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白羽 牧野雄风 正文

第五章 萧蛮威胁罗刹女
2025-07-09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老夫妇一商量,把这地上的死蝙蝠,全扔向山涧里。地上的血污,收了些尘土,满垫了。这样费了半个时辰的工夫,才把这一带收拾干净。袁承烈在林木中静静看着,虽然山风凛冽,只被这惊心动魄的事闹得把冷全忘了,等到这两位老前辈收拾完,进了石洞,自己才敢移动。只是四肢已几乎被冻僵,在林木中活动了半晌,才把血脉疏散开。这广场中虽是把那死蝙蝠的残肢断骨全收拾净了,但是一阵阵山风过处,依然有血腥气扑鼻。跟着那石洞前微光闪动,藤蔓分处,焦老英雄又举出一支松枝火把来。火焰熊熊,火光中夹着一股子黑烟。这位老英雄原来是察看地上未打扫净的血迹。由那老婆婆拿着一柄荆条绑的扫帚,把地上的血痕污迹全打扫完了。又耽搁好半晌,才见那冀北人魔焦老英雄站在那里,笑哈哈向老伴儿道:“你看这一晚,倒真是意想不到的奇事。这样看起来,我的际遇倒是真有些莫名其妙,造化弄人,实在是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我这人就是不服气这种事,我倒要看看天爷就把我折弄到什么地步?”老婆婆遂正色说道:“你在江湖道中这些年来,饱经世故,应该把火性全消磨净尽。不想你依然是遇事捺不住火性。这样看起来,你那日说的只要把这场风波闯过去,绝不再在是非场中留恋,要找一处依山近水的地方,买几十亩良田,终老是乡,今夜看你这么易动杀机,哪能安享田园之乐。前日所说,不过是一句空话了。”冀北人魔焦焕冷笑道:“你这老婆婆,说出话来真是太似武断,你怎就看出我说话不算数,我难道就被你看成这么不值一顾么?”这老夫妻一边口角着,一边走了过去。袁承烈一看,两位老夫妇是由这里,转奔后面,奔了千豹峰的转角处。这时约莫已是四更左右,袁承烈心想,这时这两位老前辈是往哪里去呢,我索性跟缀到底,倒要看看他们做些什么。自己在暗中忍着一阵阵的寒风,穿着一丛丛的疏林密箐,来到了千豹峰的转角处,那位冀北人魔焦焕,已带着老伴儿走出老远去。那焦老英雄依然持着那支火把,这种火炬虽是仅用松脂松枝绑扎的,可是极其得用,越是烧到半截,火亮子越大,因为把松脂全烧化了,越有风,火苗子被风拔得越大。袁承烈离着这老夫妇已有半箭地,在这昏沉的乱山里,远远的只这一片烟腾腾的火苗子闪动,倒不怕把夫妇失了踪。走了不远,见这老夫妇正是转入了石洞的后面一带。不过按着方向说,是石洞后,可是一座高峰的前后,就不下半里之遥,袁承烈看着十分诧异,心想这老两口子往这里来,打算做什么呢,并且尤其可异的是,这一带这种荆棘丛生的高峰背后,正是虫蛇怪蟒出没之处。怎么走了这么远,慢说野兽就连爬虫也没有,真是怪事。又往前走了不远,更是岔眼了,只见一片较平坦的一座矮峰头,上面约有二十丈方圆,也不像别处那么荆棘丛生,大约是已经芟治过,地上只有较矮的荒草没除尽,已经能辨得田地上的石路,易放着足。这位焦老前辈竟在这里站住,随即向那跟在身后的焦老婆婆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将那支火把插在一块巨石后,那焦老婆婆随即从山根下一块乱草里又取出四支火把来,就着这支已点着的火把,全点着了,分插在四下里,立刻显得这里一片清幽微明的气象。
  这时袁承烈已看出这位老前辈必是另有所图。自己也不敢欺近了,遂在远远地看着,还得顾虑着恐怕被他们老夫妇发觉了自己隐身之所。好在离得稍远,更兼有夜风吹着,那一丛丛的野草被风摇撼着,有种种的风声草声杂着。袁承烈就是稍有些声息,也不致被发觉了。这时这位焦老英雄忽站在那一块巨石后,向那焦老婆婆指指点点地说着话,焦老婆婆立刻点头答应着。袁承烈站得较远,连一句也听不见。仅仅望见两人指划,赶着这几支火把照耀得光华闪闪,这才更看出这一带地上,每隔四五尺必有一堆石头。石堆也有整块的,也有碎石块堆起的,高有三尺上下,全是一样高矮。这一片的石堆,估计约有六十堆。袁承烈渐渐看出了大概,遂静静地看着。
  果然这位焦老英雄竟自把两只肥大的袖子卷起,从地上拾了一块光锐的石子,往鞋上画了画,把光石抛掉,回头向焦老婆婆道:“你怎么样,可以陪我上去走走么?”焦老婆婆立刻摇头道:“我没有这种本领,你自己练吧。”焦老英雄立刻哈哈一笑道:“你哪是不敢,分明是看不起我这两腿才好,不是你的对手吧,强求不是买卖,我倒教你看看我这初愈的废人,还不在他人以下。”说罢,立刻把身形展动,脚下一点,嗖嗖嗖嗖的纵跃如飞往石堆上落去。身势轻灵迅捷,令袁承烈看着几疑这位焦老英雄另是一人,绝不会是自己三月前见的两足拖曳着的情形。袁振武遂屏息静静地看着,这位焦老英雄是只拣那靠四周的石堆盘旋着,来回已转了三周。赶到第四周过来,老英雄却用拳势飞腾纵跃,进退回环,只用脚尖点着石堆的头端。可是有几次落的时候,稍用的力大些,身形一晃,赶紧腾起。踏到三十余处,袁承烈已看出这石堆上有些毛病了。逢是那一只脚落在石堆上,身形显着不稳的,那石堆反倒纹丝不动。可是反过来,那身形饶是一嗖即起的,有时反倒石堆的尖上倒落下些小石子去。
  这种情形已看出内中实有蹊跷。果然在这冀北人魔焦焕,旋展了十几式后,业已看出那石堆实是暗藏机械。这种布置,定是想要暗算敌人,在他也旋展轻功提纵术时,万不会想到这种登峰换掌暗中藏着计策。袁承烈看到这老夫妇的各负一身绝技,还要这么处心积虑地来对付他的敌人,更可想见他这敌人必非易与之流了。自己并非过虑,这倒是袁承烈这几年奔走风尘,无形中增长许多见识阅历,自己又处处留心江湖上一切的行径,所以深知江湖险诈百出,贤愚不等。自己多遇一件不平凡的事,就多长一些见识。今夜遇到冀北人魔焦老英雄,袁承烈已经了然一切。这种情形只要稍知双方的出身来路,武功造诣的,就能看这双方的心意所在。因为冀北人魔焦焕是北五省的绿林侠盗,有一身非常的武功,平平常常的武林道中人,真少有被他看到眼内。如今为应付自己的敌人,竟不惜寄身荒山绝顶,锻炼了一身武功,自己依然不能自信。还要在正式较量之外,更设了这种狡计,想致敌人的死命,这就足以看出来这位老人虽有一身绝技,尚无十分把握,敌人绝非平常之辈可见一斑。
  那焦老英雄,把这登峰换掌的功夫施展一过,赶到收住式,袁承烈暗中见出这位焦老前辈把这六十六处石堆全踏遍,那种不着一点浮躁之气,内功若非已达炉火纯青,绝练不到这种境地。这时这位焦老婆婆却拔起一支火炬,把这所有的石堆全挨次查看。有的石堆踏动了的,重把溜下来的石堆儿堆上,内中竟有十二处石堆,与其他的迥然不同。在先只见这位老婆婆用些沙石往石堆的顶端堆积,可是后来才看出这种石堆全是用水泼过,凝结成冰。顶尖上用沙石蒙上,从浮面上看着,跟别处是一样,只一着脚,就觉出任凭多好的轻功,一登上也得栽下来。袁承烈到这时才完全明白了,这是暗用无法着足的石堆来与敌人一拼生死。可是这种布置任凭敌人有多大的本领,也不容易讨了好去。焦老婆婆把石堆全收拾好了,看不出一点作伪的痕迹,遂把火把的余烬熄灭,夫妻俩这才转过了这座高峰,回转了石洞。
  袁承烈仍然远远地跟缀着,到了峰根下,石洞外看了半晌,知道今夜不会再有事了。自己可是依然忘不了那雪中人,自己总怕万一焦老前辈再受了暗算,遂仍然在那对面峰头上林木中,耐着这飒飒寒风和难忍的饥渴,挨到天明。天公好似故意来磨砺袁承烈,帮助冀北人魔焦老英雄克服强敌,自己枉替人家担了一夜心,这时天上依然阴沉得很厉害,竟自要落雪似的,这时袁承烈所受的苦楚,实非笔墨所能形容。袁承烈虽有时想起,倘或因为强忍着饥寒,一个支持不住,摔到深涧荒草里,准死无疑。只是自己若是不能忍受饥寒,贸然地去见焦老前辈,只怕徒惹老人家不快,一定要怪罪我不听他的嘱咐,贸然前来,自己反复思索,还是以暂忍饥寒为是。遂立刻在林中连用了两趟掌术,冻得要僵硬的筋骨舒息了半晌,这才稍觉得筋骨全活动了。自己仍是潜伏在林中,不敢贸然出来。
  这时约在黎明时候,因天气又阴沉得很厉害,浓云四合,四下里阴沉沉的跟傍晚将黑未黑时一样,这里尤其因为贴近了千豹峰,更有重叠的高峰,就是晴明时候,这一带因为蔽阳光的地方太多,也是黑暗时候多,只有中午时候才显着山林道路清晰。袁承烈倒是因为这种阴晦,自己行踪倒容易隐蔽。自己正在思索着,雪中人若是没找到这里来,把道路走错了,他们直从来的道路走下去,可把自己害苦了,那自己是等得起,可饿不起,再说等几天不一定,到那时候得弄个里外不够人。想到这里,不觉心里急躁,正要往林外走,忽的听得自己隐身的林外似有异声,这就是练武功的耳音有特别的听觉,绝非一般平常人所能企及。
  袁承烈顺向发声的地方查看,只见在五六丈外一片一人高的茂草,唰唰一声响,跟着从茂草中窜出两人。身形极快,不过一瞥间,又因为这一带景色阴暗,见不真切,并没看出这两人的身形面貌,跟着隐在临近的岩头地方。袁承烈心里很是着急,自己怎的竟没看清。这时竟不知这两人是否还在这里,或是已从荆棘丛中扑向洞口。这时也不知老前辈已睡醒了没有,别再遭了人家暗算。正在焦躁的当儿,忽地岩头那里发现两人的踪迹。这才看出来果然正是那两个雪中人。
  当下袁承烈精神一振,随即潜身隐迹,到了那岩头不远荒草丛中。这时那两个雪中人飘然来到岩下,跟着在这一带略一察看,随即扑奔了那藤萝掩蔽的石洞。袁承烈心想,天亮了这么半晌,他们老夫妻应该醒了,莫非洞中黑暗,还疑心没亮么,真要是这样,只真要误事,自己怎好不设法帮他个小忙,只是这两雪中人的武功造诣,全非平庸之辈,自己一个应付不好,就许弄个劳而无功。
  这一迟疑,才发觉这个雪中人敢情尚不知那老夫妇就在这里。果然两人顺着这石洞,仔细查看了半晌,似已看出些形迹,但还不能决定。遂又俯身,把地上查看一遍。忽的两人指着地上,低声说着话,渐渐到了那掩蔽石洞的藤萝前,竟自发现了那石洞。果然洞口紧闭,情形颇似那焦老前辈还没起床。
  当时那少年用手推石门,回头看了看那个年长的,彼此一做手势,似要先向左右再看看形势。就在一怔的当儿,见那洞前被掀起的藤萝一阵颤动,簌簌地全从上面断落下来,眨眼间掩闭洞门的藤萝全堆在石洞前。
  这俩雪中人,一面抬头向上察看。哪知那高处的藤萝竟有长及十余丈的,也有蔓生入石隙的,上面这段石壁,凹凸起伏不平,往上看不了几丈就被突出的岩石阻住视线。这样两人竟看不出是怎么断下来的。可是那个年长的雪中人,此时却又履着一个紫藤萝,往头上察看。赶到履到了藤萝的顶端,不禁皱了皱眉头。向上又抬头看了看,又向那少年一挥手,看情形是令少年离开石洞口,恐怕石洞上面隐藏着人。
  就在这刹那间,猛听得石洞上面,最高处嚎嚎声若雷鸣,跟着砰然一声巨响,那石洞前像是落了一阵雨似的,碎石纷飞。那年长的雪中人猛喝了一声:“飞步后退!”跟着就见这洞中人忽地往下一矮身形,蹲裆骑马式,双手往上一翘,上面这时竟滚下一块巨石,悠的一下,眼看碰到了这人头顶上。这雪中人双掌往上一托,轰的一声,双臂一振,这块方圆有四五尺的巨石头,被这雪中人给托送得离开他头顶。轰的一声,落在距洞门六七尺的地上,砸得这一带山石全发了回声,溅得地上沙石纷飞,弥漫洞前,成了一片烟雾。那少年已退到洞旁丈余外,此时面目变色,巨石落地之后,飞纵到那雪中人面前。
  袁承烈也惊得目瞪口呆,几乎吓出了声。因为这块巨石重有千斤,凭这雪中人竟有这种神力,真是意想不到的事,自己深为诧异,这人内家的功夫练到了火候,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情形。
  那雪中人已经退了两步,抖去了身上的尘土。那少年也凑过来,雪中人眼望着石洞的上面,一阵冷笑,猝然发话道:“好个鬼孙,事到如今,还跟我弄玄虚,太似无味了!你这块活魔,有什么鬼吹灯的主意,尽管施展,我看你躲到什么时候算完!”袁承烈隐在暗中,见雪中人说这话时,脸上那种狞笑隐含着一片杀机,教人看着可怖。就在袁承烈略一怔神的当儿,突听得石洞上面竟有人应声:“畜生,你真是讨厌,好心好意地任你逃命,你偏要找到我的面前送死。我若不把你这两个狼崽子弄死,你也不知我的厉害。”说到这里,语声戛然而止,上面哗啦一声响,从最高处落下一根枝多叶密的巨树。这棵因为树过重,坠下来和山崖石壁磕碰摩擦,枝叶碎石,纷纷如雨,任凭雪中人身形轻快,躲的开树,那碎枝碎石到底落了他一身。
  雪中人勃然大怒道:“鼠辈欺人太甚,难道我就这么任你猖狂么?”
  说到这里扭头向那少年说了声:“把守洞门,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说话间,这雪中人已腾身跃上了对面的石洞上,施展开轻功绝技,登着那壁立无所攀缘的崖石,轻似狸猫,快似猿猴,眨眼间已上去几十丈。
  这雪中人也算是胆大包身,这里往上去的并没有攀登的道路,就是在平时,没有阻碍,不是有轻功绝技的,也不易上去。何况现在一面明明的已有人暗暗埋伏,这雪中人竟似有恃无恐,决不把暗算放在心中,轻蹬巧纵,又往上猱升了四五丈。上面唰唰的一阵响,败叶枯枝,泥沙碎石如雨,劈头盖脸打来。雪中人陡地一声长啸,震得林木萧萧。横着一晃身,往左窜出去有一丈五尺,身形也没有看出怎样使力,已然立在布满苍苔蔓草荆棘蓬蒿的石屏上,这次斜着往上蹿,忽左忽右,忽远忽近。上面的木石虽也不住往下打,可是越是雪中人快到了上面,那飞来的木石土块越少。
  袁承烈竭尽目力,见这雪中人似已猱升到极顶,自己十分惊异:这人好厉害的身手,莫怪焦老前辈那么全身的武功,尚且那么谨慎提防,足见敌人的来路,早在他们老夫妇意料之中。这时上面情形已看不甚真切。只渺渺茫茫的,可是上面绝不见第二条人影。
  这雪中人把这上面排搜一遍,绝不见有什么敌人的踪迹,只找着了方才推下巨石的痕迹。跟着这位雪中人似大怒叱了一声,也听不出他是说什么,跟着纵身下来。随即向那少年一点手道:“这块魔头似乎已欺人,我们要不是因为江湖道上的规矩,得先礼后兵,真就得给他个伸手硬拾,你向前叫门,我这人就不信这个,看这情形,他定已早得着咱们爷们来的信息,必已设下埋伏,或是邀了外援,我们本当先察明他的虚实动静。现在讲不得,我倒要看观这块魔头有多大道行。”
  那少年诺诺连声,这时石洞门的障蔽已去,那木门仍然紧紧关闭着,少年竟向前叩门,手举处,那扇木门哗啦一响,竟自往里缩进去。少年不由得倒往后退了一步,只见这洞门内有人发话道:“我这穷山野谷,难道还有贵客光顾么?”说话间门里慢吞吞地走出一个老妪,正是那焦老婆婆。这时袁承烈见着倒也是一怔,只见这位老婆婆,顿时变了一副形容,好似老得更甚,已经步履蹒跚,手中扶着一根漆黑的木拐杖,目光呆滞,鬓发如霜,罩着青绢包头,一步挪不了四指,颤巍巍地来到了这位少年的近前。抬头看了又看,似乎老眼已花,很带惊诧之色地问道:“哟,小伙子,年轻轻的你怎么也干这种杀生害命的勾当?小伙子,别嫌我这上年岁人嘴碎,你这个年岁,干什么去,也得吃好的喝好的,何必非干这个不可。你也看见过哪个打猎的得个好收原结果,不是把命送掉了,就是落个残废。你这一定是迷了路,错走到我这来,这还算你的幸运。倘若你走到后面乱山里去遇上豹群,小伙子,莫说你仅仅一个人,就是有个三五个人,也是白送掉命。你来到我这里,也是缘法,我给你找些食物吃了,我指给……”
  这少年早已听得不耐烦,听出她错把自己当作猎人迷路,这么不容人说话,尽听她一个人的。那雪中人在数步外站着,却是一脸不屑听她的颜色,斜睨着这老婆婆,袁承烈暗中看得真真切切,那老婆婆却是眼皮也不撩,还要往下说。少年忙挡着道:“你别跟我们装样子,我们认得你,你在江湖上混了半生,积案如山。慢说你还是本来脸目,就让你变装易服,变姓易名,也不过骗那山居的猎人和樵夫牧子之流,你想来瞒我们,只怕不大容易。现在我们打开鼻子说亮话,谁也别跟谁弄玄虚,我们此来的意思,谅你尽知。现在请你们贤伉俪把我们两造的事弄个清楚。你想用这种拖延敷衍的手段,来对付我们,那是妄想!”
  少年说了这番话,焦老婆婆丝毫不为所动,冷然说道:“你这小伙子好生无礼,我老婆子这般年岁,跟你说偌许好话,你怎的倒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真是对驴操琴了。”少年才要发话,那雪中人突然转到面前,大声说道:“罗刹女靳三姑,别来无恙,你还记得二十年前齐东旧友萧老二么,我与冀北人魔焦老兄结下梁子之后,只知道我上了他的大当,没料到他背后,给他主持和我较量的,究是何人?直到近日才知道敢情我焦老兄的贤内助,竟是齐东旧友,这倒好,有靳三姑你在场,我们这场事,更好解决了。”
  这时那焦老婆婆面色一变,自己以为这前来的仇家并不认识自己,遂假作不知他们的来路,想要仍按着焦焕的主意来戏弄他们一番。孰知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是这萧二蛮子竟是当年齐鲁境内一时误会成仇的人,这一来,不由愕然,详观了一会儿,立刻把方才那种戏弄的神色一敛:“原来是萧二师傅,这才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我这老眼昏花,真比不上老英雄的目光如剪,事隔这多年,居然不把我这老村妪忘掉,真是令人佩服。只是萧老英雄乃是武林前辈,此次驾临荒山,实是我这两个魔人之福,我自从听得我们当家的说起,我们开罪玉九觉罗,竟又惊动了江南武林国手萧老英雄出头,为这权贵献殷勤,和我们为仇作对。这一来我们自知再想着洗手江湖,埋骨荒山,也难得如愿了。可是我想我们这当家的索性成全成全萧朋友你,教你成名露脸。拿我们这两个无用人的血,换萧朋友你后半生的衣禄食禄,这也真值得。萧朋友,你应该怎样只管吩咐,我们唯命是从了。”
  焦老婆婆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刻毒,这一来那萧二蛮子面色倏变,随即说道:“齐东旧友,你这种话,我萧老二可不敢接受。我们全是江湖道上人,谁也用不着逞口舌之利。要说我萧老二卖友求荣,那可有些冤枉了好朋友。我也不敢平白的就接受。我要是那么对待江湖朋友,我也不致这般年岁,依然为人做牛马,怎么也可挣下养生送死之资。如今我仍然是两肩荷一口,与初入江湖时差不了什么,我被谁所累?自然有人明白,你们贤伉俪只顾逞一时的小愤,不为我萧老二稍留地步。幸亏我三十年来所作所为,还有人看得明白,哪件事稍微地含糊一点的,陷身囹圄,这辈子哪还有生出狱门之望?老友你也得反躬自问,是你们撒得风火过多,还是我逼人过甚,请老友你说一句公道!”
  焦老婆婆微微冷笑道:“萧老英雄,现在无须乎再说这些理论的话。官打现在的,我只请示萧老英雄此来本意,我们也好敬谨受命。”萧二蛮子道:“齐东旧友,我此来实不知二十年前的老友,我只专诚拜访焦老英雄而来,无论如何,也得见了焦老朋友,方好讲目前所要解决的事。这可得请老友你多多原谅,恕我萧二这种无理的要求。老友,你能答应我么?”焦老婆婆慨然说道:“我?你还得要我们这个待死荒山、行将埋骨的老伙伴一同匍匐玉九之前,受他那惨无人道的非刑拷问才肯平心么?萧老英雄,得放手时且放手,得容人时且容人。我们是如何人也!萧朋友你是怎么个人物我老婆子也无须再费话。我夫妻一对不值一顾的老厌物,对于他人这样的逼迫,我是否就能甘心忍受,谅你也明白。不过事办来人,谁让是我们老朋友来的,我只得委曲求全教老友把这场事圆上。我自己陪你走一遭,也足可以了结这篇账了吧!咱们是板上钉钉,说了就算。你来到这里,我哪能不稍尽地主之谊!山居可没有佳肴美酒来供客,略备薄酒,咱们稍作盘桓。你说几时走,我绝不稍作迟疑。老友你看这已经是对得起你了吧?你要体恤我们那老伴儿是残废人哪。”
  萧二蛮子听了,不由沉吟,过了一会儿,脸上立刻现出一种神秘难测的颜色,呵呵笑了一阵,向焦老婆婆道:“我多谢齐东旧友成全我的盛情,我不是土牛木马,哪好不遵从你的舍命全交的妙计?我只是有一点对不过你们贤伉俪的地方,就是让你成全人成全到底,那十粒宝珠得请你先交出来。我要拼着这条老命,在玉九面前力保,教你们贤伉俪从此再无牵连。有塌天大事,由我萧老二一人担承,我把这条老命赔上,也算值了。我萧二蛮子虽是干的微贱行当,尚还知道行事磊落光明,不愧于天,不怍于人,绝不是尽为自己打算,不管朋友的死活。现在我们把话说定,任凭再有天大祸,我个人担承,绝不再带累你们。我这种办法是不是够朋友?请你们自己忖量。我想这么办,总比你们夫妇到案打官司强得多吧?”
  当时萧二蛮子这番话说得倒是十足够朋友,可是那焦老婆婆仍是神色冷冷的,向萧二蛮子道:“怎么,我想不论到了哪里,也是罚了不打,打了不罚。这种案子要是把正点给圆了案,不能不算奇功一件。那十粒宝珠,我们倒想着给你们圆面子,只是对不住,十粒宝珠早已出手多时。就是把我们送到渔阳市口,我们也没法办。这只可请你萧老英雄多担待,给我们维持到底。我看国家王法虽厉害,也得讲人情。我个人顶着到案打官司,难道还有什么不能交代么?萧老英雄你得明白,任凭怎样碍难,吃进嘴的东西,拉得出来,吐不出来,教我老婆子有什么法子呢?”
  萧二蛮子登时把面色一沉道:“好!齐东旧友,你这可叫不开面了。咱们全是寄身江湖道上,处处应当以信义待人接物。我是虚怀若谷,历来全替人设身处地想想。我只请你们贤伉俪把原赃交出来,不用你们再到案打官司,也就很够朋友了。若是依你那么讲,只要有个人顶着到案一走就行,我萧二蛮子总然想为朋友尽点力,只怕也力不从心。那就只有请你们贤伉俪多受点委屈,双双一同陪我到案打官司。这种事,咱们不用细说,谁也别存心跟谁狡展。我是顾全友谊顾不了公事,顾了公事顾不了友谊。没别的,你既是有心成全朋友,何妨成全到底!既是说什么十粒宝珠已然出手我实不相信,请你念在江湖道上的信义,把十粒宝珠交出来。那一来两全其美。你们若是不为我设想,那只可对不住好朋友。十粒宝珠既不在手下,我也无法过事深究,唯有请你们贤伉俪随我去见玉九,免得教我做出对不住你们的事来,教江湖道上也笑话我萧老二逼人太甚。至于你们贤伉俪到案后,是否愿意在那里小住,或是立时脱身,全在你们自己了。我把肺腑的话全说出来吧!像你们贤伉俪这种身手,到了玉九那里,只要我萧老二不再多管,谅他手下那班人哪还有敢跟你们一较身手的。你们若想走,谁又留得住你们。光棍怕掉个儿,你们也替我萧老二想想,我此番到这里来,是但凡有一线之路,可以推展拖延,我也要使尽了。只是现在本主儿已经丝毫不能容忍,我若再没有个交代,只有萧老二替你们打这场官司,你只要看着那么办对呀!请你不要再教我萧老二为难。请你们辛苦一趟!”说话是一步比一步紧了。飞豹子偷听私窥,听了个毛骨悚然。
  但见焦老婆婆把两只深凹的眼光一瞬,立刻寒笑说道:“这一说我们非得到案打官司不成了,啊呀!这件事我老婆子可恕不能应命!老朋友,不是我们不肯随着你去,也不是我愿意连累朋友,无奈我二老年纪太大了,人不济了,心想充光棍,已然不能够了。只为我们当家的自从在冀北负伤之后,已是九死一生。经我竭尽全力医治,虽勉强能行走,只是形同废人,下盘的功夫已散,武功全毁了,就是多走些路,全不行了。这样人哪好教他再到案打官司,并且他也不能长途跋涉,难道还有用八人大轿子抬着罪人去的么!依我看萧老师你做人做到底,还是请你成全我们老夫妇,萧老师若不忍看我打这场官司,我们绝不能坐观着老英雄的危急不顾。你倘若把我们放出罗网,我们必能教你平安归还乡里,享受暮年太平岁月,虽不教你做富家翁,总可教你衣食无缺。这样一来,彼此交情无伤,萧老英雄你成全了我们夫妇,我们有生之日,全是萧老英雄你赏赐的。我的话已说顶到这里,行不行的,只可这么办了。萧老英雄,你在大江南北,山左山右,谅来也有个耳闻,可是这个话说出来教人笑话,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如今已经年届古稀,行将就木,不应该再提旧事。只是你我全是武林旧友,可以不在此列,想当年我在江湖道上,凡是我罗刹女所对付的,全是成名的英雄,武林的能手。可是我历来做一件事,只要打定了须那么办,就是有多大阻拦,我也要把它做成了。有阻碍我罗刹女的,我誓与之周旋。不到了他俯就我的意思,我绝不能罢手。现在老了,想那么做,精力气血全不给做主了。我哪还敢那么任性,现在只有请我们武林老友,萧师傅捧捧我这威名空存,实力已不如当年的老贫婆,把我所说的话给我照办了吧!”
  萧二蛮子一听这罗刹女靳三姑说出这种无情无理的话来,怫然说道:“齐东旧友,你这番话可错了,咱们这么说吧!倘若不是我来的,换到旁人来求你们夫妇归案,你们该如何呢?我们全是江湖道中人,谁也不能和谁说空话,只要自己的事情犯了,有好朋友一到,应该一句话没有,跟着人家走。脑袋掉了,不能皱一皱眉头。像你们贤伉俪这种人物还会做出含糊的事么?现在我既然划出道儿来,我萧老二决不能说出掉牙栽跟头的话。”当时这萧二蛮子一番话似是入情入理,那焦老婆婆此时倒颇有些狡展,不说情理话。此时被萧二蛮子用话逼得颇有些羞恼成怒,把那双怪眼一翻,向萧二蛮子道:“萧老英雄,你这可有些逼人过甚了,我们要是愿意到案打官司,何致等到现在?只为我们历来最恨这班贪官污吏。如要是换他们前来,嘿嘿!不怕萧老师傅你见怪,只怕只有来路,没有去路。我看还是好朋友来了,我们倒还得稍尽地主之谊;若是换到他人,岂不反失了江湖的义气。”萧二蛮子此时实有些抚不住火性了,立刻面色一沉道:“希望你不要这么固执才是,我这番好意本想把这场事在我手里了了。就是你们夫妇一身的安危,全由我萧老二担承。可是顶到现在,我把话说尽,你置若罔闻,教我也没法可想,只有请你们自己斟酌。这件事是势在必行的,就只有两条道:一面是把十粒宝珠交出;一面是若没有原赃,请你们贤伉俪到案,把我的责任交代了,我绝不做卖友求荣的事。这两条道若是不能依从,没别的,咱们只可把交情撂开了,公事公办。我此来不能把老前辈请出去,我没法维持面子了,只有跟老朋友们一同坪骨碎身。”
  萧二蛮子说到这里,声色俱厉。这一来两下里已经渐渐地有些透露锋芒了。袁承烈在暗中看着连动也不敢动,听到两造把所有的事渐渐从口风中露出真相,袁承烈此时才知道,敢情这位老婆婆竟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女盗侠罗刹女靳三姑。这位女盗侠当年在江湖道上,不论绿林道还是武林中的威名人物,全要惧她三分。袁振武,当年在太极丁门下曾闻丁老师说过,这罗刹女以一个女流,单身闯江湖,负着一身绝技,手底下一对鸡爪双镰,有神出鬼没之能。女流中用这种兵刃的,是绝无仅有,罗刹女竟用这两柄兵刃和十二枚三棱透骨钉,把绿林道中多少成名的怪杰,全送了命。这位独脚女盗在齐鲁一带,威名震草野,直到中年,她忽然销声匿迹,后来才听人说,她已嫁给冀北人魔焦焕。这一来两个江湖怪杰凑在一处,更如虎添翼,更不知江湖道上要多出多少惊天动地的事了。可是事实竟不是这样,女盗侠自从离开江湖之后,再没听人提起。有时冀北人魔焦焕,在大河以北偶然一现形踪,可是仍和他先前一样,是独脚大盗,自己作案,并没有帮助。
  这一来传说纷起,就有说是女盗侠并没嫁了冀北人魔,可是那冀北人魔生性怪僻。虽得这么个贤内助,可是他绝不肯借重他太太的力量,反倒不教罗刹女重在江湖道上闯,所以这名震一时的女盗嫁后倒谨守闺范,不再出头了。这话也是大家的揣测,谁也得不着确信。哪知道这位罗刹女暗中依然拣那值得一顾的,猝然下手拣一回,可是江湖上轻易见不着她,想不到她竟帮着她的丈夫冀北人魔在暗中很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案,直到后来,冀北人魔焦焕一举饱载,夫妻俩这才洗手江湖,潜踪避祸。只是据平常的江湖道上说,他们是应该一了百了。只要一洗手,过去的一切事全算完。不过他们这两个怪杰,这祸事惹得太大,这案内并有十粒价值巨万的明珠,被这冀北人魔盗走。这事主又是朝中勋贵所谓玉九爷,为这十粒明珠,已经坏了许多官吏。许多有名的捕快,依然把这两个正点捞不到手。
  直到数年前,从两江总督那里要来这个名捕快萧二蛮子,才又重新海捕起来。这萧蛮子是江南七省最有名的捕头,有一身绝技。平常的案子休想他伸手,你就是强迫他,也不过是虚应公事。并且就是案情重大,作案的够得上江湖大盗,这萧二蛮子去还得看看事主是否好人。要是奸商劣绅、贪官污吏,他还是不办。就是你的势力压着他,他宁可受到处分,也不肯给你十分出力。这样的做事,虽是毁在他手里的巨盗不少,依然提起来令人敬服。这冀北人魔焦焕在北省作案,跟萧二蛮子毫无沾染。罗刹女靳三姑,也是在齐鲁豫燕一带作案,和萧二蛮子也是素无嫌隙。
  焦氏夫妻颇有侠盗的行径,论起萧二蛮子的行为,对于这两位侠盗的事,本不能管。无奈案子牵连得太大,竟自毁了许多武林中的朋友。萧二蛮子又因为玉九爷卑礼厚币的一再恳求,这才答应了。自己这一伸手,竟是惹火烧身,要不是早把对手认作强敌,几乎死在了冀北人魔焦焕和罗刹女靳三姑手里。只是冀北人魔焦焕和罗刹女这两个劲敌,虽是出力来对付这名震中原的老捕快萧二蛮子,终于在江湖道上也无法立足。这夫妻两个自入江湖以来,这算临结尾栽了个大的跟头。那次两下里朝了相,依然只是冀北人魔一人,罗刹女仍然没露面。直到这位萧蛮子用了撒手绝招,施展内家掌法,运内力来伤了冀北人魔,于是双方反颜成仇。罗刹女当时虽没有露面,在暗中却早钉着萧二蛮子。此时忽见丈夫遭了人家毒手,遂也不再留情,用她的百发百中的三棱透骨钉,三环套身的打法,照敌人发去,任那萧二蛮子身手怎样矫捷,终于中了罗刹女两钉。
  这一来,罗刹女算是救了丈夫,可结了大仇。他们算是各走极端。这位萧二蛮子也是从打作捕快以来,头一回栽跟头。这次跟这个冀北人魔焦焕算是结下不解之仇。他定非把这名震江湖的巨盗扳倒了不可。遂在玉九爷面前请了限,自己要破死命地把这案圆下来。

相关热词搜索:牧野雄风

下一章:第六章 罗刹女抗捕献酒

上一章:第四章 少年客洞崖搜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