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英冈进了玉门关,得知的第一件事,当今的武林盟主由区百练蝉联。
他怕武林人氏认出他的身份,惹出麻烦,不敢再以书生模样出现江湖,心想:区百练下盟主令,令天下武林人氏注意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我若再着书生装束,很容易让人认出自己是当今武林盟主绘影绘形下所缉拿的解英冈。
于是他改扮商人装束,街上来来往往大半皆是商人,他这一改装,谁也不注意他这么个小商人会是天下武林人氏所缉拿的公敌。
他戴着一顶普通商人所戴的暖帽,学着商人进出客栈时客客气气的神情,连眼睛最厉害的店伙计,都当他是个来往南北的殷实商人。
他一路向东行,本来他应该向南去云南见胡献琴才对,后来一想,背着父亲的遗骨,未入土安葬总是不妥,当下决定先去山西晋城故乡,葬了父亲遗骨再说。
致于他认为山西晋城是父亲故乡的原因,金菊门所在地也,心想涂家住在山西晋城,胡献琴本来也住在山西晋城外李家庄,前者证明金菊门掌门涂公亮住在晋城,当然凡金菊门弟子大半也住在晋城,后者证明,父亲要胡献琴在城外等自己,当年父亲匆忙逃走,一定在故乡将遗物交代给胡献琴。
由这两点,确定山西晋城是父亲故乡,便决定在晋城外找一块土地将父亲的遗骨安葬。
从玉门关一直东行到山西,等于横贯中原一大半的路程,行起来没有一月、两月可到不了。
这其间要经过不少县府,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物,暗忖道:“我何不将那桃心令摆在身上显眼的地方,只要有人认识它,问我,便不难找到桃心令主了。”
在解英冈心想,那块桃心令决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用来打造盛“七返灵砂”的小铁盒,或许“七返灵砂”的主人与桃心令主是同一人,只要找到任何一人,当可问明父亲得到“七返灵砂”的经过。
他怀疑因“七返灵砂”父亲结下强敌,所以迫切的希望找到“七返灵砂”的主人,也就是说很可能找的是逼害父亲的仇人。
于是他将那块桃心形状的寒铁,挂在胸前,不认识的人不会特别注意,只当是块避邪的饰物。
遇到认识的人就好办了,这算盘打得很妙,可是等他到了山西,没遇到有人问起他胸前那块桃心令过。
解英冈并不失望,心想:果如岳母所说,桃心令只在几十年前传说过,非老一辈知道的武林人氏当然认之不出。况且自己尽量避免与武林人氏照会,让人认出的机会自然更是微之又微。
在山西晋城外,他买了一块地,终于安葬了父亲的遗骨。当日哭祭了一番,晚上进城安歇。
是晚,市面上正热闹的时候,解英冈在客栈中想了半天,决定去一见涂凤。
对于徐公亮突然打他一掌的仇恨,解英冈自知涂凤救了他后,就当自己倒霉,白挨了涂公亮一掌。
现在他去见涂凤,明知涂凤不齿自己,左想右想厚下脸皮,忖道:“既然来到这里,应该谢她救命之恩啊。”
其实他真正见涂凤的目的,想乘便问明一件事,这件事印在他心中,不问个明白,难知父亲到底是好人,还是猪狗不如的恶人?
他来过涂府,不一刻走到涂府大门前,忖道:“涂公亮把我当作敌人,可不能再像上次通报造访,今天想见涂凤,只有偷偷进去了。”
望望四周,天寒之故,行人不多,他走到僻墙处,一抢而入。
广大的府第,冷冷清清的不似肥城区府访客络绎不绝。整个府第七、八栋屋子,却只有一栋灯火通明。
解英冈向那栋有人在的屋子抢去,接近时,顿闻隐隐人语声传来。
暗忖道:“或许是他涂家一家在聊天,那么涂凤一定也在其中了。”当即向那语声来处,轻悄移近。
他想暗中窥看,等他们一家人聊完了天,各自回房安寝时便悄悄跟在涂凤身后,找个机会跟她单独谈谈。
那语声来处是座大厅,解英冈抢到一道僻落的窗前,在纸窗中截破一个小孔,心道:“倘若涂风不在,便到另处去找,用不着听他们聊天了。”
凑眼看去,暗暗一呼:“哦,人怎么聚的这么多?”
他只当涂公亮一家人在聊天,岂知大厅内围排数百人之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上首一排坐着三人,涂公亮坐在当中,两旁各坐一位花白老头。
以上男女三数人一堆,混杂而坐,涂凤,涂照和几位年龄一般女子坐在一起,咭咭谈笑。
其他人,因掌门在座,偶有几位中年人交谈外,于是默不作声的端然凝坐。
仿佛众人才聚不久,涂公亮咳了一声,这表示他要说话了,于是徐凤那边的咭笑声停下。
涂公亮回目一扫四座,见众人正都望着自己,开始说道:“今晚聚集各位,可知有一件大事商谈?”
除了涂公亮身旁两位花白老头外,余众闻言愕然,显然事先并不知今晚要谈什么大事。
徐公亮语调忽转低沉道:“各位当不知今晚所谈的大事,有关本门的存亡!”
众人哗然,连涂凤,涂照亦不知她爹今晚招集金菊门各家弟子的真正用意,起先只当平常的聚会,哪知好端端的谈什么存亡的问题。
涂公亮等众人哗声静止,缓声说道:“昨天,本掌门接到鲁省来函,这么写着。”从袖里拿出一纸,展开读道:“字渝金菊门涂掌门:祈令贵门一月之内迁出山西,天下第一家府第由本人接管!”
众人大哗,一位高大汉子猛地站起,愤慨道:“是谁来这么一封狗屁不通的东西!”
涂公亮道:“简大虎,你坐下。”
简大虎心中有气,一屁股坐下时,“彭”地一响。
涂公亮道:“今日招集各位,共商对策,有气放在肚子里,否则一闹气便什么也谈不成了。”
简大虎大声道:“请掌门快说谁来的那封信!”
众人乍听那封函中之意,皆都有气,徐公亮招呼了,仍抑制不住气愤,纷纷叫道:“谁来的?”
“哪个王八羔子来的?”
“她娘的,敢叫咱们迁出山西?”
涂公亮摆摆手,好一阵,气怒叫骂声慢慢停下。
涂公亮即道:“函末署名:区百练三字。”
众人惊叫:“武林盟主!”
徐公亮叹道:“不错,谁都知道白鹤门区百练蝉联了武林盟主一位!”
简家共有七虎,个个性格鲁莽,忍不住齐时跃起,简二虎到简六虎见大哥站起,纷纷坐下。
徐公亮道:“简大虎,你有什么话要说?”
简大虎激昂道:“那老匹夫欺人太甚。本门世居山酉,已有十七余年。凭什么要咱们迁出山酉,凭他盟主的声势么?哼,哼!我金菊门难道就没人做个盟主?”
徐公亮摆手道:“你坐下,咱们现在不说意气话,商量的是对策,我招集各位想听大家的意见,却不是妥听什么毫无作用的气话。”
简大虎碰个大钉子,好生没脸,怒叫道:“大家的意见很简单,要咱们迁出山西先得问问咱们的拳头肯不肯?”
涂公亮冷冷道:“你的意思跟白鹤门拼了?”
简大虎道:“除此外,决无别的对策!”
徐公亮不悦道:“坐下吧,现在不是你一个人武断的时候,听听众人的意见再说。”
简家七虎早已不满涂公亮懦弱无能,尤其简大虎颇为轻视涂公亮,不理会的说道:“我七兄弟只知谁也不能叫咱们迁出故乡,别的意见不听也罢,兄弟,咱们走!”
简家六虎的武功在当今金菊门众弟子中是顶尖的人物,不下他涂公亮,涂公亮虽是他们掌门,也毫不忌惮。
涂公亮有点懊悔适才没给简大虎面子,现在恼了他七兄弟,眼看他们要走,还真不敢出言斥责。
简家七虎正要离座,涂公亮左边那花白老头劝道:“七位贤侄,且坐下听听如何?”
简家六虎见是长一辈的简耀光说话,他七人与涂公亮同辈可以放肆,遇到长辈说话,不敢再闹僵下去,七兄弟互相一望,坐回原位。
涂公亮也不敢再惹简家七虎,缓声道:“简家七位贤兄弟,本掌门所谓对策,是指对敌之策,可绝没半点意思要大家忍让,迁出山西。”
简大虎得回面子,问道:“除了拼外,还有什么对敌之策?”
心想:“只要你没意思忍让示弱,我七兄弟还听你的。”
涂公亮道:“比方说,拼是不错,可是在拼以前,咱们要付量自己能不能拼?”
一句话提醒鲁莽的简家七虎,各自忖道:“我七兄弟虽然武功练的不差掌门,可不是白鹤门高手之敌啊?”狂妄的简大虎再不说话了。
涂公亮暗哼一声,冷眼一扫简家六虎,接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不怕说丢人话,十五年前,那番拼斗,咱们便深知本门的武功没落了,金菊门的全盛时代已经过去,今日变成白鹤门区家的天下。”
众人听到这里,暗暗低头,只因十五年前的惨痛教训回忆起来,历历在目,斯役,三十余场较技,连涂公亮在内金菊门没胜一场,因而耻辱地丧失了盟主之位。
涂公亮微顿后,又道:“目前咱们自知武功并无特殊长进,而白鹤门是鼎盛日增,高手倍出,说句良心话,倾咱们金菊门所有弟子,拼得过他们白鹤门吗?”
突于此时,一人呜咽道:“可悲啊!可悲啊!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最后首的角落里坐着一位皤首白眉的老头,正在不住的伸袖抹泪。
他身后站着一位瘦弱的少女,劝道:“爷爷,你别哭嘛!”
那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的十分秀气,他见众人目光烁烁的回头望来,吓得躲到她爷爷身后。
全厅数百人,独她无座。
有的比她年纪小的少男,少女,皆有座位,不知何故,涂公亮偏不给她位子坐,由她站在她爷爷的身旁。
众人俱都认识那老头,见是他哭,都不好说什么,也不愿去问他为什么哭,一望后,回过头来。
涂公亮皱了皱眉头,只当没那老头在场上,续道:“大虎弟一番义愤,我深是了解,照说,区百练无理地要咱们迁出山西,这是谁也不能忍受的事情。
“大虎弟说的对,谁也不能叫咱们迁出故乡,叫咱们迁出故乡,等于叫咱们死,那是决不答应的。
“但,不答应,区百练决不甘休,所以,我今晚齐集大家来思对策。”
坐在涂公亮右首的花白老头突然叹道:“既然已知拼不过,还有什么对策可思,依我老头子,意思……”话到一半,有所顾忌,停了下来。
徐公亮侧身躬礼道:“严长者意思如何?
那老头名叫严大勇,与简耀光同辈,当今金菊门与简耀光同为辈份最高的一辈,比掌门涂公亮还高一辈。
严长老自持辈份最高,而金菊门最讲究的辈份尊重。
所以他不怕有人顶撞他。
终是说出自己的意思,道:“我说与其损伤本门弟子,不如迁出山酉,倒不是我老头子怕死,识时务者是俊杰啊!”
众人听得不舒服,鉴于辈份关系,果真无人敢顶撞他。
简家七虎听的要吐血,可也不敢啃声。
凡严家弟子羞惭地低下头去,他们替他严大勇惭愧,可又干什么办法,暗里叹道:“咱们严家怎么偏留下一位胆小怕死的七辈啊!”
严大勇虽自称不怕死,众人俱都知道:“此老最怕死”,心想:“掌门怎么糊里糊涂地邀他在座?”
严大勇一番话,深深影响了众人心里,徐公亮邀他上座是最大失策,众人不敢违反他的意思,他这么一说,还谈什么对敌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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