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珏沉重地道:“这件事的真实情况,最好是不要让令孙龙继光知道,他年纪小,恐怕受不了这种打击,芳驾以为如何?”“鬼爪魔婆”点点头,道:“老身会做适当处理的。”话锋一顿,又道:“你说幕后主使人是百花会主?”
“是的!”
“老身会找她。”
“在下也在找她,芳驾知道她的来历么?”
“来历?不知道。”
“她就是当年神剑帮的帮主夫人……”
“断肠花马月娇?”
“一点不错!”
“鬼爪魔婆”激动地道:“真想不到搅乱了武林半边天的百花会主,就是马月娇。”方珏错牙道:“在下也是最近才知道。”“鬼爪魔婆”道:“老身得走了!”说完,抱紧潘家倩的遗体,踉跄出庙而去。方珏望着她的背影,感慨地道:“江湖风波险恶,不幸而走上这条路,注定了一生不会有平安的日子。”“无胆书生”颔首道:“小弟也有同感,但不幸你我也是路上的—份子。”方珏目芒一闪,道:“胡兄,有件事要告诉你……”“什么事?”
“三年前,在刘侯集贵门五老三少被害,肇因于一部‘无极宝典’,主凶是马月娇与她的姘夫葛祖荫……”
“是的,葛祖荫已死在桐柏山绝谷之中,这笔血债只有向马月娇讨。”
“葛祖荫没死。”
“无胆书生”双目电张,栗声道:“葛祖荫没死?”
“是的!”
“兄台何以知道?”
方珏把王大川被杀灭口的经过说了一遍。“无胆书生”激颤地道:“原来他化身‘讨债人’!太好了,血债有了着落,小弟得立即禀陈家师,以谋对付。这么说……‘无极宝典’已落在他的手中?”方珏道:“是的,非设法把他挖出来不可。”“无胆书生”想了想,道:“葛祖荫会躲起来么?”方珏道:“非常可能,第一,论武功他还不是马月娇的对手,何况百花会人多势众。第二,他非常清楚贵门必欲得之而甘心。既然他得到了‘无极宝典’,定会隐藏参修,功成再出,马月娇弃旧迎新,害得他几乎葬身绝境,他不完成残酷的报复是不会甘心的,马月娇对他当然也视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无胆书生”道:“百花会何以要撤舵呢?”方珏道:“依在下愚见,原因相同,化明为暗之后,就比较易于着手对付,而且可以减少会中弟子无谓的牺牲。”“无胆书生”眉头一紧,道:“马月娇会不会放弃霸业,回转南荒?”方珏期期地道:“很难说,不过……应该不会,因为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从她安排取代神剑帮地位的手段就可知道,当然……这并非绝对不可能,贵门耳目众多,当可预为之计。”“无胆书生”点点头,不胜依依地道:“兄台,小弟得尽速去安排缉凶的事,匆匆一面,又要分手……”方珏道:“胡兄只管请便,这是大事,不能给对方从容施逞的余地。”“无胆书生”拱手道:“如此小弟告辞,一有端倪,会立即传讯与兄台。”方珏抱拳道:“请!”“无胆书生”匆匆离去,方珏下意识地扫了“黑妖”被“鬼爪魔婆”撕碎的残尸一眼,摇摇头,正待举步出庙,一个小巧身影泻落身前,一看,竟是龙继光,忍不佳脱口道:“你不是被他们带走了么?”龙继光闪动着慧黠的眸光,道:“我不想回山,他们没办法,略施小计,便溜之乎也。”说完咧嘴嘻嘻一笑,状颇得意。转头发现了地上“黑妖”狼藉的残尸,脸一绷,惊声道:“大哥,这怎么回事?”方珏一颗心顿往下沉,该不该告诉他实情呢?他知道了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一时之间,开不了口。龙继光狐疑地望着方珏道:“大哥,你怎么了,是不便启齿么?”方珏期期地道:“龙小弟,死者是百花会的护法‘黑妖”…””
“被大哥碎尸?”
“这个……”
“大哥不想说就算了,只当小弟没问吧!”
方珏心念电转,这件事由他祖母亲口告诉他比较妥当,“鬼爪魔婆”说过她有办法处理,当下面色一肃,道:“这件事你自己去问你祖母。”
“小弟的祖母……大哥怎知道?”
“她自己承认的。”
“为什么要问她?”
“人是她撕碎的。”
龙继光双目暴睁,栗声道:“我祖母杀人碎尸?”
“不错!”
“为什么?”
“这……她会告诉你。”
“小弟在前边不远碰到她,不敢见她的面,躲开了,她抱着……莫非……—定是如此……”说着,飞鸟般越垣而去。方珏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立即弹身追去。龙继光的身手已相当不凡,奔势如风驰电掣,方珏紧随他身后,知道阻不住,也没这必要,所以没有加以拦阻,只紧迫不舍。一口气奔行了两三里,遥遥发现“鬼爪魔婆”的身影,身法迟滞,显然是悲伤过度的关系。方珏的心弦绷紧了。龙继光趋前,回身,截住他的祖母,方珏也同时奔到。“鬼爪魔婆”似乎相当震惊,她不虞龙继光会在此时此地追来。龙继光厉叫一声:“奶奶,是我娘……”作势就要扑上。“鬼爪魔婆”情急暴喝道:“不许动!”龙继光被镇住了,小脸连变,激颤地道:“奶奶,我娘……怎么了?”“鬼爪魔婆”连退数步,喘着气道:“你怎么又脱身开溜?”她不愿龙继光看到他娘的惨状,但仓促之间又想不出适当的应付方法,只好乱以他语,边搪塞边打主意。龙继光不答所问,母子连心,狂声道:“我娘怎么了?”方珏上前手抚他的肩头,沉声道:“龙小弟,别激动,先冷静下来!”龙继光目不稍瞬地瞪着“鬼爪魔婆”怀抱中他的母亲,身躯在发抖。“鬼爪魔婆”厉芒直照在方珏面上,激声道:“你对他说了些什么?”方珏道:“什么也没说,要他问您。”
“他会追了来?”
“是他自己早发现您的行踪。”
“唉!”这—声悲叹,凄凉欲绝。龙继光已意识到情况不对,陡地猛冲向前。“鬼爪魔婆”踉跄后退,跌坐下去。潘家倩被“黑妖”抓烂的脸孔,被蒙面巾掩住,是以龙继光还没发现真相。方珏全身发麻,不知如何是好。龙继光厉叫道:“我娘是死了么?”“鬼爪魔婆”急叫道:“抓牢他!”方珏闪电出手,抓住龙继光的手臂。龙继光力挣不脱,狂声道:“这是为什么?”“鬼爪魔婆”老泪纵横,悲声道:“孩子,你娘……亲手刃了杀你爹的凶手,奶奶我已把凶手碎尸,可是你娘……她……”龙继光挣扎着道:“我娘怎么样?”“鬼爪魔婆”抽咽着道:“当场遭凶手反击,伤重不治。”龙继光悲嚎一声,双腿发软,跪了下去,泪水泉涌而出,号叫道:“娘啊!”这一声号叫,令人摧肝断肠。方珏松开了手,鼻头一阵酸楚。龙继光爬行向前。“鬼爪魔婆”颤声道:“你要做什么?”龙继光哭叫道:“看看……娘的遗容!”“鬼爪魔婆”怪声大叫道:“不要看!”方珏手足无措,事实上他不能强行阻止。龙继光一个猛冲,扑上他娘的遗体,抓去掩面巾,一张五官不辨,血肉模糊的脸孔,惨呈眼前,厉叫一声,仰面栽倒,昏死过去。方珏忙坐下去,把龙继光抱枕膝头,在他“天殷穴”上点了一指。龙继光悠悠醒转,翻起身,又扑向他娘,抚尸恸哭。
断肠的哭声,激荡荒野,天愁地惨,草悲木凄,方珏不由掬下了同情之泪,“鬼爪魔婆”闭上眼,泪水不断从眼缝滚出。慈乌失母,血泪哀音,令人不忍卒听。
方珏举目望天,口里喃喃地道:“杀人、流血、阴谋、诡诈,难道这就是江湖的写照?何谓人性?何谓武道?……”
蓦在此刻,不远之处突然传来了数声暴喝,方珏心中一动,道:“芳驾请偕令孙速离此地,料理善后,在下得去查查发生了什么事。”说完,拍拍龙继光的肩头,又道:“龙小弟,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便,替令堂料理身后事要紧。”龙继光哽咽着点点头。方珏弹身疾驰而去。
野林中,三条人影展闪腾挪,在做激烈的搏斗,两个蒙面老者,合力对付一个用杖的老妪,老妪赫然是被百花会尊为太上的“阴阳令婆”,二老正是“鬼爪魔婆”的同路人,不必辨认也知道是三才门的长老。四掌对一杖,劲风雷动,三丈之内落木萧萧,情况相当惊人。方珏暴喝一声:“住手!”人随声落,现身斗场。双方霍地住手分开,“阴阳令婆”栗叫一声:“白儒!”方珏目光一扫二老,沉声道:“两位请速到前面会合姥姥,她可能需要助力!”姥姥是当初李忆凤对“鬼爪魔婆”的称呼,二老一听就懂,立即弹身奔离现场。“阴阳令婆”狞视着方珏道,“破庙里的人是谁杀的?”“方珏不假思索地道:“就是本人杀的!”“阴阳令婆”手中拐杖一晃,道:“好小子,那真是太好了……”
方珏冷极地一哼,打断了对方的话头,道:“是很好,本人正愁找不到你们这批妖孽,说说看,马月娇那毒妇躲藏在什么地方?”“阴阳令婆大感意外,她想不到方珏已知道了这秘密,脱口道:“你已经知道她的身分?”
“不错!”
“那你今天死定了。”
“嘿嘿嘿嘿,老虔婆,你倒是满天真的……”
“事实会告诉你。”
拐杖倏地横斜而起,霸剑也同时出鞘上扬,又一个高潮叠出。凝立,对峙,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方珏自经“百悔老人”点拨,与赐灵丹充元之后,剑术已进入一个至上的境界,前后判若两人,对一个高手而言,一句话便能收画龙点睛之效,此刻,他气势充盈,一股攻坚破锐的信念,有若雷火之待发,人与剑已经融合为一体。而“阴阳令婆”凭一甲子以上的精修,也属某一极限的高手。不久前双方曾交过手,但由于发生意外情况而未能分出胜负。对峙了足足一盏热茶的时间,暴喝乍传,剑杖交合,只一瞬,霍地分开,不知是谁先出的手,看起来是同时,因为在全神凝注之下,不论哪一方先出手,另一方的反应等于是本能上的动作,所以无所谓先后。剑属轻灵,而拐杖是外门重兵刃,方珏双臂微微发麻,“阴阳令婆”前襟裂了一道半尺长的口,不见血。谁也没开口,又复为对峙之局,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岳峙渊停,空气又冻结了。方珏神充气盈,克敌的信念已提高到极限,大有气吞河岳之势,这种气势是无形的,只有相对的一方才能感受得出来。面对生平仅遇的高手,“阴阳令婆”可不敢疏神,只要气势上稍有懈隙,便将立遭致命的攻击。时间停止了运行,意料中,这一回合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此际,如有任何一方受到第三者的干扰,后果便不堪设想。可是,天下事就有这么巧,你所顾忌,想尽量避免的,偏偏就会发生,当然,说它是巧,不如说是理所当然,因为江湖道上本来就处处险阻,敌人不会放过任何可乘之机。一样东西从林中电射而出,疾袭“阴阳令婆”的后心。方珏是迎面,大白天,当然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神,心方一动。“阴阳令婆”身躯一个震颤,本能上的动作,霸剑挟雷霆之势压盖而出。—声凄哼,“阴阳令婆”仆跌到一丈之外,寂然不动。方珏栗喝一声:“什么人?”一条人影飞扑倒地不起的“阴阳令婆”。剑芒暴闪,方珏连想都不想,弹身发剑,扑击那条人影,一声惊哼,那人影斜划开去,动作和来势一样快。方珏收剑立稳,看清对方是一个中年道士,青惨惨的脸孔,眸中闪着森冷的威芒,方珏寒声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中年道士阴阴一笑,道:“你马上就知道!”方珏意念未转,足旁生风,他本能地拔空而起,但慢了那么一丝丝,腿弯一麻,剧痛攻心,人便飞栽落地,心神未定,杖影已迎头砸下,出手的是“阴阳令婆”,她竟然是装死。同一时间,中年道士仗剑疾刺“阴阳令婆”,双方的动作一样快,如果“阴阳令婆”不变势,方珏难以幸免,而“阴阳令婆”也逃不过中年道士的逆袭,先求自保是武人的铁则,“阴阳令婆”闪了开去。方珏蹦起身来,由于腿弯被杖头扫中,一时不会复原,立不稳,打了一个踉跄。“阴阳令婆”电闪而逝。方珏目注中年道士道:“阁下怎么称呼?”中年道士一顿脚,答非所问地道:“我这一着棋走错了。”什么棋走错了?方珏大感愕然,剑眉一蹙,道:“阁下说什么?”中年道士摇摇头,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