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雪在烧》

第二节 雪地上的雪

作者:温瑞安  点击:  版权:温瑞安全集
  世上重色轻友的人委实太多了!
  只不过,通常重色轻友的人都知道自己不该重色而轻友,所以明明是重色轻友,但却老拍胸膛说自己是重友轻色。
  雷碰碰则不同。
  完全不同。
  他很高兴江湖人上给自己这个外号:他简直是引以为荣。
  淦世移外号“五马分尸”,是形容他的刀法,通常一刀五段,与他对敌的人,就跟被处以“五马分尸”极刑的犯人一般。
  当然,这外号也可以视作江湖上的人希望他也有如此下场。
  张丁二侠一见到雷碰碰,便知道他们为的是什么了。
  他的眼神似乎已望穿了轿子,就像色狼的一对眼,仿佛可以望穿女人所穿的衣服一样。
  可是这两人看来还是老大。
  “老大”是一个瘦子。
  这瘦子长得黑黑瘦瘦,颔下有胡子,手里倒提着一截旱烟,像一个老学究,多于一个强盗头子。
  张丁二老却没见过此人。
  “五马分尸”和“重色轻友”一上来就杀了人,到这个地步,张丁二侠也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种情形,不分死活是难于罢休的!
  只不过他们还是要问一问:“姓雷的、姓淦的,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你们招呼不打就下毒手,这算什么江湖好汉!?”张钩子厉声问。
  “我不是江湖好汉,”雷碰碰笑嘻嘻的道,“是我就不叫‘重色轻友’了。”
  “你们一向在踯躅山一带,为何跑到狼牙坳!”张钩子已准备厮拼了。
  “因为我们老大,”淦世移道:“老大要来,我们就来了。”
  “谁是你们的老大!?”
  “老大就是他。”
  淦世移指着中间那名“老学究”。
  “我不是老大,谁是老大!”老学究一笑道:“我在皖南一带被四大名捕追到天目山,现在把心一横,到狼牙坳、疯子沟这儿来混,谁也不能把咱们限在那儿,这次出动,先找你们开封。”
  张钩子忽想起一人,脸色大变,张口结舌:“你……”
  丁拐子低声问:“他……是谁?”
  张钩子长叹一声道:“众位哥们,咱们没有不世的怨仇,请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吧!”
  淦世移和雷碰碰都笑了起来。
  丁拐子怒道:“大哥你何必示弱于人!?”
  张钩子惨笑道:“你不知道他是……”
  丁拐子也倏然色变:“莫非他就是……”
  那“老学究”道:“谁不知张丁二侠,替人押镖多年,这次宝刀未老,重出江湖,轿子里的,恐怕价值不菲罢?用这种方式瞒天过海,可也小家子些了!”
  张钩子忙道:“这次咱俩只是护送朋友的家眷,决无红货,请黑先生明察!”
  那“老学究”扬起一只眉毛,“哦”了一声。
  雷碰碰生怕老大改变主意,接口道:“就算真的只是家眷,那女娃子咱昨儿派人朝过相了,放了可惜呀!”
  淦世移也道:“老大,这是咱们在这儿开山立宗第一票,绝不能空手而回,谁知道江湖上的好汉会怎么说?”
  老者一耸肩,向张丁二人道:“你们二位是听见了,不是我姓黑的不愿意,是我拜把子兄弟不罢休。得罪了!”
  张钩子还待争持:“黑先生……”
  黑先生点上了旱烟,索性低眉吸烟,烟丝在疏落残雪里绽出微红。
  丁拐子道:“大哥,没用了,咱们就放手上一场吧,总不能叫女娃子受辱。”
  张钩子一挥利钩,旋转出一阵锐光,豪叱道:“咱们干了吧!”
  血已染红了雪地。
  雪地上流着血。
  张钩子旋舞铜钩,丁拐子双拐如风,踏着地上的血渍,冲向敌人。
  从这时候开始,张钩子和丁拐子就没打算自己还能活着。
  他们只希望能使朱金秀和林晚笑活着。
  不要怪江湖上的故事总要拼个你死我活,其实人人活在世上都以自己的求生能力来挤掉别人活着的机会,只不过武林上斗争更直接一些、尖锐一些。
  或许也比较“光明正大”一些。
  在黑先生还没有出手之前,张钩子和丁拐子的局面还不算太坏。
  他们合力击倒了四名敌人。
  这一来,淦世移和雷碰碰便不能闲着,淦世移的九节铜鞭,敌住张钩子,雷碰碰的快刀,克制丁拐子的铁拐。
  软械忌钩。
  淦世移的铜鞭,制不住张钩子如雪快钩。
  丁拐子的双拐,却和雷碰碰拼个旗鼓相当。
  可惜还有黑先生。
  他一出手,手掌里暴闪雪光。
  雪光映着雪花,使张丁二人,不知那一朵才是真的雪。
  就这一错愕间,张钩子的身上已被叮了九朵“雪花”,雪花立即染了红。
  丁拐子同时被淦世移缠住双拐,雷碰碰刀不容情,丁拐子整个人忽然分成了五截。
  血染雪地。
  更怵目。
  更惊心。
  黑先生放的当然不是雪花。
  而是像雪花一般的暗器。
  这暗器叫“雪里红”。
  黑先生的外号也就叫做“雪里红”。
  黑白二道,人人都知道“雪里红”黑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丁拐子已殁,张钩子重伤跪地。
  现在是获取猎物的时候。
  任何搏斗,都是为了要收获。
  黑先生叫人打开轿帘,淦世移一脚踢倒一顶轿子,就发现里面真的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人。
  女人。
  一个女子尖叫着爬出来。
  淦世移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扯得她脸往上仰,那女子一面哭着,泪却因仰脸而停留在颊边和鼻梁上,全身不停的颤抖着,恐惧得连声音也好不出来,在喉咙里艰难地呜咽着。
  那两个婢女只敢呜呜地悲鸣:“小姐……”
  淦世移咧开大口,笑了:“这是你们小姐?”
  女婢只敢点头。
  “好!”淦世移嘿嘿地笑道:“老子最爱玩官家小姐!没有银子,总有玩的,也没败了兴头!”
  雷碰碰也舐着上唇道:“好极了!”
  忽听一个声音叱道:“放手!”
  淦世移和雷碰碰都是一怔,只见一个女子,自另一顶轿中行出来,帘子旁刚好盛放着几朵腊梅,掩映着这女子的容颜。
  小眉小鼻也算眉清目秀,朱金秀的容色更是姣好,但跟这女子一比,全都落了下去。
  这女子文静而丰腴,高挑、亮丽、关刀眉、桃花眼、比梅花还艳的唇,在苍寒里隐透出一种火色的红。
  奇怪的是,这么文静的一个姑娘,予人的感觉,却在温柔中隐伏了刚烈,仿佛是雪中的烈火,在森寒昌更迫出了暖意。
  “噫。”黑先生忍不住道:“放开她,就是你了……你愿意代替她么?”
  淦世移情不自禁的放了朱金秀,朱金秀跟小眉、小鼻等拥泣在一起。
  林晚笑处此情境,仍傲若凤凰。
  “你唬不了我。”林晚笑说。
  “你不怕?”雷碰碰意乱情迷的跨了过去:“叫你知道大爷叫你快活的厉害。”
  “你休想沾我!”
  “我就不信你三贞九烈!”
  林晚笑拨出利刃,对准了自己的心房,坚决地道:“我宁死不从。”
  雷碰碰当时钉住,不敢再向前行。
  “等一等。”黑先生忙道:“死美人总比不上活美人的好!”
  淦世移眼神一亮,笑道:“敢情老大也有意思?”
  黑先生摇摇头,啧声道:“这样的美人胚子,举世难逢……”
  伏在地上的张钩子一跃而起,一钩划伤了正被林晚笑吸引住的淦世移,吼道:“快走……”
  雷碰碰一刀五式,已把张钩子砍杀。
  林晚笑疾步护在朱金秀身前,低叫:“快跑!”朱金秀跳了几步,却扭着小眉一齐摔倒,小鼻不顾而奔,黑先生一扬手,雪光一闪,没入小鼻背部,小鼻仆地,鲜血一下子染红了她的背衣,也在雪地扩散了开来。
  林晚笑也为了维护朱金秀逃走,匕首被淦世移夺去,但淦世移跟她争夺间,忽因她太美而感到一种不可夺的艳态,神眩了瞬间,而致臂上再被刺了一记。
  要是平常的人,面对这样一个女子,自然会觉得不可侵犯。
  可惜这些都是怙恶不俊的人。
  两处受伤流血,反而激发了淦世移的兽性,他拥着林晚笑,林晚笑虽比他还高大些,但挣扎推拒时激发出一种女性而且是处子的余香与无依,更令淦世移亢奋起来。
  “老大,先把她交给我吧!”
  “什么话?!”黑先生怒道。
  “你这——”淦世移也不忿起来:“我为她还受了伤……”
  黑先生叱道:“放下她!”
  淦世移还待抗击,黑先生的手已伸进襟下的镖囊里。
  淦世移也是个聪明人,忙不迭的说:“好,好……”
  雷碰碰心有不甘,说:“那我呢?”
  就在这时候,雪地上,突然有一声马嘶。
  一匹白马闯了过来,踢倒了一名山贼,马蹄踩塌了火堆,火星子四溅,马上的人一手扶起了林晚笑,雷碰碰怒吼一声,挺刀而人,那人振臂砍下一剑,刀剑相交,星火四溅,雪又开始下得更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