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欲退心魔求棒喝 难挥慧剑令钗分
2023-05-03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几番离合未了情缘

  杨炎问道:“灵珠,你怎么也会来到此地?”龙灵珠笑道:“我有未卜先知之能,预知你今日有难。”

  杨炎道:“我是和你说正经的,别开玩笑。”

  龙灵珠道:“说正经的,我虽然不是诸葛亮,但你今日之难,却确实是早已在我意料之中!”

  杨炎道:“你怎么知道?”

  龙灵珠道:“你告诉我的!”

  杨炎摇了摇头,笑道:“你又来开玩笑了,我几时告诉过你?”

  龙灵珠道:“你忘记了那一天分手的时候,你和我说过的话么,你说不能助我报仇,是因为你和我一样,都要报仇,而你的那个仇人令你一生下来就受耻辱,和杀父的仇人也差不多!”

  杨炎听她覆述自己当时的想法,禁不住心中苦笑。

  龙灵珠继续说道:“你说你的身世有难言之隐,而你又不肯认孟华做哥哥。你虽然没有告诉我你的仇人是谁,我也猜想得到一定是孟华之父孟元超了。你那天一下祁连山,我跟着就赶来柴达木。”

  杨炎叹道:“你不该来的!”

  龙灵珠道:“你不是说过,我的爷爷也就是你的爷爷,在你未曾认识我之前,你已经把我当作亲人了。难道你说的都是假话,在你的心目中,只有冷姐姐才是你的亲人?”

  杨炎泪盈于睫,又是感激,又是欢喜,说道:“你们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妹妹,都是我的亲人。珠妹,我非常高兴听见你这番说话,那么,你是愿意认你的外公了?”

  龙灵珠道:“我不想骗你,我心里还是有点恨他的。虽然恨得已经没有从前厉害了。”

  杨炎心想:“我对孟元超何尝不也是如此!”说道:“是啊,爷爷早已后悔他做过的错事,他晚年的处境也实在寂寞可怜,对你这个他从未见过面的外孙女,他是只有思念,只有热爱的,你是不该再恨他了。”说至此处,不觉心里暗自想道:“那么我呢?我是不是也不该再恨孟元超了?他是否做过像爷爷那样的大错事我不知道,但他对我的思念和爱护我却是已经知道了的。”

  龙灵珠道:“与生俱来的恨恐怕不是立即就能从心上抹去的,但我愿意为了你的缘故,和你一起回到咱们爷爷的身边。”

  杨炎听见“与生俱来的恨”这一句话,不觉心弦颤抖。这句话出自龙灵珠口中,但也好像是替他说的一样。

  龙灵珠道:“炎哥,你在想些什么,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杨炎沉吟半晌,说道:“这本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不过现在、我恐怕还不能……”

  龙灵珠柔声说道:“炎哥,你还要留在此地报仇么?不错,孟元超对你那么狠毒,也难怪你要报仇。不过,这也是你劝过我的: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咱们一起回去陪伴爷爷吧!你养好了伤,学会了爷爷的武功,那时咱们再下山报仇吧。这样,既可以安慰爷爷的晚年,咱们也可以远离争斗,无忧无虑过几年日子,而几年之后,报仇也更有把握,这不是一举三得吗?”

  杨炎虽然精神好了一些,还是不能说太多话的,而他此际却正是心中有太多的话要说,也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说道:“不,珠妹,你猜错了。我并不想留在此地报仇,甚至在我的心里,我也已经不想把孟元超当作我的仇人了。”

  龙灵珠一直以为孟元超把他打得伤成这样的,突然听得他改变主意,心里自是不禁甚为诧异。但只要能够保全杨炎的性命,她倒是乐于听见杨炎愿意放弃报仇的。纵然只是暂时的放弃也好。

  “既然你已经不想向孟元超报仇,那你为何不肯与我离开此地?”龙灵珠问道。

  杨炎正自不知如何回答,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长啸过后,有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叫道:“炎儿、炎儿,你听见我在叫你么?你不要躲避我啊!”

  杨炎几乎就要出声回答,蓦地想起龙灵珠在他身旁,而龙灵珠在义父的心目之中乃是一个害人的“小妖女”的,他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轻轻说道:“珠妹,你快骑马走吧!不必为我担忧,他们绝对不会杀我的。”

  话犹未了,缪长风呼唤他的声音已经是好像近在耳边了。龙灵珠听得出他正是朝着他们藏身之处跑来。

  龙灵珠并没有跨上坐骑,而是躲在离开杨炎数丈开外的一棵大树背后。

  刚刚藏好身躯,缪长风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缪长风是跟着他们这匹坐骑的蹄印找到这个地方来的。

  杨炎虽然改容易貌,但还是瞒不过缪长风的眼睛。他发现杨炎,大喜道:“炎儿,果然是你!咦,你怎么啦?你不肯认我吗?是不是受了伤了?”他见杨炎靠着大树,形容憔悴,似乎动也不能动的模样,不觉大吃一惊。

  他正要跑过去看,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就在他身旁的一棵大树后面,三枝短箭射了出来!

  杨炎惊呼:“珠妹不可——”

  只听得噼噼啪啪声响,三枝箭断成十几截落在地上。不错,距离如此之近,暗箭突袭,是没有不中之理的。这三枝短箭都射着了缪长风,但一碰着他的身体,箭杆便即寸寸断了!

  杨炎知道以义父的武功,决不会被龙灵珠的暗箭所伤,但却还想不到义父的护体神功的厉害一至于斯!此时他担心的不是龙灵珠伤他义父,而是在义父一怒之下,只怕龙灵珠性命难保了。

  他动弹不得,根本无法阻拦,说时迟,那时快,龙灵珠已经扑上前去,左鞭右剑,猛烈攻击。

  缪长风衣袖轻轻一拂,龙灵珠左手银丝软鞭反荡回去,恰好缠上了她右手所持的长剑。

  龙灵珠叫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杨炎在我面前受你伤害,我打不过你,你先杀了我吧!”

  杨炎见义父并没施展杀手,这才松了口气。

  缪长风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我怎会害我的炎儿。你是何人,因何暗箭伤我?”心里想道:“炎儿叫她珠妹,伤炎儿的想必不会是她。”原来缪长风在遭受偷袭之时,本意是想把那三枝短箭反震回去的,幸亏杨炎这一声“珠妹”叫得及时,这才救了龙灵珠一命。否则只怕她不死也得重伤。

  龙灵珠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骗不了杨炎,也骗不了我!”

  缪长风一怔道:“哦,你知道我是谁?”

  龙灵珠道:“我知道你是心狠手辣的孟元超!”

  缪长风道:“请问孟元超怎样心狠手辣?”

  龙灵珠道:“你还说你不会伤害杨炎,那是谁打伤他的?不是你亲自动手,也一定是你叫部下打伤他的,亏你还敢厚颜无耻的来欺骗他!”

  杨炎叫道:“珠妹,你错了!”

  缪长风冷冷说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了!”

  龙灵珠道:“你知道我是谁?”

  缪长风道:“我知道你是把我的炎儿害得身败名裂的那个小妖女!”

  龙灵珠叫道:“不错,我是小妖女,你是大英雄、大好汉,你杀了我吧!”她故意强调“大英雄、大好汉”这六个字,其实正是要使得孟元超不好意思杀她。说了之后,心里惴惴不安,生怕“孟元超”不中她的激将之计,不顾身分,当真“以大欺小”,把她和杨炎一起杀掉,那就糟糕透顶了!

  缪长风冷冷说道:“我不杀你,但不许你再缠杨炎!”呼的一掌拍出。

  杨炎武功消失,武学并没消失,一看缪长风的劈空掌势,就知他是要废龙灵珠的武功,吓得连忙大叫:“干爹手下留情!”声音都嘶哑了。

  缪长风也不知是否听见杨炎的呼叫,仍然对着龙灵珠大喝:“给我滚开!”大喝声中,又是一掌拍出。

  龙灵珠好像皮球一样抛了起来,却不是身形向上直升,而是一路翻着跟斗向上,去势不急,翻腾而上的身法却是怪异无比!

  这霎那间杨炎吓得几乎晕了过去。

  幸好立即就听得缪长风喝道:“看在炎儿份上,这次放过了你,你走得越远越好,下次若是给我碰上,可就没有这样便宜的事了!”

  龙灵珠在空中翻了三个筋斗,刚好跌落马背上。

  原来缪长风本意是要废掉她的武功的,后来加上的那一掌,乃是转移前一掌的力道,两股力道互相牵引,好像龙卷风一样,把龙灵珠卷上空中。落在马背上,并非凑巧,而是他算准了的。

  杨炎看着龙灵珠骑着那匹照夜狮子跑出树林,这才放下心上一块石头,但余悸犹存,心头兀是有如鹿撞。

  缪长风走到他的身边,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炎儿,你中了毒?”

  杨炎刚刚松了口气,神智不觉有点迷糊,说道:“不是她伤我的。龙姑娘并没害我,她是曾经几次救过我的性命的。”

  缪长风俯身察看他的伤势,眉头一皱,说道:“龙姑娘?你说那小妖女?”

  杨炎叫道:“她不是小妖女,她是我的朋友,她是好人!”

  缪长风道:“哦,她是好人?”

  杨炎说道:“小妖女那是别人中伤她的,不错,她和我一样,有许多事情做错了,但我知道,她是好人!干爹,你相信不相信我,我也不想做坏人的!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现在究竟还能不能够算是好人?”他心情激动,说得已是有点“语无伦次”。

  缪长风微笑道:“炎儿,干爹相信你是好人。”但随即想起一个问题,不禁心里又是忐忑不安,柔声问道:“炎儿,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位龙姑娘?”

  杨炎说道:“她是我的亲人,她是我的妹妹,我未认识她,就把她当作我的妹妹了。干爹,我不能喜欢她吗?”

  缪长风听得莫名其妙,心里想道:“我一回到天山,就听到有关他和冷冰儿的谣言,但石天行言之凿凿,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先不论是非,他总不能同时爱上两个女子!如今他好像有点心智失常,我可不便盘问他。嗯,且待冰儿回来再说吧。好在据冷铁樵说只是差她去探听一件事情的,过两天她也应该回来了。”

  此时他已察觉杨炎是中了剧毒,毒针虽然拔出,毒性并未稍减,而且脉象之中出现肝火纠结之象。

  “干爹,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杨炎嘶哑着声音说道。

  缪长风微笑道:“那你就别忙着说话,待你好了,咱们爹儿俩说个三天三夜。”

  “不,我——”刚说得两个字,只觉一股热气霎那间已是流遍全身。

  缪长风缓缓说道:“神游象外,意存丹田,灵台明净,毋痴毋嗔!”这是正宗内功心法的要诀,即使内力完全消失,也能以意导气,自行疗治,再加上有外力相助,那就好得更快了。

  但杨炎却怎能保持灵台明净,毋痴毋嗔?

  缪长风默运玄功,把真气输入他的体内,立即发现,非但不能与杨炎本身的真气水乳交融,反而有抗拒的迹象。他改变方法,想助杨炎将真气导入丹田,结果却是愈理愈乱!

  “炎儿,你的身体要紧,别再胡思乱想了!”缪长风柔声说道。

  杨炎双颊火红,断断续续说道:“干爹,我、我静不下来。我、我好像被带进不见天日的幽谷,眼前一片浓雾。我不知怎样走出来。我有话要告诉你,也有话想要问你!”

  缪长风是过来人,他也曾经受过激情的冲击,有过迷茫的日子。或许当年他的激动情怀不如杨炎今日之甚,但已足够令他感受这种好像迷失了自己的苦味了。

  “他的心情不能平静下来,要是我强行用太清气功约束他的真气,恐怕反而对他有害。嗯,要治好他的创伤,看来是只有一个办法了,替他解开心上的结!”

  缪长风停止运功,说道:“好,炎儿,那你说吧。把你想要说的都说出来!”杨炎道:“干爹,我是刚才从你们那里逃出来的。”

  缪长风道:“我知道。”

  杨炎沉声道:“我是来行刺孟元超的!”

  缪长风道:“我和孟元超也早已知道了!”

  杨炎呆了一呆,说道:“那为什么他还是那样说?”

  缪长风道:“你听见他说了些什么?”

  杨炎说道:“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他说,他决不相信我会行刺他!可是,我,我 ——”

  缪长风微笑道:“你不是终于没有行刺他吗?他对你的信任,并没错啊!”

  杨炎嚷道:“他明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对我那样好?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事,内疚于心?”

  缪长风道:“不,做错事的不是他,应该感觉惭愧却仍然厚着脸皮要认你做儿子也不是他!”

  杨炎道:“那是谁?”

  缪长风道:“是一个名叫杨牧的人。”

  杨炎身躯颤抖,咬着嘴唇说道:“干爹,你对我说实话,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缪长风道:“你的生身之父就是这个名叫杨牧的人!但真正把你当作亲身儿子一样疼爱的是孟元超!”

  杨炎颤声说道:“我、我已经、见、见过这个人了。”

  缪长风道:“这件事我虽然还未知道,亦已猜想得到,否则你不会跑来行刺孟元超!”

  杨炎说道:“但这、这个人对我说的,和你、和你……”他的面色红里泛青,似乎没有勇气说下去了。缪长风却是松了口气,他知道“险难”已经度过,这个险是冒得对了。杨炎听了他的说话,果然耻于把杨牧唤作爹爹。

  缪长风道:“和我说的完全两样,是吗?炎儿,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杨炎一咬牙根,说道:“干爹,你把真相告诉我吧,我相信你!”

  缪长风道:“好,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有勇气面对真相!

  “我不知道他怎样和你说,但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把自己说成受害者,把孟元超说成恃强凌弱的人!是不是这样?”

  杨炎没有作声,但心跳的声音,缪长风已是可以听得见!

  缪长风大声说道:“我告诉你,受害的不是他。是孟元超和你的母亲,还有你!”

  从杨炎的眼睛缪长风看得出他是在半信半疑,于是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想,他既然这样坏,你的母亲为什么会嫁给他?”

  杨炎叫道:“干爹,我不要听下去了!”

  缪长风大声说道:“你要听!我告诉你,你的娘亲是受了他的骗的!

  “孟元超和你的母亲本来是一对爱侣,而且是即将成亲的爱侣!

  “一件意外的事情突然发生,孟元超必须和你的母亲分手,往小金川去帮助义军。此去生死难卜,临别前夕,或许他们是因此一时糊涂,于是你的母亲怀了孕,后来生下来的就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孟华了。

  “孟元超没有如期回来,却来了一个杨牧。

  “那个时候的杨牧还是个混在侠义道中的伪君子,你的外婆要面子,他又假意答应你的母亲,愿意和她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妇,等待孟元超回来,就这样,你的母亲上了他的当。

  “几年过去了,孟元超一直没有回来。传来的消息,却越来越是对义军不利。小金川的基地已经给清军攻占,最后是传来了孟元超不幸战死的消息。

  “在那几年当中,杨牧倒是能守诺言,骗得你的母亲相信。孟元超战死,她断了指望,而另一方面,杨牧又对她这样‘好’,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能怪她的,挂名的夫妻成了真正的夫妻。

  “其实孟元超并没有死,那个消息是杨牧串通别人,捏造出来骗你的母亲的。

  “待你母亲明白真相之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杨牧的真面目越发显露了,他从侠义道变成了清廷的鹰爪。

  “你的母亲逼得与他分开,他则利用此事诬蔑孟元超,把一切罪名加在孟元超身上,害得孟元超几乎身败名裂!也害得你们母子几乎丧生。那时你还没有出世,你的母亲驮着你流浪江湖……”

  故事没有说完,杨炎已是放声大哭!

  缪长风说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虽然杨牧没有杀你母亲,你的母亲实是因他而死!

  “好,炎儿,你哭吧,哭个痛快吧!但在你哭过之后,你必须挺起胸膛做人,人总不能伤心一辈子的!”

  泪流干了,杨炎的心里充满恨!可是不管杨牧如何可恨,他总是自己生身之父。“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缪长风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缓缓说道:“你该怎么办呢?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勉强你照我的意思去办,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主意了!”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缪长风重复说道,“真假是非,你也应该懂得分辨了!”

  “是的,你是做错了事,幸好还未铸成大错。孟元超相信你会变好,当然他也会原谅你的过错。

  “他不仅愿意原谅你的过错,甚至他愿意原谅杨牧。只要杨牧肯改过自新。

  “他是为了你的缘故许下这个诺言的,他说因为你受的创伤已经太多,不忍见你的心灵再受创了!

  “他抱着这么一个希望,但愿这个希望不是无根的幻想。他说虎毒不食儿,何况是人?杨牧只有你这个儿子,或许会因为你的劝告,重新回到正路上来。

  “他说无需杨牧与他走同样的路,只要杨牧不再充当清廷的鹰爪,他就决不计较旧仇,他也愿意见到你们父子相认!”

  杨炎收了眼泪,但声音早已哭得哑了,他叫道:“不,我不要见他,不要再见到他!不要,不要,不——要——,干爹,我感激你,我、我、我也感激、感激孟伯伯。”他不自觉的冲口而出,从直呼孟元超之名,改称“孟伯伯”了。

  缪长风轻轻给他抹去脸上的泪痕,柔声说道:“炎儿,世事多变,人也会变,你也不必马上作出决定。你的孟伯伯等着你回去见他,还有许多事情等你去做。因此,你必须赶快把身心所受的伤全部治好,你明白吗?”

  杨炎心里在想:“我不愿意见到害死我娘亲的人,但我也不愿意回去见孟元超。唉,除了干爹,如今我唯一愿意见到的人只是冷姐姐。我没有听她的话,不知她肯不肯像干爹一样原谅我?”

  “对,还有一个人我是希望再见的,‘小妖女’龙灵珠!不过干爹不准她再见我了。”

  “唉,人与人之间总是难免有误解的,干爹肯原谅我,总有一天,他也肯收回成命吧?要是他也像别人一样把龙灵珠当作小妖女,那对龙灵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缪长风道:“炎儿,你在想些什么?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杨炎说道:“我听见了,你是盼望我好起来。”

  缪长风道:“不错,你要好起来,就不能有太多的杂念了!你明白吗?”

  杨炎低声说道:“我明白!”

  缪长风道:“明白就好!”说罢,手掌贴在杨炎胸膛,从头开始,给他治伤。

  杨炎大哭一场过后,身体是更加虚弱了,但心头尘垢,却也给泪水冲洗干净了。

  虽然尚未天明气清,眼前的迷雾已经消失!

  迷雾消失,阳光就可以射入幽谷。

  缪长风的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也没有阻力了。

  过了一枝香时刻,杨炎大汗淋漓,头上都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

  缪长风的太清气功有了用武之地,大显威力,虽然杨炎还未能够运功和他配合,体内的毒质已是逐渐排出体外,化为汗水蒸发了。

  杨炎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好像虚脱似的,身体软绵绵的靠着义父。

  缪长风脱下外衣,铺在地上,让杨炎睡觉。心里想道:“元超一定等得十分焦急了,可惜我不能马上回去把这个喜讯告诉他。”

  原来他用太清气功替杨炎拔毒,等于高明的大夫为求病人速愈而用重药。大夫对病人的体质充分明了,用重药亦无妨害,但却必须有一段时间让病人静养才能复原。在这段时间,是绝对不能搬动病人的。故此缪长风只能等待杨炎这一觉睡醒之后,才能够将他平安的送回去。

  他摸一摸杨炎脉息,心里甚为欢喜,想道:“炎儿的内功造诣在我估计之上,待他这一觉醒来,可能用不着找人帮忙抬他下山了。”不过他仍然准备做一副担架,以备必要时用。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骑马上山。缪长风听见蹄声急骤共有两骑,显然都是骏马,心里想道:“莫非是那小妖女找来了帮手,我可不能让她惊醒炎儿!”

  齐世杰与冷冰儿并辔驱驰,正在这座山上经过。他们是昨天在路上相遇的。

  冷冰儿道:“过了这座山,只须再走十多里路,就到柴达木了。”

  齐世杰看看天色,说道:“那么咱们在日落之前,也可以见到孟大侠了。但愿他平安无事才好。”

  冷冰儿忐忑不安,暗自想道:“要是炎弟当真做出糊涂的事来,我怎么办?”

  齐世杰似乎知道了她的心思,说道:“我看他在保定的所作所为,向善嫉恶之心还是有的。要是有人劝他,他定会悬崖勒马。”

  冷冰儿道:“他的心地本来不坏,就只怕他性情偏激,受人蒙蔽。孟大侠身边,又没有能够劝得动他的人。”

  齐世杰蓦地想了起来,说道:“对啦,冷姑娘,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

  冷冰儿道:“什么事?”

  齐世杰说道:“尉迟大侠曾告诉我,说是杨炎有一位义父,是十多年来名震江湖的缪长风、缪大侠。杨炎受他这位义父之恩,恩深如海!”

  冷冰儿道:“不错,缪大侠就是当年把炎弟从襁褓之中携上天山的人。他怎么样?”

  齐世杰说道:“尉迟大侠说,他离开柴达木的时候,已经得到消息:缪长风为了找寻义子,即将来与孟元超会面。消息若然不假,缪长风应该来到了柴达木了。”

  冷冰儿喜出望外,说道:“要是缪大侠在柴达木,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炎弟的身世之隐,孟元超是不便和盘托出的,我的顾忌少些,但也还比不上他的义父可以直言无忌。他的义父才是最适宜于劝告他的人。”

  齐世杰道:“依你看,他的义父能够劝得他悬崖勒马吗?”

  冷冰儿道:“恩情加上亲情,我想炎弟一定会听他的话的!”

  说罢,如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方再说道:“但愿他们爹儿俩此际已经在柴达木见上了面,那我就可以避免去见炎弟了。”

  齐世杰道:“你还要维持你定下的那条禁约:七年之内,不许杨炎见你?”

  冷冰儿道:“不错。要不是因为害怕他做出大错之事,我早就避开他了。”

  齐世杰忽道:“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冷冰儿道:“但说无妨。”

  齐世杰道:“要是他能够迷途知返,和你一样,回到了侠义道来,你又何必要维持这七年的禁约?”

  冷冰儿道:“我不愿意害他一生!”

  齐世杰道:“依我看,你即使,即使(冷冰儿瞪他一眼,他本来想说的‘嫁给他’这三个字不敢说出来)和他一起,顶多也不过招来些闲言闲语,又何至于害他一生这么严重?”

  冷冰儿道:“我有我的隐衷,你不明白的。”

  齐世杰叹道:“你不愿意害他一生,可就苦了你的一生了!”

  冷冰儿冷冷说道:“我本来是个苦命人,早已经苦惯了!”

  齐世杰道:“你真的相信有命中注定这一回事?”

  冷冰儿道:“我本来不相信的,但我觉得有些事情也只能顺其自然,人力不能勉强。”

  齐世杰道:“你是根本躲避,并非明知力所不逮的勉强。嗯,我说得太过率直,你不是恼我吧?”冷冰儿的面色很不自然,他已经注意到了。

  冷冰儿道:“我欢迎你说出心里的话,怎会恼你?”她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觉之中,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了。

  齐世杰道:“你不恼我,我想多说一句。”

  冷冰儿道:“好,你说吧。”

  齐世杰道:“我只想劝你不必好像春蚕一样,作茧自缚!”

  冷冰儿默然不语,齐世杰惴惴不安的跟在她的后面。冷冰儿忽地回过头来说道:“你只知道劝我,那么你自己呢?”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我怎么样?”

  冷冰儿道:“你跟母亲回家之后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听说在这一段日子里,你非常意气消沉!”

  齐世杰面上发烧,问道:“是尉迟大侠告诉你的吗?”

  冷冰儿道:“你不必管是谁告诉我,我只要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齐世杰低下了头,说道:“是的。”

  冷冰儿叹道:“那你何尝不也是作茧自缚?”

  齐世杰道:“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但请你相信我,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冷冰儿忽道:“你是独子吧?”

  齐世杰道:“不错,父母只生我一人。”

  冷冰儿道:“我也是并无兄弟姊妹。”

  齐世杰道:“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

  冷冰儿缓缓说道:“你明白就好。我把杨炎当作弟弟,也愿意把你当作哥哥。”

  两人并辔同行,不知不觉四目交投。冷冰儿伸出手来与他一握,说道:“我相信你,大哥,你振作起来吧!”

  齐世杰心里明白这不是爱情,但心里已是感到丝丝甜意,他握着冷冰儿的手说道:“贤妹,多谢你鼓励我,希望你也是一样。”

  忽听得有人格格娇笑,说道:“好亲热的哥哥和妹妹啊!”

  只见一匹四蹄雪白毛色火红的骏马其来如风,骑在马背上的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

  齐世杰喝道:“好呀,我正要找你这小妖女算帐!”

  龙灵珠从山坡上疾驰而下,笑声未绝,已是从齐世杰身旁驰过,唰的一鞭,劈面打来。

  这一鞭包含了四种精妙的鞭法,圈、打、抽、扫,凌厉无比。齐世杰焉能让她打中,马背上霍的一个凤点头,伸手就抓鞭梢。

  龙灵珠正要改扫为圈,圈住齐世杰的手腕,把他拖下马来,只听得“咔嚓”一声,银丝密缠的鞭梢已是给他双指挟断!龙灵珠叫道:“好俊的龙象功!”从他身边过去了。齐世杰夺不下她的软鞭,不由得也是心头一凛:“这小妖女的鞭法固然了得,功力亦颇不凡。”

  齐世杰喝道:“给我滚下马来!”拨转马头,反手一掌。刚才那一抓他不过使用第三重的龙象功,这一掌则已用尽全力,使出了第八重的龙象功了。他只道这一记劈空掌之力,当能令她受震落马,心里还有点忐忑不安,只怕将她伤得太重。

  龙灵珠的马跑得快,霎那间双方距离已在三十步开外。但见龙灵珠身形不过微微一晃,便即坐稳雕鞍,娇声笑道:“可惜你的龙象功未练到第九重,对不住,我可要失陪啦!”她受齐世杰的掌力所震,其实亦已颇为吃惊:“幸亏我的马跑得快,要是距离在十步之内,只怕当真会跌下马来。”她忌惮齐世杰的武功了得,不敢反唇相讥,慌忙快马加鞭。

  冷冰儿望着龙灵珠的背影,却向齐世杰问道:“听说江湖上最近发生的大事,乃是杨炎和一位年轻的姑娘在祁连山被各路人物搜索。那位姑娘也是被称为小妖女的……”

  齐世杰道:“这又怎样?”

  冷冰儿道:“你以为咱们现在碰上的这位姑娘就是那小妖女?”

  齐世杰道:“我想十之九是了。否则她不会识得我的龙象功。”

  冷冰儿道:“但在她未曾喝破你的龙象功之前,你已经骂她小妖女了。”

  齐世杰道:“这小妖女曾经和我的母亲交过手,家母也曾对我描述过她的武功、形貌。你以为是她吗?”

  冷冰儿道:“我相信她就是和杨炎在祁连山被人围攻的那位姑娘,但这位龙姑娘我相信她不是妖女,最少不像旁人说得那样坏。”

  齐世杰道:“何以你这样相信她?对啦,你还知道她的姓名,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冷冰儿道:“都是杨炎告诉我的。”说至此处,忽然停了下来,齐世杰道:“你刚刚开了个头,为何不说下去?”

  冷冰儿道:“好吧,我说。但要是我的话令得你不高兴,希望你原谅。”

  齐世杰不觉冲口而出:“不管你说些什么,我都是喜欢听的,怎会生你的气?”话出了口,方始发觉说得太过“亲热”,脸都红了。

  冷冰儿装作并未察觉,继续说道:“我以前也未见过这位龙姑娘,不过杨炎已经把她的身世告诉了我。”

  齐世杰听罢她的复述,说道:“如此说来,这位龙姑娘的身世倒是可怜,也怪不得她和杨炎的性情都是一样偏激。”

  冷冰儿道:“我并非对令堂怀有成见,不过我也相信杨炎的话,她和杨炎一样,性情虽然偏激,却都不是坏人。”

  齐世杰点了点头,默然不语。要知“小妖女”曾得罪过他的母亲,但他的母亲也曾做过令冷冰儿十分难堪的事,故此冷冰儿为“小妖女”辩护固然有所顾忌,而他想起那件事情则是更加尴尬、更加不安了。

  冷冰儿叹道:“人与人之间总是难以避免有误会的,不说也罢。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杨炎!”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你以为杨炎就在附近?”

  冷冰儿道:“不错,我看恐怕就在这座山上。”

  齐世杰瞿然一省,道:“不错,那小、小——龙姑娘是从山上跑下来的。但却不见杨炎下来,自必是还在山上了。但何以只她一人——”说至此处,只见冷冰儿眉头深锁,脸带愁容,齐世杰心头一跳,登时醒悟她是在忧虑什么了。

  要知杨龙二人在祁连山上经过这一场灾难,任谁都会如此猜想:假如杨炎当真要行刺孟元超的话,不用说龙灵珠自必是他的帮手了。孟元超武功比杨炎高得多,杨炎行刺不成反而受伤,那也是意料中事。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只见龙灵珠一个人从山上跑下来。

  冷冰儿心里想道:“要是孟叔叔知道他是杨炎,自然不会伤他,最怕他根本不知,黑夜中他的快刀如电,杨炎的武功再好,恐怕也躲避不开。”

  她在脑海里描绘出一幅假想的图画:杨炎乘黑行刺,给孟元超一刀斩伤,龙灵珠与受了重伤的杨炎合乘一骑,跑到这座山上。杨炎支持不住了,龙灵珠只好把他放下来,自己下山去找食物,准备带回去让杨炎可以躲在山上养伤。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与齐世杰一同上山寻找。

  缪长风一声长啸,吓得他们的坐骑都跳了起来。

  齐世杰不知来者何人,给缪长风的狮子吼功震得耳鼓嗡嗡作响,生怕是一种可用强音夺魄的功夫,连忙也运内功作了一声大吼。

  冷冰儿笑道:“你要和我的缪叔叔比赛谁的声音大吗?劝你别献丑了。”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你说的是……”

  话犹未了,缪长风已是声到人到。

  冷冰儿喜出望外,连忙问道:“缪叔叔,杨炎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缪长风也在同时问道:“他是何人?”

  冷冰儿这才省起未曾介绍齐世杰,说道:“他是杨炎的表哥……”

  名字尚未说出,缪长风已在冷冷说道:“哦,原来你就是齐世杰吗?”

  齐世杰道:“是,晚辈齐世杰拜见缪大侠。”

  缪长风哼了一声道:“不敢当,尉迟炯都败在你的手里,我如何敢受你的拜见!”

  齐世杰大吃一惊,来不及解释,缪长风已是一抓向他抓来。这一抓的力道非同小可,齐世杰无可奈何,只好使出第八重的龙象功。

  缪长风那一抓抓下无声无息,齐世杰这一掌拍出却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但双掌一交,齐世杰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缪长风只是身形一晃。

  冷冰儿忙叫道:“缪叔叔,他早已是咱们的朋友了,这次就是尉迟大侠叫我与他先回来的。”

  齐世杰也在同时说道:“那次冒犯尉迟大侠虎威之事……”

  话犹未了,缪长风已在哈哈笑道:“你们不用和我解释,尉迟大侠早已告诉我了。你的龙象功果然不凡,怪不得他那么称赞你。”

  冷冰儿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下地,说道:“原来你是试他的武功的。”

  缪长风道:“不仅为了试他武功,也是为了杨炎。”

  冷冰儿又惊又喜,忙问道:“杨炎呢?”

  缪长风道:“就在这里,你跟我来。”

  回到原处,只见杨炎仍然熟睡,缪长风听得见在他背后的冷冰儿的心跳的声音。

  缪长风低声说道:“炎儿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冷冰儿见他身上没有伤痕,已知不是孟元超快刀所伤,问道:“炎弟受的敢情乃是毒伤,谁伤他的?”

  缪长风道:“现在尚未知道,听炎儿所说,似乎是当年将他掳去的那个人。他中的毒针那小妖女已经替他吸出来了。她刚刚从这里逃走,你们可曾碰见?”

  冷冰儿道:“我们就是因为碰上了她,才想起要到这山上找寻杨炎。”

  缪长风继续说道:“我用太清气功为他疗毒,大概还有一点点余毒未清而已,性命是绝对无忧的了。不过要想令他尽快恢复,还得请齐老弟帮个忙。”

  齐世杰道:“请缪大侠吩咐。”

  缪长风道:“他的真气尚未凝聚,用你的龙象功替他约束体内流窜的真气收效最快。”当下立即传授了齐世杰一套指压穴道的疗法,叫他用龙象功依法施为。

  缪长风看了片刻,见齐世杰对这套指压疗法已是能够运用自如,便与冷冰儿说道:“冰儿,我有些话要和你说。咱们到那边的树林里去,免得惊醒了炎儿。”原来这套指压疗法对病者毫无痛苦,在他睡梦之中一样可以收效。因此非但不会令杨炎惊醒,反而会令他睡得更沉。

  冷冰儿冰雪聪明,心里想道:“用太清气功约束真气,虽然不及龙象功之快,也慢不了多少的。缪叔叔恐怕是为了要避开齐世杰和我说话。”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缪长风说道:“冰儿,我与你情如叔侄,我想我们之间,似乎不必避讳什么。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冷冰儿道:“缪叔叔,你要问什么请尽管问。”

  缪长风道:“这次我一回到天山,就听到炎儿‘背叛师门’之事,心里十分难过。听说这件事情因你而起,石天行父子他们把炎儿的行为说得如同禽兽,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冷冰儿淡淡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炎弟他是光明正大的向我求婚。”

  缪长风道:“你答应了没有?”

  冷冰儿道:“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缪长风道:“此话怎说?”

  冷冰儿道:“七年之内,不许他见我。”

  缪长风是过来人,一听便知冷冰儿的用心,说道:“炎儿是个性格容易冲动的人,你是想用七年的时间,冷却他对你的这份情感?”

  冷冰儿默认。

  缪长风道:“要是七年之后,他对你仍然始终如一呢?”

  冷冰儿道:“七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我相信一定会有变化的。”

  缪长风微笑道:“冰儿,你是故意避开我的话题。”

  冷冰儿道:“事情已经闹得天翻地覆,石师叔他们坚持要按照武林规矩清理门户,把炎弟当作本派的叛徒了。你想我与他还能谈及婚嫁之事么?那样,我岂不是也要变成罪人?”

  缪长风道:“这样说,你是为了人言可畏,才不敢答应炎儿?”

  冷冰儿道:“并不是我怕变成罪人,最紧要的是我不愿意害了炎弟一生。”

  缪长风道:“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样。不过,是否害他这一点姑且不谈,我想知道的是,你别怪我问得坦率,你是否对他也有点情意?”

  冷冰儿说道:“缪叔叔,你知道的,自从他上天山那天起,我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一般,我们之间,当然会有姐弟之情。”缪长风道:“除了姐弟之情呢?”

  冷冰儿低下了头,说道:“我没有想过,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我、我不知道。”其实她并非没有想过,不过她的确是自己也不知道。

  缪长风道:“其实你和他也不是真正的姐弟,就是结为夫妇,那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只要你们二人真心相爱,旁人的言语,大可不必理会。”

  冷冰儿低垂粉颈,道:“我只愿与他永为姐弟,他应该找一个比我更适合他的佳偶。”缪长风眉头一皱,说道:“你是说那姓龙的小妖女?”

  冷冰儿道:“哦,你已经知道她和炎弟的事情了?”

  缪长风道:“江湖上正邪各派人物在祁连山搜捕他们,却给他们打得一败涂地,这样大的一件事情,我怎能不知?”

  冷冰儿道:“这位龙姑娘不是妖女,她的身世其实也是很可怜的,虽然我不知道她因何结下那许多仇家,但从炎弟的例子,我敢相信未必一定就是她的过错。”

  缪长风说道:“炎儿也是这样和我说的,不过他也和我说,他与那位龙姑娘只有兄妹之情。”
 
  冷冰儿道:“要是让他们有机会常在一起,异姓兄妹何尝不也可变为夫妇?”

  缪长风半晌不语,忽地问道:“冰儿,齐世杰似乎对你甚为爱慕,我看得出来。只不知你对他怎样?”

  冷冰儿道:“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别的就谈不上了。”

  缪长风道:“我听得尉迟炯说,他很孝顺母亲,那次他和尉迟炯比武的事情,就是因为他的母亲而起。”

  冷冰儿道:“不错,他是个很听话的好儿子。”

  缪长风虽然不知道她和齐世杰母亲之间的过节,但从她的语气之中亦已知道,她对杨大姑颇为不满。于是微笑说道:“按说齐世杰的武功和人品都很不错,可惜他的母亲号称辣手观音,恐怕很难相处。”

  冷冰儿面上一红,说道:“我又不想嫁给齐世杰,他的母亲很难相处,与我何关?”

  缪长风道:“好,那就不谈他们母子了,咱们回去看看炎儿吧。”

  原来在缪长风的心里,纵然他相信龙灵珠不是妖女,他也是宁愿杨炎娶冷冰儿的。

  他对杨炎有一份父爱,对冷冰儿也有一份如同家人的感情,因此他虽然知道爱情不能勉强,但对他们的婚姻大事,却免不了多少存有一点“私心”。

  杨炎性格容易冲动,乱子已经闹出不少,他希望杨炎娶一个能够管束他的好妻子,而不是娶一个纵然不是小妖女,也是野性难驯的“野女郎”。从这方面着想,冷冰儿当然比龙灵珠好得多了。

  冷冰儿在爱情上受过严重的创伤,缪长风更希望她得到一个好归宿。

  “齐世杰与她年纪相若,依常理来说,是比炎儿更适合她的。不过他有那么一个恶名远播的母亲,冰儿嫁了过去,只怕要受婆婆的气。”

  “嗯,姻缘、姻缘,讲究的是个缘字,她嫁给谁将来更有幸福,那也难说得很。只是她若肯嫁给炎儿,对我来说,倒是可以放心一些。”

  缪长风翻来覆去的想,主意未曾打定,不知不觉,已是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齐世杰迎上前来,说道:“缪大侠,我依你的所授,运用龙象功替他约束体内乱窜的真气,果然见效甚快,如今他已是气沉丹田了。他睡得很沉,说话大声一些,料想也不会吵醒他了。”

  缪长风替杨炎把了脉,说道:“不错,这一觉醒来,功力最少可以恢复三、四分。不过这一觉可能睡得很长,冰儿,你留在这里替我照料他吧。我和齐老弟先去向孟大侠报个讯,他等炎儿的消息,一定等得非常心焦了。”

  冷冰儿七窍玲珑,一听就知道了缪长风的用意。她定下了七年之内不许杨炎见她的“禁约”,如今缪长风要她单独陪伴杨炎,那是要她自行打破这个禁约了。

  但一来杨炎确是需人看护,二来她也愿意杨炎在她身边多一会儿,对缪长风的要求,她自是不能拒绝了。

  为了赶路,缪长风借了她的坐骑,与齐世杰一起回去。

  冷冰儿留在杨炎身边,思潮起伏不定。

  杨炎呼吸均匀,本来苍白的脸庞已经恢复几分红润,冷冰儿凝视他这张稚气的脸,不觉心中充满怜惜之情,就像大姐姐怜惜小弟弟一样,轻轻抚摸他的脸孔。

  杨炎动了一下,忽地喃喃说道:“冷姐姐,我、我对不住你!”

  冷冰儿道:“炎弟,你——”定睛再看,杨炎眼睛仍然闭着,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原来是说梦话。

  冷冰儿想起那日她与杨炎定情的情景,药力过后,杨炎一开口说的就是这句话,不觉粉脸通红。

  杨炎翻了个身,又在说梦话了:“珠妹,你说得对,咱们还是回去陪伴爷爷的好。”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脚步声走进这片树林,缪长风不应该回来得这样快,冷冰儿喝道:“是谁?”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格格笑道:“小妖女又回来了,你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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