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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萧二蛮子误中毒针
2025-07-09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罗刹女认识这种掌力,只要一封一架,休想逃得活命。这罗刹女靳三姑竟把头微往后稍一扬,反用双掌的食中二指,向萧二蛮子的腕下脉门上点来。
  要论罗刹女,这么封招,也是虚实难测、变化灵活,只要对手一撤招换掌,就得上当,立刻得被她双撞掌的招数击上。哪知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萧二蛮子倏地双掌往外一翻,掌心向罗刹女的“华盖穴”击来,这一手名叫“双推掌”,用的是“小天星”之力。罗刹女虽知道他是急于狠斗,但是却没料到他竟会在负伤之后,还能下此毒手。为救险招,罗刹女忙往后一仰身,上半身向后倒去。这么一来,倒真个凭这种巧力把这手掌力给懈了力。双足一顿,脚踵用力一蹬,立刻全身倒着往后窜去。这手功夫除非内力充足,身形巧快,绝难施展。这一飞身纵走,那萧二蛮子的伤势已经发作,再不敢强着支持,忙往后一纵身,回头向这边冷笑一声道:“你们敢用这种毒谋诡计来暗算你萧二老子,我只要有三寸气在,也要报今日之仇。”
  那冀北人魔焦焕,此时内伤已早发作,也是强自支持。小霸王申凌风此时扑奔到了师叔面前,伸手就要搀扶,那萧二蛮子立刻一摆手道:“不要这么张罗。我们师徒不能取胜,自怨无能,还不与我快走么?”小霸王申凌风满怀气愤,怒目瞧了冀北人魔焦焕和罗刹女靳三姑一眼,狠狠说道:“弟子很有心跟他们拼一下子。我们要是凭个人武功高下来见输赢,死亦甘心,他们用这种狡谋诡计来算计我们爷们,我们爷们要是这么吃亏一走,也太教江湖道上朋友笑我们师徒无能了。”那萧二蛮子变颜变色,抓着申凌风的手,摇头说道:“小子,你要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只要留得三寸气在,何愁报不了此仇,走吧!”小霸王申凌风恨恨地扶着师叔萧二蛮子,往千豹峰里走去。
  袁承烈暗中看着,见两人这场恶斗,算是向所未见,自己在暗中噤不出击。直到这位江南名捕头萧二蛮子走远,再偷看那冀北人焦魔焕,此时竟自双目紧闭,气息微弱,面色惨白。那罗刹女靳三姑,竟自按着穴道给那焦焕按摩推拿,推血过宫,用自己本身的内功,来调冀北人焦魔焕闭滞的气血。可是这种医疗,并不是根本的调治,只是救急。当下这位罗刹女靳三姑按着穴道,把一切推拿的手法,全给焦焕施用了。那焦焕稍缓了缓,才睁开了眼,看了看眼前的景象,微把头点了点,向这位罗刹女靳三姑说了声:“他们全走了么?”罗刹女点点头道:“走了。”焦焕气息紧促地说道:“你搀扶我回洞。”
  罗刹女靳三姑满面忧愁,搀扶着这位英雄一世的冀北人魔焦焕,也奔了千豹峰。这时可难坏了袁承烈。自己本意是看他们有了起落,自己再出面见这夫妇两人,叩求他收录,只是现在事情的局势陡变,恐怕自己这时一露面,万一他夫妇起了疑心,自己反倒落个劳而无功。这一来自己落个两头见不了人,自己前功尽弃,岂不是自找后悔。按袁承烈的本心,实不满焦氏夫妻,并且很代萧二蛮扼腕。但又一转念,自己志在求学绝技。萧二蛮子是捕快,二老是剧贼,依自己地位说,还是隐居山林,从二老求艺为宜。当时袁承烈一心愤懑,自己拿不定主意,遂不敢贸然出来,只得仍在丛林茂草中潜伏着,不敢出来,悄悄随在这二老夫妇的后头,赶到转过千豹峰,只见冀北人魔焦焕已经不似先前那么提得起精神,步履蹒跚,有些支持不住了。那罗刹女遂用力搀扶着慢慢走向洞口,虽只两箭的地方,哪知二人走了半晌,才到达。
  这老夫妇二人进了石洞。袁承烈仍然转到了石洞的对面,只见石洞前静悄悄的,只有野鸟不断飞来飞去。袁承烈自己一盘算,蓦地想起,我在这里耗日子有什么用?那两个敌人现在是否已上归途,那萧二蛮子已然受伤,这种山道,就让他是个强有力的壮汉,也走不快,我何不追他一程,看一看究竟?想到这里,遂立刻借丛林茂草隐蔽着身形,离开这千豹峰,顺着崎岖的山道,往前搜寻。一口气追了有三四里,只见隐隐地看见有两个人影在那乱石丛草间时隐时现。袁承烈遂更把身形隐着,往前追下来,哪知前面那两条人影倏地失踪。袁承烈很疑心那两条人影定是萧二蛮子师徒无疑,自己遂脚下加紧,赶紧换过去。赶到了近前,只见那人影没处是一片丛岗茂草,地势非常险峻。看那形势,正是绿林豪强潜踪出没之区。袁承烈虽则看不见这业已受伤退走的萧二蛮子,可是这种强手当前,岂敢漠视。自己遂紧隐匿着行踪,慢慢蹦到了这片丛岗附近。借荒林茂草,蔽着身形,在近处遍寻不见。袁承烈把这一带的形势全测度完了,知道多半这师徒没离开这一带,自己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法子,把行踪隐匿起来。
  当时袁承烈拣了一处,只能向外面察看,外面的人无论多精明干练,也不易发觉里面有人潜藏的地方。这位风尘豪客真是处处吃亏受苦的命,来到这佛力山竟自波折横生,现在又受了这种凄风冷雪之苦。可是在这待了工夫不大,那萧二蛮子竟现了踪迹。原来这隐身的地方,任谁也不会想到,萧氏师徒潜身处,竟在一座满布着荆棘苍苔的石壁上,暗隐着一个石洞,半腰上没有什么可以驻足的地方,谁又想得到这上面会隐藏人呢?只见先是上面荆棘蓬蒿先轻轻移动,渐渐露出那小霸王申凌风的身形来,袁承烈不由精神一振,不禁把冷饿全忘了,只见小霸王申凌风也似怕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他先往四下里看了看。这一带虽在初冬,树林山花野草虽全凋谢,可是因为这一带没有什么樵采的人能进来,草木荆棘全是多年堆积的,把那石壁全布满了,山壁虽有几处洞穴,也不易看出来。小霸王申凌风手中提着一只布袋,拨着荆棘丛草,往四下里看了又看,不禁紧皱眉头,似露难色。这位小霸王申凌风停身之处,高有四丈左右,这位小霸王申凌风遂一缩身,似又回去。袁承烈心说:“这可糟,他怎么又回去了。这一来我怎敢再往前欺身察看?”就在自己停身惊疑观望的当儿,只见那上面的荆棘丛草蠕蠕而动,颤动的地方是渐渐往下。那丛草的波动簌簌而下,约莫有一丈左右停住了,果然那小霸王申凌风跟着二次现身。袁承烈这才明白,这么高的山势,申凌风是不敢贸然往下纵身。这个地方,在石洞下有一段磴道,有丈余长,也被荆棘蓬蒿隐蔽着。申凌风直退下丈余来,这一来还有不足三丈高,只要轻功提纵术有把握的,也足可以上下自如了。
  小霸王申凌风身形一现,这次不再迟疑,一耸身,翻到下面。这可以时时防着有人来追蹑他的踪迹,在那丛草乱石间,身形时隐时现。
  飞豹子袁承烈却是始终不敢移挪,仍然伏身不敢稍动,看他究竟是奔哪里。只见小霸王申凌风仍然是严防着那四下里,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往草中拨着查看。直走过一道孤零零的小峰头,站在峰顶上往四下看了看,猛扑奔一道小山坡,见他似乎看着了什么,兴冲冲地奔了过去。旋见他俯身把手中提的袋子向地上掏了又掏,似乎往里弄什么。这一耽搁,天色越发不早,那小霸王申凌风挺身站起,只见他似乎把那只布袋子没拿起,两手不住地搓了又搓。不时地合着两掌,向掌心里嘘气。袁承烈这才明白,大约他这是找水来了。本来在这种地方找水,最是不易。看这情形居然一下就被他找着,这是真很难得。山居之人往往在山上,十里八里见不着滴水,很不算奇事,这是被他快打快撞地找着泉眼,或是涧沟子。更赶上天气倏然地变冷,就是有水的地方,水也一定不多,不过是浅浅的沟涧,已冻了冰。所以他这么活动手上的血脉,可是那萧二蛮子始终不见出来,一定是受伤很重。真要是那样,只剩这萧二蛮子的师侄,只他一人,我虽也未必是人家的敌手,总可以易于应付。
  袁承烈虽是这样想,可是依然不敢大意,遂仍悄悄地暗中察看他的动静。小霸王申凌风稍微地缓了缓,立刻一俯身,把那只水袋提起,果然那水袋已经满满的。小霸王申凌风提着水袋仍循原路扑奔那壁立的峰下。临回来不似去时那么东瞧西看了,径直到了峰下,一耸身到了上面,穿过荆棘丛蒿,眨眼即逝,看他匆遽的神色,那萧二蛮子定然已十分危险,不然,就是他腿脚不灵活,也得在这上面看看这弟子的来去。
  袁承烈容这小霸王申凌风到上面好一会儿,自己心想,索性我先把他方才停身的地方看一看,看他是否真个取水。若是有水,自己也要取些。因为刚才偷看离着还远,始终算没看真。
  袁承烈遂仍借那蓬蒿乱石遮着身形,扑奔到小霸王申凌风所到的那儿一看,果然是一道已经干了的山涧,既浅且窄。只剩下面一点已结薄冰的涧底浅水,不是天寒结冰只怕那一点水也不易存着了。可是看到他所弄去的,也不过仅仅是一层冰雪。袁承烈也趁势用水袋,掏了些冰雪,也留着融化了,好解渴。自己把水袋装好,随即折转身来,返奔那壁立的石峰。到了峰下,已是暮霭苍茫,昏沉沉的,远处的景物已难辨别。遂潜踪隐迹,飞身窜上了石峰的磴道,只见上面这密布的荆棘丛草,把里面这条斜山坡隐蔽得一丝也看不出来。遂沿着这通斜山坡,往上奔往洞口。到离洞口还有两丈左右,赶紧把身形隐起,先仔细地往洞口看了看。
  这里比较那冀北人魔焦老夫妇所住的千豹峰可差多了,这里不过是就着原有的一处山洞稍事修整,也没有门窗,看着那种阴湿的情形,令人望而生畏。袁承烈虽是明知那萧二蛮子的伤势够重,此刻恐必不能动转。可是自己心里总是怀着疑虑,趑趄不前,迟疑不敢径向洞口贴近。一步一望,一步一停留,最难的是踏行草间,不会发出声音来。赶到袁承烈走到了洞门口,天已经黑了,更兼又有荆棘藤萝、蔓草蔽着,里面更是黑暗的伸手不见掌。
  袁承烈来到洞口近前,只见从那阴湿的洞口闪出一点昏黄闪烁的火光。这点昏黄的光焰,更衬托得洞口这里鬼影憧憧似的。袁承烈虽说是闯荡了这些年江湖,险恶的事多少总见过,哪还至于这么骇怕。只是像袁承烈这种武林中人,虽是寄迹风尘,江湖浪迹,实非本愿。自己不过为求名师,投益友,别求绝艺,报师门当年废长立幼的奇耻大辱;虽是愤走辽东,并没经过大凶大险,大风大浪,虽是免不了露宿风餐,可没到过穷荒野旷的地方。今夜在佛力山,是身临险地,饮食断绝,又遇到这么两个凶残无匹的江湖怪客,已经是触目惊心,赶到两下里千豹峰较技,生死呼吸,更见凶残。自己虽是暗地潜踪,与他们两下里无仇无怨,可是自己暗地偷窥,深犯大忌,当时倘或稍一不慎,就有性命之忧。不料事情变得非常,那萧二蛮子竟与冀北人魔两下受伤,全是各自施展辣手,全想把对头置之死地,结果弄得两败俱伤,玉石俱焚。自己跟踪缀下来,事出意外,萧二蛮子竟在离千豹峰不过十几里地的隐僻之地潜踪匿迹。自己一个旁观局外人,居然恋恋欲观究竟。直又耗到昏夜,一来山风凛冽,周体寒冷如冰,二来身临险地。萧二蛮子是否真个病倒,尚在疑似之间,自己此时慢说落在萧二蛮子手内,就是落在那小霸王申凌风手内,也不易讨了好去。就算自己胜得过申凌风,可也不愿替别人顶缸,做焦焕的替死鬼。自己冒着奇险,可不能不亲身察看一下子,当下潜身洞旁,又有枯藤蔓草,风过处,摇动发声,洞中又闪出那形同鬼火的微光,令人不得不疑鬼疑神。
  袁承烈才往前一探步,还未到萧二蛮所居的洞口,只在邻旁一洞一溜而过,从这邻洞突然有枭鸟跟蝙蝠全被惊起,吱吱的连声惊叫,这种刺耳的声音,令人毛发皆竖。自己忙收拢心神,把气提住了,容这怪鸟飞远了,再往前进。哪知那洞口的昏黄微光一暗,突然有人探身向洞外察看。自己在暗影中细辨这人,仍是那小霸王申凌风,袁承烈稍微地放了心,自己遂在暗中注定洞口,先看看四面,好在申凌风略事查看,就又缩身退回洞中。
  那时山风愈大,草木皆兵。那洞口昏黄的微光渐渐隐去。袁承烈道声惭愧,这真是天假其便,自己遂慢慢移近洞口,只见洞口这时风声很大,自己纵有声息,丝毫听不出来。来到石洞口,见洞内前半段黑暗暗的,遂悄悄蹑足进了洞口,贴着左首的石壁往里看。先是任什么看不见,赶到仔细一瞧,见入洞口往里丈余远,又现微光。这才看出来,洞口往里经过丈余的小巷,得往右拐进去,大约萧二蛮存身所在,就在转角处。
  袁承烈蹑足潜踪地来到转角处隐住身形。往里看时,只见阴沉沉的,里面没有多大的地方,山洞只有两丈见高,深却看不出。靠东面石壁,像有一床石榻,石榻上是黑暗暗的,隐约地看着似有一人。灯昏洞暗,看不出是否就是那位萧二蛮子。这时忽见那小霸王申凌风猛向洞口走来,袁承烈吓得赶快往后一撤步,想要退出这石洞的夹巷。只是生怕一个脚下稍稍放重了些,被小霸王申凌风觉察,反致误事。事到临头,退也无益,索性给他个豁出去,真要是他撞出来,也只好凭自己这身武功,跟他拼着斗一下。
  当时袁承烈这一破出死去,想跟敌手拼,倒算对了,那小霸王申凌风倒是往洞中这夹巷走来,可是只往内洞的转角走了两步,似乎拿了件什么东西,脚步慌张,跟着仍旧回去。袁承烈竟也被他闹得胸头怦怦跳个不住。自己稍稍稳了稳心神,又悄悄溜到了内洞口,往里察看。
  那小霸王申凌风把一个石块堆的火灶燃点着了,用一铜鼓子烧水,洞里弄得烟气腾腾。在墙上有一个凹进去的石窟窿,里面摆着一个满盘着松脂的石碗似的灯火,已经燃着。只是这种形如鬼火的灯焰火光既不大,又夹着一团烟雾,更显得黑暗暗的。
  这个小霸王申凌风眉头紧皱,生火煮水,不时地回头听听看看。小霸王申凌风一闪身,这才看出那石榻上躺的正是那名震江湖的萧二蛮子。萧二蛮子这时面色如同青砖,这份难看简直如同活死人一样。不一时,小霸王申凌风把水已煮好,端到床前,把墙上石盏的松脂油灯端到床前,俯着身形低头问道:“师叔!你老这时可好些了么?”石榻上那气息仅属的江南名捕快萧二蛮子,用微弱的声音,颤声说道:“你不用骇怕,我大约一时半时还不致死,不过我要想生出佛力山,只怕不易了。”那小霸王申凌风凄惨惨地说道:“师叔你不论如何,你不能死。我们爷们江湖道上闯荡一生,若是这么无声无息地扔在这里,也太不值得了。你能够将就支持着,容我把你保护着离开这佛力山,我把师叔你安置得落个善终,我再给你报仇雪恨。你要是这时有个好歹,教我怎样把你的遗体运出山去呢?”小霸王申凌风说到这里,不禁落了两点英雄泪来。哪知自己一低头,泪珠落在萧二蛮子的脸上,萧二蛮子被这一滴热情的泪激得精神一振,把倦眼睁开,哑声说道:“你再给我点水喝。”小霸王申凌风见师叔要水喝,似乎欣喜得不知所以,忙答:“有有。”立刻把那用冰煮成的水送到师叔口边,把师叔的头搬了搬,给喝了两口,随说道:“师叔,你老不要心窄,你老一定不要紧,你的五福七宝追魂丹不是有起死回生之力么,难道轮到自己本身,总没有效力了么?”这位萧二蛮子叹息了一声道:“唉!你哪里知道,你等一等,我少时说与你,就明白了,你把我扶起来。”
  小霸王申凌风随即慢慢地把萧二蛮子扶了起来。这一坐起来,萧蛮仅仅的往起一坐,立喘得肩头起伏得不定,袁承烈藏在黑暗中,暗暗点头,心说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英雄,如今一受伤,竟自无法支持,看起来盖世的英雄也禁不得伤和病。萧二蛮这次又和平常的患病不同,身受内伤,离死已近,哪还有一分气力。那小霸王申凌风已经把他师叔扶得坐好了,即挨身坐下,半扶半靠。萧二蛮子喘息了半晌,随即向小霸王申凌风微点了点头,立刻道:“你不要想那些傻事了!我这种内伤过重,就是有灵芝仙草,也难续我这条性命。冀北人魔焦焕,想不到竟敢施用九星钉形针。我连中了三针,还全打中了穴道,试想我就是铁打的金刚,也搪不过去了。我还仗着内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候,又有五福七宝追魂丹提住了中和之气,元阳不散,苟活一时,我在先还梦想着能够将就着出去佛力山,不料这种九星钉形针,终是奇形阴毒暗器,发作起来,厉害无比,我实敌不住了。看这种情形,我至多能挨到明日午刻,所以我教你把我背到这样隐僻的洞中。凌风!你不指望别的了,这就是我埋骨之地了。”这时小霸王申凌风听到他师叔说出这种没有指望的诀别的话,不禁簌簌泪如雨下,强忍着悲痛,向萧二蛮子道:“师叔!既然是身受奇形暗器,无法挽救,弟子也无面目再生出佛力山了。弟子不手刃此贼,誓不为人!”说到这里,怒眦欲裂,痛不欲生。那半迷半醒的萧二蛮子,此时又躺在床上,似也听得小霸王申凌风这句话,似要拼命,立刻把倦眼微睁,看了看申凌风,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声音喑哑地说道:“凌风,你扶我起来。”申凌风道:“师叔!你要坐起来么?我看你还是躺着吧!坐起来,恐怕不大好吧,您有什么话,躺着说不一样么?”
  萧二蛮子在枕上摇了摇头道:“不要啰唆,快扶我起来。”小霸王申凌风不敢再多言,忙轻轻把师叔扶了起来,半躺半坐地倚在那里,仅仅的被小霸王申凌风搀扶坐起,就一阵气喘吁吁的,缓了半晌,才把气沉下去。教申凌风把那松脂油灯焰又拨大了些,随即向申凌风又要了口水,润了润喉咙,抬头向小霸王申凌风脸上注视了半晌,把小霸王申凌风看得不禁心头怦怦跳个不住。自己也向师叔面上注视着,见师叔的脸惨白得如纸,非常难看,心中十分难过,想不到轰轰烈烈的名捕头,竟落这么个结果。可是要看这时的情形,或许还有挽救的可能,只是这依然是空空洞洞,毫无把握,自己哪能断定。想到这,心里又凉了一半,遂静待师叔发话,自己不敢妄加言语。
  那萧二蛮子微喘着向申凌风道:“我有两句话,你要牢牢记住,千万莫做耳旁风。此番我与冀北人魔焦焕来清算旧账,我们两人是赌生死、定存亡,哪想到我终是把敌人看得太轻了,我虽不是轻敌,想敌人久在江湖,不致拿出诡计来暗算我,就是暗算我也有法子防备。我自己又自恃在江湖道上数十年间没有受过多大折辱,更以为与冀北人魔焦焕一别十载,我自己曾经刻苦地锻炼,把武林中仅有的绝技绵掌练好,在大江南北山左山右,精于这种掌力的寥寥,我想定能跟这匹夫一决雌雄。”一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随又缓了半晌,才接着说道:“我就毁在了成见太深了,这就应了拳经上所说的‘骄敌者必败’。我在江湖道上这些年,历来不敢那么狂妄过,顶到我竟自厄运当头,自己竟把江湖大忌忘了,以致自蹈危机。更有意料不到的,罗刹女靳三姑,这个劲敌贸然出现。九星钉形针,为江湖道上绝无仅有的暗器,三下夹攻,我哪会不毁在老匹夫的手内。虽是我临险撒掌,给了老贼一下重手,我这种掌力,能打金钟罩,善破铁布衫,他虽是内外功均够了火候,也不易逃得活命。”
  萧二蛮子说至此,喘了口气,又道:“只是所差的,他有那罗刹女靳三姑,做了帮手,这女人也是江湖绿林道中女侠盗,你哪里比得上她。她或者就许千方百计,救了那老贼的性命,我是准死无疑了。你不要痴心妄想,我还有什么指望,你只要打定了主意,想法子生出佛力山,再图将来。至于我死后的尸骨,你不必挂在心上,你只把这石洞封堵严了,这就算我埋骨之地,哪里的黄土不埋人?我能免为豺狼所嚼,我也就很知足了。”
  申凌风含泪恭听着,萧二蛮又说道:“你要照我的话行事,我有一纸绝命书,你把它拿回沈阳城,面见盛京将军。告诉他,我们师叔无能,只好来生再报答他的恩德了。这纸绝命书给将军看过之后,不要被他留下,千万把原书索回。不论受多大艰难困苦,要到广西苗疆,找你那师伯,威镇苗疆伏虎将军鲁龙滔,把这纸绝命书教他看看,他要是不肯再起争缠,你只跪在他面前,就提我临终说过,请他念在当年师门封刀立誓,传给他衣钵,获到本门最难得的绝技时,师傅在祖师座前,谆谆告诫他的话,他大约就可答应了……”
  说到这里,萧二蛮竟力竭声嘶,把身子一仰,没有什么声音了。小霸王申凌风,吓得赶紧扶住了萧二蛮子,给抚摸胸头,又把热水送到唇边。萧二蛮子努着力地强呷了一口,发出低呻。袁承烈在外面看着,倒替这萧二蛮子十分凄惨,凭这么个惊天动地的人物,竟落了这么个结果。真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这种临死挣扎,令人好生难过。这位萧二蛮子竟自有虑死贪生之意,这倒不足怪他,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看起来,生死是大难的。那萧二蛮子又缓过气来,小霸王申凌风随又低声问道:“师叔!你老这时好些么,可要躺下么?”那萧二蛮子颤声说道:“孩子!别教我躺下,我一躺下,只怕再不易起来了,我的话你听明白了么?”小霸王申凌风道:“听明白了。师叔,我一定照着您的话去做。我若是能托祖师的保佑,能找着师伯,我按着您的话说了,师伯真能够答应么?只是当年师爹倒是说的什么,师叔可能告诉我么?”
  萧二蛮沉吟了半晌才说道:“我们恩师所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奥秘,只是教我们本着门户中的戒条:‘为师门保名誉,虽死犹荣,为门户争存亡,舍身取义。’就是师门的唯一誓言,你想既有这种规诫,我那师兄,是师门中掌门户人,他或者不能推诿了吧?你扶着我,我还要写几句话。”小霸王申凌风道:“既有这种门规,我去了极力苦求,谅能邀师伯的允许,助我复仇。师叔,弟子绝不能有负师叔今夜之言。师叔你老现在精神这样不振,怎好再写信呢?”
  萧二蛮子慨然说道:“你不要耽搁,我这仅余的一点精神气力,只怕是也就耗不长久了。快把那柳枝烧两段来,我用它代笔,好写我这最后遗书。”小霸王申凌风立刻到那洞角,把方才煮水的余燃又重行燃起,烧了几支细条儿的柳炭。小霸王申凌风自己先试了试,将就可以用了,遂拿到萧二蛮子的面前。又从包里找出一张纸来,已折皱得不成样子。申凌风又把一块平整的石头,放在了萧二蛮子面前,随又把那盏焰光闪烁小灯拿过来,放在那平石上。
  这时萧二蛮子面色惨白如纸,形神非常,满面痛苦之色。小霸王申凌风更是一脸的惊恸之色,低声向萧二蛮子招呼道:“师叔!您若觉着精神不振,还是稍歇一刻再写吧!”
  萧二蛮子更不答言,只把头摇了摇,立刻把这无力的手伸出来,随即将那烧好了的炭枝拿起,向那纸上画了画,自己眉头一皱,把那炭枝一掷,立刻喘了半晌,低头往纸上看了看,喑哑的声音说道:“你看,盖世的英雄也当不得这伤痛病发,我连拿一支炭条的力量全没有了,完了!完了!你看字不成字,你把那白纸再找一张来,再写吧!”
  萧二蛮子只得将那炭条重行拿起,手颤得几乎把持不住,强努着力,向那纸上画了又画,跟着一阵干喘。小霸王申凌风两眼不住落泪,深怕被师叔看在眼内,不时借故扭头。萧二蛮子似乎才写了几个字,又停住喘息,忽地一阵连连的咳嗽,竟自一扬头,噗的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来,把个小霸王申凌风吓得不住地用布巾给师叔去抹拭口角的血迹。萧二蛮子又一仰头,竟放重了,咯噔的响了一声,倚在石壁上。那小霸王申凌风忙得手足无措的,悲痛难忍,来扶捧师叔。这时袁承烈在外面也看得惊心动魄,惨不忍睹,自觉着气结神夺。
  停了好半晌,萧二蛮子略微地缓过气来,倦眼微睁,看了看小霸王申凌风,随即勉强挣扎着坐好了,又把那支炭条拿起。这次手颤得更厉害,简直凑不到纸上。小霸王申凌风含泪说道:“师叔!你老写不了,别写了,老天这么压着我们的头,不教我们喘气,我们认了命吧。弟子教师叔放心,凡是今天的事,我一定全都转陈大师伯,你老就不写,也是一样……”却又切齿发恨道:“弟子莫看是剩有一身,弟子已经横了心,要不能手刃了那两个老贼,弟子绝不生出佛力山……”
  萧二蛮子忽地把那炭条往石头上一放,立刻双皱眉头说道:“你你……你说什么?你见我死,你难道尚不念我待你十余年爱护之恩、师门中的情谊,就这么忍心地把我这血深冤仇置之不顾了。完了……可怜我……英雄一世,惨死在……仇家手内,你那么小不忍,我可就连个报仇的人也没有了。”说到这里,那业已枯干的两眼里,流下两滴清泪来,只有唏嘘不止,也看不出是哭来,还是叹息。
  小霸王申凌风忽地往那石榻前一跪,两手拉住了这位萧二蛮子的手,失声哭道:“师叔!师叔!我焉敢稍背师叔的命令,弟子是抱定了与师叔共生死,同存亡。弟子虽是无能,既有小霸王的绰号,总还有师门中的些许功夫,我要手刃不了此贼,我还有何面目再见江湖的同道?弟子纵然是铁打心肠,哪忍抛下师叔的尸骨,独自逃命?弟子我要凭师叔的护佑,潜入千豹峰,刺杀冀北人魔焦焕和那罗刹女靳三姑。我明着不敌,还可以暗算。他们怎么暗算师叔,我就怎么暗杀他!弟子我若不能如愿,死也就不瞑目了!”
  申凌风怨气冲天,一番苦诉。那萧二蛮子此时被小霸王申凌风这一阵哭,给哭醒了过来。睁着两只昏沉无光的眸子,向申凌风看了又看,喉中似有痰拥着,竭力低着头,往下咽了又咽,长吁了口气,向小霸王申凌风道:“你这是做甚?唉!事到如今,你急死也无益。前世冤家,今世冤家,今世对头,我们就是愿意解冤解怨,也无用了。凌风,你还是快快扶我把这纸绝命书,替我写了吧!现在一分一毫的时光,不要给空空耽误过去。我这有限光阴,要带去无穷恨事!”忽地抬起头来,向身旁和洞门这边注视,两眼竟是精光闪烁,跟着又往洞顶上翻了翻眼波,一咧嘴,咯咯的笑起来了,这种笑,笑的无因,跟着从外面吹进一阵风来,只见洞内那个光焰惨惨的石灯,灯火被这风吹得往下一塌,眼看着要灭,倏地光焰骤长,夹带灯上火苗子长起数寸。
  袁承烈看得一阵脊骨冒凉气,自己几乎就得赶紧逃出来。虽则一身的武功,闯荡江湖,不能信那怪力乱神之事,只是眼前这情景,太觉触目惊心了,这潮湿的石洞,里面四壁阴霉,已经久无人迹。这萧二蛮子形同活死人,面色惨白中带着青砖色,再衬上这盏昏沉黑暗的油灯,洞中已如鬼域。更加难听的是萧二蛮这一声惨笑。那哪是笑,简直比哭还难听。袁承烈这时毛发皆立,再忍耐不住,闭着气,一步步悄悄地退了出来。自己长吁了一口气,立刻精神一振。自己暗叫自己:“袁承烈,袁承烈,你枉在江湖上闯荡了。这已到紧要关头,你不看他个水落石出,反倒撤身出来,你怯的是什么?”自己想到这里,精神重振,立刻重行蹑足轻步,进了石洞,再往里偷窥。里面的局势一变,已不是方才的景象了!
  只见萧二蛮子那脸上红润润的,似乎病势已有转机,面色不像方才那样惨白。这位萧二蛮子口中话已有了声音,不像方才那么力竭声嘶。手中正拿着那支炭条,振腕疾画,刹那间把那纸绝命书写完,把那支炭倏往石桌上一掷,好像心事已了,立刻闭上眼,而在同时,脸上的神色一时比一时又变难看。小霸王申凌风道:“师叔,您所惦记的只有这事了,师叔,你还是歇一歇吧!”
  萧二蛮子突然睁眼,厉声说道:“对了,我该歇歇了!我没有什么挂念的了,我现在心意空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小霸王申凌风道:“现在已是三更过了。”萧二蛮子哦了一声,神情陡呈死色,一时比一时难看,跟着汗珠子像黄豆似的往下流。两眼一闭,身上有些颤抖。
  这一来,小霸王申凌风已看出不好,可是自己也是束手无策。想把师叔的伤药拿出来,再给服些,也可以暂延一时。忙在师叔身旁,把那药瓶子找着,方凑到了面前,哪知那萧二蛮子这时忽地把眼皮撩起,看了看,把头微摆了摆,向申凌风只说了声:“你不要多费事了。今日今时,是我归期,凌风,凌……风……”申凌风忙叫道:“师叔!师叔!这是怎么?师叔!您真舍我远走了……”
  申凌风痛放悲声,号啕大哭。只见那萧二蛮子往后一仰头,喷起一口鲜血,身子一挺,立刻绝气身亡。小霸王顿足抱头哭了半晌,把那盏石灯挪开,自己环顾石洞,任什么没有,真是一筹莫展。不禁顿足切齿道:“师叔!您在天之灵有知,可得请你助我复仇,师叔,我不能遵从您的遗言了,我不杀此贼,绝不生出佛力山了。”
  申凌风目送逝者,精神大受刺激,他竟忍耐不下去,他也无心再料敌人的强弱。先把那纸绝命书折叠好了,揣在怀内,然后把萧二蛮子的遗体放平坦了。可怜一世英雄,临死竟落了这么个结果。小霸王申凌风自己拭了拭泪痕,把身上的衣服结束停当,把一个包裹拿在手中。忽然又向死者的身后找出一件包裹,打开了看了看,里面是萧二蛮子的遗物,仅是些零星物事。当时小霸王申凌风把里面两件要紧的东西拿到手中,放在自己包裹里。把些无用的衣物,全扔在死者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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