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电视剧剧本《武林外史》是古派头号女杀手陈曼玲女士的成名之作,陈女士在该剧本中“成功”引入了琼瑶式的哭戏,金庸式的“X大哥”称谓,港台肥皂剧中百试百灵的三角恋情,以及梁羽生名作《云海玉弓缘》的结局等多种元素,使武侠与言情得以完美结合,使金庸,琼瑶作品中的优质元素完整地融入进古龙作品。陈女士在振兴武侠影视方面所做出的杰出贡献,值得全体武侠迷感念。
综观《武》剧剧本,陈女士的才华除体现在将沈朱白王熊等几位主角之间的情爱纠葛彻底颠覆上,将柴玉关与王怜花的父子冲突无限扩大化,也不失为点睛之笔,借一块柿子饼大小的胎记,令柴玉关与王怜花针锋相对,至死对抗,其间又牵扯上亲兄恋上亲妹的乱伦纠缠,情节之跌宕令人目不暇接,陈女士一介女流,却能抒写这样复杂深刻的爱恨情仇,着实令人佩服!
回过头看古龙:
古龙笔下的反派男女,来头大都不小,无花是石观音之子,上官小仙是上官金虹之女,即便是未有详细身世记载的连城璧,原随云等也都是出身名门,因此,《武林外史》中,王怜花,白飞飞被安排做快活王的子女,本是古龙一贯的风格。
但风格一贯却不等于毫无新意,相反的,类似的隐秘以不同的手法揭露,更显得高明,白飞飞的身世古龙“瞒”得很妙,能猜出的读者可说是“凤毛麟角”,因为白飞飞的恨需要一种爆破的冲击力,所以当她的身世被彻底揭露出来时,这秘密本身,就需得令读者感觉震撼。王怜花的身世古龙却屡次给出了暗示,沈浪点破之时,相信很多读者也已同样“成竹在胸”。在王怜花身上,古龙尝试的是一种颠覆,这颠覆表现在古龙着意刻画王怜花与快活王表面的相似,实则却要读者在内心中得出“两者本质不同”的结论,都说古龙自己也很偏爱这少年,细想之下这结论确实不假。
以下总结古龙关于这对父子“至亲关系”的几段铺垫或直描,且不论是有心铺垫还是“无心插柳”,只当是做个有关“遗传”的调查报告,也很有意思。
《武林外史》第一章,仁义庄收集来的证实柴玉关即是快活王的材料中,提到柴玉关的以下特点:
外貌:面如白玉……雅好修饰,喜着精工剪裁之贴身衣衫,以能显示其材之修长,尤喜紫色。双手纤莹,白如妇人女子……
再看王怜花:
面白:本就是风流俊俏的美少年,被金无望重创后,“脸色苍白”一词更反复出现,想来肤色之白皙,可比女子。
衣色鲜艳:第六章中初见朱七七,着绯衣,太行山放倒沈浪后再现身,衣色粉红。
手美:密洞中暗算沈浪,被沈浪发现,沈浪主动道出原由,只因他“手指修长,手掌细润”。
想来怜花之长相,当更似其母,但父子终究是父子,这面如白玉,长身玉立,喜鲜艳之色,双手纤莹,终究还是得了其父的“真传”。
嗜好及特点:
酒量极豪……喜狩猎,尤喜美女,色欲高亢,每夕非两女不欢。
此人口才便捷,善体人意,成名英豪,莫不愿与之相交,说话时常带笑容,杀人后必将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所用兵刃上要一染血污,便立刻废弃,长书画,书法宗二王,颇得神似。
通正邪各门派不传之绝技
看怜花公子:
酒量:古龙笔下人物,甚少有酒量不济者。所以才有沈,王,熊三人的对酒,怜花酒量虽不及沈熊,但以“极豪”形容,也未必夸大──虎父焉有犬子。
女色:怜花对女子,究竟是怜花还是催花,无从考证。但“少女的宠儿,红颜的知己”已昭示他是那惯于在花间游走的蝴蝶。父子皆好女色,目的构成却有天渊之别,男子风流纵欲,目的不外乎泄欲或解愁,但就因侧重不同,结果才区别甚大,所以有人是在痛苦中快乐(如怜花),有人是于快乐中痛苦(如老柴)。
口才:“恨我就该嫁给我!”──若不是七七心中已有沈浪,怕会因此而爱上这坦白可爱的男人。
笑:朱七七说王怜花学不来沈浪的笑容。王怜花根本不必学,沈浪亦学不来王怜花的笑容。薄薄的嘴角一抿,是微笑,是冷笑,看人聚人散,好像混不与己相涉,无情只因多情。(引自老婆大人名篇《解读王怜花的26个关键字》)
正解,爱笑得自其父“基因”遗传,区别只是前者是伪笑,是蔑笑,后者是冷笑,是微笑,是嘲笑,是睥睨人间的淡漠笑容。
技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医卜星相,丝竹弹唱……找一样王公子不精通的技艺,原来很不容易。与其父之多才多艺的区别在于,柴玉关之好皆为享乐,王怜花之好却为排遣寂寞。
武功:此君所学之庞杂,朱七七,金无望都曾亲见。前次纯为卖弄,后次却是搏命。(只可惜沈浪不曾和王怜花放手一搏,武林因此而少一场精彩决战!)
以下是情节上的铺垫或直描:
《武林外史》第十八章,金不换欲讨好王怜花:“……你虽是沈浪的好友,但沈浪在王公子眼中却不值一文,你虽是快乐王门下的四大使者,但快乐王在王公子……”
王怜花突然截住道:“够了。”
──恨归恨,怨归怨,即便不愿认之为父,也绝不允许旁人轻辱。天下人在感情上的通病,王公子岂会例外?
《武林外史》第二七章,王怜花将朱七七易容为快活王,用玻璃装扮快活王的绿色眼睛,而在此之前,古龙却从未提到快活王眼睛的颜色。此处呼应后文快活王出现时,对那双绿色眼睛的特写。以及沈浪对王夫人说的:“这些事,我本还不能十分确定……”──沈浪对王怜花为柴玉关之子的事实显然是早有觉察,线索也许就是王怜花为朱七七的改扮。
《武林外史》第二四章,王怜花写给沈浪的字条是:“沈浪沈浪,白忙一场,佳人已去,眼青面黄。沈浪沈浪,到处逞强,遇着王某,心碎神伤。”
《武林外史》第三八章,快活王让牧女们唱的歌谣是:“快活王,计谋高,小沈浪,上当了,眼看水,喝不了,急得猫儿直跳脚,气得沈浪满地跑……”
二者对比,真有点啼笑皆非,这父子两个皆为枭雄,怜花年少,“调皮”些也就罢了,快活王几十岁的人了,还使出这种小孩子吵架似的的桥段,让人难免要有些 “这一向冷血的人倒也懂得情趣”的感叹。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字条和歌谣写得极妙,若非沈浪的涵养耐性非常人能比,怕是早气炸了。
《武林外史》第三八章,快活王评价王怜花:“狠时能狠,忍时能忍,这种人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沈浪唯一的缺点便是脸皮还不够厚,心还不够黑,是以才成不了大事,论这一点,他是万万比不上王怜花的。”
这算是总结性的描写,最大程度上的满足了读者对于“快活王怎样看待他的儿子”的期待。古龙始终未让快活王知晓王怜花是其子的事实,有人说,是因为情节最终没有铺到那里,有人说,是为了让王怜花和沈浪等人同一战线,若让我说,我以为那也是古龙的聪明,因为正面描写父子冲突极难得到读者的认同,无论怎样设置都未免会令读者失望。而快活王的冷血无情,王怜花的优雅洒脱也都决定了相认情节的“不可存在性”。古龙在《绝代双骄》中为我们展现的是一种颇为极端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在《武林外史》中,这父母的遗传影响最终却为孩子本身的个性突破了,无论是王怜花还是白飞飞,在重大问题上甚至具体性格上,都没有延续他们父亲的缺陷,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人性向上”的体现。(王怜花和江玉郎的本质区别亦体现在此!)
可以说,武侠世界中甚至所有的文学创作中,父子关系都是最薄弱的一环,朱自清的《背影》之所以能成为绝世名篇,给人们留下远远深刻过同类作品的印象,关键就在“虚写”二字上。
而古龙似乎也比金庸更相信“父子天性”的天然存在,因为即便是冷血如柴玉关,冷酷如上官金虹,古龙也都赋予他们该有的“天性”,反而金书中的岳不群,凌退思等父亲形象的存在,令人觉得齿寒。
综上可见,柴玉关与王怜花的父子关系,以及柴玉关与白飞飞的父女关系是《武林外史》一书中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要素,古龙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揭示出这两段关系,也赋予柴玉关的一子一女以截然不同的结局。
“父为枭雄,子亦不差!”古龙的本意是欲塑造柴玉关与王怜花父子两代的枭雄形象,同时令沈浪与王怜花结交,令沈浪与白飞飞结识(沈浪虽不爱白飞飞,但绝对怜惜这个女子,上代的恩怨,在沈浪这里,能够止于上代!这是沈浪的过人之处!),为读者展现一种积极的“相逢一笑泯恩仇”。然而陈曼玲女士却误将柴玉关当成了金庸笔下的段正淳,以至于所有情仇的根源都归结到了柴玉关的风流之上,她以为能通过“柴玉关”和“朱七七”的父女关系,将“沈浪”推上两难的境地,但她的自以为是却终究只能是一种自以为是,因为她不知道萧峰决不会因为阿朱是他所以为的带头大哥的女儿,就将她抛弃!杨过也决不会因为郭襄是斩断他手臂的郭芙的妹妹,就不理睬她。所以,很不幸,陈曼玲笔下的沈浪就狭隘到去迁怒仇人的女儿,冷冰冰地将她推在一旁,为了陈曼玲眼中狭隘的杀父之仇,“沈浪”注定变得平庸,“沈浪”必须变得平庸!
还有我们风华绝代的王公子,为了体现柴玉关的“忏悔”,“慈爱”,“迁善”,为了让这个不是“灵魂人物”的人物变成“灵魂人物”,陈曼玲不惜让王怜花变成小丑──跳梁的小丑──大哭大嚷,痛哭流涕,外加自残身体,琼瑶剧男主角的表演也未必有他夸大,一部电视剧的反一号,纵然坏到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好歹也能成就典型形象(比如港剧《义不容情》里的丁有康),而似“王怜花”这样上蹿下跳的“小丑”式的反一号,若然塑造他的作者不是猪头,那就是电视剧的题材被报错了,这本是一部暴笑喜剧。
为了一个读者不喜欢的人物而将那个读者喜欢的人物糟蹋个彻底,以此达到创造“新形象”的目的。日后改编金书的编剧完全可以效仿陈女士──牺牲令狐冲去塑造一个“立体”的岳不群,则肯定会有观众拍手赞叹“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变得“有血有肉”了!呕!
《武林快活王》(《武林外史》一剧的原名),吐血!快活王不是夏雪宜,沈浪也不是袁承志!朱七七不是木婉清,白飞飞也不是王语嫣,谁是《武林外史》的男女主角,是我看走了眼,还是陈曼玲独具慧眼?晕!
一部以柴玉关,白飞飞为主要男女角色的《武林外史》,我写到这里,才体味到个中的悲哀,柴玉关与王怜花,你更喜欢谁,居然会有不同的答案。泪!
注:又一篇跑了题的文章,到文尾已离题甚远!当仍要感谢,赞扬古龙,若他不曾写过《武林外史》,我怎能知晓改编竟能如此离谱?
2004年6月11日星期五,某断于酷热中伤心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