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英雄和《欢乐英雄》

2013-04-28 00:00:00  作者：小刀周遠  来源：豆瓣网  点击：

　　引子

　　中学时候读武侠，先读戊戟，后读金庸，大叹金庸之博大。前者或者很多人并不熟悉，但那时候刚开始读武侠，追求的尽是情节和美女救英雄或者英雄救美，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人到处走，根本没有辨别能力。从《武林传奇》到《黑豹传奇》，再到什么传奇就有点记忆模糊了。只记得主人公都是个武学奇才或者笨蛋，因缘际遇，得到某个高人相授高人一等的武功后者在某个深山野岭里得到XX武功秘笈，最后结果当然是“王子和公主从此隐姓埋名的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这恰好说明了戊戟的”传奇”在记忆中并不占很大的一角。

　　后来开始看金庸，刚刚开头就想把它丢了，因为金庸的小说开头都不怎么吸引人。但往下看，却愈发吸引人了。而看完一部，就感觉金庸老师简直是个博学家。但是，因为太年轻，加之看金庸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对传统的武侠打斗场面开始厌倦，对那些所谓武功更加厌倦。而金庸老师对此却乐此不疲，许多招式、心法。也对那些武侠里一贯的所谓“奇遇”感到厌倦甚至恶心。搜遍书架，也听周围朋友推荐说，去看看古龙的吧。记得当时看的第一本古龙的武侠小说是《多情剑客无情剑》（某些版本也叫《风云第一刀》）。当时的具体情形，都不太能记起，只记得当时是屏着气去看的，看的最后竟然感动了起来。而其中的许多句子，直能让人拍案惊奇。于是，此后，阅遍古龙。

　　开篇

　　我看的古龙武侠小说，大多在书前都有一篇序。当初由于近乎虔诚的态度，对书前的序也细心的阅读了起来。这一篇序是钱理群写的。当初并不知钱理群是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个人写的序比很多人写的好，没有客套话，不说废话等等。后来才知道，原来钱理群是当今的文学评论大师（这样说好像并不为过），也就是说，执当今文学评论界之牛耳，这是后话。

　　古龙的武侠小说，精品很多，但实话实说，并非全部都是精品。这里要说的，是古龙1971年的作品之一《欢乐英雄》。这时候的古龙，已经进入了写作的顶峰期-----当然这是就他不长的生命而言的。其写作风格已经形成，而且技术也达到了一定的境界。与金庸、梁羽生等人不同，古龙并不常写什么武林大浩劫，而异常难得的是，古龙小说中的英雄，与寻常人并无太多的两样。他们也一样要吃饭、穿衣、睡觉，有些人能成为英雄，凭的竟是意志和毅力。那些英雄----或者说那些平凡的不平凡人-----在人生的奋斗中，不断战胜自身、克服恐惧、与困苦搏斗中，获得了人生的意义或者抵达自己的梦想。因而，这使他的某些小说具有励志的作用。《欢乐英雄》就是这样的小说。
　　而《欢乐英雄》的笔调，是难得的轻快，读着这样的小说，就像在晴朗的天空下行走，阳光并不热烈，偶尔有些云朵，但都转眼变幻而去。

　　郭大路是个描写得很出色的人物之一。正如书中所言，他是个很大路的人。但是很奇怪的是，“有人甚至认为他除了生孩子外，什么都会”，这样的人居然是个“大路货”！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一样，郭大路在人们眼中几乎是个傻瓜。但这个傻瓜竟然什么都会。可是，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什么都会的傻瓜居然会沦落到去当个强盗。当然，我们的郭大路先生即使没有遇到王动，恐怕也不会是个好强盗，据正常推测，他有可能被人当傻瓜一样的骗去所有的行当。但正是这个没有被世俗所“污染”的郭先生，他或者代表了古龙对于理性的人的一个期望。这位纯真得有些傻气的郭先生，他身上所具有的品质，本来是世间里每个人都应当具备的品质。可是，人间并不是如此的简单。一个简单的人要在这个世间里生存，将会被迫失去或者情愿失去很多宝贵的东西。而郭大路先生却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愚笨和无知”依然我行我素。还好，我们的郭大路先生几乎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即使吃亏，他也不会亏到那里去。这，却又是我们平常人所没有的。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古龙心中的无奈。为了能让这个郭大路能生存得好些或者活得好玩些，他----古龙-----必须赋予郭大路一身武功和几乎无所不能的生存技艺。而试想一下，如果是一个平民百姓-----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拥有这样的个性，那么，他能不能生存下去？这是否一个深刻的悲哀？

　　郭大路与燕七的爱情，又为书中的气氛增色不少。燕七是个聪明人，后者说，是个很神秘的人。书中有一条线索是关于燕七的身世的，这条线索几乎贯穿故事的大半部分。这也是作者设计的悬念之一。燕七是个女扮男装的人，这连笨蛋都知道。可是，郭大路却看不出。关于燕七的描写，使人在阅读到的时候大多会会心一笑。第一次看的时候，我每次都盼着燕七出场。关于这点，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后来认为，这是一个男孩子在成长中所必需的经历，于是，也就心安理得。再后来，这种盼望没有了，也就没去计较。现在想来，那或者是一种青涩的向往。每次当我看到燕七和郭大路顶嘴的时候，我总是微笑着看的。因为，这样的片段是生活中所没有的。或者，这是一个年青人对于爱情的渴望，对于青春的理解。在写燕七的时候，古龙好像不忍心让她处于悲剧的位置。所以，故事的最后，古龙并没有完全落去俗套。燕七和郭大路，还是走到了一起。可是他们的遭遇，他们的勇气和他们的结局，都会让读者感到心折的同时也感到欢欣。郭大路和燕七，共患难、共生死，这样珍贵的爱情，在人世里是否还有？只要这样想，我想许多人都会深吸一口气说，没有。这是否古龙的关于人世的另一个理想？如果尘世间里没有这样的爱情，作者就在故事里表达了这样的爱情，作为一个寄托。这是一般作者都有的情结。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也是通过阅读这样的故事，把自己幻化作故事里的人，以安慰自己，并在幻想中获得满足。同时，许多人也可以在阅读故事的时候进行“二次创作”。仿佛这样，我们就成了故事的主宰者，主宰故事世界里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回头再说说燕七这个人物。古龙对于女人的描写，并不逊色于金庸。但是，金庸笔下的人物许多都是平面化的。而古龙则不同，他可以用几根粗线条就可以勾画出一个很有独特个性的人物，并在故事的进展中慢慢的显示出人物的丰富内心。或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这样说，金庸笔下的人物，刚刚出场，你几乎可以看到他（她）的全部；但古龙却总是把悬念留到以后，并且人物的心理描写更多，而且更让人们感受到人物的生动-----这不需要用影像表现就可以做到----只需要认真的阅读。而金庸则更趋于将故事“画面化”。这或许让我们看清楚一个现象：金庸的小说可以很好的改编成电影、电视，并能取得很不错的效果。而古龙的小说却好像还没有出现太多的成功改编，每次看到用古龙的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总觉得满身鸡皮疙瘩的不舒服-----怎么这么差的？这样看燕七，我们就可以看到比起金庸《射雕英雄传》中的黄蓉并不差了多少。或者，这是不具可比性的。燕七有遮掩起来的内心世界，而黄蓉则是极端聪明而厉害的人-----这人简直强得不是个女人。或者，燕七更接近于人世里的女子。但因为《射雕英雄传》有N多本，而《欢乐英雄》只有一本。黄蓉表现的机会远比燕七多，故事也更复杂。

　　说到了王动。王动被郭大路称为王老大。他的故事，比燕七要复杂得多，也要精彩得多。且不说王动也是“奇遇型人物”-----一身武功竟是奇人所授 ，但其背后却有很深的悲凉。在这个人物上，古龙描写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充分表现了出来。人性是复杂的，这避免了小说人物描写的平面性。一个叫作王动的人居然是个不喜欢动的人，这不禁让人疑惑。故事也在疑惑里慢慢展开。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简单的热血青年，但奈何这个复杂的世界让这样的人很难生存下去。家破人亡的遭遇，让他隐藏得更深。一个隐藏不露的人，一定会有许多的故事是不为人知的，同样，他（她）也有许多的生活是不为人知的。

　　在写到王动和他的朋友们共同对付赤练蛇的那一段内容，是最让人感动的。这是古龙小说里的特色，他仿佛告诉我们，在人世间，并不只有爱情让人肝肠寸断，友情同样能让人掩面而泣。在敌强我弱的时候，王动和他的朋友们面对的仿佛就是命运的化身。他们没有选择，只有面对。而更难得的是，他们没有放弃。没有放弃，就已经让人肃然起敬了。这告诉人们许多道理，在一切几乎都无法挽救的时候，在仿佛到了绝境的时候，希望并没有远离我们。一个短短的故事，比起我们的人生，是一个小小的片段，但却足够让我们经历一生。有谁能在逆境中真正的做到不舍不弃？古龙用一些故事、几句话，说出了许多看似复杂的道理。他电报式的短句和对白，力求做到简洁的风格，使许多句简单的话让人很容易记住而很难忘记。有时候，也是一种突兀，许多仿佛不可思议的事情，经他一两句话，竟然合情合理的出现。

　　而林太平，却是个富家公子。为了逃婚而与王动、郭大路、燕七走到了一起。而其实，他是为了自己的爱情和幸福而逃出来的。这跟那些时髦小说中的逃婚者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林太平却更多了一种勇气。为了独立和爱情，他宁愿背叛父母，他甚至舍得付出生命。他要证明给人看，他的生命和幸福是自己的，他也用行动去奋斗并获得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幸福。这或者跟“立人”的思想有关-----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

　　在小说中，英雄是欢乐的。他们的欢乐正因为他们能共患难、同生死并相互谅解。可是，他们也是寂寞的，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和他们肝胆相照-----即使不能肝胆相照，至少也能以诚相待。站在故事的内外，这个世间还有谁能以诚相待、肝胆相照、患难与共？

　　酒、朋友和女人，是古龙小说中必不可少的。古龙小说中曾有过这样的话：一个好朋友很难寻找，所以很珍贵，而女人却可以另找一个（大意如此）。或者，这句话很难让许多人信服。但这总可以让人看到，在古龙的小说里（或者说他的世界里），朋友是如此的重要。在古龙骨子里，他有太多的悲悯和悲凉。他说出了尘世间许多的道理。却对这个复杂的人世无可奈何，他只能在小说里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情。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已大多。
　　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这是古龙小说（《英雄无泪》）中的一段。这或者是他自己的写照，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浪子。浪子无家，浪子无根。又或者，这是人类历来喜爱漂泊、流浪的本性。许多热血青年或带有理想、梦想的人，都喜欢不断的出发、去远方。并没有人计较远方会不会给他们梦想中所有的东西。

　　尽管古龙的字里行间都散发着一种悲凉的气息，可是，他却是向上的。他提倡反抗，热爱反抗、鼓励反抗，并在不断的奋斗中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但很多人喜欢古龙并不是因为这一点，而是因为他故事的情节的奇异和用词的奇特，或者概而括之，是喜欢他小说的非同寻常的描写和特行独立。
　　在这一点上，古龙是寂寞的。他笔下的英雄也大多是寂寞的。他们能拥有的，只是三五知己，他们不为人世所容，不为世人所理解，甚至，他们会被鄙弃。

　　在《欢乐英雄》中，英雄们是欢乐的，但，他们也是寂寞的。在孤独里，有人奋勇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