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城》到《天涯》──傅红雪的路
2010-02-02 15:00:00  作者:合欢  来源:网络转载  点击:

  一、《边城浪子》
 
  初见傅红雪是在《边城》,那个冰雪般冷漠的少年,被重重的黑色压抑着,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刀,黑色的眼眸,只有握刀的手和寂寞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傅红雪是个跛子,他走路时的样子笨拙而奇特,左脚先迈出去,然后右脚再慢慢地拖过去。他走得很艰难,但绝不会停下来,似乎可以用这样的步伐一直走到天荒地老,他的身体坚毅挺拔得像一杆枪,他的左手只做一件事,就是握住那柄漆黑如夜,如死亡的刀。
  傅红雪是个太简单的孩子,他生命的所有意义和价值就是复仇。初读《边城》时我很困惑,为什么白天羽和花白凤的儿子会姓傅?后来看到他一次次的拨刀,一个个人扭曲着面孔在他眼前倒下,方才明白,一切都缘于十七年前梅花庵外的那场大雪中惨烈的杀戳,血染红了雪,白天羽死了,于是花白凤将全部的仇恨都付与那场红雪,于是他叫傅红雪。他手中握着白天羽留下的黑刀,他要为心目中的父亲复仇。
关东万马堂的大旗在风中猎猎,傅红雪凝视着那面旗,握紧了掌中的刀。他要杀马空群,要毁掉万马堂,这是他来到边城的目的,是他复仇的第一步。
  可是他还没有实现这个计划,却在那个荒僻的小城里陷入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
他爱着那个女人,她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他永远记得那些温柔的缠绵,甜蜜的低语,在那间小屋里,黑暗的没有星光的夜里,他感受她,抚摸她,聆听她,却没有看过她。所以当翠浓站在他面前,说,“你现在总算看见我了”,他眼中的冰霜融化了,他热切地看着她,他认定她就是他的女人。而真正给过他缠绵欢爱的沈三娘,却站得很远,像个不相干的路人。
  傅红雪疯狂炽烈地爱着翠浓,他拨刀杀了公孙断,只因为公孙断说翠浓“是个婊子”。也许公孙断至死也想不通,这个能忍受一切近乎残酷的侮辱的沉默少年,为什么无法忍受这句实话。
尽管如此,在傅红雪的心里,复仇依然占据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在白云庄,在他杀袁秋云的时候,翠浓离开了他,跟一个马车夫走了,因为马车夫的手中没有刀,心中没有仇恨,并且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存在。
翠浓的离去让傅红雪一落千丈,他把自己的痛苦泡在酒里,醒了再醉,醉了复醒。终于,当他面对薛大汉和他手中的铁斧时,已经没有了拨刀的勇气和力量。
如果翠浓不在那时回来,傅红雪必死,可是翠浓回来了,她挡傅红雪前面,对薛大汉说,“你若要杀他,就得先杀了我。”
  傅红雪失去的勇气和力量在那一刻恢复了,于是他拨刀,于是薛大汉死。
  翠浓回来了,可是傅红雪又走了,因为复仇比爱情更重要。再说,离开他,翠浓也许会活得更好,更幸福。这是傅红雪为自己找到的离开的借口,他努力让自己走得心安理得。
  傅红雪带着滴血的心,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复仇的路上,在好汉庄杀薛斌,在梅花庵遇桃花娘子,在节妇坊杀郭威全家。他一次次挥刀,仿佛血海修罗。仇恨已经成为一副黑色的桎梏,将他牢牢锁住,他疲惫至极,厌倦至极,却无力挣脱,也不敢挣脱。
  太多的血腥和杀戳让他崩溃,一直纠缠着他的疾病再次发作,他倒下了,呕吐,抽搐,然后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翠浓就在身边,他又见到她了,经过了那么的聚散离合,幸福在一瞬间降临,他们紧紧地相拥,说着永远、永远……
  翠浓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刺向傅红雪的毒剑,她的生命结束在他的怀里,凝结成他心中永远的永远。
傅红雪又踏上了征途,对于已经一无所有的他来说,仇恨也许是仅剩的财富。
  傅红雪的仇恨结束在丁家庄,叶开的飞刀削断了他劈向马空群的刀锋,也削断了他背负了整整十七年的仇恨。原来他 并不是白天羽的儿子,他牺牲一切去复仇,到最后才知道,那仇恨原来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初读《边城》,看到红雪断刀,曾对叶开恨得咬牙切齿,现在重读,已经释然,他削断了傅红雪的刀,也削断了他的枷锁。枷锁断了,傅红雪才能重生。
  傅红雪走了,他在《边城》中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现在谁都不恨了!”
  没有恨的傅红雪,才有了自由。
 
  二、《天涯·明月·刀》
 
  天涯远不远?
  不远。
  傅红雪已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在《天涯》又见红雪,已是二十年后,当初的少年已历尽了沧桑,只是苍白依旧,沉默依旧,寂寞也依旧。
  《天涯》中的傅红雪依然紧握着那把黑刀,但他已能掌握它,而不再被它负累。
  他可以掌握手中的刀,却无法忘记心中的人。二十年后,对翠浓的爱和愧疚始终不曾平复,当他见到明月心时,竟然会跳窗而逃,然后倒在雨地里痛苦地抽搐,也许是眼前的人太像心中的人了!
  燕南飞是个很不错的人,至少在结局之前是这样的,我以为傅红雪可以和他成为朋友,傅红雪也的确曾经当他是朋友,可是结局并非如此。
  也许傅红雪真的是个天生寂寞的人。是谁说过,太过寂寞的人,要么是神,要么是野兽。
  傅红雪不是神,也不是野兽,他处于这两者之间,一个很合适、很微妙的点上。他可以有神的清澈,也可以有兽的坚忍。
  《天涯》中,最感动我的,是孔雀山庄地窖里的一段,当傅红雪答应临产的卓玉贞,做她的丈夫;然后为她接生出一对双胞胎时,我感动了;当公孙屠他们炸石掩埋了地窖的出口,傅红雪在黑暗中,用他的刀一点点挖掘着生的希望时,我感动了;当卓玉贞捧着自己的乳汁送进傅红雪口中时,我流泪了。即使那卓玉贞是假的,即使这一切不过是个圈套,但在  那一刻,他们是真正的生死与共。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得知真相后,傅红雪才会那么痛苦,他恨自己的轻信,恨自己的善良,他拼命地狂奔,逃避着良心的谴责,直到筋疲力尽地倒下。
  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只洁白柔软的小手正在喂他喝汤,那是小婷的手。小婷,一个喜欢戴着一串茉莉花的小妓女,她看看傅红雪温柔地笑,她说:“原来照顾人是这么好的事!”
  傅红雪从此邂逅了他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女人,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当时的他只是需要酒来解脱痛苦,于是小婷就去买酒,他要多少,她就去买多少,她从无一句怨言,哪怕是在三更半夜去敲酒馆的门,哪怕是只有出卖自己,才能为傅红雪换来一瓶酒,她都不在乎。她只希望他能留下来,哪怕多留一天。
  但傅红雪还是走了,他还没有醉死在酒里,但他依然逃不出绝望的樊笼。他不再喝酒,而开始杀人,不停地杀人,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刀,他一次次地挥刀,血花在眼前四散,仿佛晶莹的玛瑙,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刽子手了。
  有一个人始终认真地观察着傅红雪,他就是公子羽,江湖上武功最高、势力最强的人,他很满意傅红雪的沉沦和堕落,他说应该再多安排些人去给傅红雪杀,当太多的血让他发疯,他就会杀了自己。
  他的计划很完美,可惜对手是傅红雪。他在最后关头冲破了血腥和绝望,他拨刀斩断了钟大师催命的琴弦,他说:“活着并不是耻辱,死才是!”
  说这话时,他苍白的脸庄严而高贵,一种近似与神的高贵。
  傅红雪和公子羽的决斗就在明朝,明朝,谁是真正的胜利者?没有人知道,就连傅红雪自己,也不知道。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公子羽面对着傅红雪,他的脸上戴着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手中的剑是蔷薇般的鲜红色,那是燕南飞的蔷薇剑。傅红雪看着他,淡淡地说:““你已败过一次,何必再来求败?”
  公子羽大喝,剑已出鞘,鲜红的剑光如鲜艳的蔷薇。
  傅红雪的刀光轻轻闪过,公子羽的面具裂开,面具后的脸,赫然是燕南飞。
  一切都结束了,傅红雪终于看到了真正的公子羽。燕南飞不是公子羽,他只是公子羽的傀儡和替身,只有最强的人才 能成为公子羽的替身。燕南飞败在了傅红雪的刀下,于是傅红雪将成为公子羽新的替身。
  傅红雪看着公子羽,看着他的皱纹和白发,他实在无法相信他们竟是同龄人,盛名之累竟是如此的可怕。
  他拒绝了公子羽,不管是利诱还是威胁,他自霁风浩月,不为所动。
  傅红雪走了,公子羽竟然没有阻止,也许只为了傅红雪临走时的那句话:“我不杀你,只因为你已是个死人。”
  公子羽似乎默认了傅红雪的话,他已没有了生趣,没有了斗志,没有了自信,如果和傅红雪交手,他必败无疑。
  一则讣告震动天下,公子羽死了,死在盛名之下,尘归尘,土归土。而一座隐藏在青山秀水之中的小屋里,公子羽临窗把酒,明月心依在他的身边,也许只有死亡才能换来重生。
  戴着茉莉花的小婷在河边洗衣服,洗衣女是她现在的职业,清苦而干净。
  她洗着衣服,忽然看见清澈的溪水中映出一个人的倒影,一个孤独的人,一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抬起头,默默地和他对视,幸福在一刹那降临,鲜花在一瞬间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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