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三娘瞪目道:“我字字金石,何云太迂!”
葛衣人想了想,忽问道:“南兄台与桑龙姑此刻算不算是个罪人?”
史三娘略一怔神,朗声应道:“论过去,他俩罪大恶极,无可宽恕,但现在,他俩已彻底悔过,如属大悟前非的人,即使不死,也不宜追究既往!”
葛衣人鼓掌道:“对啊!这就是说姑娘迂之处了!”
史三娘心下一亮,正待答话,但葛衣人已然说了下去道:“南星元宫化父子二人,恶行固有轻重,悔改也有迟早,惟其向善则一,我佛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望善念之铸,也不必分其轻重早晚。”
他顿了一顿,又道:“倘令郎南宫化能从此洗心革面,化败类为忠义,不特无碍其个人前途,抑且为我辈武林一大喜事。若他当真悔改了,怎么不能克南家长子之职?”
史三娘点点头道:“唐古公子,是我错了。话虽如此,只是那畜牲已成残废,且也从无悔改的迹象!”
葛衣人双眉一扬道:“怎会无悔改迹象?”
史三娘默然不语,葛衣人续道:“南宫化身在昏迷间,却曾两度清醒,醒时已经恢复本性,两次高呼,劝姑娘对别人手下留情,这还不是悟非明证么?”
史三娘嘴唇抖动,像要说什么话,葛衣人继道:“我知姑娘意思,即使令郎南宫化已能移恶向善,已经迟了,只缘身负痼疾,怎担当得起掌管门户,调度晚辈之责!”
史三娘叫道:“对了,我就有这种隐忧,试问教一个残废的人来掌管门户,岂非笑话,抑也有玷南家令誉!”
葛衣人大笑道:“老夫说姑娘迂腐,迂的症结便在这里,难道残废的人就永远没有希望?”
史三娘憬然叫道:“你,你,你莫非又提疗治那畜牲的事?”
葛衣人点点头道:“老夫久知长白山阴阳门的混元一气功,不仅可以应敌拒强,抑能疗治百残,南宫化这小子,哑门穴被点之伤,谅混元功也可救治!”
史三娘这才想起,她非不治儿子的伤残,只缘前此,痛恨儿子不肖,不愿医他,任令残废一生;及至葛衣人点破迷津,又为一连串惨变当前,乱了方寸,竟也想它不起。此刻一想起,便已是心焦意急,恨不得立即把玉箫郎君救好。
史三娘沉思半晌,才嗫嚅问道:“我这般做法,不怕将来武林中人闲话?”
这几句话不过自掩自饰,其实心中并无不愿。葛衣人正色道:“史姑娘毋庸多虑了,这些顾虑,老夫早已给你说明白,日后武林如有不服,老夫愿以紫府宫掌门身分,替你南家辟谣绝谤!”
史三娘凄然一笑,腰链哗喇喇一舞,链影晃动,宛如抱拳施礼,然后叫道:“谢唐古公子指点迷津,我史三娘拜赐大德,终生不忘!”
话声才歇,陡闻广亭之处,传来阵阵呻吟之声,场中各人一愕,翻身俱向筵席之前奔去。
史三娘才腾身,已闻广亭中有人尖嗓嚷道:“史老前辈快来,令郎恐怕不行了!”
这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惨事中的惨事,史三娘神昏智乱,也不回话,一迳儿身形连连弹去,疾如流星赶月,使的竟是驭气飞行的绝顶轻功。
但听得她身后的葛衣人问道:“莹儿,你说什么,好端端地,怎么南宫化这小子会不行了?”
原来叫喊的人正是紫府徒弟耿莹儿,她刚才与师妹姬儿到场中来合斗史三娘的混元功,打个平手以后,史三娘已然憬悟前非,葛衣人怕她们在场闯祸,乃暗令退回广亭等候。
莹儿遥遥呼道:“他,他竟嚼舌自栽,学他爹爹南老前辈一样,赶赴黄泉之路!”
葛衣人边跑边皱眉,又问:“他怎晓得嚼舌自栽,他不是已成白痴,永不会思想事情了么?”
莹儿应道:“徒儿也不知,你老人家到来看,便能明白!”
话才落,忽又叫道:“哎啃,他,他还写下不少的字!”
葛衣人无闲再问,和史三娘一起展开轻功,几个起落,已然到了广亭之前,相距不过半里,以他们的功力,当真说到便到。
史三娘一扑而前,抱着斜斜躺卧座上的玉箫郎君号啕大哭起来,竟然忘掉了检视他致命伤势。
葛衣人先不理会史三娘,问他的陡弟莹儿道:“他曾写字,写在那里?”
莹儿指了一指玉箫郎君身前白绢,说道,“就在这儿,师傅你老人家瞧瞧便知!”
葛衣人脸色凝重,挪近一看,但见一片斑斑血渍,赫然血书一封,想来必是玉箫郎君咬破手指书写下来的了。
他细细读了下去,血书断断续续,书写的人似在时醒时迷之情景勉强成篇。
葛衣人暗中念着:“不孝儿史炎书禀母……”以下很模糊,瞧不真切,再看下去:“儿多行不义,目睹二娘玲妹先后弃世,尤以玲妹之死,乃由儿而起,儿负咎良深,不愿……”以下也是一阵模糊不清。
末尾云:“儿决以身殉义,免玷南家屡世英誉,望娘恕儿不孝,不克奉养天年,以厥子职……”
以上的文字,虽然时续时辍,但玉箫郎君疑以自栽来偿赎生平罪戾,已是跃然纸上。葛衣人一看便已明白过来,喟然一声长叹道:“孰谓南宫化这孩子没有希望,孰谓他不会改过向善,人之善恶,终由环境造成,南宫化前此造孽……”低吟了一阵,才道:“大抵是南兄台弃妻移情的因果报应了。”
正伏在玉箫郎君身上哭得十分凄凉的史三娘,听得葛衣人这声长叹,急急止哭收泪,仰首咽噎问道:“唐古公子,你看到那畜牲所写的字么,讲的是什么啊!”
葛衣人指指那血书,说道:“就在上面,待会你自读去,此刻当务之急,先察视南宫化这孩子的伤势!”
史三娘瞪目一顾,哀然道:“他是自嚼舌头,恐怕没有生望啦!”
语毕,又是一阵伤心痛哭,葛衣人眉心一陡,赶前一诊视,不由大惊失色起来。
紫府宫掌门葛衣人跑近玉箫郎君身畔一顾,心中不由暗吃一惊。
但见玉箫郎君面如死灰,气息微丝,嘴角不断淌出殷红鲜血,手脚已然僵冷如冰,双眼瞪得大大地,嘴巴张得大大地,自口里伸出一条长长舌头,舌尖之处,已给嚼得稀烂,血涔涔滴下。
玉箫郎君自给点中哑门穴以来,脸色本来就不大好看,此际嚼舌自殒,形状益发可怖骇人了。
虽未绝气,但已濒死亡边缘,要知舌头为人体重要部分,舌头受损,最难挽救,葛衣人那能不大吃一惊。
葛衣人自言自语道:“罢了,不可救也得救救看,聊尽一点人事!”
语毕大袖一卷,伸出掌来,倏地骈指如戟,竟向玉箫郎君血海穴上轻轻戳去。
但听得玉箫郎君在昏迷中忽大叫一声,声音极其凄怨,翻一翻身,抽搐一下手脚,便又晕死过去。
葛衣人这一举动,不外是先给玉箫郎君封穴止血,果然经此一戳,玉箫郎君那截烂舌,已然血液凝固,不再喷出血来。
葛衣人看了他一眼,暗叫一声:“还好。”眉毛随着向上一挑,改指为掌,伸手朝玉箫郎君的开元穴按了一下。忽地脸色一喜,叫道:“史姑娘,令郎尚不致不可救活,只是救活了,也落得……”
史三娘正悲怆间,泪肆面颊,闻言把头一晃,拂开黏在脸上长发,露出一张阴森惨白的脸庞来,掀开嘴巴,似笑非笑地应道:“你说什么,谁是我儿?”
葛衣人心上一震,急急斜退两步,喝道:“史姑娘,你怎么样啦?”
史三娘更不打话,腰链哗喇喇地亮开,陡地一扬,抖得如同一根钢鞭,呼地一响,便朝葛衣人拦腰扫到。
同时阴阳怪气地嚷道:“我要把你这老匹夫毁了!”
葛衣人是何等人物,那会轻易着她道儿,他早已有了防备,脚下三爻六变九转,身形轻飘飘便已避过。
心中同时想道:“坏了,好不容易,才把史三娘的人性恢复,不料她又惹来一个疯疯癫癫之症!”
史三娘这时的狂态,比诸她在一线天幽囚时更坏,当年她只是把性子变得狂妄残忍,理智尚未全失,于今竟成一个如假包换的疯妇。
大抵是缘因伤心过度,痛苦成痫之故。这也难怪,当年史三娘所以能在一线天中静修渡日,练成绝技,全由她心眼中还存希望:希望寄于自己的儿子身上;寄于自己所练武功上;寄于紫府宫中人重返中土上。
要知儿子成长,混元一气功练成,紫府宫中人重返中土,不论那一点希望实现了,她的深仇大恨,便得昭雪,是以凭着这三点希望维系,才不致成癫成痫。
此际又是不同,要知她家庭的过节,虽说已然获得圆满解决,她那血海深仇也因南桑二老引咎自殒而冰解云散,本可无挂无牵。惟母子乃属天性,她对儿子恶行,固深恨之,深心中仍存希望他能从此改过自新,及至葛衣人指破迷津,在她深心中埋藏希望之火,重复燃着,谁料变生刹那,当她看到那雪白绢巾,染满殷红血字,她的儿子果然痛悔前非,更使她受了大大刺激而不克自持了。
史三娘自人性恢复,对南桑二老已有宽恕之心,殆二老相继死去,她着实感到难过极了,尤其是南星元之死,追溯起前尘影事,余情未断,益令其痛不欲生,怎不料祸不单行,自己亲生儿子,竟也随他爹爹二娘之后,也缘悔悟前非,愿以死赎,这一连串当前惨事,怎能教她不肝肠寸断,神智大乱呢!
史三娘腰链落空,气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道:“老匹夫,你是什么人,敢来暗害老娘!”
兀是语无伦次,腰链又舞得哗喇喇一阵暴响,风也似地追杀下来。
这其间,史三娘人性已乱,势如疯虎,不分青黄皂白,见物便摧,广亭中所有的人,见状纷纷走避下来。
葛衣人一退已经二丈,恰恰落在广亭左侧旷地,史三娘竟如影附形,旋风也似地跟缀而下。
以玄衣姑娘莹儿为首的紫府宫次一辈四个弟子,一瞥那疯妇锲而不舍,紧迫本门师尊,不由心里大急,顷刻都已围拢上去,便拟替下葛衣人,联手合斗史三娘。
忽听葛衣人高声叫道:“她疯了,可别惹她。姬儿妞儿快退回广亭去,护着南宫化,史姑娘心智已迷,诚恐伤及亲生儿子,这儿的事,由我与莹儿,寒梅来抵挡她!”
姬儿妞儿应声去了。展眼间,史三娘已到,分扑四下乱闯诸人。
葛衣人咬咬牙,翻身迎上,双袖一扬,便已接下史三娘击来链招。
莹儿寒梅也各拔出佩剑,正待跃入圈子里去,助她等师傅,合拼史三娘。
只听得葛衣人低低呼道:“退下去,我一个人已够应付,你等可别伤她!”
语毕,本门八手神功已然亮出,袖影如山般反击过去,史三娘人虽迷乱,但武技未失,抑见凌厉,须知武功练到炉火纯青的人,使招角式,已成习惯,与心智醒迷并无关系。
十招一过,葛衣人顿感棘手,若论两人功力,葛衣人要比史三娘略胜一筹,他所以会艰于应付,原因是这疯人本来和他是友好同道,并无半点仇隙,所以会打起来,乃系史三娘乱了神智而起,葛衣人面对这个疯妇,又不能认真痛施辣手,反要处处留神,避免伤害对方;而对方心智既迷,那里会好歹是非,狂后使出武功,倍见厉害,招招攻到,俱属要穴,是以葛衣人大感为难和辣手了。
又打了百招左右,葛衣人一味腾挪闪避,间中还以一招半式,端赖本门绝顶轻功,与史三娘游斗。在他的心意中,雅不欲和史三娘硬拼硬碰,要待史三娘斗得疲了累了,然后出其不意,把她点倒,再行计议。
当前这位武林高人用心良苦,但并不是容易做到,以史三娘精湛功力,千招犹其余事,那会符合葛衣人心意,斗得疲了累了,束手就擒。
是以史三娘越战越勇,千招已过,兀是半点疲态也没有,直迫得葛衣人连连倒退,险象环生。
葛衣人心中不由踌躇起来,似此缠斗下去,不知要打到何时,正待用计,把对方制伏。
陡然间,只听得史三娘桀桀怪笑起来,腰链哗喇喇一撒,叫道:“老匹夫,算你有种!老娘斗不过你,不斗也罢!”
话方出,突然不战而退,跳出圈子,葛衣人见状心上一喜,想道:“只要史三娘肯罢手,事就有转圜余地!”
心中虽这么想着,口中却道:“喂,史三娘,你认栽了?”
史三娘是听而不闻,脑袋一晃,傻笑道:“老娘要打便打,不打谁管得了,老匹夫,你不服么?”
葛衣人不答话定眼朝史三娘一双眸子端相,心中隐忧骤起。
只见史三娘一双眸子泛着青光,流盼不定,神光虽如昔,却是闪烁无常,恰是疯狂的人所有。
又过了半晌,葛衣人忽然想起一事,忽步走近剑魔夫妇之前,轻轻地对剑魔道:“今于此事,看来非大家合力,不能救史姑娘了!”
剑魔辛源鸣一怔神,悄声道:“老前辈但有差遣,晚辈等万死不辞!”
葛衣人颔首笑道:“那就好了,请附耳过来!”
剑魔依言,果将耳朵凑到葛衣人的嘴畔,两人耳语了一阵,但见剑魔不断点头。
耳语一过,葛衣人陡然哈哈大笑,一长身,袖影呼地向着史三娘脑袋扫到,口中喝道:“你不斗,老夫也要你斗,来,来,来,咱们比个高下!”
史三娘休斗以后,本来呆呆悄倚一株大树之旁,愣然望着远天白云,不声不响,乍觉脑后劲风陡起,不假思索,反身腰链抖开,迎着对方袭来衣袖一缠,却是落了个空,不由勃然大怒。
葛衣人这袖招并非实招,乃是虚式,袖未到已撤招疾退。史三娘一回身,怒不可遏,大声叫道:“老匹夫,老娘不惹你,你倒来惹老娘啦!”
身子一弹,已然扑到半空,紧跟下来,葛衣人急急对剑魔夫妇师徒三人打了个眼色,身如游鱼,便已腾出一丈来。
史三娘气得咬牙切齿,正追赶间,蓦地去路给三个人阻拦,那三人正是赤城门下的弟子徒孙。
这时,史三娘心智已迷,那里认得赤城门下的人,腰链哗喇喇一扫,迎着剑魔辛源鸣扫到。
辛源鸣陡地一个蟠龙翻身,他两足已废,平时只好用掌代足,倒着来行,这一翻身,已然跃出半丈,使的竟是驭气飞行的轻功。
史三娘一见,忽地笑了起来,阴阳怪气地笑道:“哎唷,你这小子倒不错,和老娘一模一样,不能用足走路!”
语出虽是嘻嘻哈哈,但腰际的链子却不缓,略一挪身,第二招已到,却是打向眇目妇。
剑魔见状大嚷道:“九凝,快把宝剑亮出!”
这把银蛇宝剑,正是刚才结果南星元性命的家伙,当时葛衣人检视了南星元的伤势后,把剑拔出,还给秦九凝,因此九凝这时才有剑可资使用。
剑魔的意思是怕秦九凝年轻功力较浅,如不亮开宝剑,使出奔雷神剑,如何能抵挡史三娘这个当世无俦高手。
秦九凝未及拔剑,史三娘的腰链已然点到眇目妇面前,史三娘功力不凡,点来链子,挟着一股锐利罡风,势可裂金碎铁,眇目妇手无寸铁,如何能够招架得住?
待要闪避那来得急,眇目妇不由心下一凉,剑魔大惊失色,却是束手无策,看看赤城山主女儿,便要伤在当前这疯妇手里了。
猛可里,史三娘撒链还身疾退数步,她那腰链,却没有真个点下。
眇目妇唬出一身冷汗,就地一滚,使出燕跃的轻功,滚过一边,斜眼望去,心中忽地一亮,只见紫府宫门人莹儿,悄立道左,抿着嘴儿朝史三娘微笑,方知自己能幸免此劫,乃是莹儿救她。
这其间,只听得龙吟一声,秦九凝剑已离出手,发力前一掷,叫道:“奶奶接住!”
眇目妇一接下,有剑在手,心胆陡壮,正待再接史三娘几招。说也奇怪,史三娘一招落空,却不再迫,转过身去,冲着莹儿瞪视,口中大骂道:“你这小贱人也要来惹老娘?”
原来适间史三娘看看便要得手,陡然背心一冷,那点冷流来得恁地怪异,心下陡然一震,未及救人,已先撤身,怎知她一撤身,那冷流随也消散,急回头,方知是一个小丫头遥遥击了她一掌,救出眇目妇。
莹儿这一掌打出,不消说是运用纯阴大法,以史三娘的修为功劲,以莹儿这般年纪,要牵制史三娘,除了纯阴大法外,别无能耐可以济事的了。
莹儿嫣然一笑,遥遥答道:“史前辈,我的纯阴大法怎么样,可行吗?”
兀是好整以暇,看神情,全不把当前这位武林高人放在眼底。
这句话不说犹可,一说顿使史三娘心头豁然一朗,叫道:“妙啊!你这丫头也懂得使纯阴大法,妙极,妙极!老娘倒要斗一斗你的纯阴大法!”
前此,史三娘心智迷乱,一时不会想起她身怀这般绝世武学,此刻给莹儿提起纯阴大法,才想起自己的混元功来。
两人一问一答,赤城山门下诸人,始知莹儿能在轻描淡写之下,救去眇目妇,所使武功乃是纯阴大法。
眇目妇绰剑手中,也是一阵叫嚷:“莹儿姑娘别忙,待老妇人先来领教史前辈几招,接不下,再由姑娘补上!”
眇目妇与莹儿竟是争着要斗史三娘,史三娘正待向莹儿进击,听了话,急旋头龀牙一笑道:“妙啊,你等就一起上,老娘也是不惧,何必分什么先后!”
莹儿游跃然道:“好,咱俩就跟你拼一拼!”
眇目妇也已一跃而前,与莹儿并排立着,叫道:“来罢,咱二人今晚定要与你见个真章!”
莹儿游目四顾一下,对剑魔道:“辛前辈,请你老人家和贤徒退回广亭之畔,以备不测,我与奶奶若不敌时,你们便接上阻拦一阵,务使史三娘不能到广亭上去,免碍家师救人!”
原来葛衣人与史三娘休斗时,他正心中琢磨如何制伏史三娘,如何使这失了常性的妇人恢复本性,偶然抬头朝玉箫郎君望去,心中惕然一想:“何不如此,如此,先救一救玉箫郎君。史三娘所以会迷乱心性,不外因爱子成痫,若玉箫郎君醒过来,或可藉他之力,使他娘返朴还真也说不定。”
但又恐他走回去之后,史三娘会跟上去捣乱,要知救玉箫郎君,也非容易,须经一番手续,不是垂手可致的事,若给史三娘一捣乱,那里还救得成功?
当下,乃琢磨一计来,要剑魔夫妇以及自己门徒缠住史三娘,好待他动手救醒玉箫郎君再说。遂主动向史三娘挑战,史三娘果然中计,给剑魔等人缠着了。
且说剑魔听了莹儿的话,颔首道:“老夫早已知道了,请姑娘放心,老夫师徒,自当力退来敌就是!”
说着一挪步,偕秦九凝,退到广亭之畔去。
就在剑魔师徒一退之后,场中两拨已然打斗起来,史三娘这番学乖了,不再运用腰链,而是气纳丹田,张口一喷,喷出内家真元,她那专擅绝学武技的混元一气功来。
这当儿,眇目妇绰剑在手,银蛇寒光闪闪,清辉耀目,已然跨步进招,奔雷神剑剑招已然展开,迳向疯妇人史三娘攻到。
眇目妇岂秦九凝这个孩子可比,功力精湛,所使剑招,端的夺人心魄,威力无穷,只是起手一式,已经雷鸣中天,霹雳猝发。
史三娘却连眼尾也不去瞧她,一边吐出罡气,攻袭莹儿,一边腰链一抖,哗喇喇已然朝着眇目妇手腕扫去。
眇目妇一瞥骇然,这疯妇功力,当真深不可测,在神智迷乱之中,犹能分心两用,既运罡气攻敌,又挺腰链打人,竟是一心二用。
但她功力技业虽不及史三娘,也非庸手,掌中剑倏地变招,霍地斜斜倒退半步,手腕一翻,奔雷剑精妙招数,已如抽丝剥茧,连绵不绝使将开来。
“七巧飞星”、“起凤腾蛟”、“龙腾六合”、“八方风雨”,赓续已使四招,这四招威力奇大,中天雷声,益发隆厉。
列位看官,所谓剑生雷声,并非真雷,乃是内力传剑,力透剑身,剑振而起如风雷之声,故内功越精湛,使这套剑术越见雷声隆隆之故。
剑影如林,已然朝史三娘身上要害刺到,剑气砭肤,把史三娘全身罩下。
然而,史三娘竟是置若罔顾,每招袭到,总给她在轻描淡写之下,用链招化解开去,甚且眇目妇反给她的链劲迫得反身护守,欲攻无从。
眇目妇心头大震,拼着最后一口真气,把剑式中最凌厉,威力最大的“羿射九日”一招施展开来。
这一招果见威力无俦,乍展开已见史三娘身上九宫方位,全给罩住,看来难以得脱了。
那知史三娘悠闲之态如旧,腰链哗喇喇一拂,登时化成千百条,宛如鞭雨,宛如枪林,把全身九宫方位护住,全无瑕隙可侵。
陡然间,史三娘腰肢微微一挺,发劲一振,眇目妇顿感一股无形劲力反撞过来,挡它不住,连连后退,随着她所使那招“羿射九日”也给那股劲力,震得风流云散了。
眇目妇心中不服,又使了三招,不消说,自然都给史三娘化解开去。
现下只剩下“江海凝光”这一招,明知难以胜得下当前这个疯妇,但也只好亮出。
要知江海凝光为奔雷剑式中最繁复而又最精妙的一招,形同守护,而隐蓄攻势,不过这招也有缺点,如对方不先下手惹它,它就挥发不出本身威力的了。
眇目妇抡剑在手,圈剑停渊,剑涌寒涛,九九归元,守定中宫,不矜不动,只拿眼儿注视史三娘。
史三娘嘴巴吐出罡气,早与莹儿运掌攻来纯阴掌接在一起,只缘早间为了应付眇目妇才到奔雷剑,一心分开,功力难免打了折扣,此刻眇目妇使出江海凝光,只守不攻,虽说剑气磅礡,泓射过来,但以内力精纯的史三娘看来,何异儿戏,那用管它!
她此刻已专心致志对付莹儿了,要知莹儿与这疯妇相比,火候还差得远呢,一经史三娘把心神聚会,她便渐感吃力,自己发出纯阴劲道,每每给史三娘的阳刚混元劲反迫回来,几番艰苦支持,才稍稍抵挡得住。
莹儿功力不逮,史三娘那会不知,她心中一乐,竟是小觑对手,顾盼自豪,偶斜睨旁边的眇目妇,只见她神容肃穆,宝剑横抡,呆待当地,简直像一尊木偶神像。
史三娘心中不由好笑,自忖道:“这鬼妇在搅什么鬼,待老娘一链送她归天!”
她不打还可,一打可着了奔雷剑的道儿了。
史三娘扬链疾打,以为攻其无备,定可把对方毁死当场,怎料链子刚到,对方手中剑趁势一变,竟然奔雷神剑九招齐发,这多怪,江海凝光当真神妙无朋,一招之内,却藏九招变化。
疯妇人心中一震,急急撒链,展眼之间,但见眇目妇已然抡剑刺到,漫天剑影,自四方八面疾赶而至,稍有怠慢,势必为其所伤,说不定血染黄沙了。
幸巧史三娘乃顶儿尖儿人物,变生肘间,也能应付从容,她腰际短链急挺,链随意之,迎着对方攻到剑光,见招拆招,见式解式,转瞬之间竟然给她化解,解至最后,随闻金铁交鸣,火花迸发,那五金之英的链子与利可削铁断金的银蛇剑已紧紧黏在一起,谁也没伤了谁。
这一下子,变为二人互逞内劲,较量真力了。
如此一来,倒在无意中帮助了莹儿,因为史三娘要分开心力来应付眇目妇,以眇目妇功力而言,虽不能胜史三娘,但也堪抵挡一阵。
不说两拨三人,互与真劲相抵,且说葛衣人回到玉箫郎君身畔,先给他推血过宫,经过一番按摩之后,玉箫郎君似乎生机渐转,鼻息也较粗大。
百忙中,葛衣人想起赤城门的疗伤圣药“九转活命金丹”来,乃移步到亭畔,向剑魔问取了三颗,嚼碎和水,给玉箫郎君灌下。
赤城山疗伤圣药“九转活命金丹”驰名天下,凡有伤残,无不奏效,剑魔本身就因此丹才不致丧命,信而有征,拿它来救治玉箫郎君哑门穴被点之伤,或无术回天,但疗嚼舌之伤,必有奇效。
果然,一经服下,玉箫郎君面上颜色已趋红润,死灰渐除,葛衣人又忙着给他推按。
久得盏茶之后,玉箫郎君已悠悠醒转,口一张,血水四喷,所喷出来的,尽是一些瘀血,竟然活转无恙。
葛衣人心中一安,低低呼道:“南宫化,南宫化,你没妨碍了罢?”
玉箫郎君稍稍挪身坐起,张目望了葛衣人一下,木然不语。
葛衣人心头猛醒,自觉好笑,这孩子本罹痴呆之疾,即使医好了他舌头创伤,但痴呆如旧,如何能答他的问话呢?
况舌尖已烂,医好了也成哑吧,哑吧怎会说话,岂非梦想?
葛衣人心中好生难过,自忖道:“南宫化这孩子伤在本门人的手中,也是咎在自己。虽然不致全成白痴,神智时痴时醒,但要疗治,则须靠他娘的混元功,于今他娘自身难保,怎能医治他呢?”
不错,玉箫郎君哑门穴虽受创后变为痴残,但却时迷时醒,迷时痴痴呆呆,醒时倒通人事,两度唤娘,一封血书,便是在醒转过来之时所做出来。
面对这个残废人,葛衣人不仅束手无策,抑且悔不当初了。
他怔怔看着玉箫郎君出神,玉箫郎君人虽痴呆,但手脚仍能活动,只见他伸手摸了一下悬于腰际的行囊,探手入去,却是没掏出来,那只手便插在行囊之内不动。
葛衣人心中一异,正待询问,陡听亭下空旷之所,人声噪杂,夹以惊叫,不觉一凛,再定睛看时,却已见眇目妇与自己弟子莹儿,双双倒地,面如土色,显然已吃了败仗,为疯妇史三娘所伤。
他暗叫了声:“不好!”旋头呼道:“姬儿、妞儿何在?”
一双丑女应声腾到跟前,葛衣人低低吩咐道:“孩子,你等替爹挡那疯妇一阵,南宫化伤残未愈,尚待为父给他救治!”
话方才落,史三娘势如疯虎,身躯一弹,便拟扑到广亭上来。
身形才动,却已给赤城门师徒二人截住,秦九凝右手如抡,左手发掌,竟然奔雷旋风两种技业并时齐出,声势倒也不弱。
剑魔跪行如风,双掌运劲齐发,打出的正是本门技业的旋风掌法,在奔雷剑未成之前,旋风掌乃赤城镇山之宝,加以数十年修为功劲,自然不容轻视。
一时间,史三娘果给阻截下来,这疯妇直气得哇哇大叫,却是奈何对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