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视于暗中的桩卡,也无惧于突袭,凭他的超人感应,尤其是在这绝对静寂的境地里,三丈之内可辨飞花落叶,黑暗里有目如盲,他索性闭上眼睛,不久之后,他又回复了心平气和,什么也不去想,开始蓄精养神。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擦!”像是一段枯枝掉落身前。
他睁开了眼,他看见了一颗星,登时精神大振,启明星,天快亮了,他站起身来,凝视着那颗黑暗中唯一的明星,突地,他发觉情况不对,如此茂密的树帽,星光不可能透入,而且光度也不对,眼前的星有些发蒙,同时星光该在斜空,但这光却在平视之处。
不是星,他立刻加以否定。
既然不是星,也不是灯烛之类,那该是什么呢?萤光,也不像,再大的萤火虫也不会发出这大的光晕,而且萤光该是不停闪烁的。
是什么怪物的目光,也不正确,目光通常是一对,不可能是单独的一只。
怪光开始前移,不,正确地说是后退。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他不自觉地随着举步。
怪光并非笔直移动,不时转换方向,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怪光的移动也加快,保持一定距离,仿佛是有意引路一般,他敏感地想到来时引路的白纱灯。同时也觉察到居然没碰到树身挡路,这真是怪事?
是真的有人暗中援手引导自已脱困?
是对方故弄的玄虚引自己入陷阱?
后者的可能性极大,因为这里是秘密门户的腹地。但前者也有可能,他不愿放弃这机会,是祸是福总比死困在这黑林里好。
跟了一段,情况没改变。
他猛省到在林中屋子里那先用利器制住自己,后来又故意现身引走那三个准备搜屋女子的第三者,莫非又是他的杰作?
大有可能,于是,他信心大增,脚下加快,紧追这怪光,林木似乎稀疏了,居然畅行无阻。
走着,走着,眼前陡地大放光明,是猝然的,就像一个在阳光下被蒙住眼而突然除去眼罩一样,奇突的现象震得他手足无措,心悸神摇。
像噩梦乍醒,只差没惊出冷汗。
强烈的震撼,意识短暂地空白。
高手,适应力极强,意识随即复苏,眼前阳光耀眼。置身的地方是林缘,回头一望,是片疏林,根本不是什么黑森林,真是见鬼,如果说是幻境,但眼前的景物又那么真实,说是真实,片刻之前却是另一个世界。
镇定、收神,眼前确是真实,远望可见徐家集的影子,周遭的山形地势也不陌生,坦荡的大路也所在不远。
一阵脱困的喜悦之后,他完全回复了正常。
那似星光的东西确是引导自己脱困没错,是谁?
黑森林怎会变成了疏林?
为什么在林子里天不会亮?
“东方白,你的确不赖!”熟耳的声音突然传来。
东方白暗吃一惊,但他是沉稳惯了的,并不立即回身淡淡地应道:“好说!”然后才缓缓循声音方向侧过去。
不远处的横枝边,呈现一个月白色身影,正是那被称公主的少女,白天看得更真切,像一朵抹了霜的鲜花。
他望着她,心头升不起敌意,美而冷,艳而寒,尤其是她那矫健婀娜的体态的确令他激赏。
对视了片刻。
“东方白,想不到你居然能脱出铁栅而不露痕迹。穿越鬼树林而无损,对奇门之术的造诣够高,令人佩服!”
东方白心中一动,鬼树林?奇门之术?他忽然明白了,这片疏林实际上是一座奇门阵势,难怪会有这大的变化,自己应该想到而竟没有想到,看起来那引自已出阵的应是此道高手,他究竟是何许人物,为何援手自己?
“过奖了!”他不动声色,含糊地漫应了一声。
“没人夸奖你!”
“哦!”
“点倒十八名守阵桩卡,你用的是什么手法?”
东方白心中又是一动,原来那导引自己出阵的是先点倒了守阵的弟子,天知道那神秘人用的是什么手法。
“姑娘解不了?”他只好反问一句,他无法回答。
“笑话!”月白劲装少女眸中寒芒闪了闪。
“那就不必问了!”
“你以为就此没事了么?”
“姑娘还有什么指教?”
“血债血偿!”
“在下说过并没杀人!”
“用什么证明?”
“证明?”东方白有些啼笑皆非:“证明二字从何说起?在下被诱人陷阱,无缘无故诬指为杀人凶手,居然还要在下提出不杀人的证明,天下有这种道理么?”反诘的语气,仍脸色平静,不愠不火,表现了至佳的风度。
“狡辩无益!”
“那姑娘要怎么样?”
“要你付出代价!”
“姑娘既然不相信在下的话,也是没法的事。”
月白劲装少女扬了扬手,十几名青衣女子蝴蝶般从林中穿出,剑都已执在手中,看样子是早已伏伺林中待命。
东方白心念电转,道:“自己所站的位置是林缘,恰是奇门阵势的边缘,如果交上了手,难免展闪腾挪,要是一不小心再陷入阵中,麻烦可就大了……”
心念之间,飞弹到林外的空地上,兀立以待。
身形才稳,十几名少女已经围上,井然有序地排成了三圈,内圈四人,中圈六人,外圈八人,错落有致。这近二十的少女,似乎经过挑选,每一个都长得眉清目秀,英气外溢。看情形她们排的是一个奇门剑阵,料想必然甚具威力。
月白劲装少女移身到了林边树下。
十八支长剑映着日光蔚为奇观。
东方白突然有些失悔,自己应该在这批少女甫现身之际一走了之,留下来毫无意义,赢了并不能解决问题,输了更不合算,而现在要走已经来不及了。
内圈的四支剑亮出了准备攻击之势,中圈的六支准备接应,外圈的八支则是待势的姿态,杀气开始弥漫。
东方白双臂下垂,气定神闲地站着,没有去碰腰间的剑把,看样子他没拔剑的打算,给人一种莫测高深之感。
“东方白,你准备投降?”月白劲装少女高声发话。
“没这样的事。”
“为何不拔剑?”
“在下不想伤人。”
“好大的口气,开始行动!”手扬起,往下一切。
内圈四支剑斜扬,中圈和外圈各以反方向开始快速游动,剑芒映日交错闪耀,变成了两道正反运行的光环,包涵了五丈方圆的每一寸空间,令人眼花缭乱。
东方白发挥了极大的定力,对光环视而不见。
“呀!”娇喝声中,四支剑从不同方位分进合击。
东方白身形一晃,空手入白刃,拨、打、点、闪在剑光中穿梭,他仿佛熟知对方的招式,乘虚蹈隙,丝丝合和,就像是幽灵鬼魅,有形无质。
四支剑越攻越快,进退疾徐,配合得天衣无缝,势道凌厉无匹。
剑气撕风,发出刺耳惊心的声音。
东方白竟似游刃有余,形势维持不变。
激烈的剑波,有如狂风卷起的巨浪,配着转动不息的光环,使艳艳的阳光为之失色。
“呀!”又是一声娇喝,阵势起了变幻,中圈的六支剑切入,内圈的退到中圈,照样快游急旋,而内圈加多了两支剑,搏刺更为紧密激烈,而整个的剑阵在疯狂中有律动,似乎要把被攻击者吞噬、绞碎。
疯狂的搏杀持续了盏茶时间。
东方白感觉到真力在急遽的消耗,真力有其极限,功力再深厚也无法在剧烈的动作中维持长久,他想,只要摆倒其中两人,剑阵必乱,于是他展开反击,几招之后,他才感觉到这剑阵非比等闲,彼此配台的巧妙玄奇简直不可思议,根本就无隙可趁,以他惊人的身手,只堪堪能自保,没有半寸的空间半秒的时间能供他利用。
不须力竭,只消一个迟滞便会非死即伤。
而持续下去,力竭是当然的结果。
一个武士,不管有多深沉,始终脱不了傲气,他先表示过不拔剑,即使面临死亡也不能损折这份傲气。
事实上他必须当机立断,这剑阵的威力当不止此,如果再增强的话,将无法应付,即使不增强,就这样耗下去,其结果也已在意料之中。
背水借一,非使出非常手段不可。
“呀!”他第一次发出声音,随着这一声栗吼,一道罡风裂空暴卷,犹如突发的迅雷骇电,惊叫与闷哼齐作,人影横飞倒撞,光环爆散。
骤雨乍歇,场面静止下来,人影四散分立,有的坐地不起,呈现在每一个少女脸上的是惊悸和骇然。
东方白的脸孔微显苍白,这一记他是拼全力而发。
月白劲装少女的粉靥也呈月白色,东方白的功力超出了她的想象。
空气短暂地死寂。
月白劲装少女的粉靥转红。
“退下去!”她大声喝叱。
坐地的挣起身来,纷纷退入林中,转眼不见,现场只剩下月白劲装少女和东方白遥遥相对,像幻象消失,又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良久,月白劲装少女缓缓挪步,直迫到东方白身前八尺之处才停了下来,酡红的粉面,显示了她心中的怒气。
怒,在某些型态的女人来说也是一种美。
现在,她更美了,刚健,别出一格的美。
东方白静静地站着,后面已回复了安详,那样子仿佛不是面对想要他命的敌人,而只是对着一个普通而不相干的女人。
“拔剑!”她低喝了一声。
“在下不想对姑娘拔剑。”东方白答得很从容。
“你真的这么骄傲?”
“在下没这意思。”
“那为何不拔剑?”
“在下的剑出鞘见血……”
“东方白!”她打断了他的话头:“别太自恃,告诉你,你不拔剑便没有任何机会,姑娘我照样要你的命。”
“我们之间似乎没有恩怨?”
“血债,杀人偿命!”
“在下没杀人,所以也不想真的杀人。”
“哈!东方白,你表面上高傲自大,骨子里却卑鄙无耻,杀了人不敢承认,听清楚,姑娘我今天非杀你不可,不但杀你,还要你死得很惨。”言词中充满了怨毒,眸子里闪射出可怕的杀光,粉腮也更红。
“姑娘如果有这能耐,在下不会逃避。”
“哼!我要是杀不了你,我便自杀。”话已经说绝了,表示其杀人决心之不可动摇。
东方白内心起了一阵悸动,这样刚强的女人他还是头一次碰到,她敢这么说,必然是有恃而无恐,该不该拔剑?
他不能不有所考虑了,剑出鞘必见血只是一句话,见不见血他仍然可以控制,只是他不能随便亮剑,这是一种自我的约束,也是事实上必须坚持的一点,除非是万不得已,因为亮剑的后果将十分严重。
“拔剑,我最后说一遍。”
“能先问句话么?”东方白在决心未下之前,采取了拖延的策略,好让自己有考虑和观察的时间。
“问什么?”
“姑娘的称呼和来路。”
“你用不着知道!”意态冷如雪上加霜。
“在下认为应该知道!”剑眉一扬,接下去道:“在下出道以来,还不曾对女人拔过剑,所以这算是条件!”
“你拔剑的条件?”
“不错!”说归说,东方白心里还在急急盘算,他的剑有三不拔的原则,不逢极强的对手不拔,无意杀人时不拔,有第三者在场时不拔,现在,面对的还不能算是极强的对手,他也无意伤她,而暗中不止第三者在窥视,可以说无一合乎拔剑的原则。
“如果我不回答呢?”
“不拔剑!”
“好,姑娘我也是头一次碰到你这种顽强而有趣的敌人,我就告诉你。我叫……”
就在此刻,一个苍劲的女人声音突然传来:“不可任性!”
人随声现,影子一闪便到了两人身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清瘦老妪,手拄一根粗如鹅卵的鸠头铁杖,白发老妪而配上这么一根沉重的铁拐杖的确是惊人。
东方白先是骇异,继而感到奇怪,为什么这老妪要阻止这被称为公主的少女说出名号和来路,这当中有什么文章?
老妪年事已高,但澄澈剔亮有神的目光并不输于年轻人,定定地照在东方白的脸上,她似乎要看透什么。矍铄威严的神采里隐泛着一丝慈祥,谁看到她第一眼便会产生好感,简言之,她是正派人的型态。
“东方白,你不承认杀人?”
老妪开了口,声调刚劲有力,显示她有极深极深的修为,绝不是泛泛之辈。
“在下没杀人,当然不能承认。”东方白朗声回答。
“姥姥,事实俱在,别听……”
“公主,这事由老身处理!”
老妪抬手打断了月白劲装少女的话,但她的眼睛并没离开东方白的脸。
她称她姥姥,她称她公主,看样子这白发老妪是门户中的长老,地位尊崇,而少女是主子身份,主从有别。
“东方白!”老妪又开口:“你真的不是凶手?”
“不是。”
“看你面含正气,所说的应当可信,不过,鉴于南阳金狮子被杀的前例,你脱不了嫌疑,为了洗涮嫌疑,你必领找到凶手,如果你愿意答应这条件,老身便作主暂时放过你,三个月之内你提出交代,如何?”
“姥姥……”月白劲装少女似乎想阻止。
“公主,老身有老身的道理,责任由老身担待。”
月白劲装少女噘起了嘴,不再言语。
东方白有些啼笑皆非,别人杀了他们的人,却限用要自己缉凶,这算是什么道理?
自已有—百个理由拒绝,但拒绝的话免不了要见真章,如此便将破坏自已“三不”的原则,能避免用剑则尽量避免,自己并非逞强好名之徒。
再则,南阳“金狮子”之被杀,不但被硬栽在自己身上,还被冠了个“无肠公子”
的外号,是则缉凶对自己也属必要,答应下来,是一半对一半,暂时消除敌对,对自已在这地方的行动方不致有阻碍。
心念数转之后,他下了决心。
“在下答应。”
“很好,你可以走了。”
东方白正待转身。
“慢着!”月白劲装少女出声喝阻。
“姑娘还有话说?”
“三个月到期如果你交代不出凶手该怎么说?”
“现在言之过早。”
“哼!你记住一点,在三个月限期之内,如果我们发现你杀人的证据,随时都会对你采取行动,江湖虽大,没有你躲藏之处。”
“在下会记住的!”抱了抱拳,转身飘然离去。
待东方白身影消失之后,月白劲装少女与老妪退入林中数丈深处。
“姥姥,他太骄狂,我就不相信他能在我的剑下逃生,您为什么要阻止我跟他动手?”
“小玲,你一向很机伶善于应变,今天你竟然不用头脑,动了性情,要是姥姥我不及时阻止,你会铸成大错,你还不明白么?”
“我不明白!”神色之间露出了撒娇的成份。
“小玲,你好像越来越任性了。”
老妪的脸色变得很严肃,道:“你差点就要泄露身份和来历,难道你忘了这对本门影响有多大?再则,无肠公子东方白来路不明,他去找过不为老人,企图更加可疑,你没想到这一点?”
“姥姥,我不相信他能在我的剑下……”
“你错了,大错而特错。”
老妪立即打断了她的话,道:“铁栅关不住他,奇门阵势困不住他,徒手破了剑阵,这已经充分证明他并非普通人物。再说,如果南阳‘金狮子’和‘太行之鹰’苏飞真是他下的手,那他剑术之高又得到了证明,说不定他就是我们多年来苦等密索的仇家手下,你这一任性,岂不是坏了大事,铸成不可原谅的大错,而成门中罪人。”
小玲缓缓垂下了头。
“姥姥,我错了。”
“小玲,幸好错没铸成,以后多加小心就是!”
“是的!”
“从现在起,东方白不能脱出我们的监视,我们回去安排。”
“是!”
东方白一路在想:“那暗中帮助自己脱困的究竟是谁?他能在秘密门户的心腹地带中出入自如,能耐着实惊人,他援手自己的目的何在呢?”
这是个无法猜透的谜,他又想:“南阳金狮子是地方一霸,纵令手下胡作非为,鱼肉乡里。自己约斗他的目的是希望他回头弃恶,当时只折了他的剑,事后却传出他被残杀的消息,而帐却算在自己头上,照传闻,他的死状和林中秘屋里的太行之鹰苏飞一样,是同一凶手么?”
想到这里突然若有所悟
照死者的死状分析,下手的人如果不是失去人性的杀人狂,便是与死者之间有极深的仇恨,所以下手才这么狠毒,那种手段的确是骇人听闻。
在林中秘屋里,暗助自己脱身的很可能就是先后两案的凶手,基于自已替他背黑锅这一点,他不能不有所表示。可是,他是谁呢?
眼前一片翠绿迎风沙沙。
东方白抬头一看,不由证了怔,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走向了听竹居的路。
他停了下来,目注披山盖野的幽篁,似乎又看到了那道眩目的彩虹,她是不为老人的客人,而不为老人是唯一知道大化门消灭之谜的人,要探谜底,惟有从她身上下工夫。
于是,他又举步,穿林而行。
不久,岔上了碎石小径。
走了没几步,一股怪味沁入鼻孔,这种怪味很难闻但并不陌生,他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想辨别出究竟是什么味道。
鼻子掀动之下,忽然省起这是血腥味,有血腥味必然有死人,而且是死了不久的人。
他心头不由暗暗吃惊,循着怪味传来的方向仔细扫瞄,竹栉盘虬里,他看到了一双脚,薄底快靴,是一双男人的脚,他的心抽紧起来,不是怕死人,而是惊于故伎重演,照那位被称做公主的月白劲装少文的说法,太行之鹰被残杀的地点是听竹居到徐家集的途中,现在又见死人,该不会是同一凶手所为吧?死的难道又是对方的人?
事不干己,离开为上?
看个究竟?
踌躇了片刻,终于敌不过好奇心的驱使,地折身朝仅看到一双脚的位置走去,拂开低垂的竹枝,步步深人。
“呀!”他忍不住要叫出声,死的仍是个老者,死状和在黑林秘屋房间里的太行之鹰一模一样,完全证实了他的忖测,是同一个人的残忍杰作,人性尽失者的手段,是谁?
有的裂口还在渗者黄水,证明遇害的时间不久。
非逮到凶手不可,东方白作了决定,并非是为了秘密门户强迫他答应的条件,而是基于他痛恨不人道,假使暗中援手他的真是这名凶手,他的感激之心也已被惨酷的现实所粉碎,江湖上不能容留这类没人性的恶徒。
这地带应该属于那些女人的地盘,尸体自会有人发现收拾,于是他转身出了竹林,重新步上碎石小径。
他并非专程来,而是无意中走上了这个方向。
走着,走过,短墙,小红门,精舍檐牙在望,他的心浮动起来。
面对再顽强的敌人他能沉稳如山,但想到了祝彩虹他便有些情不自禁,他告诉自已,目前不能对她生出情愫,但那份强烈的意念却难以抛躲。
到了小红门前,他住了脚步。
门只有半截,透过门头,可以瞭然门内的一切,幽篁蔽日,院子里显得一片阴翳,静悄悄没半个人影,他想扣门,但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他是被“不为老人”逐出来的,人家对他不欢迎,下意识里,他是想再见那道彩虹。
彩虹无影,他又不能出声叫。
他兀立在门边,痴痴地望着精舍,他希望彩虹能自动出现。
到目前为止,“不为老人”就所知是唯一知道大化门消失之谜的人,而他峻拒触及这问题,要想从他口中挖出谜底是绝对办不到的事,唯一的办法是借重祝彩虹,只要她肯相助,事情便有可为。
不知站立了多久,听竹居里仍是一片悄寂,像是根本没人住的山间弃屋。
一个瞎眼老人,一个谜样少女,保持绝对的静应该是意料中事。如何诱她现身而不致惊动老人?东方白苦苦地想,他不能弄出任何声音,失明的人听觉最是灵敏,苦等下去不是办法,又不甘心就此退走。
好歹进去看个究竟,这是没有主意之中的主意。
他用一根指头顶开小红门的搭扣,轻轻推开,然后蹑手蹑脚地步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不使发出半丝声音,穿过花径,到了精舍门前,门是半开的,他竭力摒住呼吸,像是呼吸都会惊动屋里人。定了定神,再前移两步,现在可以看到堂屋里的情况了,木榻是空的不见人影,他再前挪一步,伸长脖子,视线已可遍及整个堂屋,两侧的房门是关紧的,正面屏帐两侧仅装有门框,不像是房间,依一般格局,可能是通向后面的隐藏中门。
人在房里高卧不起么?
他不能贸然进去,想了想,退后两步,转身挪向左边房间的窗子,梅花格,里面糊了纸,无法透视。
仔细探视,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破洞,徐徐呈口气,闭单眼,凑近破洞,是卧房的布置,但却是空的。
迟疑了片刻,他又转到右边的房窗,但却无洞隙可寻,想了想,指头醮口水把窗纸弄湿捺了个洞,朝里一望,大为愣愕,房里依然空空如也,这可是怪事,这一老一少哪里去了?怎会没了踪影?
幽居避世的人是不可能离屋外出的,但两个房间的确是没有人,而且被褥摺叠得很整齐,似乎没人睡过。
怔了一阵,他决定不顾一切进屋去看个究竟。
于是,他回到堂屋门前,推开半掩的门,门扇发出了格吱之声,如果有人,总可以听到了,静待了片刻,并没任何反应,他跨了进去,很幽雅的布置,竹雕木刻画轴,看上去都是精品,但他无意欣赏。
略略一停,步向屏帐门,不出所料,屏帐后是一道中门,似乎另有夭地,他硬起头皮步了进去,中门外是个天井,一间小屋横在正面,两端连接围墙,粗略看去,是间灶房,但冷清清地无烟无火,小屋后面是石山。
整个精舍的范围就这么大,的确是无人。
真是怪事,东方白木然。
他禁不住想,莫非是自己此次的蓦然造访惊扰了对方而弃屋乔迁么?
如果真是如此,这当中有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和顾忌,值得舍弃这仙境般的住所?
又转回堂属里。
他下意识地浏览堂屋里的陈设,目光在游移,但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进去,他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感受。
牵引他重临听竹居的原因严格分析起来并非“不为老人”而是祝彩虹,彩虹无影,使他有一种重重的失落感。
“咦!”声音不大。
在心理上认为绝对无人的状态下这一声轻“咦!”不殊雷鸣,东方白猛地一震,但他沉着的素养使他镇定如恒,徐徐回身,眼前陡地一亮,他真正的震栗了,彩虹出现在门边,像电流通过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
祝彩虹,青布包着头,手里拎了个包袱,像要远行的样子。
东方白又一次领略沉迷,没有意念,只是发呆。
“东方公子,你怎么……”她开了口。
“在下,我……”他超人的沉稳竟然经不起考验。
“东方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补充说完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脸上出奇地平静和悦,柔得完全没有个性,没有惊奇,没有责备,就那么平淡。
“在下是无意间来的!”东方白的魂儿归了窍。
“哦!”她微微一笑。
“不为老前辈呢?”
“他走了!”
“走了?”东方白大为震惊:“他舍弃了这仙居?”
“公公多年幽居,不能受丝毫干扰。”
她依然称不为老人为公公,接着又道:“最近接连发生的事,使他难以承受……”
“他老人家何往?”
“不知道!”
“姑娘会不知道?”这答复使东方白大奇。
“是真的不知道,我说过我只是客人,他老人家不说,我也不便追问。”
“可是他老人家双目不便……”
“自然有很好的安排!”
东方白默然,他在想她所谓的“最近接连发生的事”这句话的含意,这说来很明显,首先是自已向他探究大化门消失之谜,曾引起他强烈的反应,其次是先后发生的残尸案正在他隐居处的附近,这其中蹊跷大了。
“看姑娘的样子……”东方白沉默了一阵之后开口,向堂屋门挪近了两步,彼此的距离相对缩短了两步。
“我当然也只有离开!”玉靥浮起一抹凄清。
“公公走了,我失去了凭依,只好另觅栖处,可是……”凄清变为泫然,半晌才接下去道:“我是个身世奇惨孤苦飘零的女子,没来处,也没去处,江湖茫茫,何处是儿家!”
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竟然是只天涯孤雁,是真的还是假的?美人,常常是占便宜的,发脾气谓之娇嗔,骂人,对方不以为忤,反而被目为别有风韵,说话,很容易被人接受,即使说了假话也容易获得谅解。
现在,东方白对她油然升了同情之念。
“姑娘的身世……”
“我不想提及我的身世。”
东方白赧然,交浅不言深,现在双方才第二次见面便问及人家的身世,是嫌唐突了些,微微一笑,掩饰窘态。
“在下是不该有此一问!”
说了这么一句,立即转了话题道:“在下来时不见有人,待了许久,才冒昧进屋,着姑娘的样子,是去而复返么?”
“不错,我走在半路,忽然想起忘了件东西,所以又折了回来!”
说完,举步进屋,从东方白身边擦过,进入下首房间,只一忽儿工夫,又现身出来,望着东方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想说什么又下便启齿。
“姑娘莫非想说什么?”东方白忍不住问了出来。
“唉!”一声幽长的叹息,那份凄怨的神情,的确是人见人怜。
“姑娘有话但说无妨,只要在下力所能及,或有可效劳之处!”东方白说得很诚恳。
东方白说这句话九成是出于真诚,但还有那么一成是为了自己,他要借祝彩虹达成自己的意愿,即使不那么认真想,潜意识中仍然有这成份。
东方公子,我目前的困难是没有依靠。“
“噢?”东方白心中一动,依靠二字可以作多种解释,多少有些儿暖昧,是以他不敢表示任何意见。他迷于这道彩虹,下意识中有某种企盼,但并不完全湮没理智,他必须保持目前还不能改变的原则。
“东方公子!”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恨老天为什么不给我一张丑脸,我称不上是什么美人,只是长得比一般人好看些,但这一点好看却带给我严重的麻烦,极大的痛苦,处处受人注目,时时惹来……”她没说出下半句。
东方白知道她没说出来的半句话,像她这样美丽剔透的女子,惹人觊觎,招致麻烦是必然的,如果任何男人见了她而不动心起意,那这男人必是白痴。
“姑娘的意思是说无处投奔?”
“是的!”眼神中露出了一种企盼。
“这……在下也是他乡作客,而且又是……”
“东方公子,我一眼便看出你是正人君子,我的意思是希望能得到保护……”
她低了低头,一抹红晕飞上了玉靥,变成了惑人的艳光。
东方白心头一阵跳落,一面之缘,他渴望再见到她,甚至有更进一步亲近的冲动,现在,她亲口提了出来,她的心意已隐约可窥,然而他却畏怯了,因为他有顾忌,他怕铸成无可弥补的大错,心情顿时陷于矛盾之中。
现在只消一个表示,一句话,便可使情况完全改观,然而他的确没这份勇气。
“我该走了!”她低头挪步,出门,踏上花径。
彩虹消失了便不会重现,捕捉住这道彩虹!一个声音在东方白的心里大叫,他忘情地追出门外,脱口叫了一声“姑娘留步!”
话出口,心头是一片迷乱,他似乎忘了一切,只存在抓住她的一念。
祝彩虹止步,但没回身。
东方白迫近到她身后三步之地。
“东方公子有何指教?”
“在下……愿意保护姑娘!”
“是真的么?”音调轻柔似水,带着一丝惊喜。
“当然不是说笑!”
“那我感激不尽!”幽幽回过身来。福了一福,迷人的神采里添上了一抹喜悦,更美了,像五彩流光。
东方白呆了一呆。
“谈不上感激二字!”
“东方公子落脚何处?”
“徐家老店!”
“客栈……方便么?”
“在下会安排。”
“我们……现在就走么?”我们两个字一下子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好!”东方白点了点头,本来只是一种希冀,突然变成了事实,他真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一切是那么真实,彩虹已经伴着他,但他并不想拥有她,因为他不能,他有些昏乱,这像是缘但似乎又不是缘,他内心里希冀与抗拒同时存在。
并肩出了小红门,祝彩虹回身闩上了搭扣,然后一起踏上翠竹掩映的碎石小径,两人都默默无言,不久,走到了发现尸体的地方,东方白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望向竹林深处,一双脚,尸体仍在。
“公子,你看什么?”称呼上她已省去了东方二字。
“噢!这……”东方白犹豫了一下才道:“在下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林子里有人被害,死状很惨。”
祝彩虹黛眉微蹙,眸光顺着东方白注目的地方望去。
“啊!一双脚,什么人下的手?”
“不知道!”
“被害的是何许人物?”
“不知道!”仍然是三个字。
“会不会是……”祝彩虹的声音发了抖颤。
“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去看看!”说着,快步奔了过去。
“姑娘,不要看,死者的样子很难看。”
“呀!”祝彩虹发出惊叫。
东方白立即奔了过去,祝彩虹回身抱住东方白,似是惊骇过度而失态。“太可怕了!”
她叫着,娇躯抖战不止。
体肤相亲,使东方白感到一阵晕眩,呼吸窒住了,但他没回抱她,只是呆立着,任由心身震颤。
娇躯的抖战像一波波的电流,东方白的晕眩更甚。
“啊!”祝彩虹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放开手,退了一步,侧过身,用衣袖掩着脸,不敢再多看一眼。
突然的拥抱,骤然的分开,电流的脉动似乎仍在,东方白有一种好梦乍醒,梦境未消,但已抓不住的幻灭感,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随之而升的是惊诧,祝彩虹是江湖女子,这可以看得出来的,而一个江湖女子会怕看死人这就有些不可解了,她是天生的胆小么?还是她的江猢年龄太嫩?他替她作了解释,随即柔声道:“我们出去!”
两人又回到竹林小径上。
祝彩虹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面色十分难看。
“我……知道被杀的是谁。”
“哦!”东方白大感意外,道:“何许人物?”
“太王帮总香主石虎。”
“太王帮,好古怪的名称?”
“这帮派开山立舵不到五年,总舵设在李青店,距徐家集不到百里,是由太行王屋两个帮会合并的。”
“姑娘怎么知道?”
“石虎曾经拜访过公公,我是从他跟公公的交谈中知道的。”祝彩虹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脸色也回复了正常。
“像这种疯狂的杀人手法,凶手如不是丧心病狂,便是与死者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死者身为太王帮的总香主,功力自然不是泛泛,能杀得了他,身手必定相当惊人,会是……谁呢?”
东方白口里说,心里想到另一个遇害人太行之鹰苏飞,既然这帮派是太行王屋两派的合并,而苏飞外号太行之鹰,很可能他们是一路的人物,这到底是个人恩怨,还是帮派之间的过节?
他希望得到点线索,因为他答应持铁杖的老妪在三个月之内交出凶手,以卸下自己背上的黑锅,但祝彩虹的回答却很令他失望。
“无从想象,我对江湖道还很陌生。”
“姑娘在听说有人被杀之时,曾说会不会是……”
“我是担心公公。”祝彩虹柔丽的眸光闪了闪。
“原来如此,我们还是走吧!”
此刻,竹林深处正有两对锐利的眼睛在窥视两人的一举一动,但两人浑然未觉。
徐家老店。
当东方白带着祝彩虹穿过食堂的时候,尽管祝彩虹低垂着头,两人的步履也很快,但仍引起了一阵骚动。
到了后进东方白的房间,东方白松了口气,掩上房门,招呼祝彩虹坐下,现在,他是独对这道原先认为难以捉摸的彩虹了,一时之间,似乎无话可说,他想了解一下她的身世,但想到在听竹居触及这问题时她所表现的幽怨凄苦,话已到喉头又咽了回去。
祝彩虹似乎很羞怯,低垂着粉颈。
“祝姑娘!”东方白想到了话题,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探索她的身世,道:“你说你是不为老前辈的客人,这话怎么说?”
“他年长我叫他公公。”祝彩虹抬起了脸,柔亮的目光投注在东方白的脸上。
“我跟他老人家不是亲戚,也没有师徒的名扮,所以只能说是客人。”
“姑娘又如何做了他的客人呢?”
“这……”祝彩虹眨了眨眼,似在考虑该怎么回答,略停才道:“一位收容我的恩公跟他是至交,要我投奔他请益武功,所以……我作了他老人家的客人。”
“姑娘被人收容?”
“唔?”脸上迷人的光采突然消失,隐有恨意。
东方白无法再往下问了,他不愿她触及伤心事,他想,只要两人在一起,许多谜底会慢慢揭开的,不必急在一时,笑笑道:“走了这么远的路,姑娘一定饿了,在下去叫些吃的!”说着,站起身来,走过去拉开房门。
一张尴尬的脸正在门外,是小二。
“公子,小的是来请问……”小二的舌头打结。
“隔壁的房间有客人住么?”
“正空着。”
“很好,收招收拾,被褥换上干净的,我……”东方白的话声顿了顿才接下去道:“我妹妹要住。”
“噢!原来那位姑娘是公子的妹妹。”
“配几样可口精细的莱,一壶陈绍送到房里来!”
“是,小的立刻去办!”小二哈腰应了一声,朝房门偷觑了一眼才匆匆离去。
东方白又回进房里落坐。
“公子,你方才对小二说我……是你妹妹……”咬咬下唇又道:“那我们的称呼是不是要改过?”
言下不胜娇羞,用纤纤玉指抚弄着衣角。
东方白脸上一热。
“在下如此说是……省得他们胡猜乱道。”
“这很好,我庆幸有这福份能当公子的妹妹。”轻柔地笑了笑,又道:“那我就该称你为……大哥,成么?”
“当然,我……就叫你的名字。”
东方白心头升起了一股暖意,但夹杂着一种很难形容的异样情怀,距离拉近得太快,反而使他有一种似乎不真实的感觉。
来得太快。会不会也去很太快呢?
他敏感地想这不愿想的问题。
在一间极其华丽的小厅里,持铁杖的白发老妪正与叫小玲的月白劲装少女在交谈,小玲满面激动之色。
“姥姥,石总香主横尸听竹居外的竹林,死状和苏堂主一样,论时间也正合,能不说东方白是凶手么?”
“也许是巧合!”老妪的脸色也很沉重。
“天下那有这么巧的事,姥姥为什么要替他开脱?”
“因为我看他的外貌气质不像是凶残之辈。”
“不能以貌取人,披了羊皮的狼一样……”
“小玲,姥姥一生阅人多矣,咱信老眼不花。”
“他打听大化门的事,他又去听竹居,显然他是居心叵测,姥姥不相值他是杀人凶手,他的行为作何解释?”
“他已经在我们监视之中,很快就会有答案的。”
“姥姥,您生性仁慈,但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已残忍,这多年来,我们一直摸不到仇家的影子,一直在恨里煎熬,现在我认为他就是线索,这是上代有灵,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条线索,我们……”她激动得粉腮胀红。
“我没说放弃?”
“可是……”
“一切要按理顺章地来,欲速则不达,我们的仇家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可怕敌人,绝不能打草惊蛇,他答应三个月之内作交待,到那时再说吧!”
“哼!”小玲长长吐了口气,道:“奇怪,他怎么会和祝彩虹扯一道?”她忽然转了话题,像是在自问。
“也许是男才女貌,一见钟情。”
“哼!”又是一声冷哼,脸上隐有妒意。
徐家老店客房里。
东方白与祝彩虹在房间里对饮。
烛影摇虹,映着被酒渲染的酡红,祝彩虹成了名符其实的光灿彩虹,东方白完全沉醉了,沉醉在流亮的虹光里。
祝彩虹此刻已回复了娴静的气韵,落落大方地斟酒,陪饮,隐约的笑意在酡红里伸展流布,流波妙目不时转闪,但正而不邪。
“彩虹!”美使人迷醉,酒使人忘形,东方白情不自禁地捉住她的手,柔若无骨,细腻如脂,肤理莹白得像夺目的玄玉,仿佛不是血肉之体,而是玄玉雕琢的,她没有抗拒,他贪婪地细细观赏,接触之点导出了电流振荡全身,声音有如梦呓:“你要真的是我的妹妹该多好!”
“不!我不要做你真正的妹妹。”
“那……你要做我的什么?”东方白内心一阵狂跳。
“我要……”眸光闪向空处。
东方白的呼吸顿时停止,他在等下文,但她久久没有出声,一株愁意上脸,取代了那深沉而婉约的笑意。
她在想什么?她那半句话……
“彩虹,说,你要做我的什么?”东方白的声音微颤,心里似已料到她的下半句话是“我要作你终生伴侣!”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脸上。
“我什么也不要!”
“……”东方白愕住,半晌才费力地道:“什么也不要,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
“你……是说我……不配?”
“不,我这是由衷之言,我真的不配,如果我是你真正的妹妹,会玷污了你,会使你蒙羞,会使你……”她没继续说下去。眸子里幽怨之光更甚。
玷污,蒙羞这类字眼出自一个绝色而端庄的女子口中,绝对无法教人接受,东方白怔住,抓住她的手的五指无形中捏紧,眼神定住连眨都不眨,这是什么意思?她说这话的用意何在?她真正要说的是什么?
“彩虹,我不懂?”
东方白久久才迸出这句话。
“以后你会懂的!”她吐了口气,道:“我只是一棵路边的草,大哥,你能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已经心满意定了,我不奢求任何名份,因为我不配。”剔亮的流彩似乎减少了,烛花结蕊,光亮也黯了下去。
“我不懂?”东方白抗声说,仍是这句话。
“大哥,我说了以后你会懂的。”
“为什么不现在?”
“现在?不!请不要生气也不要逼我。”她那酡红的玉靥突然透出苍白,手缩了缩,似乎被捏得痛了。
就在此刻,房门响起叩击之声。
“谁?”东方白松开手。
“是小的!”是店小二的声音。
“什么事?”
“有样东西要立即交与公子。”
“噢!”东方白起身到门边,把门拉开一条缝,伸手接过,又把门阖上,是一个柬封,回到桌边,拆开,就着烛光一看,登时脸上变色。
“大哥,是什么?”祝彩虹柔声问。
“是一封信!”东方白脸上流露出他那惯有的英气,眉毛挑了又挑,最后皱了起来,五指收紧,把信捏成了一个纸团。
“大哥,谁的信?上面说些什么?”
“扫兴!”东方白答非所问。
“……”祝彩虹默然,凝眸望着东方白。
“彩虹!”东方白尽量使声音平静,道:“你的房间在隔壁,你去歇着吧!把门拴牢,我有事要出去一会。”
“是……约会?”
“是的,我并不认识对方,但不能不去。”
“我能跟你去么?”
“不行!”断然地口吻,停了停又道:“你回房去好好休息,不必为我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去吧!”他像在叮咛真正的弱妹。
祝彩虹起身,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出房,到了隔壁房间,房里燃着灯,收拾得很干净,被褥换了新的。东方白等她关好了房门,才回到自己房间,深深透口气,把剑佩在腰间,出房,关上门,深深望了祝彩虹的房门一眼,这才快步离去。
集外的郊野草场。
时间约莫是二更刚过。
天宇澄清,月明如昼。
东方白浴着沁凉似水的月光,静静地站在草场上,他在等待着信上自称“白马公子”
的约会人,他不认识白马公子,信上也没说约会的原因,所以他不愿费神去想,反正到时就知道,他在想祝彩虹,回味在房里对坐举杯的旖旎况味,在想她的一言一语。
玷污、羞辱、路边的草,这些词句怎能用得到她的身上呢?莫非她是名花有主而故意说出这些不伦不类的话来推托?
不错,她对他到目前为止仍然是一个谜,除了她的名字,其余一切陌生,他作了她的保护人,这说来滑稽。
如果不是经过那么真实,他真怀疑她是否真的凡人。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他忽然清醒起来。
我不能,我是在做什么?如果她不那么拒绝,如果不是突来约会,任由情势发展下去,会造成什么样后果?他打了一个冷噤,不敢往下想,更不敢往后想,他突然回复了自我,不能走错一步路,在亡母的遗命没获得答案之前。
母亲的遗命给了他无比的抵御诱惑的力量。
他昂起头,挺了挺胸。
草场的对过是一片柳林,月光下显得静谧而神秘。
来路方向有一骑马出现,白马,在月光下有些蒙然。
约会的人已到,他的精神一振。
人马很快地移近,到了五丈左右,人下了马,马停住,人步行过来,接近,丈许,看清了,一个贵介公子整束的年轻人,很有气质,不带一丝江湖气,年纪约莫在二十三、四之间,腰间佩着剑,垂着流苏,剑鞘珠光闪烁。
“无肠公子东方白?”
“在下正是,朋友是……”
“白马公子莫文俊。”
“幸会,有何指教?”
“比剑!”开门见山的两个字,语气很温和但含着无比的坚毅。
“比剑?”东方白想笑但没笑出来,气定神闲地道:“在下一向不跟人比剑,以往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那就说是决斗吧!”
“决斗?莫兄,你我素昧生平,凭什么决斗?”
“在下向你挑战!”
“哈哈哈哈,挑战,这从何说起?”
“不要笑,在下是非常认真的。”
“要是在下不接受呢?”
“你不能拒绝,非接受下可,而直是生死之决,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此地,除非你认输弃剑,永远离开江湖,在下便打消此念!”
饱含血腥意味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就像是在说极普通的话,风度好极了。
“莫兄说生死之决?”
“一点不错。”
“总该有个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