勉强凝住眼神细看,隐约中看出是个齿形的东西,顶端有个针头,通共只两分大小。
“老前辈,这暗器有名称么?”
“有,很古怪的名称,魔齿,老夫只是在前人的杂记中看过,今天是头一次见识。”
“刚才逃走的是谁?”
“这就不知道了!”
马庭栋突然想到这一问是多余,林筱青既然要自己杀那锦衣中年,定然知道他的来历,有机会该问她,心念之间,转了话题。
“老前辈,晚辈几天前不告而别,实在愧疚,望老前辈海涵!”说着,作了个揖。
“老夫一直担心你眼睛,既然已经复明,那就好了,别的都是小事。”
“晚辈深感不安!”
“那倒用不着,老夫一向随缘。”
“请问老前辈何以凑巧到此地来?”
“追这丫头!”用手一指林筱青。
“噢!”马庭栋一愕,偏头望了林筱青一眼,只见她粉腮低垂,像是很不安的样子,心里觉得很奇怪,老人为什么要追她?想着,脱口道:“追林姑娘?”
“嗯!老夫治疗她的内伤,治好之后才发现她的头脑也受了伤,只要一发作,便心不由己,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老夫正悉心为她医治。”
“啊!”马庭栋又望向林筱青,她仍低着头。这会是事实么?假使她杀尚大娘如果算是病中的怪诞行为,那留字又该如何解释,那不是心神暂时丧失者应有的行为?她迫自己跟她交手,要求使她受伤,又要自己除去那锦衣中年,如果照老人的说法,这些怪诞的行为勉强可以解释……
“你们……怎么动上了手?”老人问。
“是林姑娘没来由地对晚辈亮剑!”马庭栋随口回答,他觉得此中定有什么问题隐藏着。
“算了,不谈这,马少侠现在觉得毒伤怎么样?”
马庭栋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恢复到没受伤时的情况一样,忙道:“多谢老前辈的灵丹妙药,晚辈已经没有什么不适了。”
“这好,可是要留意,凡属用毒,各门均有其道,此所谓不传之秘,十天之内,如果无事,便算毒已除尽,如果感到什么不适,那就是独门余毒作祟,你立刻来找老夫,另谋解救之策。”
马庭栋心头罩上了一个阴影。
“如何才能找到老前辈?”
“你上次疗伤之处,老夫会留话。”
“是,谢老前辈的仁心慈肠。”
“老夫走啦!”说完,朝林筱青挥挥手:“丫头,跟老夫走!”当先举步。
马庭栋抱拳道:“老前辈走好!”
林筱青默然转身相随,走了两步,突然回头深深望了马庭栋一眼,这才加快步子跟上老人。
马庭栋心弦一颤,林筱青回顾的这一眼非常特别,似乎包含了许多想说而无法说出来的话,不是一般女人看男人的眼色,而是一种深深的暗示,暗示什么呢?无从忖测,只是如此感觉罢了。
老人说,林筱青脑部受伤,发作之时,就会做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事,但从她的眼神和所发生的事看来,似乎不像是个心神失常的女子,这当中定有文章,而且是不寻常的文章。
两条人影从视线中消失。
马庭栋还在苦苦地想——
独臂人是否就是燕云豪客钟灵,仍是未能确切证实的谜,林筱青似乎有意隐瞒某种事实,为什么?
她杀伤尚大娘又留字警告要尚大娘不能再露面,很显然是要骗过某一方面,现场没纸笔,宇条是事先准备好的,也就是说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她已下了决心如此做,这又为了什么?
在锦衣中年未现身之前,她突然佯装出手,要自己故意使她受伤,又暗嘱杀死对方,什么原因?
从小屋人头的事件中,对方预知自己会到小屋,也会代送人头,这说明自己的行动完全在对方掌握之中,这可怕的对象是谁?
春香是受指使到水庄卧底,血案预谋的一部分,后来在小屋与神秘人会晤之后,便被杀灭口,这阴狠毒辣的神秘人,就是独臂人么?
独臂人曾到过许记钱庄,不第秀才许韦脱不了干系,但他矢口否认,该如何揭开谜底?
大多的谜团纠结成乱麻,理不出头绪。
突地,他想到了一个主意,如果所料不差,也许能得到一些线索,于是,他离开当场。
× × ×
深厚的夜幕笼罩了大地,也掩盖着水庄。
现在是起更时分。
一条幽灵般的人影趟进了水庄。
这人影正是马庭栋,他判断肆虐者很可能还要在水庄制造恐怖的事件,来个守株待兔,也许会有所收获,所以他离去之后又暗中潜回。
死寂的庄宅,说不出的凄惨。
前院的耳房里,摆了口棺材,棺头燃了盏半明不灭的油灯,点着香,地上有堆纸箔的灰烬,尚总管木木地坐在棺材边,不用说,他在伴老妻之灵。
马庭栋远远看着,心里并不难过,因为他知道尚大娘没死,藏起来了,这场面是假的。看了一会,他悄然绕到后进。
角院里,设着铁栅的书轩一片黑,没有任何声息,料想不幸的水庄主此刻已安静在黑暗中。
事实上,在水庄主而言,他将永远是安静的,因为他的神志已经失常,没有思想,对一切事物没有反应,表面上哭笑无常,但内心仍是安静的,不正常的安静,本能上的发泄并不能感染内心的空白。
他已没了痛苦,因为他已经成了疯子,疯子没有正规的喜怒哀乐,痛苦的是活着而看到他的人。
逼人发疯,比杀人还残忍千百倍,不是人性尽泯的人绝对做不出来。
暗中窥视了片刻,马庭栋在前后院交接的过道附近隐起身形,再不动了,这位置,他可以利用锐敏的听觉兼顾前后所发生的任何情况。
静,静得近于恐怖。
马庭栋在赌运气,运气好,有情况发生,可能便有斩获,运气不好,便算输了。
他耐心地熬着。
人一静下来,便不能不想,他想朱大小姐玲玉、珍珠、曹玉堂,从曹玉堂又联想到东山复出的七指魔任公远,七指魔的复出,是对武林正义的一项严重挑战,他答应曹玉堂协力卫道,这也是一项很吃重的负担……
“嘿嘿嘿嘿……”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从前院方向传来。
马庭栋先是全身突然抽紧,继而是精神大振,他意识到今晚他赌赢了。
阴笑声中止。
“什么人?”尚总管喝问的声音。
马庭栋迅快但小心翼翼地掩到前院,缩进暗黑的角落,由于耳房灵堂有灯,虽然不亮,但还多少管用,在高手而言,一点微光都能发挥极大的效用。
光晕里,尚总管站在门边,老脸在阵阵抽动。
不见别的人影,想来刚刚发阴笑的是在暗中。
“什么人?”尚总管再次喝问。
“老相好!”声音发自与马庭栋隐身位置的对角方向,阴森刺耳,但相当怪,似是故意捂住嘴说话。
对角的位置是一丛花树,人可能就在花树中。
“朋友想做什么?”尚总管咬牙切齿。
“特来吊唁死者,慰问生者。”
“朋友,水庄已经到了绝地,还不满足么?”
“好说!”
“老夫的伴儿只是个无知妇人,也横遭了毒手,你……于心何忍?”
“这笔账最好是向水无情算。”
“魔鬼!”尚总管厉叫起来:“出来,连老夫也杀了吧。老夫已经不想活了。”
“姓尚的,留着你侍候水庄主呀!”
马庭栋全身的血管将要进裂,恨与愤融合成狂炽的杀机,但他竭力忍住,他要等待最适当的时机,一击中的,他不能失手。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尚总管不再用朋友二字,改称对方为你。
“当然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开棺验尸。”
“你……敢……侵犯死者?”尚总管狂叫出来。
“嘿嘿嘿嘿,没什么所谓不敢,如果不留你,你姓尚的也早躺进了棺材。”
“滚出来!”尚总管冲到院边,面对那蓬花树:“老夫跟你拼了!”
“拼么?你还不配说这个字。”
“本人配么?”一个声音突然冒出。
马庭栋心中一震,运足目力望去,只见距花树不远的地方,出现一条黑影,隐约中可以看出是个蒙面人。听口气是站在水庄一边,他是谁?
花树丛里的人影出现。
马庭栋又是一震,出现的依然是个蒙面人。
“你算老几?”后出现的问。
“老大!”
“嘿嘿嘿嘿,有意思,居然有人赶着送死,你跟水庄是什么关系?”
“不必问。”
“也好,你装糊涂,就让你死个糊涂。”
现在这蒙面人的声音已不怪,因为已不能再捂嘴,辨声、看形,马庭栋心里大叫一声:“是他!”
尚总管弹身上前,拔剑,与先现身的蒙面人站成犄角之势。
“嘿嘿嘿嘿……”阴笑声中,后现身的蒙而人突热出剑攻击。
闷哼乍传,尚总管跌坐在地。
惊人的剑法,先现身的蒙面人竟在同一时间被震退。
马庭栋判断时机已经成熟,从暗角里长身而出。
“呀!”栗叫声中,两个蒙面人乍合在一起。
马庭栋暂时按捺住,他发现水庄方面的蒙面人剑法造诣也相当不凡。
暗影中,剑芒打闪,碰击之声震耳,是一场恶斗。但时间并不长,约莫十个照面不到,闷哼再传,水庄方面的蒙面人倒跄数步,一屁股坐了下去。
“嘿嘿嘿嘿!”刺耳笑声中,后现身的蒙面人上步欺身:“相好的,你可以去投胎了。”
“啊!”尚总管栗叫起来。
马庭栋现身入场,故意把脚步放得很重。
蒙面人收回将要刺出的剑,霍地口身。
马庭栋弹步一掠,迫到对方身前三步之处,剑已拔在手中,他这是头一次如此应敌,因为他已判出对方身份,他不能失手。
“你……”蒙面人似乎极感意外。
“我们重逢得太快了,是吗?”马庭栋的声音也相当冷,冷中带厉。
“你是……”蒙面人还想装浑。
“看剑!”马庭栋冷喝一声,剑划出,是轻易不一用的杀手,但杀手又留分寸,因为他需要活口。
蒙面人的剑才一动,口里已发出惨哼,剑招没划开,人已倒地。
这是马庭栋早下定的决心,不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紧接着,脚尖点出,封住了蒙面人的重要穴道,然后用剑挑掉对方的蒙面巾,虽然天色很暗,但仍可辨出,正如所料,是那锦衣中年人没错。
尚总管脱口叫了一声:“马公子!”
马庭栋没应声,收剑,掀起锦衣人的上半身,“啪啪!”一连左右几个耳光。
锦衣人口血飞迸,这是防止他再施“齿针”故技。
坐地的蒙面人站起身来,看来他伤得不重。
马庭栋心念电转,如果对方暗中还有副手,情况就可能发生变化,同时在此地收拾锦衣人并不妥当,于是,他当机立断,拉起锦衣人,什么话也不说,如飞而去。
× × ×
离水庄里许的土阜上。
锦衣中年被摆在地上,马庭栋站在他身边,之所以选择这不长一木的光秃土阜,是防止有人接近,免去许多顾虑。
在这地方,星光就足以照明。
“朋友,现在说说你的来路?”
“……”锦衣人闷声不响。
“你是独臂人的同伙?”马庭栋再问。
“不知道!”锦衣人嘴巴已被打得肿大一倍,说话的声音已经不清,而且费力。
“听着,你敢再说一句不知道,我就要你好受,现在回答,你是否独臂人一路?”
“不……”
马庭栋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对方刚吐出一个不宇,手中连鞘剑朝对方脚踝骨猛敲下去,不长肉的穷骨头,在重击之下,那份痛法不殊于严刑。
“啊”地一声鬼叫,锦衣人全身起了扭曲,由于四肢穴道被制,躯体只能扭动而不能翻滚。
“说!”
“……”
马庭栋又一记敲了下去。
“哎哟!”锦衣人又一声鬼叫,接着是惨哼。
一阵腥臊味传出,锦衣人已痛得漏了底,马庭栋直想笑,但却笑不出来,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朋友!”马庭栋换了口气:“放明白些,坦白说出来,在下或许会考虑放你一马,否则的话,你会死得很惨,别指望出现奇迹,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修罗剑,准备……把老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废了你的功力,卸掉你一腿一手,挖掉你两颗眼珠子,让你现世一辈子。”话是这么说,事实上他是做不出来的,他是正派武士,可以杀人,但不能用残酷手段伤人。
“你……敢!”
“朋友,在下不敢,你是在说笑话么?”
“修罗剑,你……听清楚,你如果真敢如此对待本人,你会……后悔一辈子,你将付出千百倍的代价,而且……就在眼前。”
“在下不信邪!”说着,鞘尖重重点出。
锦衣人全身一颤,功力业已被废,虽在黑夜,仍可看出他眸子里令人一眼难忘的怨毒之气。
“现在说,不然在下跟着卸你的腿。”马庭栋拔剑出鞘,看样子他真的要做。
“好,我……我说!”
“说吧?”
“你……问独臂人?”
“不错,他是什么来路?”
马庭栋瞪着眼在等待锦衣人的下文,他久久不见锦衣人开口,忍不住道:“说话!”
“咯咯咯咯……”锦衣人忽然怪笑起来。
“有何好笑?”马庭栋心头一动,他意识到对方这一笑大有蹊跷。
“你无法如愿了。”
“什么意思?”马庭栋大急。
“你……伤了我的嘴,废了我的武功,我……不能发齿针要你的命,但你……不能阻止我吞下去。”
“你吞下了毒针?”马庭栋目瞪如铃。
“对,两枚,反正……是死,我当然拣痛快的死法,咽了气,什么也不知道了,你要分尸,要宰割……都随你的便,会有人讨账的。”
马庭栋木住了,他料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眼看着这条到手的线索又落了空。
锦衣人腰杆一挺,长喘一口气,偏头断气。他是自忖活不了,还是对主人忠心,竟然不惜吞毒针自尽?依他的形貌作为判断,是个不折不扣的邪恶人物,而这类人通常最惜命,他怎会下得了决心?
乌庭栋伸手去探,呼吸已停,脉搏也没了,人是真的断了气没错。
一阵气急,紧接着来的是无比地懊丧,好不容易抓住的线,竟然断了。
土阜下方一条人影在浮动。
马庭栋一眼瞥见,毫不犹豫地扑了去,那人影并不逃避,静立原地不动,马庭栋遥逼对方身形,一看,赫然是曾在水庄现身对付锦衣人而受了伤的蒙面客,现在,他仍然蒙着面。
“原来是朋友你。”马庭栋吐口气。
“是在下!”
“朋友什么身份?”
“在下只能告诉马兄,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这一点马庭栋相信,对方是可以信赖,以水庄目前的情形,仗义拔刀的隐秘身份是有其必要,因此他不再追问下去。
“朋友此来有何指教?”
“想知道结果。”
“他死了,是自家吞毒针死的,在下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朋友……知道他的来路么?”
“知道,三年前曾有一面之缘。”
“噢!太好了,他是什么来路?”马庭栋大为振奋,如能了解锦衣人的来路,应该是可贵的线索。
“马兄也许听说过‘地府师爷’这名号……”
“什么,他就是天下无双的奸狡人物地府师爷?”
马庭栋是着实震惊,他记得未出道之前,父亲历数江湖两道人物,其中地府师爷是最危险的人物,其狡诈阴险几乎与七指魔任公远齐名。
“对,很可怕的人物。”
“不管他怎么可怕,反正他已经永别江湖了。”
“在下不认为如此。”
“哦!为什么?”
“那种人物,很不可能舍得自决。”
“在下先废了他的功力……”
“他被人废掉功力不是第一次,在下三年前有幸见识他,正是他被人废掉功力的时候。”
马庭栋心中一动;沉声道:“我们去瞧瞧。”说着,当先奔上土阜。
蒙面客也立即跟上。
两人到现场一看,傻了,土阜上哪还有地府师爷的影子,马庭栋有些哭笑不得。
“马兄,在下有句不中听的话,对付这种人不能存妇人之仁,要杀他就必须彻底。”
“如何彻底法?”
“分尸,埋葬。”
这话听来很残忍,这种事正道之土所不愿为,但对付地府师爷这类人物,的确是唯一的办法,马庭栋咬咬牙,心里已接受了这建议。
夜深沉,野风略带凉意。
马庭栋的内心也升起了凉意,不是怯敌,而是有感于对手的奸狡毒辣,实在穷于应付,目前水庄血案的凶手,可以断定就是独臂人,而地府师爷无疑是独臂人的同道,这谜底依然得设法找到林筱青才能揭开,林筱青曾暗嘱杀了这地府师爷,其中必有用意,而她随同白发老人离去时回头望的那一眼,更加费人思量。
“朋友,我们是站在一边的?”
“一点不错。”
“你认为仇家会再侵犯水庄么?”
“可能会,但已不要紧了。”
“不要紧?”
“唔!水家已是家破人亡,目前剩下一个半条命的疯子,一个总管,充其景再怎么冷血杀人,也只一条半命。”
马庭栋咬了咬牙。
“在下问一句话,水庄主关在围着铁栅的书轩里,能保安全么?”
“应该能。”
“不能肯定?”
“是的,因为仇家太诡诈,很难逆料会使出什么可怕的手段,不过有一点差堪安慰的是铁栅很牢固,破之不易,书轩不是地窖,还有严密关防,再则……在下会豁出性命与仇家周旋。”
“好,朋友,希望不久我们能真面目相对,痛饮三杯庆功之酒,现在不得不告辞。”
“马兄侠肝义胆,在下十分钦佩!”说着,抱了抱拳。
“好说,这是义不容辞。”
“马兄请便!”
“告辞!”
马庭栋抱拳离去,他急着要去找林筱青。
× × ×
开封郊外的平房,马庭栋疗养的地方。
他要找林筱青,必须先找到白发老人,而这里是白发老人指明的联络地方。
现在是上午,日上三竿的时分。
马庭栋摸索到了屋前,说是摸索,因为他被带来时是暂时的瞎子,被朱大小姐带走时也还不能睁眼,等于没来过,他只是凭朱大小姐的描述和自己的感觉来判断位置。
一个村妪在屋檐下补衣服。
“大娘,请问……”
“哦!你就是那位伤了眼的公子,怎么来啦?”
这一应答,证实他摸对了。
“找谁?”
“那位带在下来的老丈。”
“噢!他……”村妪站起身来:“他不在这里呀!”
“那位老丈交代过,如果要我他可以来此地,他是会留字或者丢话。”
“哎!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他是留了张条子在桌上,我不识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你自己去看吧!喏!就是右首边这一间。”
“多谢大娘!”
马庭栋自行进去,正要转入土帛……
“晦!慢着,别进去。”村妪抢进堂屋。
马庭栋回身,惊讶地望着村枢。
“大娘,怎么啦?”
“一上了年纪脑子便不管用,刚搬进一位房客,是姑娘家,你进去不便,我拿出来给你。”
房客,姑娘家,马庭栋敏感地想到了林筱青,照白发老人的说法,林筱青有脑伤,发作时便会做出不可思议的事,他把她送到这里医治是很可能的事……
“什么样的姑娘家?”马庭栋脱口问。
“公子,姑娘家就是姑娘家,还有什么样的……”村妪走向房门。
“是养病的么?”
“谁知道,吃了就睡!”村妪进入房门。
马庭栋横移一大步,朝房门侧望进去,床上是躺了个女的,秀发披在枕头上,拥被侧卧,面朝里,看不见面目,他正想开口……
村妪转身步出,把一张字条递到马庭栋手上。
马庭栋一看,上面大字写的是:“欲见老夫,西去黄村。”旁边还有些小字:“此妇不识字,速返开封,勿等老人,切勿逗留。”
怪事,这到底是什么蹊跷?
马庭栋细察小宇笔迹,倏有所悟,把字条纳入怀中,再朝房里床上瞥了一眼,拱手道:“大娘,在下告辞,谢啦!”说完,立即转身离去。
村妪目送马庭栋离开,口里嘟哝道:“这野小子性子满急的,看你能变什么鬼。”
路上。
马庭栋重新把字条看了一追,然后撕成碎屑撒掉,心里已经明白字条上的大字是白发老人留的没错,加注的娟秀小字,是林筱青写的,先点明村妪不识字,否则这戏法就不灵了。
她要自己回开封不要找老人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个难解的谜,她的行为够诡谲,毫无疑问,床上躺的是林筱青没错,看来她脑子并没受伤,此中文章大了。
原来要找白发老人目的就是要找林筱青,既然情况如此,当然已没有找老人的必要了。
林筱青要自己速返开封,必有用意。
× × ×
开封。
远安客栈。
这是家颇有名气的客栈,投店的属于中上流的客人,马庭栋选这家客栈是图清静,避免意外干扰,因为这种客店江湖人物通常不大乐意光顾。
马庭栋选的是最后一进的上房套间,不但清静,而且出入方便,可以走后门。
一天很无聊地打发过去,到了第二天,他开始纳闷,林筱青要他速返开封,原以为必有用意,现在看起来,很可能她是故意支使他离开,至于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是黄昏之前片刻,他坐在房里发愣。
房门突然被推开,马庭栋暗吃一惊,一看来人,闷气为之一畅,不速而至的,赫然是曹玉堂的随从王道,一身打扮得满光鲜的,手里还提了个包袱。
“是你,王道,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马大侠好!”王道躬了躬身。
“坐!”
“不必了,小的站着说也是一样。”
“噢!什么事?”
“天黑之后,请马大侠从后门出去,拐角小巷里有顶轿子等着,请您上轿。”
“坐轿子?”马庭栋大为因惑。
“是的,为了避人耳目。”
“坐轿子到哪里去?”
“到了地头就知道,小的奉曹爷之命办事,他怎么说小的就怎么做。”
对于曹玉堂,马庭栋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他如此安排,必有道理,所以没再追问下去,转了话题。
“王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马大侠一到开封,曹爷便已得到了消息,马上便作了安排。”
“哪里得来的消息?”马庭栋想到林筱青要自己速返开封,而曹玉堂又作了安排,这当中可能有关系。
“林姑娘传来的。”王道低声回答。
“曹监察跟林姑娘有联络?”
“是的。”
“是怎么搭上线的?”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你出门还带包袱,要走远路?”
“不!”玉道笑笑:“是特地带到此地来用的。”
“哦!是什么?”
王道把包袱放到床上,靠近马庭栋低语了几句,然后出声道:“马大侠明白了么?”
马庭栋怔了怔,才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
王道告辞而去。
小二到来燃灯,马庭栋推说要静息,不必点灯,小二离去,马庭栋掩上房门,打开包袱,里面是一颗布制的假人头,当下卷起垫褥,做成人形,装上假头,盖上被,呈向里侧卧之势,然后放下半边帐门,故意让上半身的部位显露。
退后两步看,即使有灯,也看不出是假的来。
天色完全黑定,房里当然更暗。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带上剑,把门朝里拴上,推开窗,外面不见人影,他像夜猫子般逡了出去。
出门后,是条长巷,是人家的屋背巷道,连白天都很少人走动,夜晚更不必说了。
走到长巷的一半,是条短短的横巷,通达正街,巷口,果然停了乘轿子,两名抬轿的一前一后站着,从身影可以看出是两条关西大汉。
马庭栋没开口,钻进轿子。
轿帘掩上,轿子起行,速度相当快。
何事如此诡秘,一个大男人行动要用轿子?马庭栋想不透,也就不去深想,因为他信任曹玉堂。
从轿帘隙缝所反映的灯光疏密和亮度,判断轿子走的不是正街,而是背街小巷,有时会黑上那么一大段。就这样时黑时亮,走了约莫两刻光景,轿子放落。
轿帘不见半点光影,轿子里当然是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耳熟的女子声音在轿外道:“马大侠,出来吧!”轿帘跟着掀起。
马庭栋借着外面的微光,一眼判出是珍珠。
“是你,珍珠姑娘?”
“出来吧,该换我坐了!”
“换你?”马庭栋大为困惑。
“是呀!你已经到了地头。”
马庭栋出轿,发现这是条很窄的黑巷。
“怎么回事?”
“马大侠,你翻墙进去……”珍珠用手指了指右边的高墙:“快,进去有人接应。”
马庭栋犹豫。
珍珠已一头钻进轿子。
两名大汉抬起,疾步而去。
马庭栋满头玄雾,但想问已失去了对象,吐口气,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围墙,看样子不是普通人家,没奈何,他纵身上墙,落了进去。
墙内是一个花木扶疏的院落,有两排厢房,黑黝黝地没灯火,一条人影移近前来。
“马老弟!”
“啊!曹兄,这怎么回事?”
“我们到屋里谈。”
两人进入厢房。
“曹兄,这是什么地方?”马庭栋迫不及待。
“杨老爷子的宅第。”
“什么杨老爷子?”
“响哈哈的人物,飞云手杨玄。”
“啊!听说过,把小弟抬来此地做什么?”
“想来老弟也饿了,我们换个地方,边喝边谈!”说着,反手关门。
门扇发出刺耳的“格格”声。
马庭栋皱了皱眉头,这种声音的确不好听。
“这门是特制的,如果有人推门而入,必须发出声音。”曹玉堂立即加以解释。
“我们换什么地方?”
“地窖!来,跟我走!”
曹玉堂拉起马庭栋一只手,走向屏帐,屏帐后地上开了道暗门,透出的微光照见了向下的石级。
循石级而下,眼前大亮。
这是间布置得很舒适的地下室,床帐桌椅俱全,中间已摆好了一桌酒菜,别无他人。
“老弟,坐,我们久不在一道喝酒了。”
“……”马庭栋默然落座。
“老弟,先干一杯!”
“曹兄请。”
两人干了杯。
马庭栋目注曹玉堂,等他开口。
“老弟,我看……如果我不先把话交代清楚,你定然吃喝不下,事情是这样的,杨老爷子是当年对付七指魔任公远的八大高手之一,七指魔既然已展开了索仇的行动,当然不会放过杨老爷子……”
“哦!”马庭栋双睛发亮。
“我从林姑娘那里得到消息,你返回开封,所以计划把你暗置在杨府以备协力擒凶。”
“曹兄是怎么认识林姑娘的?”
“我主动找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