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什么例?”
“草堂染血!”四字出口,脸上随现杀机。
“小可不在乎!”小龙想了想才回答。
童叟的拐杖提了起来,一袭土蓝布衫无风自鼓,他是真的怒极了。
小龙决心不移,暗中戒备。
提起的拐杖忽然又放了下来。
“小子,最后一句话,老夫以名号担保,绝没接受过梅天奇的什么布置图。”
一般武林正道人物,如果以名号保证一件事,可以视为很庄重的誓言。
小龙感到一丝犹豫,如果他不接受,谈判等于决裂,除了见真章之外,没有任何转变的余地,可是他能接受么?能放弃这唯一的线索么?
童叟不再开口,但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如果小龙吐出一个不字,他便会下杀手。
小龙不敢轻率地下决心,一旦表示不接受对方的保证,便非见生死不可,从刚才互换的一个回合判断,鹿死谁手无法逆料,如果童叟说的真是实话,不但目的不达,还会造成无法收拾的后果。
双方暂时僵持。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悄没声地出现门边,童叟是面朝外,所以首先发现。
“你又是谁?”
小龙立即警觉,身形斜里滑移,一看,大惊意外,来的竟然是在客店攀交,又为他易容的甄白夫,这神秘的人物何似也赶了来?但小龙却感到振奋,来了个自己人,问题便容易解决了。
甄白夫望着小龙笑笑,然后朝童叟抱拳:“在下甄白夫,甄别之甄,黑白之白,丈夫之夫,打扰老先生,冒昧之至。”
“你俩是……一路的?”
“可以这么说,因为在下与他曾有过交往。”
“不是约好来捣乱的?”
“好说,在下是路过。”
“这里并不是来往通路!”童叟目芒一闪。
“说没路还是有路,在下是山里出来的。”
“不必扯淡,直说你的来意吧。”
“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刚才老先生对这位老弟的保证,在下已经听到,现在在下提一个人,老先生一定不陌生……”
“谁?”
“太原河洛双英之一的武世明武老英雄。”
小龙心头一震,甄白夫怎会提起过世的父亲名号?
童叟的老脸变了变。
“是不陌生,老夫与武世明当年曾是至交,只可惜他……”童叟没说下去,转口道,“为什么提起老夫的故友?”
“因为这位浪子小龙就是武老英雄的遗孤。”
小龙又是一震:这姓甄的可邪门,他竟然知道自己的来历,是了,定是红杏她们告诉他的,他不速而至的目的是什么?
童叟惊异地望着小龙:“小子,你……真的是……”
“这假不了,没人会随便认人作父。”
“天幸故人居然留了后,你难道没听大人提起过老夫的名号?”
“老先生!失礼之至!”小龙作了一揖,“当知冒犯,请包涵,当年家遭不幸,小可年纪尚幼,所以……”
“老先生!”甄白夫插上了话,“恕在下失礼,现在请问一句,凭武老英雄生前与老先生的交情,在下斗胆请问梅林主人所绘制的幽灵殿布置图真的不在老先生手上?”说着,跨进门里。
“没这回事!”童叟斩钉截铁的回答,“老夫已经以名号保证过。”
小龙大为懊丧。
甄白夫再次抱拳:“在下绝对信得过!”
说完,又转向小龙:“老弟,你得另起炉灶。”
“唔!”小龙无话可说。
“你们寻图的目的是什么?”
“小可开始说的便是真话,除魔卫道!”小龙回答。
“你们请坐!”童叟指了指旁边的竹椅。
“谢啦!”甄白夫微微颔首,“在下还得赶路去办事,再请教一句,老先生跟梅林主人曾经是好朋友?”
“不错,可是……他伤透了老夫的心!”童叟愤色又现,“好在他已经死了,否则老夫不会放过他。”
“能请教为什么吗?”
“不提也罢,对了,先等等……”童叟转到里间。
小龙望着甄白夫,心里有许多话要问,但又不方便开口,因为在堂屋里说话,房里的童叟必会听得到。
甄白夫似懂小龙的心意,淡淡地道:“老弟,有话我们随后再谈。”
小龙吐口气,点点头。
工夫不大,童叟步出堂屋,手里拿了个封了口的柬套,递在小龙手里。
小龙茫然接在手中。
“小子!”他对小龙的称呼不改,“这东西好好保存,千万别打开,等到你们对幽灵殿采取行动之时再打开看,这是老夫的重托。”
小龙一头的玄雾,敏感地想到难道会是布置图?但这密柬很薄,不可能是图形……
甄白夫先望了小龙一眼,再转向童叟,道:“既然老先生跟梅天奇曾经是好友,应该明白他的交往,在他的朋友中可有姓童的?”
“没有!不过……”童叟皱眉思索。
“不过什么?”
“有个沾到童字的,但不是姓,是名。”
“请说说看?”
“金童!”
“金童?”甄白夫想了想,“这也有可能,梅天奇临死留言时气已接不上来,也许他本想说金童,而只吐出了一个童字,请问这金童是何许人物?”
“早已退出江湖,年纪在花甲以上。”
“他的行踪……”
“不得而知。”
甄白夫沉默了片刻,偏头道:“老弟,我们别再搅扰老先生,走吧!”
小龙无可如何地点点头。
两人双双向童叟告辞。
童叟也不留客,送到堂屋门边,又叮嘱道;“小子,别忘了那密柬,这对老夫非常重要。”
小龙道:“小可不会大意的。”
离开了童叟的草堂,还没转出山坳,小龙已经迫不及待,亟欲解开心里的谜。
“甄兄怎么会到此地来?”
“区区是抽空赶来的,目的是支援老弟,已经抵达了一段时间,所以老弟与童叟的谈话区区大半听到。”
“甄兄……怎知童叟与先父有交情?”
“蒙的!”
“蒙的!凭什么蒙?”
“令先尊当年交游广阔,声望极高,而童叟也在太原一带混过,即使没交情也会有过小缘,所以就大胆的蒙上一蒙。”甄白夫得意地笑笑。
“甄兄认为童叟所说的全都可信?”
“区区的看法是如此,老弟的意思呢?”
“在事实没证明之前,小弟无法绝对相信。”小龙这些年饱历风浪,学乖了,不敢随便相信一个人或一件事,经验告诉他,有时连耳闻目见的事,如果不深入,也未必可信。
“对!老弟的想法很有道理。”甄白夫点点头。
两人边谈边走,已到了山坳边缘。
“甄兄,童叟交给小弟的密柬,叮嘱要等到对幽灵殿采取行动之时开拆,还说对他很重要,小弟百思莫解,甄兄对此有何高见?”说着,小龙下意识地按了,按放在怀里的密柬。
“这个……”甄白夫沉吟着摇头,“无法想象其中的奥秘,除非拆开来看。”
“拆开来看?”小龙的目光横扫过去,神情上表现深不以甄白夫的话为然。
“区区只是这么说而已,武土一诺千金,当然不能随便食言背信。”
坳口,有块平坦的草地,野林围绕,通过草地才是小路,由于平时极少人出入,所以草地上连路的影子都没有,小龙和甄白夫踏上了草地。
“咦!那是什么?”小龙手指草地的一角。
树丛里有衣物之类的东西在飘动。
“破布!”甄白夫一眼判定。
“这地方怎会挂着破布?”
“也许是山里人扔掉的破衣服,也许是穿林子不当心被刺勾下来的布片……”
“不对,树丛后还有……”小龙弹身奔了过去,“呀!”他惊叫出声。
甄白夫也迅速近前。
林子里横陈了五具尸体,整齐地仰面排列,尸身胸前搁着信符,一眼可辨出是幽灵殿的弟子。
死者全被割断了喉头,有的还在淌着血。
“死的全是幽灵殿的人!”小龙脱口说了出来。
“不错,杀人者真有兴致,杀了人还把尸体摆齐,亮出死者的木牌子。”
“是他们自己人干的?”
“不太对,他们不可能一再地杀自己人。”甄白夫话锋顿了顿,接下去道:“这是他们惯用的杀人手法没错,但那是杀外人,不是杀自己人。”
小龙默想,甄白夫的说法不错,对方没理由残杀自己人,最初是发现善心人用刀解体收尸,之后,连续发现过不少次割喉杀人的事件……
“是刀客的杰作!”甄白夫栗声叫出。
“什么刀客?”小龙大为吃惊。
“一个用刀的能手。”
“甄兄怎么……啊!”小龙说了半句,忽然也栗叫出声。
侧方有棵树被削去了一块皮,露白的地方赫然呈现两个刺目的红字“刀客”,是蘸血写的。
“这些人怎会被杀在此地?”小龙瞪大了双眼。
“……”甄白夫摇头。
“如此说来,这留名的刀客应该是我们的同道?”
“唔!应该是。”
“为什么他以前杀人没留名?”
“区区猜想必有用意,很可能是他已经知道了我们行动的目的,所以故意露一下,作为必要时跟我们联手的棋子,这种事区区经验过。”
“甄兄的猜测不无道理,可是……问题在于我们来访童叟,而刀客巧在此地杀人留名,杀的又是幽灵殿的弟子,小弟认为是这批死者追踪我们而来,就演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势,甄兄以为然么?”
“只好暂时这么解释。”
小龙深深扫了现场一眼。
“甄兄,咱们上路吧!”
“走!”
两人重又上路。
“甄兄,童叟说梅林主人生前有个叫金童的好友,布置图可能在他身上,甄兄对此人有所闻么?”
“没听说过,江湖人物千千万万,除了名气比较大的经常有人提起之外,一般的就很难说了,同时金童是姓名,也有的人只号而不名,号显而名不彰,探听起来便困难重重。”
“但我们非找到此人不可。”
“当然!”
“向老一辈的探听也许能得到端倪?”
“这是可行的办法。”
“如何着手?”
“分头进行。”
小龙心里仍想着在树身留名的“刀客”,从先后情况判断,这位神秘人物早已在暗中活动,用幽灵殿同样的手法杀人,这实在既巧又绝,难怪花五娘怀疑出了内奸。
幽灵殿倒行逆施,自不乏受骗而回头的人,也许真的就是他们的内奸。
而另一个可能的对象,便是袁美玉口里的高人,这一点袁美玉讳莫如深,事有可疑。
甄白夫的出现,也非常突兀,看样子又可能是那位高人所安的棋子,说不定他便是……
心念之中,深深瞥了身旁的甄白夫一眼。
甄白夫似乎也在想心事。
彼此沉默了许久。
到了山脚,甄白夫忽然止步,道:“老弟,我们在此分手!”
“分手?”小龙顺口反问,心里并没什么定见,因为他一直没动过与甄白夫联合行动的念头。
“对,我们不能走在一道,因为我目前的身份很特殊,还不到揭破的时候,但我相信时机不远了。”
“那就请便吧!”
“我们有事再联络!”说完,拱拱手,快速离去。
小龙定在现场,他在想甄白夫所说的“目前身份很特殊”这几个字的意义,他的身份何以特殊?难道……
“啪!”小龙猛一拍大腿,他想到甄白夫也投在幽灵殿弟子出没的客店中,加上这一次使自己冒充二号黑毛武土的安排,姓甄的定是幽灵殿佝内奸无疑。
就此而论,那几个幽灵殿的弟子,定是他杀的,而故意编了个什么刀客以淆视听,他杀了自己的随从之后,再到童叟的茅屋,时间上很吻合。
想到这里,小龙大为振奋,有了这得力的内应,摧毁幽灵殿只是时间问题,眼前自己一方的有袁美玉,红杏,化名小巧侍候花五娘的纪小芸,还有个早先逃出安乐窝的素花,如果善心人再被已方利用上,实力便可观了。
想到善心人,小龙的心不由一沉,在安乐窝里一时气愤而杀了淫荡的胡妹,这对善心人的确难以交代,如果他知道女儿已被杀,不知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他缓慢地挪动脚步。
午夜。
小龙悄然回到函谷关里的客店。
房里很静,看情形幽灵殿的弟子已大部分搬走,因为有些房间是空的,房门虚掩着没燃灯。
小龙进入自己的房间,摸黑坐在床沿,他预料甄白夫定已把此行的消息传到,袁美玉她们会来联络。
一阵使人心悸的女人笑声突然传来,那声音似乎是在尽量抑制的情况下进发出来的。
小龙心中一动,起身近窗,听出声音是发自隔壁房间,也就是甄白夫原先所住的房间,他凝神倾听。
“真要命,我受不了……”似曾相识的女人声音,浪声荡气。
“心肝,你是女人中的女人,我一样受不了,只是……你必须忍耐到满一个月!”男人的声音。
“守活寡,你知道一个月有多长?”
“没办法……”
“你到底练的是什么邪功?”
“心肝,此功一旦练成……嘻嘻,你就会享受到一般女人做梦也享受不到的乐趣。”
“真有这么灵?”
“这得兑现,不能吹的。”
小龙登时血脉贲张,他已经听出女的是花五娘,男的是甄白夫,为了要证实自己对甄白夫的判断,他回身转到壁边,把耳朵贴上板壁缝,这样可以听得更清楚。
“心肝,我们谈谈正事,省得憋了难受,再煽火非烧起来不可,我可就前功尽弃了!”
“嗨!现在谈别的真没兴致!”
“叛徒有消息么?”
“没消息,他飞不了的,主人相当震怒,下令全力缉拿,我判断……”
“判断什么?”
床铺发出一阵“咯咯”之声,两人在翻身。
“东二号忽然失踪,我判断他可能与二号武土联在一起……”
东二号指的是善心人,而二号黑毛武土被认定是叛徒,小龙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这非常有可能,我现在的身份二号并不知道,行动比较方便,如果得到他的线索,由我出面,以免打草惊蛇,奇怪的是二号武土何以要叛变?”
“很可能幕后有人唆使,现在更重要的是必须追回那几个木箱子,那些东西如果被敌人利用上,后果相当严重!”花五娘的声调郑重起来。
“木箱里究竟是什么?”
“这点你不要问,对了,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你是说……”
“浪子小龙!”
提到自己的名字,小龙心里咚地一跳,到底甄白夫受命在自己头上办什么事?
“不能操之过急,那小子倔得紧!”
“他跟水仙宫的渊源极深,我怀疑……”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对他下功磨功夫,一旦时机成熟,我立刻行动!”
“你自信能制得了他?”
“绝对把握!”
小龙心中起了强烈的震颤,花五娘刚才的那句话,已完全证实了幽灵殿就是摧毁水仙宫的凶手,甄白夫是在演什么戏?
寂然了片刻。
“你已是中年人,又有这么高的本领,何以在我认识你之前,没听过甄白夫这三个字?”
“人何必定要出名?”
小龙大为惊愕,听口气甄白夫并不是幽灵殿的弟子,而是花五娘新近结识的,那自己原来的推断错误了。
“你加入本殿可得要誓死忠诚,我是你的举荐人,出了纰漏,我可担不了。”
“心肝,我不是吃下了那要命的丸子了么,我如果有异心,能活得了?”
“嗯!我奇怪二号何以能解脱禁制?”花五娘话声顿了顿,又接下去,“算时间,他早该服解药才能活命。”
“也许……他已经毒发死在什么地方。”
“死了也得找到尸体。”
“说不定明天就有消息。”
“对了,浪子小龙的行踪你知道么?”
“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本殿弟子传来快讯,发现他朝砥柱山方向走了,已经跟踪下去,但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天亮之后,你最好赶去,查查他去砥柱山的目的。”
小龙心中一动,那几个被割喉的幽灵殿弟子,原来是盯踪自己的,如果人不是甄白夫所杀,那就真的有个“刀客”,听语气,甄白夫到砥柱山是秘密的行动,花五娘并不知道,情况似乎愈来愈诡谲了。
“好,天亮我就动身!”甄白天一口答应。
“还有一条线索可以供你应用!”
“什么线索?”
“我们发现一座坟墓……”
“坟墓?”
“对!据我们所知,浪子小龙与一个叫余巧巧的女杀手关系密切,那坟墓便是余巧巧之墓,必要时你可以利用那坟墓对浪子小龙出点子。”
“哦!这……在什么地方?”
“离此不远,东去有个三岔路口,北岔的土阜上,一间小屋的后面。”
小龙的血立刻加速,想不到对方图谋自己如此积极,竟然连这种线索都被他们查到而想加以利用,如果巧巧的埋骨之所受损……
“我记下就是!”甄白夫回答。
“睡会吧,天亮了你还要赶路!”
“好!”
话声戛然而止,然后是翻动的声音。
小龙的心乱了,提到余巧巧,倦意全消,恨不能立刻飞到余巧巧的坟墓去看看,他想,对方不知道自己回客店,何不趁机离开,等天亮就难避对方的耳目了。
于是,他像进店时一样,悄然离去。
天还没大亮,小龙来到地头。
他不想惊动替余巧巧收尸的老头金老三,径直走向土阜坟头,还没到,悲怆之情已难抑止。
登上土阜,目光所及,不由呼吸一窒。
坟前兀立着一条身影,是个女人。
小龙定了定神,悄没声地掩到那女人身后,出声道:“什么人?”
女人似乎大吃一惊,霍地回转身来。
“是你,美玉!”小龙大感意外。
“啊!二公子!”
“你……怎么会来此地?”
“我在等着见一个人。”
“噢!等着见什么人?”
“此地的主人!”
“金老丈?”
“对!”
小龙更感意外,道:“你为什么要见金老丈?”
“我以前在此地投宿过,他为人很慈善,顺道来看看,送点用度,天色还早,不敢惊动他。”
“哦!”小龙吐口长气,“美玉,我是刚从砥柱山回来,还不到一个时辰,你可曾……”
“我已得到消息,说是无功而退。”
“是甄白夫传的?”
“不错,由红杏传来的。”
“美玉,姓甄的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们自己人!”
“来路?”
“目前还不便公开,反正是自己人就是。”说完,指了指坟墓,“我知道二公子来的目的。”
小龙黯然无语,心头起了绞痛。
“二公子,童叟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袁美玉见小龙伤心,换了话题。
“我们要找另一个人。”
“噢!谁?”
“是童叟提供的线索,只是猜想,不一定正确,我们该找一个叫金童的老人。”
“金童?”袁美玉惊叫出声。
“不错,怎么,你听说过此老?”小龙大为激动,从袁美玉的反应看来,似乎有了路数。
“为什么要找金童?”袁美玉反问。
“他可能便是梅林老人的托图人!”
“噢!真有此事?”
“我再问你,是否认识此老?”
就在此刻,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么早便来了客人,比做主人的还早。”
小龙转面一望,发话的赫然是金老三,忙作揖道:“老丈,别来无恙?”
金老三道:“还好,托你们的福。”
袁美玉也福了一福道:“老人家好!”
金老三哈哈一笑,道:“好!好!你们是约了来的?”左右望了两人一眼。
小龙忽然心中一动,金老头是个没功夫的普通老人,何以被他迫近身而不自觉?
袁美玉闪动着眸子,望着金老头。
小龙若有所悟,脱口道:“您老就是金童?”
金老头本来黯淡无光的眸子,突然进出精芒,直照在小龙的脸上,久久,才吐出声音道:“不错,老夫正是金童,你找老夫何为?”
小龙喜从天降,激动得身躯发抖,镇定了一下才道:“老丈与梅天奇前辈是至交好友?”
金童点头道:“不错?”
小龙望了袁美玉一眼,沉声道,“梅前辈已毁在幽灵殿人的酷刑之下,他……”
金童喘口气,道:“老夫已经听说了,人不能走错一步路,他当初就是因为好胜,受聘建造幽灵殿,认为是大展才华的机会,事后发现自己是在助纣为虐,但后悔已迟,落得如此下场。”
小龙点点头,道:“他把布置图交付老丈……”
金童望了望天,道:“到屋里去再谈。”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
二人随着金老头下土阜,来到屋里,坐下。
“老丈……”小龙迫不及待地开口。
“别急!”金童抬手止住小龙的话头,“先听老夫说,图在老夫身边没错,当初梅天奇交图的目的是自知建造幽灵殿罪孽深重,希望有机会赎罪于万一,而他也料到迟早对方会追出布置图,然后灭他的口,谋求久安,所以预作安排,老夫年事已高,并且孤掌难鸣,一直在等待机会,希望能完成梅天奇的心愿……”
说到这里,深深吐了口气,毕竟梅天奇是他的老友,伤情难免。
小龙点着头,没打岔。
金童又接下去道,“老夫早知道你们的行动,一直在留心着,即使你们不开口,老夫也会主动交出来,不过……”
“怎样?”小龙一直在振奋中。
“此图如果落回幽灵殿人手中,便休想有人能破得了魔窟。”
“晚辈会谨慎小心的。”
金童把目光转向袁美玉,沉声道:“注意,要特别当心,谋定而后动,机会只有一次。”
“是!”袁美玉欠了欠身。
“布置图只能指出吉凶门户……”金童转注小龙,“要破魔窟必须靠人,最重要的是内应,外力强攻,事倍而功半,成功的机会也只一半……”
“晚辈会跟同道们仔细策划!”
金童从怀里取出一个羊皮纸袋,递与小龙,小龙起身双手接过。
“预祝你们成功,为武林造福!”
“谢老丈!”
“你们可以走了!”
“告辞!”
双双起身出门。
“美玉!”小龙边走边道。“金老丈就这么容易地交出这张图,我有些担心……”
“这倒不必多虑,假不了的,人家交代得很明白。”袁美玉很笃定地回答。
“美玉,你说此来是给金老丈送用度?”
“啊!你不提我倒忘了,这……”
“美玉,免啦!你的戏演得不够高明。”
“二公子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们见面之后,没半句寒暄,谁也没意外的表情,像是极自然的会面,而且你早知道他就是金童,对不对?”
“二公子多心了,此地我常来,用不着见面就客套,他老人家的名讳我早知道没错,但不敢随便道及,因为他老人家是避世之人……”
“他是否你说的高人?”
“不是。”
“嗯!好,抬这种杠毫无意义,东西已经到手,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加以利用,如何安排行动,该找哪几个人商量?”
“这得请示那位高人。”
“……”小龙斜睨着袁美玉,没开口,等她的下文。
“我们现在到一个地方去。”
“可以见到高人?”
“也许!”
小龙有牙擦擦,但也无可奈何,他明白要摧毁幽灵殿,无法靠一人之力,虽然有了图,一个人也无从利用起,非群策群力不可,眼前所知道的同道,最具力量的还是暗中的高人。
说着已到了岔路口,袁美玉不假思索地领先走上左边的一条。
“美玉,有令尊的消息么?”
“还没有!”袁美玉神色一黯。
“我们接触过这么多的幽灵殿人,为什么不设法从他其中之一探索?”
“眼前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如果一个不巧,会影响家父的安全。”
“嗯!这也顾虑得是。美玉,如果见到令尊,你能认得出来么?”
“认不出,”袁美玉摇摇头,凄声道,“变故发生时我年纪还小,事隔十五年,人已经改变了,凭那点隐约的模糊的记忆,根本没用!”
“这倒木打紧,进入幽灵殿,只要一叫出姓名,问题便迎刃而解。”
“但愿老天保佑,家父还活着!”袁美玉拭了拭眼角,咬紧下唇,抑住内心的悲凄。
这是一座大宅子的后院。
小龙被安顿在后院正屋的上房,袁美玉刚陪着他用完酒饭,他一个人在房中枯坐,袁美玉说是去请示高人,他在等消息。
脚步声响,有人进入厢房。
小龙心中一动,暗忖:莫非是高人来了?
急趋门边向外一望,一颗心顿时收缩,下意识地退回身子。
进厅的赫然是善心人和甄白夫。
小龙的情绪激荡起来,善心人的宝贝女儿胡妹死在自己手下,该如何交代?
善心人与甄白夫坐下。
“阁下还执迷不悟么?”甄白夫的声音。
“老夫志在救女,别无商量。”
“阁下明知救不了,长此被利用作工具,结果将如何?”甄白夫语音沉凝。
“老夫在等机会!”善心人语意坚决。
“区区断言阁下绝无机会,幽灵殿的人全已丧失人性,自己人也毫无矜怜,要杀便杀,何况是他们的囚徒,阁下如肯通力合作,区区保证父女重见天日。”
“老夫不能冒此奇险,以女儿作赌注。”
“阁下最好多想想?”
“老夫别无选择。”
“坦白一句话,我们已经得到幽灵殿的布置图,马上就要采取行动,阁下不肯合作,令嫒能保全么?”
“……”善心人不吭声。
小龙心乱如麻,该不该出去说明真相?善心人本性不恶,曾在紧要关头包庇过自己,如果仍以他女儿为对象迫他合作,是在使诈术,正道之士所不屑为。
“阁下再想想!”甄白夫追迫一句,他看出善心人意志已经动摇。
“如果……万一你们的行动失败,老夫的女儿岂非成了祭品?”
“区区说过保证二字。”
“到时不保,老夫又能如何?”
“区区还阁下公道!”甄白夫的诺言相当严重。
事实上胡妹已死,到时必定形成不了之局,小龙咬牙一想,骤下决心,大步进入堂屋。
“浪子,你也在……”善心人很觉意外。
“老弟,你的脸色……”甄白夫发现小龙神色不对,脱口探问。
小龙凝视了善心人良久。
“大丈夫明来明往,在下有件事要坦白告诉阁下。”
“什么?”
甄白夫茫然,皱眉望着小龙。
“阁下的女儿已不在人世!”
“什么?”善心人栗叫一声,虎地离椅站定。
“阁下的女儿已不在人世。”小龙重复了一遍。
甄白夫骇异地瞪大了眼。
善心人大跨步迫到小龙身前:“你这话是凭什么说的?”
“因为她正是在下杀的!”
善心人老脸立起扭曲,眸子里进出了怨毒的杀芒,呻吟一声,一掌拍出。
小龙一方面无意反击,另一方面善心人的掌法玄厉,即使有心闪避也未必能避过,“砰”地—声,前胸结实地挨了一掌,被震得倒撞向门框,一张脸胀得通红。
“慢着!”甄白夫起身拖进,用手拦住又待扑进的善心人,厉声道:“话得先说明,浪子,他女儿被扣作人质,你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杀人的?”
小龙吐了口气,“安乐窝中!”
“什么?安乐窝中,他女儿……”
“淫荡无耻……”
“你胡说,老夫最近在安乐窝见过她,她……她……”善心人又向前冲。
甄白夫平臂力阻。
“浪子,把话说明白些!”甄白夫的话是吼出来的。
“此次我乔装黑毛武土打入安乐窝,亲眼见她那无耻的邪荡行为,善心人被带进安乐窝父女相见我也在场,胡妹的表现全是装出来的,善心人刚离去,她又陪男人……”小龙说不下去,相当激动。
“你胡说!”善心人栗吼一声,猛力挣开甄白夫的手臂,扑向小龙。
小龙闪电般划进房中。
甄白夫横身房门口。
善心人脸色凄厉,狂喘不已,他像是疯了。
“可以随便抓一个幽灵殿的弟子,问问特三号胡妹是什么样一个女人。”小龙咬牙发话。
“什么狐媚?”善心人嘶声喝问。
“你阁下难道自己女儿的名字都忘了?她不姓胡姓什么?”
“什么,她……姓胡?” “你阁下姓什么?”
“老夫姓……”善心人倏然住了口。
袁美玉来到堂屋边,骇然望着现场。
甄白夫感到事有蹊晓,偏头向房里的小龙:“她说她姓胡?”
“对!”
“她说她是善心人的女儿?”
“她父女相见时我在场,她还伪哭伪号。”
“她叫小玉!”善心人进出了声,身躯仍抖个不停,声音全变了调。
“她不叫胡妹?姐妹的妹……”
“老夫根本不姓胡!”
“那……”小龙窒住,难道胡妹这名字是那女的胡扯的?她姓什么?
“阁下到底姓什么?”甄白夫趁机追问。
善心人喘息了一阵,脱口道:“老夫御医袁震!”
像平地一声焦雷,在场的全木住了。
“爹!”袁美玉尖叫一声,冲进堂屋,横跪地上,仰起脸,粉腮连连抽搐。
善心人双目暴睁。
“爹,我是小玉,袁……美玉!”泪水如泉涌出,挣扎着变成跪坐。
小龙的脑海里嗡嗡作响,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哈哈哈哈……”善心人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笑声使气氛变得诡谲方状。
“你阁下真的是御医袁震?”甄白夫冷电般的目芒直照在善心人脸上,似要照彻他的内心。
“你们……”善心人刹住笑声,“想玩什么花样?”
“没人玩花样,这是十分庄重的事。”
“她怎么成了老夫的女儿?”
袁美玉怔住。
小龙也怔住。
“阁下?”甄白夫目不稍瞬,“如果袁美玉姑娘不是你的女儿,那你就不是袁震。”
“你们捏造事实的目的,是想利用老夫的医术,和熟悉幽灵殿的一般情况这两点,对不对?”
“阁下的医术很高明,但对区区等是派不上用场,说到一般情况,阁下是幽灵殿的囚徒,被驱使的牛马,知道的不比我们多。”
“老夫不那么容易上钩!”
“再坦白告诉阁下一点,袁姑娘当年被收养时才只五岁,现在她已经二十岁了……”
“谁收养的?”善心人深望了袁美玉一眼。
“这点阁下不必知道,现在请问阁下,被扣作人质的那位姑娘是随同阁下一道被劫持的么?”
“这……三年前老夫才见到……”
“阁下怎么断定是自小失散的女儿?”
“这……”善心人答不上来,脸色速变。
“阁下没想到是幽灵殿故意找个女子,冒充阁下的女儿,以便拴住阁下么?”
小龙大声道:“安乐窝的女子叫胡妹,在下当时是武土身份,伪称受命接管安乐窝,她不会说假话,当场不许你父女接近,隔远相对,戏演完便被带走,阁下一点也不疑心。”
善心人木住。
小龙步出堂屋,又道:“阁下刚才说三年前父女相见,这中间隔了十二年,阁下是凭什么认定的?”
善心人依然无语,他已经完全动摇。
袁美玉突然从胸衣里拉出一个小荷包,用手指头拎住高高扬起。
善心人登时两眼发直,精瘦的老脸变了形,久久,忽地悲呼一声:“小玉!”横跨一大步跌坐在地,伸臂拥住袁美玉,父女放声痛哭起来。
劫后骨肉重圆,使入看了鼻酸。
小龙卸下了心头的重担。
甄白夫拉了小龙一把,两人步出厅堂。
“老弟,我不能再耽延,要赶着办大事,把那张图交给我!”
小龙迟疑了一阵,取出幽灵殿布置图交给甄白夫。
“老弟,你仍然回店房去,先好好睡上一觉。”
“回店房?”小龙想起甄白夫和花五娘在店房里表演的那一幕,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恶心,但他现在明白,甄白夫是在演戏。
“对,我们现在起便采取行动,分头办事!”说着,把嘴对着小龙的耳朵,悄声说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