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笑才歇,陡听呖呖莺声而起,但见那卖唱姑娘,满脸泪痕,扶起倒在地上的老头之后。望一望那班狂汉,一裣衽愁眉不展地道:“诸位大爷恕罪,咱爷孙二人,只缘初到贵境,不知规距,无意中开罪各位,请大爷们赏个脸,高抬贵手,明天咱定前往叩谒牛大爷及诸位请个安!”
又道:“小女子爷孙流落异乡,在镇江城已经多天,欠下店房栈租饭钱,声明今晚清还。连日天雨,无法觅食,今晚才开档子,捡得几个钱儿,大爷们万望赐还,以救燃眉之急,则感恩德于无限了!”
银铃摇动,黄莺出谷,那群狂徒,不知不觉给这柔美声音所惑,倏然站住。玉箫郎君年方少壮,听了益是心旌摇动,心念陡地一转,想道:“这雌儿倒不错,待我假装助她一臂之力,惩诫那班凶徒一番,然后再设法成其好事!”
一边想着一边运劲于袖,那獐头汉手捧草帽,听了那姑娘的话,正自踌躇难决间。陡然间,劲风骤起,那股风正是起自玉箫郎君袖底。
风劲而不厉,展眼间已扑到獐头汉跟前,先是当胸一撞,那汉子哟地一叫,登时喷出一口鲜血来。
随着两手一松,草帽随风起舞,在半空中打了两个旋转,才慢慢地飞到玉箫郎君手里。
流云飞袖何等厉害,玉箫郎君亮出这一手,不过绝艺初炫,尚未使尽,已然把场中各人惊得瞠目结舌,呆然当场。
玉箫郎君呵呵连声朗笑。笑罢,指着獐头汉叱道:“何物狂徒,竟敢在大庭广众中欺负良善,郎君不把你等教训教训怎行?”
獐头汉错愕一定,心知已碰到武林中高手了,但他在这一带,强横惯了,虽明知难与来人抗衡,嘴巴里也不甘示弱。强颜叫道:“好啊!你这小子竟在虎嘴巴里来挖肉啦,好小子你……”
话声未落,玉箫郎君袖底劲风又发。獐头汉方才着他劲风一撞,血才吐已,此刻也知厉害,陡见对方风发,不由回身便闯,口里叫道:“风紧,扯乎!”
玉箫郎君是何等人物,哪容他轻易逃脱,发出劲风比獐头汉开步还快,只一拂已拦在前路,往后便拖,那几个正待夺路狂奔的汉子,禁受不起他这一拖之力,齐齐仆倒,连门牙也碰掉了几只,不由俱各骇然惊叫起来。
但听玉箫郎君又是一阵呵呵朗笑,说道:“要往哪里去?郎君要教训你的话可没说完呢?”
只一飘身,已到各人身前,身形连连晃动,那些人才自地上爬起,口中猛地又是一阵哎哟嚷叫,卜卜连声,齐齐倒仆地下。
原来这拨人已给玉箫郎君点中麻穴,卧地不起,只好眼巴巴干瞪着玉箫郎君发楞。玉箫郎君这人,心狠手辣,动辄在嘻笑中杀人,他此刻不下毒手,皆因在那美丽姑娘面前,不欲随便杀人,免惹她的反感!又因此地乃通衢大道,出了命案,自己虽然不惧,却也会惹来麻烦,坏了好事。因此之故,几个狂徒才幸逃一死。
玉箫郎君把几条汉子拾掇下去以后,两眉一展,脸上现出可掬笑容,对老头一揖,道:“老丈高姓大名,因何流落镇江,穷困至此,要在此卖唱度生,致遭这些无赖凌辱!”
且说且把那满满一帽子银钱还给老头。又道:“这些钱是老丈的,就请收下。小子技虽微末,但要惩治这些不长进的东西,还是绰有余裕,老丈宽心也罢!”
在危困中受人恩惠,幸获援手才不致被那些无赖所辱。
老头祖孙,真是感激莫名。收下帽子之后,老头把钱交给孙女,忽地双膝一点,竟然对玉箫郎君行起大礼来。口中忙不迭地称谢道:“小老儿有眼不识大英雄,慢待之罪,大英雄不予见罪,还于危困中相救,此恩此德,小老儿只好图报于来生了!”
玉箫郎君听而不闻,也忘记去搀扶那老头。原来在老头跪落之际,他斜眸一瞥,只见老头身畔那绝色姑娘,目蕴泪珠,露出一脸张惶惊奇颜色,直瞪眼向他注视,那神态,愁悒喜悦俱备,煞是令人怜爱。
故尔,玉箫郎君色授魂与,浑浑噩噩,只是出神。
待得他惊觉之时,才知失仪,心中暗自好笑,索性也不去搀扶老头,只将左袖微抬,已然有一股大力自地托起,老头如觉有人扶挟,身子不由自主地直了起来。
玉箫郎君笑道:“萍水相逢,只要彼此是忠义善良的人,况又成为朋友。老丈何必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小子一生最爱打抱不平,像这些小事,日中不知干过多少哩,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言语之间,傲睨作态,意气甚豪,旁人看来,为之侧目,但老头祖孙,因感人家相救大德,却不觉得。两下里通了姓名,玉箫郎君才知老头是西湖人氏,姓莫名坚,他小孙女芳名叫莫秋娘。这个妖媚绝色的莫秋娘,也正是后来成为南星元徒弟,与方洪在三江之峡相会的红衣女子。正谈说间,玉箫郎君为人最是狡诈,心念怦然一动,自忖道:“郎君要想个法儿使这雌儿自动投怀送抱,胜似自己去追逐她!”
这主意一打定,也就不再言语,双脚横里一阵乱踢,其势宛如踢毡子般地,脚尖所触,乃是刚才卧地不起的几条汉子身上穴道。
但听哟声四起,此起彼落,一阵喧叫过后,那几条汉子已然一身血脉畅通,伸缩自如,俱各爬了起来,跪在玉箫郎君面前,哀声讨饶。
玉箫郎君浓眉一扬,肃穆之色登时爬上脸庞,冷然一笑,叱道:“你们这几个畜牲,杀了有污我手,郎君今晚将就些放条生路你眯吝,如再怙恶不悛,嘿嘿,今后休要再撞在我手里!”
地上那几条汉子,没口儿连声:“不敢!”玉箫郎君又道:“鼠辈何足为患,郎君今晚便要赶返西川作客访友,否则,定要将那什么牛魔王,猪魔王教训一番,你们如果震于郎君威名,趁早转告你们的什么牛大哥,要他早日洗手,不再干这些为害地方下流勾当,否则,郎君自西川回程之日,若打探出不法情事,定当重惩不饶!”
跪在正中那獐头汉,听了玉箫郎君的话,内心不由一喜。自忖道:“今晚爷们悔气,撞上这魔头,幸而这魔头离此在即,待他走后,再把那糟老儿祖孙拿回去收拾。哼,那雌儿不错,乐她一乐也是值得。”
别说獐头汉私自心念打转,那老头听了这话,也是心中一惊,脱口叫道:“大英雄什么时候动身离此?”
玉箫郎君心中暗叫一声:“妙!”口里却答道:“因要事在身,便要赶道,今晚如非碰上这事,小子早已走了。无奈只好办完这事就走!”
随着断喝一声:“好小子,你们还不给我快滚?”
这声喝不亚于皇恩大赦,那几条汉子哪敢再答话,俱各抱头鼠窜走了。
这其间,老头忧形于色,但又不敢开口,阻延玉箫郎君行程。这情景,玉箫郎君也瞧在眼底,安慰道:“老丈休忧,那些无赖经小子教训之后,谅来也不敢再作恶了!”
那能再说些什么,老头只好千恩万谢,径自携着孙女,带了行装,自回客寓而去。
老头离去时,玉箫郎君孔佯作匆匆行色,其实他拐了一个弯,竟是跟缀而下。
老头自天后庙拐了几条里弄,转出大路,便向不远处一家下等客寓,名字叫“遇安栈”的店房进去。
玉箫郎君紧记在心,才待返身回到自己栖宿店房,忽地里,眼底一亮,但见身后有两条汉子,鬼鬼祟祟,闪缩道左。
他心头一亮,料知必是天后庙那些流氓无赖,也在跟缀莫坚祖孙二人住处,好待觑个机会下手。玉箫郎君己然成竹在胸,也不再理会他,装做没有瞧见,慢慢地踱出道口,举目一望,这一带除遇安栈,还有不大不小的几家土栈。
玉箫郎君忖道:“两个无赖汉鬼鬼祟祟到此跟蹑踩踏,莫非是牛魔王那厮今晚要向卖唱祖孙动手?”
心下陡然一转:“我何不在附近暂宿一宵,密察动静,如有事故发生,也好助他们一臂之力!”
主意打定,便在遇安栈对面一家土栈租赁下一个房间。
那房间恰是临着大街,和遇安栈望衢对宇,遇安栈中的一切,望之便了如指掌,今晚即使若有什么动静,玉箫郎君也就不会不知了。
这时二鼓已过,热闹的镇江已渐归静寂,遇安栈也已大门紧闭,栈内客人,俱各上炕安歇,灯灭火熄,霎时变为黑沉沉,和刚才灯火齐明,耀人眼目的光景,大异兴趣了。
展眼间三鼓初敲,玉箫郎君登时神经紧张起来,他凭窗悄立,目不转睛地紧盯对面一带房顶。在他的蠡测中,那群无赖汉,今晚必定会穿墙越屋,来寻卖唱祖孙凌辱。
可是,一个时辰过了又一个时辰,遇安栈静寂如旧,并没有什么动静,一直到东方放白,金鸡啼晓,玉箫郎君才知自己过分担心,猜错了主意。他这时人也疲倦不堪,只好爬上土炕,朦胧睡去。又有谁知,玉箫郎君猜岔原因,乃将人比己,以为人人如他一般,轻功卓绝,上房翻墙,不费吹灰之力,其实那群无赖,不过流氓无赖,纵使学过几手粗浅拳脚,究竟不算武功,怎能夤夜去暗算人家?
等到玉箫郎君一觉醒来,日已爬上三竿,骄阳普照,把一个镇江城染得一片黄金,蓦地里,街外人声呐喊,一阵喧闹吵杂之极的声音,传入玉箫郎君耳里,他给这阵声音吵醒,心中怔了一怔,揉着朦胧睡眼,自炕上一跃而兴,把身挪到窗前看个究竟。
当他拿眼往街外一望,不禁喜从心上生。但见大街之中,来了一大群无赖,把昨宵卖唱的祖孙二人紧紧围下。那老头血流披面,给一条大汉紧紧揿着,另外两大汉则拉拉扯扯着那美丽的姑娘。那姑娘一边高声哭叫:“救命!”一边极力挣扎,但如何挣扎得脱呢,就如羊入狼群,要脱离掌握,实在休想。
旁观者众,却是没有一个敢仗义解围,只用同情与怜悯的目光,望着这一双可怜的祖孙,搓手叹息。
那姑娘嘶声哭骂道:“光天化日,强抢良家妇女,该当何罪。啊,救命啊!”
那老汉,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道:“反了,反了,你们这群畜牲,仗势欺人,抢去了钱,还要抢人!”
无赖群中一个大汉排众而前,手举处,辟拍两响,已然赏给老汉两下清脆耳光。骂道:“糟老儿,谁教你太不识相,昨晚仗着那小子厉害,便以为从此可以太平无事啦!”
大汉哈哈地笑了一阵,续道:“谁叫你倒霉,碰上一个短命儿,现在他已在黄泉路上,你要他来救你,那就难了。哈哈,只要你乖乖听俺的话,把姑娘送给咱,作为抵偿欠咱的债,俺也不留难你这槽老儿!”
那大汉的语气,竟是相信玉箫郎君已于昨夜赴西川了,所以才敢如此猖獗,找上门来。
那老汉仍是死命的缠着那无赖,缠得大汉心头火起,斗大的拳头已亮出来,当胸便是一拳,直打得那老汉口喷鲜血,仆卧当地。
那老汉已年逾花甲,怎禁受得住大汉这一顿蛮打。讵知大汉似意犹未足,又飞起一脚,踢到老汉的小腹上去。
在窗前观看热闹的玉箫郎君,他瞧得真切,那强抢姑娘的几条大汉,正是昨宵在天后庙前受他戏弄的几个无赖,为首一人,不是獐头鼠目么?对了,那人是牛魔王的手下红孩儿了。
玉箫郎君再瞧毒打老汉的无赖,一脸横肉,长方面型,满是胡须,两只圆睛,露出凶光,玉箫郎君一望而知此人是这批无赖的头儿,因为无赖进退动止,全听他一人指挥。玉箫郎君心中想道:“他莫非就是牛魔王?”
这时已听到那獐头汉子惊叫起来,道:“牛大哥,你把那老儿打死了……”
不错,这打人的无赖果然是这拨人的头子牛魔王。那被打的老汉,横仆街上,嘴角不断流着殷红鲜血,手脚抽搐,已然奄奄一息!
玉箫郎君一直袖手旁观,不加援助,在他的心念中又有一番诡谋。
他对这对可怜卖唱江湖男女,好心乃是假意,目的不外为讨好漂亮女孩子的欢心,笼络她以利夺色,对于他们安危,却视同等闲,当他见到老汉被牛魔王拳如雨下,狠狠毒打之时,本待自窗内跳下去援救,但一个歹毒的念头,陡然而生:“何不借这些无赖的手,把老儿打死,使那姑娘无依无靠,再去救她,嘿嘿,那时节,还怕不乖乖到我郎君的怀抱里,哈哈!”
因此,他不但不加援救,反而希望那群无赖早些把老汉拾掇下去。这时已然如愿以偿。只见他冷冷一笑,伸手往袋里一抓,便抓下一大把铜钱,紧握手心,准备发作了。
牛魔王给獐头汉一声叫,也憬然惊觉,于眼端相了奄奄一息的老汉,冷冷一笑:“好老儿还装假诈死!”
一旋头对他的手下叫道:“赶紧把那贱人背上,走罢!”又恶狠狠地指一指老汉。骂道:“回头再收拾你,看你装死装到几时?”
牛魔王这一举动,当然怕老儿死了,弄出命案,又恐坊众阻拦,乃佯作大骂老儿诈死,才好得脱身。一众无赖,听得头子命令,呼啸一声,七手八脚,已将姑娘硬背上肩,便待向前奔闯。
就在这当儿,玉箫郎君看见时机已熟,手中铜钱朝窗外街上一抖,用满天花雨手法,向着一大群无赖身上打到。但听哎哟之声,此起彼落,展眼间这群数约二十余众的无赖,包括牛魔王红孩儿在内,俱已纷纷僵卧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原来他们都已给玉箫郎君打中穴道,受制当场,那姑娘也给背着的无赖颠仆之际,踬倒地上,张起一对惊惶的大眸子,呆呆望着倒地的无赖们发楞。忘记了伤心痛哭和号叫。
玉箫郎君身形一抖,已落下街心,宛如飞将军从天而降,他这一下来,吓得看热闹的人一跳。
只见他一下地,笑嘻嘻地走近姑娘的跟前,叫道:“秋娘妹妹,你受惊啦,郎君哥哥来救你!”
一脸邪恶淫荡,毫无端庄之色,开口又叫人家“妹妹”,这倒使秋娘为之错愕不已。一双大眸子转了几转,哭道:“恩人,你来迟了,爷爷已经给那群恶贼……”
竟是悲不可抑,涕泪纷纷落下,玉箫郎君心下一醒,暗吃一惊道:“险些儿露出破绽,坏了好事!”
心念一转,脸色也变,霎时愁结眉心,装做极悲哀的模样对秋娘道:“在下本来昨晚便要动身入川,后来因遇故人,喝酒叙故,误了时刻,今早偶来此地,上客栈访友,不料你爷爷不幸遭暗算,只怪我来迟了,姑娘,你爷爷现在怎么啦?”
慢慢行前,挪到老汉身畔,假意细看,并给把脉诊断,然后摇摇头又对秋娘道:“老丈面色如死灰,脉象微弱,八脉受阻,恐怕难以挽救了!”
秋娘一听,触起悲怀,又是号啕大哭起来,玉箫郎君心中烦闷,却是不动声息,劝道:“姑娘,人生修短有数,劫数来临,终不可免,这时哭也无益,只有想个法子料理后事,节哀为是!”
又道:“那些凶徒,已为在下所制,等会儿把他们送到官里究治,官门自有公平处断。”
秋娘哭了一阵,忽止泪抬头望着玉箫郎君道:“小女子一贫如洗,身无长物,要殓葬爷爷,也是煞费周章!”
说毕又哭,玉箫郎群目光甫与她接触时,但见秋娘两泓清水,莹然欲滴,分外明媚可爱,亏这贼子在这当儿是见色起意。
玉箫郎君笑道:“这个是小事,有在下在此,难道忍心教老丈暴尸街头,无以为殓?”
秋娘定一定神,悲恸中不忘礼节,忙不迭地向玉箫郎君道谢,说道:“恩公如此看觑小女子,此恩此德,小女子不知要怎样报答好呢!”
玉箫郎君脸上又现出淫邪的神色来,他心中想:“要报答我郎君可容易哩,只要给郎君……”
想到这儿,不由心旌摇动,却听秋娘幽幽续道下去:“恩公,我方寸已乱,万望鼎力相匡!”
玉箫郎君惕然一觉,心中怦然一动,叫道:“咱先看看老丈再说!”
这其间,人越围拢越多,人群中七嘴八舌交口赞颂玉箫郎君见义勇为,武功超绝,直赞得他心花怒放,不由得意忘形地拉下秋娘的纤纤素手,便已挪到老汉身边而来?
两人俯下身去,秋娘抚着老汉身身哀声痛哭,玉箫郎君忽地并指如戟,猛然朝老汉的璇玑穴一戳,只听得一声哇然大叫,老汉已然悠悠醒转。玉箫郎君左手一搭,扣住了老汉身上要脉,让他暂时清醒。
老汉显得非常辛苦,浑身一阵颤抖过后,才慢慢地抬起无力的眼皮。陡然间,他的眼睛一亮,发出微弱的嗓音嘶声低呼:“恩公,你来了,我那苦命孙女儿有救啦!”
秋娘听得她爷爷声音,她不知道是玉箫郎君弄的玄虚,不由心中一喜,忙不迭叫道:“爷爷,你醒了吗,唉,爷爷你有救了!”
玉箫郎君浓眉一皱,安慰道:“老丈你好好休息一会,找个大夫瞧瞧,也许还有生望,别动气坏了身子!”
老汉无力摇头,幽幽道:“不行,我这条老命准死无疑,现在,我只觉五内碎裂,浑身麻木,想来伤势已入膏肓,怎生救得!”
他顿了顿,又道:“小老儿总算不幸中的大幸,在这儿再能碰到恩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老儿,垂暮之年,心中别无牵挂,就只牵挂那与我相依为命,行将变为孤苦伶仃的苦命孙女,恩公,你如果……”
说到这里,气喘如牛,不歇地抽搐打噎,竟是无法完成未尽的话。
玉箫郎君早已料到老汉要说下去的话,他为人歹毒奸险无比,却不道破,只是问道:“老丈,你要我做什么?”
老汉喘过一阵气,心中稍稍舒服些,又道:“小老儿别无指望,只想求求恩公,救人救澈,我老儿一命归天之后,望你收留这个可怜的孤女,教养成人,则我老儿虽死,也含笑于九泉了!”
玉箫郎君佯作吃了一惊,为难道:“拯人于溺,济危扶弱,乃咱江湖道应做的事。然而,要我收留令孙女,这可为难啦!”
他偷眼望了秋娘一下,秋娘此时已不再哭,自顾抽咽不已,眼中放出求助玉箫郎君的目光,这恶贼一见,登时心头又痒痒起来。
老汉诧然顾视玉箫郎君一下,问道:“恩公你这话怎说?”
玉箫郎君脸色一整,正色道:“老丈,我辈虽是江湖游侠,但最重礼义。在下和老丈一家,亲非戚,谊非友,只是萍水相逢。姑娘是个妙龄少女,在下则是青年男子,孤男寡女,同处一起,诚恐日后人家闲话,故此敬谢不敏!”
却是侃侃而道,又博得旁观的人一番赞叹。这时,人群中一个老者腾身而出,对玉箫郎君拱手为礼,问道:“大英雄高姓大名?”
玉箫郎君两手不闲,他扣按老汉脉道以支延时刻,不能抱拳回礼,只颔首笑道:“在下系姓史名炎,江湖上人称玉箫郎君便是,敢问尊驾有何赐教?”
老者呵呵笑道:“原来是史英雄,失敬,失敬。小老儿是这里的地保,见史英雄抱打不平,出手相助那位老伯,心中敬佩。刚才因听你们说话,各执一见。小老愿出来替你们解决一下。”
老者看了秋娘一眼,续道:“这事要解决也不难,大家从权,便能水到渠成!”
玉箫郎君不响,心中只是在暗笑。老者忽问:“史英雄已有了家室?”
玉箫郎君赔笑道:“在下四海飘萍,安敢兴家室之念!直到今日,尚未娶妻,未知地保老爷,问这个有何意思?”
老者笑道:“这样更好了,那姑娘也不错,既长得标致,人也极孝笃纯良。史英雄就讨她作媳妇儿也不辱没,何况患难相从,必定倍加恩爱!”
倒卧地上的老汉闻得地保老者言语,不由喜形于色,急口应道:“恩公若不嫌我家贫寒,可怜这个苦命孙女,就命她侍奉箕帚,服侍恩公一辈子,也算是个报恩的办法。地保爷,就烦你执柯作伐,替俺孙女儿玉成这头亲事!”
老者呵呵一笑道:“不用老兄吩咐,我也有这个意思,替这少年撮合。但不知令孙女及史英雄的意思如何。若有不便,就拜为兄妹,也可长厮守在一起!”
倒亏地保想得周到,无亲无故,孤男寡女混在一起,着实也太不像话呢!老者把话说完,随拿眼向玉箫郎君及秋娘一瞥,征询他俩的意思。
玉箫郎君面映春风,神情潇丽,全无难色,看来必定成功;那秋娘脸泛红霞,羞人答答,俯首无语,看来也是芳心默许。
半晌,只听得玉箫郎君笑道:“既蒙莫老伯错爱,秋姑娘见许,在下安不从命,惟时在非常,一切繁方褥节从简,先料理莫老伯的身子要紧,余下慢慢办理不迟!”
话倒说得入情入理,老者笑道:“好了,既是双方都有意思,待料理过莫老兄病况之后,再作道理!”
才说完话,但见玉箫郎君面上杀气隐呈,两手一移动,扣着要脉的左手放开,右指暗运劲力,微微一抖,随着立时放开。只听得莫老汉怪叫一声,口中鲜血直喷,两足向前一蹬,已然一瞑不视了。
这一下,可吓坏了秋娘,又是一阵抢地呼天大哭起来。
玉箫郎君双眉一蹙,对地保老者怆然道:“莫老伯因受伤过重,方才能够说话,全赖我以指力撑着穴道,谁知我一放松手,他便支持不住了。唉!”
地保老者摇头叹息,跌足道:“这也是劫数!”
玉箫郎君从衣袋里掏出一锭金子,约莫五两左右,递给地保道:“在下因还有要事,须赶赴西川访友,行时拟带同秋娘同行,莫老伯的丧事和给我制服下这些泼皮,一时恐怕无暇料理,有烦地保老爷,代为殓葬。这儿黄金五两,聊作诸事打点费用。地保老爷之德,在下决不敢忘!”
话才落,已然双足齐飞,便向卧地各无赖身上踢去,踢了一阵,那些无赖俱已恢复活动,地保也不客气收下金子,再把在场各无赖捆绑起来。然后对玉箫郎君道:“史英雄毋庸多虑,这儿的事,有我料理,必定无误!”
玉箫郎君见他的诡计已然成功,便对秋娘道:“娘子,便请拜祭爷爷,别了最后一面,在下因事在身,不容稍延,拜完了咱们就走!”
说着竟先跪到莫老汉跟前,挥泪哭拜。秋娘此际方寸已乱,哪有什么主意,也只好跟着玉箫郎君后面,拜吊起她的爷爷来。
秋娘随拜随哭,极其悲戚,两人拜了一阵,玉箫郎君拉着秋娘的手,径与地保作别,留下的事,由地保料理去,好在杀人凶手在擒,这公事并不难办。
别过地保,玉箫郎君手携秋娘,迈开大步往前便走。秋娘低低道:“相公,我还有行装在客寓里未取呢!”
玉箫郎君迫不及待,应道:“这些粗衣布缕,不要也罢,日后哥哥给你添置新的!”
秋娘这才无言,惘然随行。他俩已以“娘子”与“相公”互相称呼了。在秋娘的芳心中,自然以玉箫郎君为一个天下最好的人,哪知这狼子野心叵测,种下日后一段孽果。
才转过一个街口,陡见迎面来了一个老人,白发飘飘,面色红润,两眸精光四射,玉箫郎君目光甫与接上,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想道:“料不到镇江城也有如许人物!”
寻思未定,已听那老人哈哈仰天一笑,说道:“好歹毒的贼子,小小年纪便会使诈,杀人祖父,占人孙女,还假惺惺作态,要人认他是个好人呢!”
玉箫郎君心头一震,不由止步扬声,叱道:“老头儿,你说什么?”
那老人又是嘻嘻一阵冷笑道:“我说什么用得着你管?我是说世上一个贼子,装起伪善面貌,故意纵凶杀人,又再出手……”
才说到这儿,但见玉箫郎君俊俏的脸儿一沉,杀机立布。对秋娘叫道:“原来这老贼也是牛魔王的党羽,想来挑拨我俩感情!”
话才落,双袖呼呼地交相扫出,流云飞袖一出手,那老人显得有些错愕,咦了一声,脚下蟠龙绕步,急急闪过,饶是他闪得快,虽免着了玉箫郎君的道儿,但感身上热辣辣一阵疼痛,好不难受。
老人一退步,陡地大喝一声:“你是紫府宫的什么人,如此作恶!”
在他的心目中,还以为当前这邪恶少年是紫府中人,然而紫府宫英豪辈出,安有如此不肖之徒。
玉箫郎君一招落空,也觉诧异,他使的这招是流云飞袖中的精妙招数,却是奈何不了那老人,想来当前此人必是武林中顶儿尖儿人物,非一般泛泛之流可比了。
王箫郎君眼睛一转,冷笑道:“你既知郎君的紫府迷宗武功厉害,还想来送死?”
口中说着,双袖也不闲,呼呼声中,已经打出逾十招。
老人似已有备,不像刚才那般狼狈,只见他脚下连点,轻描淡写便已闪躲过去,却不回手袭击。
但听他随闪随自言自语道:“紫府门哪有如此不肖之徒,唉!不过所使的确是紫府的技业,这真怪!”
老人突然大喝一声:“好小子,待我查明你的底子,才收拾你不迟,看你能作恶到几时!”
他显然有了顾虑,不敢冒昧出手打伤玉箫郎君。玉箫郎君心中恍然,料当前此人必与紫府宫有莫大渊源,益是毫无惮忌,放胆进招。
但是玉箫郎君最后一招打出时,那陌生老人一长身已上了房顶,瞬间已失踪影,身形实在快疾之极。秋娘是个没有武功的人,直看得她瞠目结舌,惊愕不已。
玉箫郎君却不在乎,这贼子已志不在此,而在秋娘身上,老人既肯不与纠缠,正是求之不得的事。老人一走,他笑嘻嘻地对秋娘道:“老贼中了我一袖,想来受伤非轻,将来必死无疑,娘子就请放心!”
他分明在撒谎,目的在安慰秋娘,生怕秋娘心中忧虑。
秋娘一来受了玉箫郎君大恩,对他已然深信不疑,二来老人不战而走,岂会无因?
当下,秋娘对玉箫郎君的话,自是没有疑念了。两人回到玉箫郎君客寓。秋娘问道:“相公什么时候动身赴川?”
玉箫郎君入川访友一事,原是信口胡言,但此刻不好意思转腔,敷衍道:“秋妹妹,哥哥今日才与你相聚,彼此应该好好地玩一下。早间你为无赖所扰,受了惊吓,也不宜起行,倒不如休息一天,翌日再走不迟!”
秋娘心中奇怪,她对心上人,一忽儿行色匆匆,一忽儿又耽着不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兀是无法猜测。不过,她心中虽是疑念丛生,却是不便深究。
这也难怪秋娘滋疑,她爷爷不幸惨死,殓葬无人,而玉箫郎君既份属孙女婿,自应与孙女儿秋娘亲视殓葬,于礼才合,玉箫郎君既推说有事远行,倒也罢了,不料行而复止,全出常规。但秋娘又怎能料到这个终身托人儿,原来是个薄幸郎,志在渔色,对莫老汉那会有动于衷?
当晚,秋娘便与玉箫郎君共枕同衾宿于客寓,成其好事,一生最重要贞操,遂毁在这歹毒的狎手上。
洞房初夜,分外旖旎,大抵宵来快活,顿忘起床,一直到得晌午,秋娘才好梦初回。一醒觉犹可误了枕畔郎君行程,忙着推了玉箫郎君一下,道:“炎哥哥,时候不早,快起床,你还要赶路呢!”
玉箫郎君睡意正浓,乍给叫醒,揉揉眼睛,不由脱口问道:“赶什么路,到那儿去?”
秋娘诧然问:“你不是要到西蜀去吗?”
玉箫郎君蓦地一醒,心中微微一震,双睛一转,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大抵因妹妹你太可爱之故,使哥哥顿忘世上一世俗务!”
他掩饰也快,这贼子心中又在转念:“秋娘一颗红丸,已为我所盗,早晚总会生厌,上西川走走也好,素常里听人说蜀中风景雄伟,三峡水流奇观,峨嵋山壮绝谷,我郎君就上去一游也不错。待得把这雌儿玩腻,再把她弃在川中,岂不一举得!”
玉箫郎君心中打着歹毒念头,这在秋娘方面,如何晓得,她一听心上人对她如此爱恋,不由乐得心花怒放,一爬起来,就忙着帮他收拾行李,预备启程。
玉箫郎君神态自若,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邪恶之态,自然不会流露出来,秋娘尚信以为真,不一刻已把行装收拾妥当。
当天下午,便已动身。自镇江府西行入川。至少也得两千里路之遥,最捷径是取道陵甘,但玉箫郎君志在遨游,却沿江而下,两口子在路上倒恩爱相得,新婚燕尔,也是命该如此。
不知不觉已走完苏浙,计算日子,行来已达一月有奇。
这天到得一处,但见面前一座高峰,高接天际,形势峻险雄伟,玉箫郎君在江湖练历有限,秋娘家道中落也是近年间事,生平足不出江南之境,怎会知这座大山是什么所在。欲知玉箫郎君以后怎样遗弃秋娘?本书再说下去的情节又是怎样?请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